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瑷珲女罕变得憔悴衰老。
突然的变故从天而降,逝去爱女的悲伤侵袭着她的身心。踏着一地秋霜,女罕挥泪离开莺歌岭这块伤心地。
一路上,马队无语。零乱的马蹄声穿过一个又一个窝集,像一首哀歌在林中传唱。
女罕呆滞的眼光一直盯着看不到边的林海,脸上的面容像石头,又僵又冷,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泪痕像石上的裂纹,又深又长。在她那愁苦、悲伤、空洞的瞳孔深处,有许多曾经想念的东西存在,越是接近东海窝集,那些想念的东西就越在她的心灵深处翻腾,无数次的翻腾就像刀尖把她的心搅碎。越是接近东海窝集,当初茑萝下嫁虎尔哈部的那一幕,临终前呼唤富察的神情,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一桩桩,一件件,勾起她无限的伤感,挑起她满心的仇恨:富察啊富察,茑萝在人间等了你十几年,我要你活在石墓里陪伴她,用你的血肉,用你的呼吸,用你的生命,在暗无天日的石墓里陪伴她,直到你死!
德都勒和猎达带着猎户们在长白林海疾驶。
过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坡又一坡,正午时分,马队到来到长白大峡谷。
大峡谷山峰陡峭,一道道皱褶的山石有的像秃鹫,欲在浩瀚的长白林海冲天而飞;有的像海豹,欲在江底森林游玩嬉戏。有些个年轻的猎手是第一次到这地方,一路上就像是大格格出嫁头一回,看到什么都是新鲜事,一会儿咋咋呼呼地指着这:哎呀,我的讷哎,你看看,这就像个大蛤蜊!一会儿又神秘兮兮地指着那:上天,这石头咋就那么像咱们穆昆达的那条猎狗!
一路说着走着,前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声,循声望去:嗬!好家伙,一条大瀑布犹如一道天河悬挂在林海间,有二十多个人手拉着手那么宽,有七八个高大的男人垒起来那么高!那水滚滚流下,白色的水浪雷霆万钧地跌下深潭,飞溅的水珠似林中的晨雾,似飘飞的烟雪,那份雄威,那份妩媚,那么完美地展现在悬崖峭壁间,展现在人们的眼前,震人心魄又让人臆想万千!
“走吧,从野猪岭回来,我让你们在这好好地看个够!”德都勒高兴地挥着手,催促着猎手们,“看,前面就是秃尾巴河,过河就是野猪岭,中午,咱们就在那打尖(休息)。”
猎手们欢呼雀跃。一个个拉开嗓子,唱起狩猎歌:
风吹号,雷打鼓啊巴衣波罗!
松树伴着桦森舞啊巴衣波罗!
哈哈(男人)带着弓和箭啊巴衣波罗!
哟哟呼,哟哟呼啊巴衣波罗!
打猎进山谷!
过雪坎,爬冰湖啊巴衣波罗!
躲在猛虎必经路啊巴衣波罗!
拉满弓来猛射箭啊巴衣波罗!
哟哟呼,哟哟呼啊巴衣波罗!
除掉拦路虎!
“呱哒,呱哒”,前面的林子里传来一片马蹄声。
几匹一色的白马从前面的林子里飞驶而出。
年轻的猎户眼尖:“头领,看,那是女罕的马队!”
德都勒朝众人一挥手,猎手们纷纷下马,闪在路旁半跪在地。
“给女罕请安!”德都勒高声喊着。
德都勒的喊声,把瑷珲女罕从痛苦中唤醒,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们,一拉缰绳,马停了下来:“这是上哪去呢?”
女罕说出的话就像是砸在地上的冰块,又冷又硬。
“禀报女罕,上野猪岭。斗兽比赛的大猎物都已整齐,就差野猪了。昨天,我们在野猪岭下套,挖陷阱,现在去捕活野猪。”看到女罕不高兴,跪在地上的德都勒回话时连头都没敢抬。
斗兽,斗兽!我的茑萝已经到天上国去了,我还举行什么斗兽,显摆什么,让人家来看我的笑话?
“这个时候还去干什么!跟我回斗兽场!”女罕歇斯底里地叫着,她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地抽打在马身上,马儿甩着脖子嘶叫一声,扬起四蹄奔跑。
德都勒和猎达面面相觑,弄不明白是咋回事。看着女罕独自扬鞭远去的身影,他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上马,回过头来吩咐猎户们:“上马!”
飞驰而去的马队卷起满地落叶,马蹄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