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狼牙刺--第二节-神妻

天哪!这是我们的虎尔哈部吗?

瓜尔佳讷讷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哀地痛哭。

芍丹吓得尖叫一声,双手捂着脸,软软地倒在舒穆禄怀里。

透过一股股缭绕的余烟,一副恐怖的场景呈现在眼前:大大小小的撮罗子都烧塌了架,奄奄将熄的火苗贴着地皮燃烧。以往的神柱,如今成了绞刑架,几个老讷讷的尸体被吊在半空中,双腿伸得溜直,头耷拉着,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荡。在烧黑的地上,狼藉地倒着几具老讷讷的尸体,她们有的倒在撮罗子里,身子已被烧去一半;有的紧攥着胸前的衣服,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有的趴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抠进土里,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眼前的惨景,瓜尔佳讷讷的恸哭,就像是一阵阵闪电,一声声霹雳,在富察心里爆炸,他直直地瞪着两眼,就像是傻了一样,他僵僵地跪在地上,神情木讷地说着:“我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是我害了她们!是我害了虎尔哈部!我是虎尔哈部的罪人啊!”

舒穆禄默默地走上前,搀起富察,他沉痛地说:“大伯,你看到了吗,这里死的都是老人,这说明虎尔哈部已经死里逃生,现在,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时间去找他们了,瑷珲女罕的熊爪可能也许已经伸向我尼玛察部了!”

“走,我们快走,到尼玛察部去!”富察走到瓜尔佳讷讷面前,“讷讷,我已经对不起虎尔哈部,不能再对不起尼玛察部!”

“大伯,我跟你一起走。”舒穆禄扶着面色苍白的芍丹走到瓜尔佳讷讷面前,神态庄重地半跪在地,“讷讷,我把她托付给您,您带着她走吧,走得远远的,等过了这一场灾难……”

不容舒穆禄说完,芍丹抢上前一步,拉起跪在地上的舒穆禄,带着一脸坚定的神情,站在他的身边。

“是鱼打一网,是鹿捕一群。事到如今,咱们就一起走吧。”瓜尔佳讷讷把芍丹和舒穆禄揽在怀里,轻声而又深情地说,“你们俩就像那黑龙江里的大马哈鱼,多远的路程,多难的急流险滩,多恶的人捕熊叼的,年年都要从大海里逆流而上,千辛万苦,回到它出生的地方生育后代。咱肃慎人就是这样啊,年年猎鹰走得再远,总要回到我们的村寨,年年捕猎进到深山老林,再难再艰险,都要把猎物带回来与大家分享,肃慎人就是这样才一年一年地、一辈一辈地传到了今天。愿喜神沙克沙妈妈保佑你们!保佑你们的哈哈珠子平安降生!”

河畔大草甸子上,飞出一彪马队。

塔塔喇统率着各部人马向尼玛察部进发。

马蹄得得,声震大地。踏过枯草,碾碎依稀的新绿。

鹰峰遥遥在望,塔塔喇一勒马缰,飞奔的大红马“咴,咴”地扬头嘶叫,“扑、扑”地打着响鼻停下来。

众穆昆达也都纷纷打马停下,聚拢在塔塔喇身边。

“各位穆昆达,再有一箭地就到尼玛察部。等会儿到了那里,咱们搭起军门扎下大营,让阿哈们吃得饱饱的,把马溜得舒舒服服的,尼玛察部交不出臭阿哈,咱们就翻他个底朝天!”塔塔喇志在必得,他挥着手上的虎尾鞭,指手画脚,神气地说着。

“对!他妈的,把虎尔哈部烧了个满天通红,连个萨尔甘追的头发丝都没碰着。真把我给憋得难受!等咱们扎下大营,精神头养足了,给尼玛察部来个天翻地覆!哎,我说,他们的男人都给你们,我就对付女人!他妈的,管他是萨尔甘追,还是奶哈哈珠子的娘们,我们珲春部包了!”珲春部穆昆达龇牙咧嘴地狂叫。

“你就别大白天做梦了,净说梦话!阿木巴勃极烈还没说这话呢,怎么,拼命的事我们来,那销魂的美事就让你珲春部独自享受?”乌苏部穆昆达气哼哼地说。

“是啊!你狐狸跑在虎前面,充的哪份子大?也不撒泡尿照照看,尖脑门上有没有那三道杠!”海林部穆昆达奚落着说,“虎头上没王字,咋整也不像,知道不?”

