王律师振振有词地说:内裤的血迹清晰可见,这是强有力的证据,最能用来证明那晚被告犯罪情形和犯罪程度,我的当事人,一位贞洁又无辜的幼女,就这样被被告玷污、蹂躏、摧残了……
庄严肃穆的审判大厅,悬挂着国徽。郑娟芝坐在原告席上,身边是她的代理人王律师。并排的是被告席,上面坐着痴呆呆的林森木,对面的正中位置坐着威严的法官,侧面是听证席,旁边坐满旁听者,其中有林森木的父亲和其他村民等。
开庭不久,原告代理人王律师开始向法庭陈述被告林森木的犯罪物证。他边展示边自信地解说道:“法官同志,您看,这是我的当事人郑娟芝在那天晚上出事时穿的衬衫,这衬衫被撕得破碎,还粘满泥浆和长头发,还有这乳罩带断裂,这完全可以用来向您法官证明,被告当时向我当事人施暴的情形。”
旁听席上的人都把目光转向王律师,大家都瞪着眼睛注视他手中的这条内裤。王律师用一只手指向这条内裤裤心,继续自信地陈述道:“法官同志,您看,这上面所粘污物。据我当事人讲,这是被告当时对我当事人施暴后留下的。请法官同志做进一步验证。”
王律师很从容地又把这条内裤高高地举起来说:“你们看着,这内裤上沾满了鲜血。正是我当事人在那天晚上被被告施暴时从她体内流出的血。这处女血,是最有力不过的证据!”
林森木听了这些话四肢百节不住地打颤,忐忑不安地望着王律师。
王律师边说边展示这内裤,使上面的血迹浙晰可见。他接着又说:“这是强有力的证据。最能用来证明那晚被告的犯罪情形和犯罪程度。我的当事人,一位贞洁又无辜的幼女,就这样被被告玷污、蹂躏、摧残了!”
王律师放下内裤,面对法官开始做最后结论,他语气坚定,义正辞严,充满自信:“法官同志.根据我国现行刑法规定,构成强奸罪要具备以下两个基本特征:一是违背妇女意志,强行与妇女发生性关系。二是使用暴力,胁逼或其他手段,使妇女不敢或不能反抗,从而遭到奸污目的。前一种特征,也就是违背妇女意志,已经构成强奸罪的最本质的特征,是认定强奸罪的关键。后一种特征中的“强行”二字实指使妇女忍辱屈从的一切行为。法官同志,我认为,被告对我的当事人的行为,鲜明具备上述两个基本特征,完全构成强奸。因此,务请法官同志根据我国刑法第一百三十条的规定,对被告给予严惩!完毕。”
王律师充满自信地坐下。
法官开始向林森本问话:“被告,你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我只看见女人的白屁股,就……就……”林森木浑身颤抖,鼻涕糊在嘴唇上。
法官厉声道:“看见女人的屁股就胡来?”
林森木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没有看见女人……的脸,看见娟芝的脸我……决不强奸她。唉,只看见女人的屁股……白屁股……”
“轰”的一声许多人笑了。
法官却没笑,他盯着林森本道:“原告和她的代理律师所述情况如与事实有什么不符,你有权力也有义务向本庭指出。”
“我……我是大罪人,望政府大人……对我宽大处理,我要……悔过自新……”林森木浑身像一团烂泥瘫软着,颤抖着嘴唇发出来的声音微弱得几乎留在嗓子里。
法官说:“你可以请律师为你辩护。”
林森本低垂着眼帘,摇摇头说:“不请律师了,这是事实。”
法官问:“原告,你还有什么补充。”
满座的旁听者“嗖”的一下全把目光集中在郑娟芝的身上,她觉得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似的难受,泪水从面颊上潸潸滚落,她拼命压抑着哭声,将头埋在双掌里,肩膀在一阵阵吸泣中抽搐。
法官说:“休庭!”
