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鸳鸯梅--第七节-神妻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铺满山冈,逊别拉河畔的老林子里雪花如被,树挂如银,犹如天宫。

又到了瑷珲女罕召集各部落的穆昆达到这来举行盛大的斗兽比赛的时候。从昨天起,珲春部、尼玛察部、黑水部、穆伦部的穆昆达都已经陆续来了。这阵子,女罕府里弥漫着烤肉和酒的香味,穆昆达们围坐在大大的泥火盆边上,吃着烤鹿肉,轮流地一木勺一木勺地喝着山果子酒。

“赫舍理,”瑷珲女罕打了个饱嗝,指着正在埋头喝酒的尼玛察部穆昆达说,“去年斗兽,你占了第一名,今年要是再轮着你,我赏你一个女阿哈。”她手指站在她身边的侍女,“就是她,多罗甘。”

赫舍理歪着头,一双醉眼色迷迷地盯着多罗甘。

多罗甘的脸忽地红了,她低头退到女罕的身后。

赫舍理站起来,走到女罕的身边,单腿半跪在地:“谢女罕!您就把她给我准备着吧。”站起来,他走到多罗甘的面前,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胸脯,多罗甘眼快,赶紧朝后退了好几步,站到了女罕的身边。

看到赫舍理的手落空,众人一阵哄笑。

有的说:“赫穆昆达,这么个大活人在眼前,你都摸不上,还想啥呀?”

有的说:“别这么说,赫舍理可是头狼,女人到了他的手上,瞧那叫唤吧,他妈的,嗷嗷的,好听着呢!”

“哎,赫舍理,你这次怎么没跟穆克什喀一起来?”女王说,“你看,现在就缺他了,往常他可是第一个到啊。”

“人家现在兵强马壮的,不得摆个谱吗?能早到这等咱们?”塔塔喇向赫舍理发难,“赫穆昆达,你说是这回事不?”

“塔塔喇,你别在女罕的面前说瞎话。穆克什喀来得晚,那是路远了,自从他的福晋死了以后,他就搬到莺歌岭去住了,来这的路不近。”赫舍理忙着说明原由。

“噢……”女罕的话还没说完,守卫的头领走了进来。他大声地禀报,“虎尔哈部穆昆达穆克什喀到!”

“真是巧啊,请。”女罕吩咐。众穆昆达离开火盆,走到门口迎接。

噔、噔、噔一阵楼梯响,穆克什喀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摘下貂皮帽,急走几步,单腿跪地,口中喊着:“穆克什喀给女罕请安!”

“行了,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请啥安?穆克什喀,你看,人都齐了,就等你一个!”女罕弯腰扶起穆克什喀,“来人,给穆昆达上酒!”

多罗甘从桦皮酒篓里舀出一大勺紫红色的酒递上。

侍女接过穆克什喀脱下的貂皮袍。

哗!真精神,穆克什喀一下子把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去:

看,他一身黑貂皮衣,外套一件虎皮坎肩,腰束一条火狐狸皮带,脚登一双高腰黑熊皮靰鞡,这一身打扮配上他那魁伟的身材,圆阔的脸,一对刀样的眉毛,就像是雪地里的老虎那么神气。不过,他那眼神有些骚动不安。

“哟!穆克什喀,你可真威风啊!”黑水部穆昆达塔塔喇言不由衷地说,“整这架势是摆给我们看的?”

“摆啥呀?我虎尔哈部有吃有喝有人,你们谁比得上?我这个穆昆达的威风是有根的,没根想装也装不了,想摆也摆不了!”穆克什喀很是得意地说着,“那狼再怎么叫,跟虎总是不一样,对不?”

塔塔喇的脸沉了下来:“那可备不住,狼要成群虎也得绕道!”

穆克什喀豪气冲天:“是吗?那也得看那群狼是他妈的狼崽啊,还是掉了牙的老狼……”

“你……也不撒泡尿看看那坑有多大,狼成群就他妈的有那正在劲上的,也有他妈的有能大摇大摆地在林子里走道的!”

“哟呵,真新鲜呐,我看那成群的狼是……”穆克什喀反唇相讥。

“别说那么多了,喝酒吧!”赫舍理打断穆克什喀的话,接过多罗甘递上的木勺,递到穆克什喀的手上,“喝酒!”

穆克什喀傲气地环视众人,将勺放在右手背上,左手五指平伸放在勺上,恭敬地向瑷珲女罕弓身致意,再直起身用手指沾着酒洒向四方,然后,仰脖将酒一饮而尽。

他又朝四周看了一下,没有看到茑萝,便装做很随便地问女罕:“尊敬的女罕,怎么没见茑萝格格,上次她赐我一个女阿哈,我要谢谢她。”

“她呀,一大早就先去斗兽场了。”女罕告诉穆克什喀。

众穆昆达围上来,一阵寒暄,穆克什喀落座在火盆边上:“给我把酒篓子搬过来!”

