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消息传遍鹰谷的每一个角落。
乌鸦成群结队地飞出林子,围着神殿前九尺神杆头上的草把飞转,呱呱地叫着。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在神殿前,一扫前一阵担惊受怕的阴霾,神殿前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福晋满面笑容地出现在人们面前:“瓜尔佳讷讷,你赶快去安排人准备吃的,不要说回来的男人们,就是我们也要喝酒吃肉,庆祝这个大喜的日子。”
“是,我去安排,酒啊肉啊,管够!哎,对了,我还得安排一拨子人去采山菜呢,别的都好说,可那寒顶子山上的寒葱是独一份,我得特地去关照一下。”
“富察,你带领着几个小哈哈珠子,十里之外去迎接咱们的巴图鲁!”
“行!行!福晋您瞧,”富察站起来,甩手甩脚地走了好几步,走得兴起,还满地跳起布库的姿势,他乐呵呵地说,“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别说骑马,就是这样我也能跑出十里地外!”
“好,那大家就赶快分头准备去吧!”福晋忙不迭地打发着身边的人。
纳汉泰和舒穆禄统率着两部人马风驰电掣地飞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穿过大草甸子,穿过一片红松林,一道碧绿苍翠的山梁出现在人们眼前。
碧绿苍翠的山梁峰峦起伏,左高右低中间微拱,雄伟的山势犹如一只海东青,从九天展翅而来,徐徐地扑落在那碧波荡漾的布星湖边上,伸头啄饮着那清澈的湖水。
看到那座山梁,纳汉泰的脸沉了下来,胜利的欢欣悄然逝去,一股苦涩浮上心头……
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的老营就在这道山梁下的山谷里。
让我又爱又恨的萨尔甘追就在那山谷的撮罗子里!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我与你在林中相遇相爱,为了得到你的爱,我放荡、我卑鄙,我甚至还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可为什么我就得不到你呢?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你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带来厄运!为什么?为什么?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难道我与你的爱情是毒药,难道我与你的爱情是毁灭?如果是,我也要!我不怕,我不怕见到你,哪怕是再有连连厄运,我也要你,要你!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你与我的情与恨就是那天火中的森林,历经坎坷,历经煎熬,历经考验,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
舒穆禄,你磨砺刀箭,接受我的挑战吧!
纳汉泰一勒马缰,马儿撩起前腿,咴咴地嘶叫,跟着攥紧的马缰不情愿地在原地转着圈。
舒穆禄不知道为什么,赶紧也勒住马缰,转回头来。
两匹马甩着尾巴,踢蹬着马蹄,面对面地站着。
“舒穆禄,你看,就快到鹰谷了!”纳汉泰面无表情,挑战性的眼光在纳汉泰的脸上扫了一圈,马鞭指着前方,故做冷淡地说。
“这还用你告诉我?我打小就是在鹰谷长大的。看山跑马,还得有两箭地的路!早了!”一听纳汉泰的话,再看他的表情,舒穆禄知道他话中有话,他沉思了一下,用略带嘲笑的语气强硬地回答。
“我告诉你,在这鹰谷里,有我相爱的萨尔甘追!”纳汉泰直言相告。
舒穆禄的脸上“刷”地变了颜色,他的眼光直直地射在纳汉泰的脸上,毫不相让地说:“那就看这个萨尔甘追已经是谁的人了!”
“今天,我把话跟你挑明了,我们可以在战场上生死相共,可是,在那个萨尔甘追身上,我做不到!不管她是谁的人,我都要!”纳汉泰目光炯炯地逼视地着舒穆禄,咬牙发誓。
“纳汉泰,你别他妈的眼睛瞪得吓人,只要我活着,你就别白日做梦!”舒穆禄抬起眼睛,扬起下巴,朝纳汉泰扔过去硬邦邦的一句话,“先回去见过福晋,把事情都排插好了,我和你见个高低!现在,咱们走!”