顿时,电视台摄像师和摄影记者们开始纷纷拍照。电灯光在法庭内外闪烁。当晚的电视新闻报道了这件事,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关注,纷纷谴责强奸犯,要求严惩林森木。
几天后,法院再次开庭。法官最后做出判决:“本法院认真分析研究了原告及代理律师的起诉书,认真听取了有关提问和答辩.对原告提供的证据进行了仔细查证,本法院认为人证物证俱在,事实确凿,被告林森木确实犯有强奸幼女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九条规定,本法庭判处被告林森木有期徒刑八年。”
林森木耷拉着脑袋,在痛苦和恐惧中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他在讥骂声中被两个法警架着胳膊押上囚车,呼啸的囚车风驰电掣般地向阴森森的监狱飞奔而去。
林森木强奸郑娟芝而判刑八年,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村民们的耳朵。村口小路,码头船上,海岸海滩,人们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特别是法律这个神圣的概念还没有被广大公民所认识,尤其是这个偏远闭塞的海巴村,人们没有想过法律的震慑和威严。
郑娟芝所到之处,遭到人们的白眼、咒骂,人们像避瘟疫似的猛然闪开。郑娟芝那滴血的心在呐喊:为什么我伸张正义却反而遭人们白眼责备?为什么被强奸后身价降低千倍呢?为什么我尽力博取众人欢心却依然无济于事呢?法律啊法律,你只能惩罚犯罪,却抵制不了人们对我的轻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得不到人们的理解和支持?她整天愁眉苦脸,黯然失神着不敢碰见熟人,只好阴丝丝、贼溜溜躲进笼牢似的石屋里。
深夜,郑娟芝躺在床上,凝望着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溶溶的月光照在远处的海面上粼粼发光,小船停在水面上像画的似的,一切是那样的宁静。
郑娟芝心里像钻进无数根弹涂鱼似的猛蹦乱跳,向她扑涌而来的是无数张快镜头咒骂她的嘴巴,无数双鄙视她的眼睛,无数双对她指指点点的手。她心里想为什么勇敢的妇女站起来揭发犯罪分子,却得不到同情和怜悯,却遭到如此重大的打击。法律惩治了罪犯,可谁还给我贞洁和清白?娘哎……我大海里的娘哎。郑娟芝的悲苦像汹涌的海潮冲了出来,野兽狂啸似的哭喊,发泄着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哭着哭着,哭声越来越小,渐渐地屋内变得悄无声息。此刻,她进入了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幻觉世界,她仿佛感到整个身躯离开了床一点一点地往上浮,砖瓦自行旋转,可怕的吼声充满耳管,好像很远很响,又好像很近很轻,身体各个部位开始支解融化,又感到胸脯有些胀问,于是时间失去了记录,空间失去了存在,周围的许多人一下子变成了骷髅,从四面八方钻出来,飘飘荡荡向她包围过来。她逃到宽广的海滩上,海风卷起滚滚的浪滔向她扑来,她纵身一跃跨上巍然耸立的礁石上,可一丈多高的雪浪响雷般怒吼了一声,猛地把她掀进汹涌澎湃的大海里,她拼命地挣扎着高嚷:“救命啊救命!”这时她被人救上了一只小船,船里坐着的全是面目狰狞的怪兽,闪着蓝色怪异的目光,吐着长长的红舌头伸向她。她绝望了,吓得使劲地喊叫起来终于惊醒。
郑娟芝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耳边响起了娘亲切温和的声音:“娟芝,你是我的好女儿,从来没有伸手向我要过零花钱,吃的穿的都不计较,读书还是这样的用功。”娘常常对村民们夸她,娘还说,“女儿呀,你用功读书,娘喝薄粥汤穿破棉祆心里热呼呼的舒坦。你在学校里吃饱点,穿暖点,晚上棉被裹紧点,别着凉受冻,我们穷人家生不起病。”娘温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久久不息。突然,她看见窗前闪过一个穿灰色破棉袄的老太婆,这不是娘嘛?娘十几年来舍不得添一件衣服,一年四季穿着这件打满补丁薄得不能遮风的灰色破棉袄。她霎时从床上跃起来追赶着娘,发出疯狂而悲惨的呼声:“娘……娘……你等等我,等等我,娘……娘……”她赤脚奔跑在黑暗的石子路上,摔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两脚全是血泡,而后撞在一根电线杆上血流如注。突然,娘的幻影不见了,她惊愕失望地晕眩在地上。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满身泥浆地躺在埠头上,脸上满是凝固的血迹,额头的伤口像针扎一样火辣辣地剧痛,她痴呆呆地凝望着天空。
