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荆棘草--第十节-神妻

白雪皑皑的原野上飞来两个小黑点,他们摇着轻巧灵活的身子,飞速滑进茂密的森林。

“萨尔甘追,快来看!”舒穆禄扔掉手里的雪杖,激动地大声叫着,“这里有人来过!”

芍丹滑到他身边一个急停,细看四周:结满透明的毛茸茸的大大小小冰挂儿的树木,手挽着手,傲然挺立。狂风卷着雪花,呼啸翻滚,铺天盖地,横冲直撞,一路肆虐到这,戛然而止。雪花不飞,雪烟不扬,柳絮般的小雪花轻轻盈盈地飘进树林子,静悄悄地落在这清幽的空地上。

“看,还有燃烧过的火堆,有依稀可辨的薄薄的马蹄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芍丹很疑惑地看着,探询的眼光落在舒穆禄的脸上。

“是谁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来到这林子?又从这里去了哪?”舒穆禄也觉得有点奇怪,想了想,他对芍丹说,“萨尔甘追,不用琢磨这,咱们就在这点起火,吃点东西后,找个树洞歇脚,明儿三星出齐的时候就上路,等回到家,看到咱们打这么多的貂皮,他们不知道该有多高兴!这回啊……”

芍丹猛地上前捂住舒穆禄的嘴,拉着他闪身躲到一颗粗大的红松树后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只赤狐从林子里窜出,上天,这是一只珍贵的火狐狸!它那身赤色的毛油光锃亮,夜里击打会迸出火星,是狐皮中的上品。

“萨尔甘追,看我打下它,用它的皮毛给你做一个狐皮围脖。”舒穆禄瞄准着那只火狐狸,飞快地搭上弓箭。

就在舒穆禄要放箭的那一刻,芍丹拽下他的手。

火狐狸扭动着灵巧妖迷的身子翩翩起舞,跳了一圈后,它得意地竖起后腿,前脚在雪地上不停地翻腾跳跃,雪地上印下的一个个脚印,就像一朵朵小花瓣。

突然,“呼”地平地刮起一阵阴风,一只狼直朝它扑来,说时迟那时快,大松树后面的舒穆禄张弓放箭,只见那离弦的箭“嗖”地一声,射着了飞奔着的狼,它“嗷”地号叫一声扑倒在地,蹬了几下腿,就躺在雪地里再也不动弹了!

芍丹从树后一跃而出,拎起那只狼查看,她惊喜地看到,舒穆禄射出的那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就射在了狼心脏的部位上!

“看,这狼皮子真好!”舒穆禄的眼睛火似地看着芍丹,“萨尔甘追,当初你在老林子里给我指路,救了我一命,今生今世,我得报答您!这张狼皮给你做一张狼皮褥!”

舒穆禄热烈的眼光像一股暖流,冲进芍丹的心里,她突然发现,舒穆禄那对看着她的眼睛里说的是爱!舒穆禄对她说的话里藏着的是爱!舒穆禄那矫健的身姿,那豪爽的举手投足之间,所表露的也是爱!一阵阵热浪涌上全身,她像两岁的小母鹿,头一拱,身子一歪,情不自禁地投入到舒穆禄的怀抱!

舒穆禄如火般的眼光落在芍丹那如森林般树深草高、如醉如痴的眸子里,他抱起她向大榆树下的洞口走去……

洞里点起火堆,烧得通亮的松明子火把,明晃晃地照在铺着枯草的狼皮上。

像雪花迎风飞舞,舒穆禄与芍丹飘落在那张狼皮上。

太阳落下林海,乌鸦女神古尔苔在林中飞翔鸣叫,唱起婉转的情歌……

是夜降临了吗?是林风刮进洞里?

芍丹被热烈的风雪紧紧地包围了!

她像一堆干柴遇上了火种,像久旱的树林遇上了狂风暴雨,在那满树洞里飘舞的雪花里被抽打被融化……

终于,太阳出来了,冰化雪消,她看到在她的天空上,是舒穆禄那一双热烈的眼神,是舒穆禄那温情的话语:“萨尔甘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爱根,你是我的萨尔甘了,还记得我在林子遇到你的时候吗……”

这一句话语“轰”地从耳边传进芍丹心底,一阵心悸,她脑海深处粲然浮现出纳汉泰温存的笑容,上天啊!我已经把自己给了舒穆禄,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竟会想起曾经爱过的纳汉泰?

纳汉泰啊纳汉泰,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让我带给你的不是幸福,而是噩运!纳汉泰,为了我,你经受那么大的磨难,我有愧于你啊……可是,这些因爱而产生的磨难并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带给你的,我是爱你的啊!

将要烧尽的松明子火把发出劈啪的响声,在那即将燃尽的火光下,芍丹觉得自己就像那挂在树梢上的星星,既留恋着树林,又仰望着苍穹……

她默默地把滚烫的嘴唇贴着舒穆禄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一轮长白冷月在黑蓝的夜空缓缓移动,走过林海,走过雪原,高挂在冰雕玉琢的镜泊湖上。

月影落在冰封的湖面上,像一面神秘的萨满神鼓,时长时扁,时碎时圆。

清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见莺歌岭的高处有闪烁的光亮,那是肃慎人为纪念火神和秋千女神而点燃的一盏盏野猪油冰灯。

外面冰天雪地,大撮罗子里炉火正旺,燃烧的松柴发出劈啪的响声。

铺着雪豹皮卧榻上的纳汉泰突然惊醒,他掀开身上盖着的黑熊皮,“扑”地翻身起来,大声地叫着:“来人!”