多罗甘抱起酒篓子放在穆克什喀身边。

穆克什喀抱起酒篓子,闭着眼睛把鼻子凑在盖上用力吸着气嗅味儿,只嗅了一下,他就眉开眼笑地叫了起来:“香,香,真香啊!女罕,这酒你是从哪里叨动来的?香透心了!”

“真是虎有虎道,蛇有蛇路,你呀,酒都把你的鼻子泡精了!多罗甘,去拿个大木碗来,让穆昆达喝个痛快。”女罕笑吟吟地吩咐着。

穆克什喀接过木碗喝了一口,咂吧着嘴嚷嚷:“哎呀,长这么大,第一次喝到这么香的酒,都香到骨头里了!女罕,您这酒是怎么酿的,快告诉我,赶明儿,我好让人学着做。”

“这酒啊,是一个老玛法贡来的,我问他是用什么东西酿的。他说就是山上的都柿果,和着蜂蜜山采来的蜜酿的,我一看这酒紫凌凌的,闻着香,喝着可口,就给这酒起了个都柿酒的名。你呀,就放开嗓子喝吧,这酒养心养身子骨,还醉不了!”

女罕笑着吩咐:“多罗甘,再搬一篓子酒来,让穆昆达喝个够!”

赶了这么久的路,穆克什喀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解下身边的小刀,拿起一大块烤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大勺大勺地喝酒,不一会,他就吃得满嘴流油,脑门子放光,话也多了起来。

“赫舍理,去年斗,斗兽,你得了第一名,今,今年是我的了!”穆克什喀得意地说,“我可是铆足了劲来的。”

“老兄,你就让让我吧,我还等着女罕赏给我这个女阿哈呢!”赫舍理一把拽过多罗甘,就势抱在怀里。

多罗甘惊叫一声,拼力地挣脱出来,面红耳赤地站在女罕身后。

“不,我不要女罕的侍女,我穆克什喀要的是上天的玉女,女罕的格格茑萝!”穆克什喀借酒壮胆,他站起来走到楼梯口,大声叫着:“钮钴禄,把咱虎尔哈部的宝物拿上来!”

“!”转眼间,钮钴禄双手举着一根骨头来到众人面前。

这穆克什喀也太狂妄了,想要女罕的格格,就贡这么个破骨头?

众穆昆达和福晋们好奇地围上前去打量着:一根长长的骨头已经发黄,前端凿着两个洞,后面的部位略微弯曲,还有断叉,上天!这不是一根普通的骨头!

这是肃慎人世代相传的骨雕鹰神!

“扑通”一阵声响,众穆昆达和福晋们都虔诚地跪了下来。

穆克什喀双手托着这只骨雕鹰神,表情庄重地走到女王面前,单腿跪在她的脚下,干脆利落地说:“尊贵的女罕,这是我虎尔哈部的传世之宝,一辈一辈地传到现在,为表达我的忠心,今将它贡给至高无上的女罕,请女罕恩准茑萝格格下嫁虎尔哈部,她将是我尊贵的正福晋!”

穆克什喀当着这么多穆昆达的面表示真心实意的臣服,女罕的心里非常高兴,威风得势的穆克什喀都这样,其他的人谁还敢心分两岔!

女罕双手接过这只骨雕的鹰头,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交到多罗甘的手里。

在众人的注视下,女罕笑眯眯地双手扶起穆克什喀,向众穆昆达宣布:“明年树叶封门、鸟雀都飞回来的日子,茑萝格格下嫁虎尔哈部,请大家来喝酒吃肉!”

“赛音!赛音!”在人们一片叫好声里,穆克什喀眉飞色舞地站到女罕身边,那得意的样子,好像他已经是正经八百的女罕的额附(女婿)。

“富思库!”女罕叫了一声。在旁候值的头领忙跪地答应:“在!”

“传我的话,备马!”女罕说,“到斗兽场去!”清晨,太阳还没露脸,茑萝就打扮齐整,骑着马来到斗兽场。

阿哈们正忙着在木栅栏上插着豹旗、虎旗、鱼旗。几个小阿哈在雪地里呜嗷叫唤,疯在一起玩布库(摔跤),打雪仗。

他们快乐的喊叫刺激着茑萝的神经,她不由得怒从心起,双腿磕打着马肚冲上去,对着一个小阿哈狠狠地连抽了几鞭子,她一边抽打一边骂:“滚,都给我滚一边去,在这叫唤什么?”