“走!”纳汉泰和舒穆禄同时扬鞭催马,直朝鹰谷奔去,族众们紧跟而上,一片响亮的马蹄声震醒林中的鸟儿,鸣叫着飞向天空。
福晋和瓜尔佳讷讷一前一后朝神殿前的大撮罗子里走去。
“福晋,忙了这一大早上了,您歇会吧,我去给您倒上一碗五味子茶。”瓜尔佳讷讷捡起掉在地上的虎皮座垫,铺在木榻边上,招呼着福晋,“您啊,这一阵子操心上火的,累心啊!”
“瓜尔佳讷讷,你这一说,倒给我提了个话儿,这一大早上的,怎么没看见跟着你的那个萨尔甘追?她咋样了?”
“福晋,我来的时候,她正睡着呢,我就没叫她。”瓜尔佳讷讷停下脚步,站在福晋身边,恭敬地回答。
“是昨天晚上睡得晚,还是身子不得劲?”福晋关切地询问。
“哎,这话咋说呢?”一丝忧郁浮上瓜尔佳讷讷眉头,她若有所思地说,“福晋,要是这两样倒好了,这两天,我觉着她有点迷糊,她要么就坐着想心事,要么就没天没日地睡觉,老是睡不醒似的,我心里真有点替她担心。”
“哎,这事我可不明白了,有啥可担心的?你看那林子里怀孕的母狍子,不也是前走后停,神神叨叨的。我没经历过这事,可听说过,人家说肚子里有了底,那不是吐,就是想睡觉,再不介就是想吃个酸果啥的。她是不是就是这么个事?”福晋不放心,探根究底地问。
“按老理说,花有千种开法,女人有喜有千样说道。是这个事也说得过去,可是,让我心里没有着落的是她的眼神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哎,真是让我捧着颗心,看着日头下山月亮东升地犯琢磨!”瓜尔佳讷讷肠子不转弯,硬邦邦地说。
“这事你也别太在意,她呀,照我想,是担心舒穆禄呢,嘴上说不出,老在心里窝着,那还不得把人给整变样了?不怕你笑话,我也在担心着赫穆昆达。只是我是福晋,哪能在咱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人前人后地念叨,老把自己的爱根挂在嘴边?就放在心里吧。好在上天保佑,总算是要平安地回来了!”说到这里,福晋的话里透出喜气。
“恭喜福晋吉祥!恭喜穆昆达吉祥!”瓜尔佳讷讷笑吟吟地说,“但愿舒穆禄平平安安地回来,就等着做阿玛了。您尼玛察部又该添人进口了!”
“赛音!借你这句吉祥话,我也给你一句,你呀,就吉吉祥祥地等着给我们尼玛察部接一个小哈哈珠子吧。”
“托福晋您的福,我就巴巴地等着这一天哪!”
瓜尔佳讷讷的话音刚落,神殿前传来一片欢呼声,两人忙走出去,原来是一大早就带着棒子和鱼叉下河叉鱼、上山撵狍子的小哈哈珠子们,采集野菜的女人们一拨一拨地满载而归。一时间,兽叫鱼跳,肉丰菜美,神殿前堆满了为迎接亲人和准备祭天的食物。
看祭天的用物都已备好,福晋心里高兴,脸上笑容连连,她接过瓜尔佳讷讷递上的五味子茶,喝一口,放在了小木桌上:“瓜尔佳讷讷,男人们就要回来了,你去看看那个萨尔甘追,把这事告诉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正说着,阳光下一个长长的人影映过来———芍丹身着一身白鹿皮衫,脚蹬一双白鹿皮靴,手握一束白芍药花,她靴子上和身上满是水印,看样子,是刚从山上下来。她走到福晋面前,薄薄的嘴唇一抿,清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她抬起右手抚在额上,目视着笑眉笑眼的福晋,摸鬓三下,给福晋请安。
“福晋!福晋!”一个女人飞跑进来报告,“咱们的人进山口了!”