血球似的太阳渐渐地从东海升了上来,红红的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像绸缎似的铺在海上。海风一吹,红浪柔软地掀起一层层漪涟。
郑娟芝望着如此美丽的景色,心情渐渐愉快起来。一只海鸥在水面上忽高忽低飞翔。郑娟芝心里想她要像海鸥似的在浩浩荡荡的大海上飞翔呀,不愿意回到死水一潭牢笼似的家,要是娘从海底上冒出来多好呀!要是有钱把娘的肺整个儿换掉,娘决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人世。为啥靠海边的人这么穷呀?这时,她看见鸡脖子海湾驶进了几只颠簸的小木船。她想这海巴村,当初埠头咋设计的只有半吨船可以靠岸。虽然离县城只有百来公里,就像是两个世界似的,村里一个企业也没有,造大船捕鱼吗?买船没有本钱,全靠讨小海过穷日子,村里有二三十条光棍,甚至有的家里有好几个光棍,成为“光棍之家”。如果生活富裕,林森木娶了媳妇,看见女人不会如此的冲动,也不会用强暴的手段奸污她。突然,她身后转来了粗哑令人感动的嗓音,唱起了旧日歌谣,先是依呀依呀啦呀唱出长长的引子,接着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
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不愿做皇帝的女婿。郑娟芝转过身迷茫地看着老人边在海涂上捉青蟹边自鸣得意唱着,他那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浮动着,里面镶满了海泥,尤如平面的海涂上被青蟹爬过布满了瓜印。此刻,他抬头看见郑娟芝,恨恨地挖了她两眼唱道:
做婊子立丰碑,
野杂种木鱼心。
害人精入牢笼,
不知羞到处走。
郑娟芝仔细地往老汉睑上一瞧,原来他是林森木的大伯,是一位老光棍。她惊慌失措地急转另一条路,躲避着他的眼光,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在逶迤的塘坝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这塘坝曾经送她上学,陪伴她沐浴海边的阳光雨露,陪伴她欣赏潮涨汐落的海湾。她曾经蜷伏在这里凝望着金黄色的海滩,梦想着当女中豪杰惊世的作家、女诗人、女企业家、女政治家……十五岁的女孩色彩斑斓,正是人生中潇潇洒洒,无忧无虑的年龄。正当她读《飞鸟集》贾平凹、王蒙的时候,可被罪犯林森木奸污了,那流言蜚语却清晰地保持在每个人的心头,给她的前程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害。而现在的所有美好憧憬和希望变得摇曳不定,甚至龋龋难行了,成长的道路上耸立着参差不齐的无数礁岩,她一下子瘫坐在塘坝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郑娟芝惊异地望着远处银光泛泛的海,海水不断地拍击岩块,清爽的风带着潮水可爱而活泼的笑声,从海面上吹来。远处光滑滑的海涂上的蜻子田,像蚂蚁搬家似的拥挤着许多人。
郑娟芝心里想娘去世后,自己的生活只能依靠那一块蜻子田了,潮涨时关闭在石子屋里拼命地读书迎接高考,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潮落时一心养殖蜻子田,卖蜻子过日子。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地朝自家的蜻子田走去。靖子田上的村民们干得热火朝天,娘的生前好友范老汉两腿立着八字形,高高地举起板锄一掏,海涂泥掰开掉进沟里,露出无数蜻子那两条白胖胖的触手“刺刺刺”地向上喷水。她兴奋地瞧着蜻子,挽起裤脚下了蜻子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范老汉走去,欣喜地笑着说:
“大伯,我帮你拾蜻子。”范老汉伸伸腰站起来,环视着周围一双双蔑视的目光射向郑娟芝,有的人还朝他挤眉弄眼地扮鬼脸。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娟芝,你放下,走吧!”
