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藕狸果--第五节-神妻

薄薄的晨雾在森林里飘荡,芍丹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走着。

她的脸毫无表情,空洞的两眼木然地直视着前方。

林子的深处有人走动,依稀看出那身影是瓜尔佳讷讷。看到前面树林里突然飘出一个影子,她急忙闪身躲在大树后,定睛细看……哎呀!这不是萨玛哈拉那个只会跟鸟说话的萨尔甘追吗?

“萨尔甘追,”瓜尔佳讷讷闪身出来,一把拉住半裸的芍丹焦急地问,“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的阿玛呢?”

阿玛?我阿玛的灵魂回到了森林,我已经永远地没有了阿玛!

芍丹一头扑在瓜尔佳讷讷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哎,我怎么都忘了这萨尔甘追不会说话?还跟她问这问那的,看来,她父女俩一定是遭受了天大的不幸!瓜尔佳讷讷心疼地说:“可怜的萨尔甘追,到我的撮罗子去吧。”正午时分,绿阴下的大撮罗子里静悄悄。

穆克什喀闷闷不乐地坐在铺着虎皮的大木墩上想心事:

真是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船漏了连桨也跟着掉到河里顺水漂!

那天早晨纳汉泰急切的喊声,一直在穆克什喀的头皮上炸响。他明白了儿子是爱着那个会跟鸟儿说话的萨尔甘追的,可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眼下发生的一切,怎么跟自己的儿子去说?说你不能爱她?说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那,那我在儿子的眼睛里成了什么?!我说一千道一万,他能相信我并没有下到河底吗?纳汉泰是看到那个萨尔甘追破衣烂衫、赤裸着身体走出我的大撮罗子的啊!

想来想去,穆克什喀心里很是烦躁,他走下虎皮大木墩,像陷阱里的困兽,在地上转过来转过去,一边转一边唉声叹气。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是纳汉泰!

穆克什喀坐在虎皮椅大木墩上,纳汉泰走进大撮罗子,行请安礼。

“给阿玛请安!”不等穆克什喀答应,纳汉泰就已经站了起来,看那样子,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阿玛,你叫我来有啥事?”纳汉泰眼睛瞟着穆克什喀,说出的话透着一股子傲气。

“昨天,人家尼玛察部派人来请咱们去围猎,你怎么问也不问我一声,就一口回绝了?”看到纳汉泰趾高气扬的样子,穆克什喀心里很不舒服,他强忍住气,欠身问着。

“这么点小事,我都不能做主吗?”纳汉泰没好气地回答。

“这还是小事吗?咱们请人家,人家是没有一回不来的,咱们这么不给人家面子,不把人都给得罪了吗?”

“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人要那面子干什么?再说我是为你着想,人家来要问起福晋,你怎么回答?再说,她是我额娘,人家问起我,我又怎么回答?我现在连她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整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人家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还要啥面子?”纳汉泰气鼓鼓地答道。

“你……”穆克什喀气得大叫一声,又猛然停住。纳汉泰的话就像是奔跑的马蹄,字字句句重重地踏在他的心上,噎得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玛,你没有别的事,我走了!”纳汉泰抬腿就要朝外面走去。

“站住!”穆克什喀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得又快又重,“纳汉泰!你怎么老是跟我赶牛骑马的对着干?该你管的,你不管,不该你管的,你瞎操心!我问你,我让猎达带着猎户们去打猎,你凭什么叫他们下湖去捕鱼?现在不抓紧时间做肉干,等到了冬天都吃什么?”穆克什喀越说越气,“再这样折腾下去,虎尔哈部的日子能过好吗?”

纳汉泰说完这句话,朝后退了两步。“咱们虎尔哈部有你管着,还愁日子过不好吗?”

儿子的藐视、讽刺,把穆克什喀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混蛋!你是吃了熊胆还是虎心?敢这样跟我说话?”

纳汉泰理直气壮地说:“那我不这么说,该咋说啊?在虎尔哈部,我也是个能说话办事的人,总不见得我连说两句话还得琢磨吧?”

穆克什喀指着挂在撮罗子西面的七叉神鹿角,气急败坏地痛骂纳汉泰:“好,你不琢磨,我琢磨!你看清楚了,那是虎尔哈部世代相传的七叉神鹿角!可你别忘了,这七叉鹿角,是由我来决定传给谁的!再照这样射箭放套地跟我顶着干,你想也别想!你给我滚,滚!”

纳汉泰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一下。

穆克什喀懊丧地跌坐在虎皮木墩上,郁闷地看着纳汉泰走出撮罗子,纳汉泰身上那件泛着青光的白色狼皮坎肩,就像一片闪着白光的箭,朝他的心尖上扎来,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面牛角对面螺号的一场顶撞,父子间的矛盾显山露水,纳汉泰开始与穆克什喀唱起了对台戏。吩咐的事情一样不做,虎尔哈部的事情一概不管,每天带人骑着马到处转悠。他要找他心爱的萨尔甘追,与她神奇的初恋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一连串的变故,更是为他的初恋打下了深刻的印记,她那白芍药花般俏丽的面容,天鹅般美丽的身影时时刻刻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他希冀着就像是上天曾经让他在林中与她偶遇那样,又能再给他一次惊喜,让他在林中再一次与她相逢。

茫茫林海,找个人谈何容易?每次失望之余纳汉泰就不停地酗酒,都柿酒、野麋儿酒,见酒就喝,一大碗一大碗地干,一篓篓地喝得精光。喝醉了酒后他就像发情的公野猪,疯狂地在女人的身上发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要了多少个女人。他只是无数次地放任那短暂的快感,以此来麻痹痛苦的身心。他就这样自暴自弃,一次又一次酩酊大醉,浑身疲乏地趴在马上回来。

然而,每次醉后醒来,每次从女人赤裸的身子上爬起来,涌上心中的,却是对萨尔甘追更多的想念,对阿玛刻骨的仇恨。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阿玛对他的好,可这点难得的念想往往是才上心头,就又被那萨尔甘追半裸的身影击得粉碎!所有的碎片里,阿玛那句话咬牙切齿的话时时在他的耳边震响:别忘了,虎尔哈部的七叉神鹿角,是要由我来决定传给谁的,照这样下去,你想也别想!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像是刀子扎在纳汉泰的心上:阿玛啊阿玛!你不但夺去我的爱,还要剥夺我继承虎尔哈部穆昆达的权利!在你的心里,还有一点点我和你的父子情义吗?

无数次循环往复的恶劣心境,淹没了纳汉泰心中与穆克什喀的父子之情。仇恨在发芽,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长成参天大树,遮盖上天撒到人间的所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