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荆棘草--第七节-神妻

第七节

长白山脉绵延起伏,好似一串奇丽无比的靺鞨宝石,碧绿苍翠地连接着一马平川的大草原。

冰封雪冻的逊别拉河畔,八个小撮罗子拱卫在大撮罗子的旁边,披着雪花,戴着冰冠,美不胜收。

这是瑷珲女罕喜欢的好地方。这条大河有欢蹦乱跳的红翅鲤,有银润光洁的东珠。以往每年初春,她都要在这举行隆重的头鱼宴,届时,各穆昆达们骑着骏马,带着自己穆昆的山珍野味前来,沿着河边扎下帐篷,在这里举行盛大的集会,穆昆达们亲自为女罕献歌献舞,好不热闹非凡。

可今年真是流年不利,说有多闹心就有多闹心。先是茑萝服毒而死,后是殉葬的兽奴逃跑,再又是德都勒横尸在她的女罕府,这么多的倒霉事几乎让她精神崩溃。为换个心境,女罕早早地就带着卫队浩浩荡荡来到了这里。

女罕的大撮罗子里鸦雀无声。紫光瓦亮的大泥火盆里,烧着红彤彤的神炭,金红火苗呼呼地舔着盆底,撮罗子热烘烘暖如三春。

一帘用野猪皮连成的幔帐半遮着南炕,用泥和着乌拉草编成辫连在一起,一股一股地拧成绳,一直糊到顶,那是女罕睡觉的地方。炕上的每一件摆设都透露着高贵和尊严,六尺宽的大炕上铺着珍贵的翠管席,正中摆着一张镶着四只老虎腿的小炕桌,桌前是一个圆紫陶火盆,火盆边上放着桦树皮编的烟笸箩,炕桌旁边铺着一张整虎皮,真是人说的虎倒还有三分威,一点也没有说错,冷不丁地乍眼一看,那神威依然在的虎睛利爪还真让人心头一颤。再看过去,炕梢上横卧着花榆木做的炕柜,柜上摆放着奇形怪状的桦树瘤,里面插着几根野鸡翎,这是肃慎人避邪的吉祥物。

女罕盘腿坐在炕桌前,聚精会神地在剪妈妈人神偶。

在这住了有一段日子了,女罕的心境不但没有好转,脾性还越来越变得反复无常,让人难以揣摩。她的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气一上来,侍女们轻的挨打,重的被扒光衣服整到外面挨冻,前天就有个侍女被扔到野地里活活冻死。这两天,侍女们的耳根总算有了点清静,女罕迷上了剪妈妈人神偶,前几天用桦树皮、鱼皮剪了好些,今天,又开始用鹿皮来剪了。从早上起来,她就坐在小炕桌前剪啊剪,已经剪出十来个。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都小心地站在旁边侍候着。

看看小炕桌上已没有一块可用的鹿皮,女罕放下手里的剪子,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一个侍女赶忙走上前去,拿起女罕身边的的木烟袋往里装烟。

“啪”地一声,女罕猛地打了装烟侍女一个耳光,爆炸似地骂起来:“就装个烟,你怕啥?看你手颤乎的,干什么?我是狼,还是虎?装个烟,都能把你吓得这样?”

侍女吓得急忙跪下:“我不,不是怕的,求女罕饶命!”

女罕的火气更大了,她的脸色由白变得铁青,一句连一句地责骂着,“饶命,饶什么命?我说过要你命了?!你这是成心咒我,还是敬我啊?啊?”

“女罕,我不敢……”侍女委屈地小声说着。

“你还敢犟嘴?好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瑷珲女罕震怒,从炕上挪身下地。

众侍女呼啦地都跪在地,头都不敢抬,撮罗子里一派紧张气氛。

门“咔”地响了一声,富思库撩开熊皮帘子,从外面快步走进,“女罕吉祥!”他掸袖半跪在地,“大萨满伊尔根觉罗来了。”

“叫他进来吧。”瑷珲女罕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侍女,怒声训斥:“都起来,该干啥干啥去!”

“女罕吉祥!”伊尔根觉罗掸下箭袖,双手按左膝,右膝着地,给女罕行跪拜大礼,“伊尔根觉罗给女罕请安!”

“起来吧,”女罕说,“伊尔根觉罗,你坐,今儿个请你来,实话跟你说,我心里有事,不自在。”

女罕叹了一口气,“你可能听说过最近发生的事了,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不顺的事一件接一件。我准备召集各穆昆举行雪祭,请雪神尼莫妈妈保佑赐福于我东海窝集,你看哪天是吉祥日子?”