神殿前传来一阵欢呼声,福晋和瓜尔佳讷讷同时奔出门外,只看到正在干活的女人们顾不得哈哈珠子的喊叫,顾不得奔走相告,已是一窝蜂地朝鹰谷口跑去。
鹰谷沸腾了!
女人和哈哈珠子们一拥而上,把得胜而归的亲人们团团围住,“赛音”“巴图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小哈哈珠子和小妞妞拍打着抓鼓,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婆婆丁,水凌凌,我的阿玛去出征,
骑白马,配红缨,扬鞭打马一溜风,
三尺箭,五尺弓,拉弓射箭射正中,
敢打虎,能射鹰,巴图鲁美名响铮铮!
日思夜想的爱根回来了!顾不得在族众前的失态,顾不得福晋身份的禁忌,福晋急匆匆跟在欢乐的人群后面,小跑起来。
忽然,宛如霜落大地,宛如冰河断裂,福晋满脸盼望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冰冷……
她看到,正朝神殿奔驰而来的是两个年轻的身影,再仔细看,那些欢呼着的、漫天卷地紧跟而上的人们里,没有她迫切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两行眼泪从福晋的脸上滚落下来。
纳汉泰和舒穆禄径直走到福晋面前,重重地跪在地上,舒穆禄呜咽着叫了一声:“福晋……”在族人的注视下,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串仅剩下两颗野猪牙的项链,双手高举着奉献在福晋的面前。
这时,尼玛察部的人们才发现,在回来的亲人里,没有赫穆昆达那熟悉的身影!
欢乐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他们敬重的福晋。
福晋的表情陡然变得木讷,她默默地接过那串野猪牙项链。
太阳的光芒照在神杆和福晋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在神殿地上。
“扑通、扑通”,族众们跪倒在地,黑压压一片,有人发出哭泣声。
福晋抬起眼睛,她看到太阳越过山峰,金灿灿的阳光笼罩鹰谷,倒影映在布星湖里,是那样的清晰透亮,那样的入人心怀。上天,那沉落在水中的阳光,是赫舍理召唤我的目光!那沉落在水中的阳光,是阿布卡赫赫在九层天上召唤我的目光!
她脸色变得平和而又坦然,伸出双手,扶起纳汉泰和舒穆禄,说:“感谢阿布卡恩都哩(天神)赐给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平安和宁静。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走在了一起,你们要感谢上天!我宣布……”福晋把那串野猪牙项链,双手高举过头。
尼玛察部的人们纷纷跪倒在地。
“以尼玛察部先祖益得革里、始祖昂古里、星古力的名义,以赫舍理穆昆达的名义,举行火祭!在神火的照耀下,舒穆禄将正式成为尼玛察部穆昆达!”
舒穆禄满眼含着泪花,直直地跪在福晋的脚下。
福晋将那串野猪牙项链戴在舒穆禄的脖子上。
悲伤的尼玛察部族众以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舒穆禄。
福晋突然拔出腰间的红宝石匕首,一刀插进自己的腹部,殷红的鲜血顿时泉涌而出!
没想到福晋会以这样的方式为她的爱根殉死,纳汉泰和舒穆禄的脸都吓白了,瞠目结舌地傻站着,眼看着福晋趔趄着就要倒下,两人才如梦初醒般一个箭步奔上,抱住浑身鲜血淋漓的福晋,失声哭叫着:“福晋!”
瓜尔佳讷讷跪在福晋的面前,拉着她的手痛哭:“福晋,福晋,你,你怎么就这样撇下尼玛察……”
尼玛察部的女人们哭了,响起一片悲伤的哭声。
福晋把眼光移到舒穆禄脸上,凝视着,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福晋!”舒穆禄痛哭着跪倒在福晋面前。
“舒穆禄,我随赫舍理去了,到天上国去了。你,你要做个好穆昆达,让……让尼玛察人过上好日子。”
“……”舒穆禄哭着应诺。
“纳穆昆达……帮、帮着舒……舒穆昆达……娶……娶……她……”福晋奋力地抬手朝指人群里指着,失神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纳汉泰和舒穆禄……
他们两人的眼光像箭一样射过去……
白衣、白靴、白芍药花,是那个说鸟语的萨尔甘追!