郑娟芝抬头望着范老汉板着的脸孔,仿佛怕她染脏蜻子似的,她闷闷不乐地放下蜻子。忽然,她看见孩童时的伙伴海凤,狗掏米似的把蜻子从海涂拾到泥马上(形状像小木船限于在海涂上载蜻子用的工具)。郑娟芝狂喜地喊了一声:“海凤,我帮你拾蜻子。”海凤转过头瞧见她,慌忙逃到大哥的身边咕哝了几句,井用乌黑的眸子投给她厌恶与蔑视的一瞥。郑娟芝无趣地靠近姨夫的泥马旁,只见他把蜻子装满泥马上。郑娟芝说:“姨夫,明天我载用蜻子,借你的泥马用一下。”姨夫皱着两眉厌恶地挖了她一眼,将一条腿跪在泥马上,一条腿从海涂里拔出来猛力地一踞就弓起来,泥马像滑冰似的射出20多米就到了海岸。郑娟芝呆立在海涂上,真正理解了“变异”的含义。她记得昔日自己每次放学回家,村民们围着她问这问哪,仿佛她是外空人似的给全村带来了福音。人们请求她念信、代理写信、识别真假一百元的人民币,娃儿们拉着她讲《一千零一夜》、《十万个为什么》的故事,同伴们拥着她去海上游乐闹笑,村民们口口声声夸她是村里的“文曲星”、“海巴村飞出的金凤凰”、“村里的观音菩萨”,人人朝她迎着笑脸,可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人们不齿的臭肉,遭受到的是白眼和躲避。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突然,蜻子田上的人们用惊异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仿佛她满身千疮百孔臭虫蠕动。接着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娟芝这野种,死白蟹的,林森木坐了牢,她就变成黄花闺女啦。”
“青蟹放死钳脱落了,无法变成闺女。”
“那不如不告,向森木要笔钱实惠。”
“女人心如墨鱼汁染的漆黑,娟芝的心太黑。”
“她娘有一颗善良的心,答应林家父于的恳求,宽恕了林森木。”
“好人不在世呀!”
“野种就是野种,婊子生的还有啥好货。”
“森本真是的,看见女人的白屁股就胡来。”
“轰”的一声大家前俯后仰地大笑。
蜻子田上的人群沸腾起来了,又有人喊道:“这样装装不损骨不损肉,郑娟芝告她的救命恩人坐牢太罪过了。”
“郑娟芝迟早要被水妖精摄去,你们瞧瞧她那红粉粉的脸蛋儿,多少男人要死在她的身上呀!幸好可怜的娟芝娘去世,要不她仔细瞧瞧这张勾魂的婊子脸,肯定会一头撞死呢。真是妖精呀!”
“哈,这水蛇妖精白贴给我,我也不干。”
“你白痴要娶美女,没门儿。”
“有门儿,我也不进去呢?我不是弹涂鱼乱钻竹洞。”林森木的堂哥林强说完抓了一把泥巴,狠狠地朝潮水抛去,潮水愤怒地向四周喷溅。他提高嗓子喊:“有一天夜里,郑娟芝这个水妖精,把她那红润的樱桃嘴紧贴在我的嘴上,那两只丰满的乳房在我的胸部蹭来蹭去,又动手在我身上摸索。他妈的死鱼翻白眼,真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儿。”林强边骂边吐了一口浓痰。
“那你不趁机干了她?”有人故意退他。
林强也笑着说:“那样的破货就是白贴到我肚皮上,我也坚决不干。我还害怕脏了我呢。”
“你白日做梦吃绿豆芽!”