“女罕,娲丹女神在遥远的天际发光,乌鸦仙女日夜鸣叫,唤九天撒下圣洁的白雪,九日内是祭神的好日子。”伊尔根觉罗恭敬地说。

“好,那你就好好地给我铺排一下。需要什么就告诉富思库,让他帮着你。我啊,这一阵子,老也睡不着觉,脑子总是停不下来,心里火烧火燎的,头痛得厉害,你就给我上心地把这大事办好了!你说,我这心里怎么就风一阵、火一阵的,是不是上天要召见我?”

“女罕这话言重了。依我看,您只是心累伤身而已,好好地养养,会好的。”伊尔根觉罗真心诚意地劝说着,“这世上万事都有个定成的,女罕,您也知道,什么事都抗不过想啊,对不?您,一放宽心,二朝前想,把心气调理好了,身体也就好了。噢,女罕,这次,我带来了一块上好的鹿胎膏给您,这是头胎膏啊,您哪,蒸蒸就着米儿酒吃,补气血养身子还滋润人。”

“伊尔根觉罗,你真是萨满心肠,对天地对鬼神对人是万事为善,我领你这份情。”女罕说完这句话,伸手接过伊尔根觉罗递上的鹿胎膏,放在鼻尖上深深地吸口气闻着,“是好膏!可有一句话,是命躲不过天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和东海窝集都听天由命,求神保佑吧!”

“女罕,黑龙江的穆昆就像天上的星星,您就是那东升西落的领星。您能这样随天而安,真是东海窝集的吉祥!我明天就进山,收心净身作祭神的准备,三五天后回来选雪地设祭坛。您看行不?”

“好,就按你说的办。富思库!”女罕从箭袋里抽出一支鹰翎箭,递给他,“凭我的箭派人传令各部穆昆达,准备供品,七天后正午前到这来参加雪祭,不得有误!”一轮鲜艳的红日升起,照耀着一望无际的林海。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破寂静的山林。

纳汉泰策马奔驰,随后相侍左右的是老玛法和猎达嘉穆瑚。

这是纳汉泰第一次以虎尔哈部穆昆达的名义,去觐见女罕。

林风阵阵,马蹄声声,这声音在纳汉泰听来,就像是秋祭仪式上的鼓声,时而风雨骤来,时而柳丝拂面,女罕慈祥的话语、严厉的训斥历历在目。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想到这,他心里不由得倒海翻江般翻腾起复杂的感觉。

“玛法,我挺想女罕的。自从有了茑萝额娘,我就有了这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姥姥,她把我当亲外孙一样疼爱。三岁那年,是她把第一颗野猪牙戴到我的脖子上。八年那年,是她为我换的索。十六岁,是她把东海窝集的祖传之物传给我,让我承继虎尔哈部穆昆达的位置。女罕给我的爱,有天伦之爱,又有权势之爱,普天之下,有几个外孙子的能够得到这样的爱,你说是不?”

“是啊,说真的,你说的这几件大事,我都亲眼看见的,哎,这事啊……”

“我现在又挺怕见到女罕的,这些日子里,我和她是一样的,都在痛定思痛,我不敢想像她怎么承受得了老年丧女的悲伤!还有那富察,别说抓了,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着!我真怕这见面就像是天上的乌云,引来瓢泼大雨,把大地浇得一片泥泞,激起女罕心中的剧痛……你说,如果出现这样的局面,那虎尔哈部曾经给予女罕的创痛和巨大的精神折磨,还能够在时间的磨砺中渐渐地消失吗?”

“穆昆达,你看,过了这道山沟,就到女罕那了!”老玛法勒紧马缰,手指着前面的那道山梁说,“走吧,走着看吧,不管这次女罕对你咋样,你多往好里想,就像你说的,她毕竟是你的姥姥,我估摸着,差不到哪里去的。”

“嘉穆瑚,命令马队停下!”纳汉泰吩咐猎达。

猎达一声令下,马队停下,在纳汉泰面前排成两排。

“大家听好,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地方了,等到了地方,休息的事,一切听从老玛法的命令!”环顾众阿哈一圈,纳汉泰严厉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以虎尔哈部穆昆达的名义参加瑷珲女罕举行的雪祭。也是我第一次来给女罕进贡,不管谁整出个事来我都饶不了他!都听明白了?”

