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谷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新的一天开始了。
感谢上天的佑护,两个穆昆合成一个大穆昆,新的虎尔哈部诞生了。
为感谢上天的恩赐,人们要在鹰谷里搭建一座新的堂子。从今以后,在这座堂子里,女萨满将为穆昆举行祭天仪式,穆昆达将在祖先神位面前召集族众共同商议决定穆昆的大事。
祭天是肃慎人神圣的事,为挑选建堂子的吉祥地,伊尔根觉罗和纳汉泰、舒穆禄跑遍鹰谷。今天一大早,他们叫上老玛法和富察又上了山。
火祭仪式上的激动还荡漾在心里,火祭仪式上的神秘还笼罩在脑海,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山顶上,俯瞰着山下的景色:一座座撮罗子像星星一样撒在郁郁葱葱的森林里,一缕缕炊烟如云似雾在林中飘溢,一个个女人的身影隐约闪现,时不时还传来一声声犬吠。
“猎狗都耐不住地叫唤,该进山打围了。”老玛法自言自语地说着。
“是啊,老玛法,很快就要到猎鹿的黄金季节了。今天叫您和富察一起来,就是要和你们商量定夺建堂子的大事。”伊尔根觉罗大萨满说,“您是虎尔哈的老人了,拿个主意吧。”
“我能拿啥主意,拿不了了,”老玛法看了一眼伊尔根觉罗,又看了看纳汉泰和舒穆禄,躲开他们的目光,愧疚地低声说,“我老了,糊涂了……”
“玛法,这事也不能全怪您。”纳汉泰很过意不去的走到老玛法身边,拉着他的手说,“这事,你也是为了我好,以后再办啥事,我多想想应该怎么办。”
“老玛法,翻过大山,眼前就是一片新的林子,”舒穆禄走上前,真诚地对老玛法说,“要不是您,咱们今天能站在一起吗?老玛法,我敬重您!这两天,伊尔根觉罗给我和纳汉泰说了好些个事,就等您和富察大伯帮着我去做呢。”
“玛法,过去的事就别寻思了,我看现在这样挺好,你看,这两位阿哥能站在一起,不也是过了很多道坎吗?不容易啊,咱们就尽力吧。”富察感慨万千。
“老玛法,您是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这的……”纳汉泰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了。人们的话让他想起往事,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阿玛和茑萝讷讷。一天一天又一天,他们都在他的生命里走得越来越远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脑海,敲打着他的心。他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强压下满心的伤悲,满眼泪光地指着山下说,“看,那就是伊尔根觉罗萨满达给虎尔哈部选中的吉祥地。”
“你们看,这山前是一片森林,一望无际,郁郁葱葱。左右山峦怀抱,山底是布星湖的一汪清水,这山多灵气,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它都像一只大鹰在喝水。知道这座山的来历吗?”伊尔根觉罗回过头来问大家。
“听我讷讷说,是神鹰妈妈变的。”舒穆禄轻声回答。
“对了!”伊尔根觉罗顿了一顿,充满崇敬地说,“冲天的烈火中,神鹰妈妈被烧得浑身通红,口干舌燥,眼看就要被烧成灰烬,这时,她看见火海中有一汪银亮亮的水泡子,就拼命地扑打着翅膀朝那水泡子飞去。这水泡子就是这布星湖,她喝啊喝啊,不停地喝,通红的身子渐渐地变得碧绿。为人类取来火种的神鹰妈妈化成山峰,永远地留在了这草原上……”
天空传来鸟儿的叫声,循声望去,两只海东青在高阔洁净的天空飞翔,它们一会儿振翅直冲高天,一会儿平舒双膀滑行。
纳汉泰满脸闪射着青春的光芒,他指着飞翔的海东青,语声朗朗地说:“舒穆禄,没啥可说的,你说你是哪一只海东青?”
“我是这一只。”舒穆禄指着那正在盘旋的海东青,得意地说,“看,正在寻找猎物呢。”那只海东青从高空盘旋而下。
“你看,我来了!”纳汉泰挺着胸脯,舒展双臂,一句话说得荡气回肠。
两只海东青并排着飞上蓝天。
伊尔根觉罗、老玛法、富察看着英姿勃勃的两位阿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感谢神的佑护,赐给虎尔哈部一个女萨满,”伊尔根觉罗温和亲切地说,“纳汉泰、舒穆禄,一个和睦、不欺邻辱弱、凝聚众心的穆昆,必然孕生萨满。这是虎尔哈部发达兴旺的祥瑞之兆啊!”
“愿上天保佑!可是,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叫她……”
伊尔根觉罗抬手做了一个手势,老玛法不再说下去。
“昨天晚上有白鹿托梦与我,告诉我那个萨尔甘追叫芍丹。”伊尔根觉罗看了纳汉泰和舒穆禄一眼,郑重地说。
“芍丹?”舒穆禄和纳汉泰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
“对,在她没有生下哈哈珠子之前,你们都不要再去找她,否则,这将给你们,给虎尔哈和尼玛察都带来灭顶的灾难!”
伊尔根觉罗的目光投向远方,一字一句地说着:“记住我的话,不要违背。今天晚上,我将为她‘授乌云’。她聪慧机敏,定会媚悦众神,她将化解虎尔哈部的灾难,只是这灾难是天灾还是人祸还没有显现。也只有这一切显现了以后,她才能正式地嫁给一个男人,她该属于谁,上天就会把她送到谁的身边。这个人也许是纳汉泰,也许是舒穆禄,也许都不是,等待上天的旨意吧!”