聚拢一堆捞蜻子的男女村民们爆发出一阵阵大笑,每个都无比快乐的样子。大家的嘲笑、斥责、排斥,恶语加霜,在郑娟芝听来,无一不是挪揄或者咒骂。突然,她想起了《妇女权益保障法》,便挺着胸膛冲到林强前面,怒发冲冠地喝道:“林强,你这样恶毒诽谤我,我去法院告个诽谤罪。”
“告呀,臭破洞,你害得我堂弟坐了狱,”林强恶狠狠地抓住郑娟芝的脖子。
“松手,流氓坯!”郑娟芝愤恨地喊道。
“烂婊子!”林强举起粗大的手,“啪”地一声掀了郑娟芝一个耳刮子。另一只手扯住她的胸部。
郑娟芝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她发愤地嘶咬着林强的手。
林强疼痛地嚷道:“哎唷……哎唷……松口,你这臭烂婊子,林森本干吗不把你弄死。”
郑娟芝听到他的骂声,越发气愤难忍,就像青蟹放死钳似的咬着他的手不放。林强愤怒地用另一只拳头像雨点似的击打着郑娟芝的头部,边打边喊道:“谁叫你放钳,放死钳。哎唷唷……哎唷唷……”他用力一脚把她踢得丈把远,使她立刻陷入海泥中。
郑娟芝心里想林强血气方刚时到东北当盲流淘金子,金子没见他淘回一两。胡子脾气带回一身,虎背熊腰的不怕天不怕地,常偷鸡摸狗。突然,她耳边又响起了法官们宏亮的声音:法律为你撑腰!郑娟芝从海泥中滚起来,像个泥人似的牙一咬,眼一鼓,头一句直冲林强的下身,用力地往上翻。
林强“扑通”一声倒在海泥上,像一头在泥浆中翻筋斗似的老黄牛,他悻悻地爬起来成了泥人。满脸是漆黑的海泥,只有偶尔眨翻着的眼睛露出凶恨的白光,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捉住她,高高地擎在头上说:“小妖精,老子不怕坐牢,我先弄死你。”
郑娟芝惊慌地高嚷道:“你为啥要造谣诽谤我,海龙皇呀,快把他的鬼魂摄去吧!”
“你喊你叫,把你沉入海里呛死。”林强咆哮着。
“娘啊,你怎么不从海底里冒出来,惩罚林强这个恶棍。娘,娘,娘,快来救我。”郑娟之惨号着,在林强的头顶上两脚蹬弹着。
林强听着郑娟芝的喊声。突然,他想起娟芝娘,要不是娟芝娘搭桥牵线做红娘,他这一生只好打光棍,无后为大了。他双手一软,郑娟芝滑下来摔倒在海涂上。他凶神恶煞般的眨翻着白眼说:‘’我可不是林森木软蛋儿,你敢控告我诽谤罪,我非把你搅成蟹浆。”
围观们拥拥挤挤的没有一个人敢来劝架,好像许多乌鸦围着一具腐烂尸体似的。突然,有人喊:“涨潮啦,天暗回家了!”围观们像受惊的乌鸦飞到各自的蜻子田上。
水面似乎比白天宽阔了许多,水波载着月光闪闪,海鸥掀动着雪白的翅膀在自由地翱翔,一只小木船缓缓地驶向蜻子田,大家乱纷纷地踩着月光下的海涂,四周飞溅出碎玉一般的泥浆,熙熙攘攘地挑蜻子的挑蜻子,背泥马的背泥马,扛板锄的扛板锄,兴高采烈地上了小船远去。
郑娟芝孤苦伶仃地躺陷在海涂中,看着小船满载着村民们颠簸而去,觉得自己前途、理想、美好的人生也离她远逝,被无情的潮水淹没了。此刻,海面四周出奇地肃静,而她陷入海涂上受尽剧痛的煎熬,白茫茫的潮水朝她这边慢慢地涌来,讥笑、咒骂、愤怒,一张张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像银幕上迅速变幻的镜头一样,—一推上她发光的瞳孔……她想起了强奸案发后,曾有人亲自劝她把屈辱深深埋在心里。否则,肆无忌惮的报复威胁着她、这些知心人的话儿仿佛真的验证了。在这芸芸众生的大千世界,有多少不平的事情本来是可以忍受的。她看过归无索那个慈目的观音菩萨,读过那幅流芳百年的劝世恒言,只要忍辱偷生,就能自得其乐啊。她后悔自己不应该控告森木,把自己的最大苦难往肚子里咽,也不会身败名裂,遭人咒骂。森木呀,我的救命恩人,难道以控告让你坐牢报答你的恩情?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之药。她也不想去告林强诽谤罪,即使告他入狱,而他还有亲人,谁保护自己平安度日。公、检。法干警也不能整天围着自己转呀!不告林强吧,少一个仇人。她不愿意失身后再失去亲人和乡亲们对自己的关心和尊重,更不愿意人们对她的蔑视、讥笑、诽谤,人格上的侮辱,伤心的恶浪扰乱着、粉碎着、撕裂着、扭曲着、拨弄着她灵魂中的一切,她再也忍受不了。她看着潮水淹没了自己的下半身,喃喃地说:
“娘啊,我忍受不了人们的咒骂,让我跟随着你吧。海龙皇呀,你带我找娘吧!”潮水淹没了她的脖子。突然,她的眼前飘来一个白影,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女儿呀,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人用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要挣扎着活下去。这点风言冷语算什么呢?快找你的亲生父母去吧!”郑娟芝鲤鱼翻滚似的从潮水里蹦了起来,大喊一声:“谁?”回答她的是潮水“沙沙沙”地涨潮声。她睁开大眼睛一瞧,那白影飘飘然地向海岸上飘去。郑娟芝恍然大悟地喊道:“娘,你等等我,等等我……”她便不知不觉地离开涨没了的海涂跑到海岸上。
鸡脖子海湾愤怒地咆哮着,一丈多高的雪浪花一浪接着一浪地猛烈袭击过来,疯狂的海水汹涌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松涛轰鸣般的巨响。郑娟芝站在高高的码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跑上岸就被潮水吞淹,尸体喂鱼虾了。她朝汹涌的大海喊道:“娘啊,你在瞑瞑之中保佑着女儿,女儿一定听你的话,不负你的一片苦心,要顽强地活下去。”她哭喊了一阵子,想起娘最后的嘱咐——找亲生父母去。可是人海茫茫不知亲生父母的真姓大名到哪里去找呢?即使找到了,他们会不会乐意把襁褓中抛弃的孩子接纳到家里去吗?她倔犟的性格使她怀着强烈的决心,虽然蒙受羞辱、遭人唾弃,但她还是觉得要是世界上有个亲人,她就不会那样无依无靠。她暗暗地下了决心去寻找亲生父母。也许找到了亲生父母还能继续供她读书、考大学,做一名受人尊敬的大学生,将来为党为人民贡献自己的毕生精力。
只有这一排红的梦幻,才给了她生活的勇气。她坚信人生的道路是坎坷不平的,一时的偏差或失望,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和将来。她像背着沉重耻辱的十字架,拖着灌铅似的双腿沉重地向家里挪去。
天渐渐地暗下来,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枝枝桠桠的树影在晃动,轮廓分明的小石屋固定不变。郑娟芝无精打采地望了一眼小石屋,只见屋门上被人高高地吊着一只破鞋。她愤恨得根根头发竖立,冲过去猛力地一蹦摘下破鞋,抛人小石屋旁的阴沟里。此刻,辘辘肌肠也被鼓胀起来了,没有一点儿胃口,真想躺在床上痛哭一场呀。当她铺开被子时,一股呛人的深臊扑鼻而来,原来被窝里被人裹进了一包屎。
突然,林强胖老婆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大声地责问:“郑娟芝,你咋三天两头闹鸡巴事,把林森木关进牢狱,又把我老公撞坏了。我老公晚上不能同我睡觉,你说咋办?”
郑娟艺皱皱眉头想,在海涂上低头只撞了林强下身一下,当时他还活龙活现的与自己扭打,晚上回家怎么就不能与老婆睡觉啦?她搔搔脑袋说:“怎么办?”
林强老婆道:“请来医生,得吃药!”
郑娟芝知道人家是在修理自己,伤心悠悠地说:“那就吃药呐?有啥毛病都一块说出来。”
“身上的筋脉都连着,谁知还会出啥病,你就拿钱来给他医病吧。”她瞪了郑娟芝一眼没好气地说。
“嫂子,我娘刚出丧,家里没啥现钱,你先垫付,日后我卖了蜻子给你钱!”郑娟芝憋着心中的恶气,低沉着嗓音说。
林强老婆胖身子一抖,勃然嚷道:“不行,我要现钱,你得想法子拿钱来!”