“不!福晋,福晋!你不知道,她不能做尼玛察部的福晋!她是我虎尔哈部的福晋!”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在胸膛里燃烧,纳汉泰像被野兽咬噬一般地跳起来,冲着福晋和舒穆禄吼叫。
一股股黑色的浪潮迅速袭来,福晋被卷入巨大的黑洞,她带着满脸的遗憾和痛苦倒在瓜尔佳的怀里,用力地说:“火、火———火祭!”
她头一歪撒开两手,没有了声音。
“福晋!”族众们哭喊起来,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纳汉泰!我跟你拼了!”舒穆禄痛骂着一个虎跃,上前揪住舒穆禄,两人你一拳我一脚,虎争狼斗般厮打起来。
两部族众一见穆昆达打起来,也都操起青石刀和扎枪,刀对刀,枪对枪地对打了起来。
女人和小哈哈珠子们哭的哭,喊的喊,叫的叫,神殿前乱成一片。
“打吧,打吧,朝我打!把我打死了,你们俩乐意怎么打就怎么打!打死哪个都不少!”瓜尔佳讷讷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双手紧紧地抓住纳汉泰和舒穆禄的手,死命地叫喊着。
纳汉泰和舒穆禄都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住手!都给我住手!”瓜尔佳讷讷举起纳汉泰和舒穆禄的手,朝人群歇斯底里地叫着,“以虎尔哈和尼玛察穆昆达的名义,都给我住手!”
人们收起刀枪,忐忑不安地朝瓜尔佳讷讷身边聚集。
“上有九十九层天,地上躺着尊贵无比的尼玛察福晋,”瓜尔佳讷讷指着躺在地上的福晋的尸体,痛斥着纳汉泰和舒穆禄,“你们俩多有能耐啊,你们不忙着安顿族众的大事,不忙着准备福晋的后事,两人先干上了,你们还像个穆昆达吗?”
瓜尔佳讷讷气呼呼地把纳汉泰和舒穆禄拽到一起,指着人群说:“打啊,打啊!看你们俩起的好头,打完了黑水部,这才多大点功夫,咱们就自己人跟自己人干上了!你们也不看看,人家萨尔甘追稀罕不稀罕你们俩的狼争虎斗!”
抬头看,人群里那个萨尔甘追已是渺无踪影,惟有她手中的那束白芍药花撒落在地,被人们践踏过的芍药花瓣随风翻飞。
“纳汉泰,舒穆禄!现在要紧的是做正事,第一件是厚葬福晋,第二件是照福晋的吩咐,立刻派人去请伊尔根觉罗大萨满,举行火祭。这都是事关咱们两个穆昆的大事,也是福晋的心愿!”看看两个人都不吱声,再看看满地的芍药花瓣,瓜尔佳讷讷余怒未消,她心痛地说,“可怜的萨尔甘追心里有的树藤缠得她心痛啊,可是她不会说,没法说,只能深深地藏在她的心里,憋在她的心里,你们能不能让她得到一点点的安心?从现在起,没有我的话,你们谁也不许到我的撮罗子来!”
听到这话,舒穆禄的眼睛红了。
纳汉泰却仍然强硬地挺着脖子。
“富察!”瓜尔佳讷讷气愤地大叫,“还看着干什么?把舒穆禄带走!”
“舒穆禄,你就听讷讷的,别再把事情弄大了,”富察拽过舒穆禄,低声地说,“缓一缓再说吧,反正她肚子里的哈哈珠子是你的,怕什么?走,咱们走。”
舒穆禄看了看瓜尔佳讷讷,不情愿地跟着富察朝神殿外走去。
脸色铁青的纳汉泰紧握着拳头,愤怒的眼睛直盯着舒穆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地喊着:“舒穆禄!你等着,我跟你没完,没完!这个萨尔甘追我要定了!”