“明白!”众阿哈齐声答应。

纳汉泰说:“嘉穆瑚,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周整的地方?”

“穆昆达,没啥不周整的,您放心,秃噜不了。为这次的贡品,您领着咱们起早贪黑,近在咱虎尔哈河,远到松花江,打大围、凿冰湖,那银貂皮、金翅鲤,费了多大的劲!我能不上心吗?”嘉穆瑚指着精神抖擞的阿哈们,自信地说,“看这些小阿哥,一个个多带劲,都是我特意挑出来的,办事保证不出一点纰漏。”

“好!阿哥们,该说的话,刚才穆昆达都说了,大家伙都挺直腰板,拿出咱虎尔哈部的精神头来!”老玛法挥挥手,大着嗓子喊,“扬起马鞭,咱们走!”

马队如飞,马蹄溅起雪烟,似一条雪龙,直向逊别拉河卷裹而去。从早上起,一拨又一拨的穆昆达带着人马和礼物来到女罕的树宫前。

富思库在大撮罗子里出出进进,一会儿指挥卫士照应穆昆达,一会儿又忙着安排摆放鲜活贡物的地方。到中午时分,栅栏里围着珲春部的糜鹿,栓马桩上套着黑水部的骏马,木栅栏里关着那木都鲁部的太白兔、肥胖的松鸡、鲜活的飞龙,窖藏着红果,山珍野味全了。

转眼已是正午时分,蹄声得得,一队人马驶进撮罗子。

是尼玛察部来了,富思库忙迎上前去。

赫舍理飞身下马,与富思库先碰右肩,又碰左肩,行了个痛痛快快的擦肩礼,乐呵呵地说:“赫穆昆达,您怎么才到啊?这一路上是不是碰上狐狸精,把你迷糊了?”

“你呀,真个是打松子的眼睛,往上瞅了!净想着天上掉下个美格格,做梦啊!说真的,要是遇上那好事,我怎能忘了你,咱俩的交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哎,你刚才这话是说我来晚了?”

“还好,不是最后一个,走,快走吧,就等你和虎尔哈部的纳汉泰了。”富思库回头吩咐站在身后的一个小头领,“我和赫穆昆达先进去,你在这候着,虎尔哈部的人马一到,赶快进来告诉我。”

“!”小头领半跪着答应。大撮罗子北屋,南、西、北三炕环绕,每面炕上都放着小木桌和泥火盆,瑷珲女罕和众穆昆达围坐在泥火盆边上聊天。

黑水部穆昆达塔塔喇等得不耐烦了,本来他就是个长脸,这会儿拉巴着个脸,就显得更长,他斜着两眼,咧着嘴嚷嚷起来:“尊贵的女罕,这日头都过正午了,您那宝贝的虎尔哈部穆昆达,怎么到现在连马蹄的声音还听不到?我可是饿了!”

“是啊!我们可都早早地就到了,一点也不敢含糊的。他就让我们这么多人都等他,这小子,松子一个,‘仁’心挺大啊。”珲春部穆昆达附和着。

“别这么说,备不住在哪耽误了,总得有个早来后到的,咱们再等等吧。”乌苏部穆昆达看到女罕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赶快打圆场。

“没事,没事,女罕能等,咱还不能等?”黑水部穆昆达塔塔喇故意放慢语气轻飘飘地说着。

面对黑水部穆昆达塔塔喇的不满,女罕气得打碎门牙往肚里吞,说他吧,按说这先来后到的也没什么,可人家说得没错,又不是离得千山万水的,他最远的黑水部都到了。纳汉泰,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摆的什么谱?不说吧,还真咽不下这口不软不硬的窝囊气!这个塔塔喇也太放肆,穆克什喀这只老虎死了,他嗷嗷地熊叫着当个虎了!要在以前,他敢这样?

“等什么?”女罕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等了!来……”

撮罗子软帘掀起,富思库和赫舍理走进来。

“女罕吉祥!”赫舍理上前一步,半跪在地,“赫舍理给女罕请安。”

“起来吧,赫舍理,在你进贡的野物里,有没有那个舒穆禄啊?”

“这……这……”赫舍理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这个人我可是要跟你要的!”女罕吩咐,“好了,现在不提这个事,富思库,给穆昆达上酒!”