“我真的手上没有现钱。”郑娟芝向后退缩嗫嚅着说。
“没钱,就无法医啦、把我老公废了,让我每晚难熬。我要杀了你!”林强老婆铁青着脸冲上来,一把抓住郑娟芝的衣领咆哮,“你要么赔我老公,要么赔我晚间损失费!你不赔,我凑死你!”她举起铁拳扬在郑娟芝的头上。
郑娟芝惶惶不安地说:“我赔,我赔!”
林强老婆冷笑了二声说:“哼,你拿钱来吧!”
郑娟芝神情低落地指指屋里说,“你看这屋里哪件东西值钱,你就拿走吧。”
林强老婆环视她家里除了几条板凳,两张桌子再也找不出值钱的家具,床上挂着的蚊帐满是大大小小的孔眼,糊着她做演算的草槁,墙壁上贴着从学校里捧回来的奖状。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林强老婆用手敲敲铁锅说:“我就要这口铁锅。”
郑娟芝惊恐地望着她,迟疑片刻后答道:“你把铁锅拿走,我无法烧饭啦!”
“我不管,谁叫你把我老公撞坏了。”林强老婆一把提起铁锅,狠狠地瞪了郑娟芝一眼说,“他废了不能干活,我回头给你家里放个炸药包!”
郑娟芝明知斗不过这个泼妇,不敢吭声地看着她提着铁锅渐渐远去。
屋里冷冷清清,弥漫着一种墓穴似的阴森气氛,给人一种空旷和孤寂的凄凉感,恍然像一间令人心寒的鬼房。
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窗前闪过,郑娟芝猜疑要么是林森木老父亲,要么是林强。林森木的老父亲是找她复仇的,林强也许害怕自己去法院控告他诽谤罪!她想如果控告林强诽谤罪,哪个村民敢出来为她作证,赔了诉状费得到恶结果。可林强嘴说不怕心里恐惧呢Z这黑影逃不出他们俩,说不定他们趁她熟睡之际,一刀捅死或放一把火焚烧她。唉,这里再也不能久留了,想到这里她收拾起小铁箱和几件衣服,裹进粗布包里,东张西望地从屋里溜了出来。
郑娟芝气呼呼地跑到埠头,喘了一口粗气,放下粗布包垫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坐下来,守等着一艘去县城的船,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觉得有人半推半抱地把她扶上船,接着是“轰隆隆”的引擎发动声,当她被刺鼻的酒味和粗鲁的举动惊醒时,船已颠簸驶出海湾。她忽然明白了一切,发疯似的捶打着紧闭漆黑的船仓想逃出去,那双罪恶的黑手向她伸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他的脸,咬他的手,并智勇地拿起地上的啤酒瓶,狠命地向他头上掷去,那人顿时鲜血淋漓昏倒在船仓上。她从船仓里逃了出来,拼命地摇着橹驶向海岸,猛虎扑食似的跃到陆地上拼命地跑,翻山越岭过小桥、穿稻田,双脚磨起了血泡,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她继续地奔跑着,惊、恐、饿、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郑娟芝从昏厥中醒来时,她正躺在马路边的荒沟里,头顶一钩苍白残月散射着清冷的余辉,浑身全是泥浆,身下是冰凉坚硬的土地,寒气直侵人骨髓。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任凭浓重的夜雾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衫,热辣辣的泪珠从眼角成串涌出……
远处传来一两声公鸡的啼鸣,郑娟芝吃力地抬起头来,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忽然,她的耳朵里传来了男人扯着嗓子的穷喊:‘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她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忧,人不能盲目地走,应该选准正确的航向和目标,倘若前面万丈深渊,还执迷不悟地一味走下去,非落个身败名裂或走向死亡不可。悲痛中她感到在她的视野里人原来都是这洋龌龊、这样猥亵、这样狡诈、这样卑鄙!她生活在狭窄猥陋的环境中。突然,她的手触到了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她把它取下来,仔细地看着护身符上面刻着的双龙凤图案,心里想它一定具有某种意义,某种神秘的内涵,可她不知道自己将带着护身符到何处寻找亲生父母,但她只觉得戴着它会使她感到镇定,安宁,准备与这世界再度奋战。于是她吃力地支撑着瘫软疲惫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前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