马蹄声震碎薄雾,天还没亮,鹰膀上的那片松林就喧腾起来。
这是鹰谷最好的地方。在那里,左边有一片白桦林,瓜尔佳讷讷和萨尔甘追的撮罗子就在白桦林的深处。右边是一片枫树林,在那片林子里,从地上到树顶,有各种各样的鸟窝,一群一群的鸟儿飞出飞进,地上还有成群的野鸡。
在纳汉泰的指挥下,男人们成群结队砍伐桦树干,女人和哈哈珠子们采桦树皮、割狼尾巴草。晚霞满天的时候,松林里耸立起了大大小小的撮罗子。
月亮升上东天,林子里点起大火堆。男人们唱着乌春,大声地无所顾忌地对着女人们说疯话,撩拨得女人们耳红心跳,年轻的阿哥更是颠颠地围着相好的格格转悠。
“穆昆达,都给您准备好了。”一个阿哈走到大火堆边,对坐在那里吃肉的纳汉泰说。
“赛音!你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等会也他妈的……”喝得半醉的纳汉泰站起来,满脸淫笑,“干……去干……他尼玛察部的……萨尔甘追!”
纳汉泰摇摇晃晃地朝他的大撮罗子走去。
再一次看到会说鸟语的萨尔甘追,看到她那隔着衣服耸起的双乳,勾起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欲火。好,舒穆禄,你居然把我爱的女人干了,那我就要干了你尼玛察部的女人。
掀开大撮罗子上的狍皮帘,依稀看到一个女人白色的背影。他不假思索就扑了上去,一阵虎跃狼嚎,大撮罗子里传出纳汉泰歇斯底里的哭叫:舒穆禄,我干了你尼玛察部的女人,你等着,怀了你的哈哈珠子的萨尔甘追,我也要,也要!她将是我纳汉泰的福晋!
“大伯,我咽不下这口气!”在大撮罗子里转了好几圈的舒穆禄终于忍不住了,他气愤地说,“你说说看,得到萨尔甘追,我一没逼,二没抢,是她心甘情愿的,纳汉泰凭什么和我争这个萨尔甘追?他凭什么占咱鹰谷最好的那块地?”
“那怎么办?”富察无奈地说,“他不光是占地,还要占尼玛察的女人!这两天女人们都不敢上鹰谷了!”
“大伯,走,用咱们的刀跟他说话去!”舒穆禄操起青石刀就要走。“不行!看在瓜尔佳讷讷的份上,咱们不能先动手,再说,只有举行了火祭以后,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尼玛察部穆昆达啊。”富察劝阻着,“先忍忍吧。”
“好,就听您的,我先让他一步。大伯,你去叫人,咱们把枫树林也占上,在靠近松林的地方扎起栅栏,禁止尼玛察部的女人跨过栅栏上山,更不许虎尔哈部的人跨越半步。”
在等待火祭的日子里,舒穆禄常常站在枫树林那块向阳的高坡上,在这里,既能远远地看见纳汉泰的大撮罗子,也能看到白桦林里那个让他等待让他想念的撮罗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几天过去了,怎么没看到她的身影?
遥望着那片泛着新绿的白桦林,舒穆禄的心里涌上阵阵思念,她现在到底怎样了?他攥紧拳头,在心里发着庄重的誓言:“萨尔甘追,你是我的,你肚里的哈哈珠子,是我的骨血,为了你和我的哈哈珠子,我与纳汉泰不共戴天!”