“别,虎尔哈部穆昆达纳汉泰不还没到呢吗?”赫舍理说,“再等一会吧。”

“不等他了,等会吃完饭,你们都听大萨满的吩咐和指派,把该自己做的事都安顿好。”女罕心里不高兴,说话的语气很不耐烦,“富思库,命令阿哈们开宴!”

富思库一挥手,侍女阿哈们马上忙活起来,片刻之间,新鲜的鹿腿肉端上来,新酿的米儿酒、都柿酒倒满碗,大泥火盆边上摆上盐面、寒葱、野韭菜末、豆酱和一把用来烤鹿肉用的野核桃树枝。

穆昆达们纷纷解刀割肉,串的串,烤的烤,一个个喝酒喝得眼睛放光,吃肉吃得满嘴流油。这边酒未酣肉未饱,那边蒸鹿尾也端上来了,一股股浓浓透鼻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撮罗子里。

纳汉泰、老玛法飞马而至。

卫士们接过马缰,将他们的坐骑一一拴在拴马桩上。

马倒动着蹄子,雪地上留下一片凌乱的蹄印。

一个卫士走进宫内,向站在一边的富思库耳语通报。

富思库忙迎出去,先与纳汉泰互行擦肩大礼,又向老玛法打了个千:“玛法,您带着阿哈们到小撮子里,在那给你们准备好了昨天猎来的新鲜野猪肉,都煮熟了,就等你们吃了。”

纳汉泰接过老玛法递过的银貂皮,与富思库一边往撮罗子里走一边说话。

“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富思库问,“怎么现在才到?就等您了!”

“没啥事啊!哎,我姥姥好吗?”

“还行吧,纳汉泰,自从……噢,这一段日子,她不是唉声叹气的,就是反复无常地生气,您这一趟来,多住些天,陪陪她,不管怎么说,你总是她……”

“不瞒您说,我真是又想来,又怕来……”

“是啊!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这事你能躲得开吗?不像别的事,人家能帮上忙,这个心结就得靠你们俩慢慢解了,纳汉泰,你是小辈,多往好的方面去想去做总是没错的,是吧?”

说话间,已走到撮罗子前,富思库掀起软帘,推门进去:“虎尔哈部穆昆达纳汉泰到!”

“刷”地,穆昆达们都把眼光投向了纳汉泰。

好个潇洒英雄的纳汉泰!他身着一身雪白的银鼠衫,腰束一条火狐狸皮带,外套紫貂皮大髦,脚蹬一双高腰黑熊皮靰鞡,这一身打扮真是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他年轻的脸上有些许鼓起来的小疙瘩,更增添豪情气慨!

女罕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木烟袋,惘然的目光,落定在纳汉泰身上。

纳汉泰虎步龙腾地走到北炕前:“女罕吉祥!”单腿半跪在地,双手奉上银貂皮,“班达妈妈保佑,虎尔哈部捕得一只千年难遇的银貂,贡献给您!”

跪在面前的纳汉泰,活脱脱就是穆克什喀重生再现!女罕心里泛上一阵黑潮,脸“哗”地变了颜色,眼前一片漆黑,一瞬间,只剩下一个痛苦的灵魂。曾经有过的,曾经也偶尔在脑海深处出现的,对纳汉泰所存的一丁点儿想念顿时化为乌有,涌上来的是对于虎尔哈部的怨恨!要不是穆克什喀的凶暴残恶,茑萝怎么会就这样撒手人寰!

谁稀罕这银貂皮,我要的是兽奴富察。女罕双眼一横,憎恨和厌恶的眼光射向半跪在地的纳汉泰,声音冰冷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没想到女罕在这么多穆昆达的面前给他难堪,纳汉泰充满期待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完了,我想得一点没错!我的姥姥,你还记恨着我?

在那个可怕的秋祭上,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谁都错了,也谁都没错啊!是有一双谁都看不见的手,黑色的手,罪恶的手,把我们推向亲情泯灭的苦海!你、茑萝额娘、我、阿玛,我们就像是一窝发疯的野兽,撕扯争抢着亲情、爱情、仇恨!在这场争夺中,茑萝额娘和阿玛已经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地走了。难道,难道,你就不能给我,给你的外孙一个时间,一个机会,让我们彼此相拥,舔去身上的斑斑血迹,疗治那深到心口的创伤……

“纳汉泰,你还都带来了什么?”女罕话里含刀。

“姥姥,我还带来了金翅鲤、东珠……”纳汉泰心里不舒服,忍气吞声地报着进贡的物品。

女罕不稀罕听,她脸上闪着阴冷的光,打断纳汉泰的话:“还记得我在虎尔哈部说过的那句话吗?”