“吵什么?还没打就先吵起来了!都给我听着,打完了仗,论功按劳,咱们分他们的围场,分他们的女人!现在听我命令!”塔塔喇威严地叫着,“珲春部穆昆达!”

“在!”珲春部穆昆达高声答应。

“你任先旗督,带两牛录人马先行前往尼玛察部送战表,约定时日,跟他们喝酒宣战!”

一夜之间,草甸子上耸立起许多大大小小的牛皮帐篷。

黄昏,太阳落下,灰黄的暮霞落在两座高大的松树军门上。

军门上挑着的豹子旗十分煞眼,因为它预示着,明天一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在这二十里地的中间地带,双方将喝酒宣战,一场恶仗就将在这里打响。

纳汉泰和赫舍理步出大帐,四个身材魁梧的卫士精神抖擞地跟在身后。放眼望去,天空群星闪烁,营帐前大火堆点点。人们围坐在火旁,喝酒烤肉,空气里飘浮着阵阵肉的香味,有的人喝得兴起,还唱起了乌春。

“纳汉泰,走,咱们也去跟他们喝两口!”

两人走到一座营帐前,立在帐前的卫兵忙迎上前半跪在地,高声喊着:“给穆昆达请安!”

正在喝酒唱歌的人们都赶快站起来,纷纷半跪在地:“给穆昆达请安!”

“起来!快起来,你们都坐,都坐,”赫舍理笑哈哈地说,“该喝的喝,该唱的唱,我和纳穆昆达来凑个热闹。”

坐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堆旁,赫舍理接过人们递上的酒勺,喝了一口,便把它扔在一边,说:“这不过瘾,把酒篓子拿过来!”

拿起桦树皮编的酒篓子,赫舍理环视了众人一圈,看到有几个陌生人,就指着其中的一个人问:“你是哪个哈拉(姓氏)的?”

“我们是那木都鲁哈拉的。”被问的人大声地答应着。

“好,不管是尼玛察部的,还是虎尔哈部的,到了这就都是亲兄弟,就都是一家人。明天,咱们就要跟塔塔喇开战了,你们说,是把咱们的草场、河汊,还有女人和哈哈珠子送给塔塔喇,还是保住咱们的家?”

“给他们?那还要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干啥?有我们在,他们就别想从这跨过去一步!”有人大声嚷嚷。

“别看他们人多,咱们有精气神在这镇住呢!他们是一群饿狼,我们是那凶猛的海东青,翅膀一张,就能遮住咱这地的半拉天,穆昆达,明天,你们就看我们的架势!”有人举起握紧的双拳,手臂上鼓起两块硬硬的肉疙瘩,得意地说:“瞧,我正愁着没地方使劲呢!”

众人摩拳擦掌,一个个豪气冲天,七嘴八舌地说着。

“好!人心齐,大山能移!咱们就铆足了劲,跟塔塔喇干上一场!七,是咱肃慎人的吉祥数,上天保佑,今天,咱们每人喝七口,把这篓子酒喝个底朝天!来,赫穆昆达您起头喝!”说话的人举起酒篓子,双手递给赫舍里。

赫舍里接过酒篓子:“好,我打头,纳穆昆达压阵!”他一仰脖,“咕嘟,咕嘟”地灌了七大口。喝完后,他豪气地擦擦嘴,把酒篓子递给身边的人,“来!接着喝,一个一个地喝,把这酒篓子喝干!”

酒篓子在人们的手中传递,每一个人喝好,人们就都兴高采烈地欢呼着“赛音!”

酒篓子传到纳汉泰手里,他是最后一个喝,是不是能七口就把酒篓子喝干,人们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熊熊燃烧的大火堆里突然劈哩啪啦地爆出一连串火花,亮晶晶的火花摇曳在飞升的火苗里,忽闪忽闪地亮着光芒。

纳汉泰把酒篓子高高举起,映着大火堆的酒从酒篓子里犹如一条飞瀑,直落而下。

“一、二、三、四、五、六……”众人最后的一声“七”字喊出,悬在空中的酒篓子空了!一滴不多,一滴不少,正好喝得一干二净!

“赛音!”人们快意的欢呼声在浓浓的夜色里飘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