一番明争暗斗,使平静的鹰谷变了样,今天,是纳汉泰带着人在布星湖边射柳比武,明天是舒穆禄领着一拨又一拨的人巡山跑马,一股股争斗的暗潮在鹰谷涌动。
女人们念着咒语在点燃人形的桦树叶和草编的小人,诅咒着那个将给虎尔哈部和尼玛察部带来战争的萨尔甘追:
九层天上永世的九云母神,德尼昆,德尼昆
地母肚脐眼里的福特锦女神,德尼昆,德尼昆
带着天上的神火来吧,德尼昆,德尼昆
带着地底的神火来吧,德尼昆,德尼昆
烧毁人形的恶魔吧,德尼昆,德尼昆
她淫荡的丹凤眼,德尼昆,德尼昆
是九头耶鲁哩的幻影,德尼昆,德尼昆
她浑圆的腰身,德尼昆,德尼昆
是敖欣恶魔的转生魂,德尼昆,德尼昆
她美丽的容貌是鬼魅的化身,德尼昆,德尼昆
迷惑着两个年轻的穆昆达,德尼昆,德尼昆
毒害虎尔哈部和尼玛察部,德尼昆,德尼昆
天谴地报降给她,降给她吧!德尼昆,德尼昆
芍丹默默地坐在木榻上。
她已经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整整坐了三天了。
一盏昏暗的野猪油灯照着她那麻木的、没有一点表情的脸,就像傻了一样。
三天来,她的脑海里在翻腾着风浪。
神殿里发生的那一幕幕,就像是森林的回风,像山谷的回音,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旋转。纳汉泰、舒穆禄都是她曾经爱过的阿哥,一个英俊潇洒,开启了她少女怀春的心扉,给了她刻骨铭心的初恋;一个勇武温柔,拥有了她少女的初夜,在她身上播下的种子已经发芽。他们给她的爱都是纯真的,也都是充满着美好的向往的,她不想因为自己而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原来在心里出现过,却不敢再去往深处想的事,现在都活生生地摆在她的眼前。纳汉泰、舒穆禄就像林子里发情的雄野猪,挺着长长的獠牙,向对方发起猛烈的攻击,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该怎么办?
走,深深的树林无边无际,我能到哪去?
走,我肚子里的哈哈珠子怎么办?他已经在我的肚子里踢蹬着手脚,那每一次的蠕动都给我带来一阵强烈的感受,我是他的额娘啊!可是,不走又能怎么办?我就在这等着,看我都应该爱的两个男人你死我活争斗的结局?
上天,您能告诉我,眼前的这一切是纳汉泰和舒穆禄给我的,还是我自作自受自找的,还是您刻意要降给我的幸福和痛苦?
芍丹无声地哭了。
“萨尔甘追啊,怎么又哭了,哎,三天三夜,你不吃不喝不睡,你就不怕伤了身子?不想想自己,总还要想想你肚子里的哈哈珠子吧!”瓜尔佳讷讷端着一碗狍子肉走过来,“你吃点吧,啊,刚炖熟的。”
芍丹却呆呆地连连后退,跌坐在木榻上,她仿佛看见在瓜尔佳讷讷的身后,有一群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人举着火把,正向她冲过来:
人们“喔啊”地呼喊着,将手里的棍棒投掷到奔逃的兽群里,狍子跑得没了力气,鹿把犄角顶断在地,猛虎掉进陷阱里,女人们扑跪在地,男人们用弓箭射杀着陷阱里的猎物,以兽血祭祀天地万物神灵。
人们跳起野血舞,男人们粗犷豪放地扬起双臂,摇晃着肥硕的臀部,勃起雄性的力量,恣情地跳着蹲裆步,热烈地向着女人们进逼。
一个女人五指分开,遮住那涂满兽血的脸庞和欲火洋溢的眼睛,妖媚地扭动着迷人的腰胯,挺着颤动的乳房,摇动充满诱惑的臀胯,迎和着两个雄武骚动的男人……
那是我,那是纳汉泰和舒穆禄!