话语虽轻却像飞出的箭,重重地射到所有人的心上。

穆昆达都把眼光投向纳汉泰。

黑水部塔塔喇一脸阴笑,幸灾乐祸。

尼玛察部赫舍理默然而视,忧心忡忡。

“父债子还!”纳汉泰铁青着脸,憋了好一会,重重地说着。

“好啊,我要听的就是这句话,你还有记性!你这次把富察给我带来了?”

“姥姥,我……”纳汉泰停顿了一下,“自从您下命捕抓富察,我带着阿哈们就进山了……”

“我问你的是人!人你给我带来了没有?没问你怎么去找去抓的!你能耐啊,就抓个臭阿哈你都抓不着,那你怎么父债子还?啊?”女罕气呼呼地说完,起身下炕,抬腿就直接朝撮罗子外走去,“富思库,备马!随我上逊别拉河去。”

众穆昆达愕然,都一言不发。

看女罕气呼呼地扔下众人扬长而去,黑水部穆昆达塔塔喇得意地站了出来,他对众人发布命令似地说:“都愣着干什么?走啊!跟着走啊!”

“尊贵的虎尔哈部穆昆达,我说,女罕咋就没拿正眼瞧您哪?”他走到纳汉泰面前,挑衅地说,“是不是不喜欢你这个有能耐、敢杀自己阿玛的狼崽?”

“杂种操的!我让你嘴贱!”纳汉泰满肚子的气正没处发,他火冒三丈,一把拽着塔塔喇,“砰”地一拳就朝他的脸上打去。

没防备的塔塔喇被打个正着,他眼睛一黑,一阵金星飞迸,感觉到脸上一阵热乎乎的,手一摸,满手是血。“好你个王八犊子,好你个吃窝边草的东西!”他用力擦去鼻子上的流血,冲上前揪住纳汉泰,挥拳蹬腿地与他纠缠在一起。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撕打着。

众穆昆达一拥而上,拉架的劝说的,呼隆呼隆地乱成一片。

“你他妈的,你这个杀父害亲的东西!刚活过来喘口气,神气什么!你活腻了?”黑水部穆昆达掰扯着架着他的穆昆达,跳脚骂着被隔开的纳汉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这个熊样,还跑到女罕这来显摆,谁尿你!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让你好看!”

“看你个魂,你他妈的是活腻歪了,活够了,等着瞧你自己的好看!”纳汉泰被人们挡开,他像头困兽,一边跳着一边厉声地骂着,“杀父害亲怎么的,我他妈的还要杀你呢!”

“算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赫舍理劝着,“骂骂吵吵的,这是干啥呢?”

“算什么,你当马尾巴是你的事,赫舍理,我告诉你,我是当牛犄角的!算你尼玛察部有能耐,和他穿一条皮套裤,帮着他说话!等着瞧,有你们好果子吃的!”气极的黑水穆昆达塔塔喇点着赫舍理的鼻子臭骂。

“你怎么像只疯狼,逮着谁咬谁!好,就算我们穿一条皮套裤,走一条道,那也是等着对付你的,不就那么一块围场吗,穆克什喀走了,你就又心痒痒了?告诉你,穆克什喀走了,有纳汉泰,还有我!有我们在,你就别冲着天傻叫,没用,太阳掉不下来!”赫舍理推开众穆昆达,站在纳汉泰身边,话声朗朗地说,“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让你从这爬出去!”

“好了,好了,别吵了,就是吵赢了又不能当肉吃当酒喝。走,走咱们都走。”乌苏部穆昆达死劲地拽着塔塔喇往外走,回头跟赫舍理说,“我们先去,你等会来,把贡物都带去,今天摆场子。”

纳汉泰感激地握着赫舍理热乎乎的双手:“赫穆昆达,您给了我一根主心骨!”

“纳汉泰,你虎尔哈部是个大穆昆,我们尼玛察部是个小穆昆,我们世代相邻,只有相依相存才能保住平安。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阿玛把穆昆交给你,穆昆的兴衰和族众的命运就在你的手里,一举一动都事关重大啊!”赫舍理担忧地说,“纳汉泰,女罕变了,她心里的怨和恨就像林子里燃烧的天火,不知道要烧到哪里才是个头,前面的路就看你怎么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