纳汉泰和舒穆禄对看了一下,谁都没有说话。
“老玛法,富察,你们胸前的野猪牙都成串了,风啊雨的也看得也不少了。”伊尔根觉罗语重心长地说,“自从这森林里有了哈拉(姓氏),有了穆昆(氏族),有多少个穆昆为野火所吞噬,有多少个穆昆被洪水所灭绝,又有多少个穆昆因为争斗被打散。人啊,就像天上的星星,互相闪亮,谁也离不开谁;又像是一棵树,叶茂枝才繁,一旦枝叶分离,树就会枯根死亡的。纳汉泰、舒穆禄,你们记着我的话吧,愿上天保佑虎尔哈!”
山风将伊尔根觉罗的最后一句话吹散,山谷里传荡着阵阵回音:虎———尔———哈!
阵阵回音落在白桦林里,响起一片沙沙的树叶声,人们看到,那座撮罗子上的狍皮帘掀开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走出来,她手里提着一个桦皮篓,朝着林子里走去。在那里,有一条四季流淌的山泉水。那是一条很小很小的小溪,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也不知道它去向何方,只知道它在白桦林的这条小山谷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静悄悄地流淌,流入那黑黝黝的土地。也许,它在远方的土地上已经变成了一条河,一条江,只是奔腾远去的那江那河,已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
这是鹰谷一个明亮的夏夜,一轮满月静静地悬挂在碧蓝的夜空。
皎洁的月光下,白桦林里那条小溪旁,一个身穿白鹿皮衣的女人跪在那条小山泉边上,她恭敬地弯下身子,双手捧起泉水,一捧一捧地用那映着月光星光的泉水,洗着她的面庞和双手。她用身边的木碗装满一碗水。站起来,走到泉边一棵香烟缭绕的青刚柳前跪下。
伊尔根觉罗接过装满山泉水的木碗,把手里的柳叶头环给跪着的女人戴上。
他眼睛微闭,一手按在她的头顶,轻声地念诵着:
安巴乌勒衮(神降临),安巴乌勒衮,安巴乌勒衮……
月影移动,在青刚柳前撒下一片明亮的银光,女人浑身哆嗦着躺倒在地。
月光下,躺在地上的芍丹好似睡着一般,脸上呈现出安详圣和的面容。
斑驳的叶影儿落在洁白的白鹿皮衣上,就像是一朵朵梅花,她犹如是一只人面鹿身的神鹿。
伊尔根觉罗萨满在芍丹的身边转圈,他一步一步地走着,用手指沾着碗里的水,将那一滴滴银亮的水珠弹向四面八方,弹向躺卧在地的芍丹身上,仍不停地念诵着:
乌布西奔妈妈,神圣的萨满女罕,来吧,
乘着鱼皮鸭蛋神鼓像鹅毛飞上天际,
请来风神为芍丹吹拂神衣,
请来云神为芍丹翩然起舞,
请来海神为芍丹飞起银涛,
请来地神为芍丹掀起林涛,
请来日神使芍丹金光夺目,
请来鹰神使芍丹振翼飞旋……
林子里起风了,夜空里传来“呱,呱”的叫声,是乌鸦女神穿着黑色的神衣,在夜雾升起的林子里飞翔号叫。
皓月当空,夜风徐徐,芍丹在月光下缓缓起舞,她轻柔委婉地唱着:
我是善良和恶魔所孕,巴衣波罗
我是美丽和丑陋所生,巴衣波罗
我是神鹿和冰雪所养,巴衣波罗
我是森林和湖泊所育,巴衣波罗
我撩起七彩珊瑚神裙,巴衣波罗
我转动神鹿般的身姿,巴衣波罗
我跳起奇妙的乳舞,巴衣波罗
我点起芬芳的香草,巴衣波罗
我放飞荡漾的深情,巴衣波罗
我唤回兄弟姐妹的爱,巴衣波罗
我唤来穆昆的和睦,巴衣波罗……
夜深了,大撮罗子依然灯火通明,纳汉泰和老玛法还坐在火塘边上说着话。
“玛法,你给我说说,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是啥?”
“纳汉泰,这世上啥不宝贵?就说是这老林子里,有了树,就有了林子,有了林子,就有了兽,有了兽,这林子里就有了活气,你说是不?”
“是,可要是人呢?要是你觉得宝贵的人,想得,又得不到,放,又放不下,咋办?”
“纳汉泰,你这话是说那萨尔甘追,哎,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是像你这样,从小阿哥那阵走过来的。可你想这事,不能跟我年轻那阵一样想法,你跟我不一样,你是穆昆达,办啥事都要往大了想,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地放不下,在心里多琢磨琢磨吧。照我想,在这事上,你得多想想你阿玛,多想想赫穆昆达,想想咱虎尔哈,男人啊,有时候办事是要舍得割心割肺的。不过,这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可不容易,就像是水上磨刀,你慢慢地来回想想吧。玛法和族众都盼着你领咱们过上好日子呢。”老玛法往火塘里添了几枝松柴,“就象这火似的,越烧越亮,越烧越红火。”
松柴上有松脂,忽地一下爆出一串火星,熊熊地燃烧起来,火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映着他那迷茫的眼光,他盯着那燃烧的松柴看了好一会,他站了起来,“玛法,你说的话,我觉着有点意思,够我琢磨的。时候不早了,你也睡一会吧,等三星对门的时候,我跟你俩上山卡鹿道去。现在,正是猎鹿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