芍丹的脸上升起一片红潮,腥红的嘴唇微微地张着,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夜张开翅膀飞翔,遮住满天的星光,微弱的大火堆在跳跃,纳汉泰和舒穆禄头戴鹰翎,一手叉腰,一手握着身后长长的尾饰向她舞来。
三人时而手臂相连,像鸟儿飞翔;时而双手叉腰,前后左右摇动身子,似水中的鱼儿游动。时分时合中,纳汉泰半跪在地,深情地拉着她的手,把她拥进怀里。她颤抖,她害怕,她不由自主!缓缓地倒在了巴那姆地母神妈妈的怀抱,她盼望在那里把自己融化,融化成一汪清澈的生命之水……
夜雾袅绕中,纳汉泰的脸在一片红云中闪变,眼睛在变,眼神在变,眼光在变……怎么,怎么他又变成了舒穆禄!她投在他的怀里,与他亲密相缠,在云间轻轻地摇摆……
看到芍丹脸上那惊诧的怪异表情,瓜尔佳讷讷的心里非常难过,她抱着呆愣愣的芍丹,伤心地说:“萨尔甘追,你这是咋回事啊?再这样下去,还能保住自己的命魂吗?”
芍丹就像没有听见瓜尔佳讷讷的话,她突然站了起来,冲到撮罗子门口,两眼发直地手指着天空,灰白的嘴唇微微地颤抖:
奥都妈妈骑着银色战马,披着七彩战裙在天空遨翔,七彩神刀沐浴着金色阳光。天上一道红光闪下,纳汉泰率领着族众纵马飞来,一道蓝光扬起,纳汉泰一马当先冲上,人们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芍丹惊慌失措,她逃跑,她躲避,可跑不动,躲不了,她一次次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跌落下来。她被纳汉泰和舒穆禄争抢,他们两人都抓着她的手,你拉我扯,拼命地往自己的身边拽。“哗”地一下她的身体被撕裂开,分成血肉淋漓的两半,带着脐带的小哈哈珠子跌落在地,魂魄飞游出她的身体,悠悠荡荡地在天空里哭泣。
芍丹泪流满面。
“天啊……”瓜尔佳讷讷看着神魂颠倒的芍丹哭了起来,“我萨尔甘追的魂灵出脑门儿了。”
芍丹凝滞的眼珠出神地看着天空,她浮飞的魂灵听到噶哈山妈妈吟唱的神歌:
霍格,呀格,清泠泠天池水来天门开,
霍格,呀格,黑油油地萨哈连地门开,
霍格,呀格,萨尔甘追的魂灵啊!
霍格,呀格,回来吧,回来吧!
是天神的呼唤啊!芍丹苍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丝苍凉的笑意袭上来……她笑了!一连串的笑声如雨点落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竟笑得噎住了,双手一下子紧紧地捂在胸口上……
“萨尔甘追!你这是咋回事啊?”瓜尔佳讷讷惊声呼叫,飞步上前,一把拽住就要倒下的芍丹。
十几个瓜尔佳讷讷的面孔在金光里晃动,芍丹两腿一软,栽倒在瓜尔佳讷讷的怀里。
芍丹忧郁的眼神恍如隔世。在她那对透明的眸子里,有一汪晶莹的湖水,有一片深深的密林,有一块大大的草甸子,有一个飘飘的魂灵……
瓜尔佳讷讷哭了:“我可怜的萨尔甘追!魂灵走了,萨尔甘追的魂灵找不到家了!”
深夜,一弯月牙儿挂在中天,月光穿过树阴,落下满地斑驳的碎影,夜风吹过,白桦林响起一阵阵沙拉沙拉的声音。瓜尔佳讷讷从昏睡在木榻上的芍丹身边站起来,拿下挂在桦树干上木头砍雕的的小神马,又在木榻前放上一碟土、一碟草、一碟水。自言自语地地念叨着,她祈求神马吃饱了,快去请众神召回芍丹的魂灵:
请派下天宫里手握金光闪闪的神叉,
寻找鬼魂的他拉伊罕妈妈,
背上银白的弓箭袋,
骑上银色的白骏马降临吧,
让天光日光照耀萨尔甘追的身上吧,
让七色彩云降临萨尔甘追的身上吧,
让她那从脑门儿出去的的魂灵回来吧……
瓜尔佳讷讷围着撮罗子旋转,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虔诚的求告声,随着浓浓的夜雾飘出白桦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