守卫在撮罗子外面的钮钴禄带领着阿哈们应声而来。

人们点灯添火,撮罗子里里外外脚步纷乱一片忙碌。

睡得正香的老玛法睡眼迷糊地爬起来,他赶快穿好衣服往大撮罗子走去,一股清冷的夜风迎面吹来,老玛法顿时感到脑门子一阵清凉,抬头看看繁星密布的夜空,金星还没出来,离天亮还早着呢!

掀开挂在撮罗子上的狍皮帘,他走了进去,看到纳汉泰坐在泥火盆边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玛法,您坐。”看到老玛法进来,钮钴禄指了指泥火盆边上的大木墩。

“纳汉泰,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老玛法关切地问。

“我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丢了魂,火烧火燎般难受。”纳汉泰的神情很是不爽,说出的话也蔫蔫的。

“是担心明天的大围?”老玛法看着纳汉泰的眼睛问。

“不是,我在想一个萨尔甘追。”纳汉泰一字一句轻声地说,好像每一个字都是镜泊湖里的珍珠似的,生怕一不留心,就掉地下了。

“想萨尔甘追?”老玛法呵呵地笑着说,“说吧,想的是咱虎尔哈的哪一个萨尔甘追?等打完大围回来,您就去找她去,把天鹅翎插在她的头上,让她做你的福晋。”

“玛法,她……”纳汉泰语气忧伤,“我不知道她现在还是不是咱虎尔哈的。”

“那她是哪儿的?”老玛法追根究底。

“我,我是在老林子里看见她的……”纳汉泰的眼里溢着一片深情,神往心驰地说着。

老玛法愕然,他惊讶地看着纳汉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总是在我的眼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纳汉泰几乎要掉下泪来,话也有点结巴起来。

“你怎么越说越玄乎,我都听糊涂了!纳汉泰,你不是说梦话吧?等三星对门的时候,咱们就要出发,和尼玛察部联合再打一次大围,但愿这次能一箭双雁,既猎到大猎物,又能抓到那两个逃跑的兽奴。”老玛法边说边用小佩刀将锅里的肉翻了个个,将一大块肘子肉捞起,摆在木盘里,递过解刀,招呼着,“来,别胡思乱想了,快趁热吃,看这肉多鲜乎!”

“不,玛法,您听我说,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纳汉泰没有伸手去接小佩刀,而是一把抓住了老玛法的手,急切地说着,“听我说,让我说吧,不说,我心里憋得慌。”

“好,咱就喝着酒,吃着肉,你从头到尾地说一遍,也让我明白。”他吩咐站在旁边的钮钴禄,“拿一篓子新酿的酒过来!”

“!”钮钴禄赶忙答应。

随着钮钴禄的命令,阿哈们一阵穿梭,片刻功夫,小木桌摆上寒葱、野蒜、豆酱、韭泥。酒肉的香味在撮罗子里弥漫开来。

“你们都出去!”纳汉泰把阿哈们赶走,他仰头喝下一大碗酒,把小佩刀插到那块热腾腾的野猪肉上,下定决心似地说,“玛法,你请,咱们都吃,都喝,喝它个晕晕乎乎,喝它个酒醉神迷,喝它个心里透亮,我把我的心事没遮没挡地、完完全全地从根上给你说。”

一阵海吃海喝之后,纳汉泰站起来,在撮罗子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他声音虽然有点含糊,话却说得清清楚楚:“两年前的春天,在咱镜泊湖西北边上的老林子里,我第一次看到她,她的娴静,她的曼妙,她的圣洁,她的美丽,一下就抓住了我的心,我不知道她是湖里的蛤蜊女,还是林子里的鸟格格,我发疯般地想得到她!为了那份上天恩赐的神秘,我等待,我要等到她愿意,要把我的第一次在踏露的日子里给她,我认为那是我与她的好日子……”说到这,呜咽声从他的喉间冲出,不一会儿,就变成越来越大的抽泣声。

老玛法走上前,一把扶着他,心痛地说:“纳汉泰,你醉了,这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不!玛法,我没醉,我心里清亮亮的。”

纳汉泰擦去脸上的眼泪,眼里含着泪光,他继续说着:“可是,我没有得到她,没有得到她……就是在那天,她从我的身边消失了!从此她就变成一个影子,总是远远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纳汉泰,就忘了她吧。咱虎尔哈部水灵灵的萨尔甘追,多得就像那满山满坡的长白蔷薇,等打完大围回来,喜欢哪朵自己摘!”老玛法像哄哈哈珠子似地轻声劝着。

“不!玛法,我忘不了她!我是个男人,男人的生命里有一个词叫记住!要记住恨,更要记住爱!爱和恨都是生命的痕迹啊!生命的痕迹怎么能忘记?她是让我第一次真心相爱的人,那爱在她的眼里,在她的笑容里,在我的心里,她让我刻骨铭心,她让我梦绕魂牵,她让我死去活来,她让我失魂落魄!这次大围,我一定要找到她!”纳汉泰痛苦万分,他咆哮着,“我一定要抓到那个该死的兽奴,让他为我的额娘殉葬!如果他要了我心爱的萨尔甘追,我要亲手把他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