小阿哈们吓得一哄而散。

看到茑萝莫名其妙的发火,阿哈们都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活,很奇怪地看着茑萝。

“看什么?该干啥干啥,眼睛别在那给我瞎转圈!”茑萝手里的马鞭指着他们大声地骂着。

阿哈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吭声。

茑萝看到阿哈们一个个屏声静气,心里也不是味道:“跪下!都给我跪下!”她扬起手中的马鞭,发疯似地抽打着跪在雪地里的阿哈,在他们痛苦的叫喊声里,甩下一串笑声,策马扬鞭朝岭上奔去。

上天赐给这块黑土地的美是多么雄伟壮丽!又是那样的婀娜多姿!

茫茫林海雪原,是佛托妈妈的冰花篮留在了人间。那硕大无比、顶天立地的冰花篮里,晶莹剔透的树挂千姿百态,大大小小的河流冰封雪冻。等到明年开春,满河的化冰排山倒海地跺着脚,咔嚓咔嚓地向东远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在这冰花篮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悄悄地装满了嫩绿的柳芽,装满了茸茸的绿草,装满了姹紫嫣红的鸳鸯梅,装满……

佛托妈妈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把一种又一种的美丽赐给她的子孙。

茑萝格格牵着她的小红马走到岭上,她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丽的雪景,看着脚下的斗兽场,当初富察把她抱在怀里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她拿出玉笛横在鲜红的唇上,吹起她常吹的曲子,那是一首萨尔甘追唱给心上人的情歌:东山松,西山槐,

是不是永远合不来?

南山蝴蝶,北山蜜蜂,

是不是永远两分飞?

美丽的萨尔甘追啊,

英俊的小阿哥啊,

是不是来世再相爱?一边吹着,她已是泪流满面。

在那委婉凄凉的笛声中,茑萝看到自己……

从死牢回来的第三天,看守死牢的哑巴阿哈急忙找到茑萝,比比画画地告诉她,富察有话跟她说。

茑萝欣喜万分,我是给他七天期限的,三天他就作出决定,一定是……她一路小跑赶回树宫,精心地打扮着。

走出树宫的她高贵艳丽:身穿鹿皮紧袖紧身衣裙,脚蹬一双高腰鹿皮靴,与众不同的是,在她衣服的袖口、裤口、靴口上都镶着金翅雀金黄色的羽毛,与她的金翅雀披肩浑然一体。她一头的黑发梳成双七辫子,高高地盘在头顶,戴着的头花也是用金翅雀金黄色的羽毛做的。林中荡漾的微风吹拂着金翅雀金黄色的羽毛,看上去好似九天飞翔的神鸟。

可是,当盛装的她站在富察的面前时,听到的话却是:“尊贵的格格,没有芍丹的爱,我的生命已经消失,我只是一个皮囊,皮囊是不需要爱的,我愿意做死奴!”

她忘乎所以地失声痛哭,贵为一个格格,可以拥有森林,拥有领地,拥有权利,为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阿哈的爱,为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阿哈的爱呢?

这爱是她梦寐以求的啊!

“去死,去死,富察,你等死去吧!”

今天他可能就要死了……瑷珲女罕带领着众穆昆达和福晋们登上斗兽场边的角楼。

看到额娘已经就坐,茑萝赶快走上木梯,正在和别人谈笑风生的穆克什喀忙停止说笑,毕恭毕敬地给她打了一个千:“请格格安!”

茑萝看也没看穆克什喀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她落落大方地给女罕行了格格礼,坐在了她的身边。

看到自己的格格如花似玉,再看看穆克什喀英武伟杰,女罕的心里很是高兴,她环视了谈笑风生的众穆昆达一圈,站起来将手中的松枝扔进斗兽场内。

卫士们吹响螺号,呜呜的声音苍冷酷凉。

三阵螺号声后,“咚、咚、咚”,大萨满伊尔根觉罗敲响手中的神鼓,一路奔跑到斗兽场的中间,为兽奴们求神助佑。

震天的鼓声里,伊尔根觉罗引喉高歌“察玛乌春”:阿哈咧!阿哈咧!阿哈咧!

阿布卡恩都哩(天神)额上的红瘤,化为美女神,

盗取阿布卡心中的神火,双手双足齐行,

变成豹头豹须虎眼虎耳獾身鹰尾的,

托亚拉哈大神啊,从黑龙江之上降临吧;众人齐声接唱:阿哈咧!阿哈咧!阿哈咧!

黄斑的他斯哈恩都哩(虎神),

从黑龙江之上降临吧,

百朵黑花的阿达格恩都哩(金钱豹神),

从黑龙江之上降临吧!

阿哈咧!阿哈咧!阿哈咧!八个兽奴在神歌声里从专用通道里奔进斗兽场,他们一律穿着短狍皮袄、狍皮裤及长筒皮靴,佩戴着石匕首。围绕着场子跳了一圈“布库”后,兽奴们面朝着女罕的角楼跪在地上。

伊尔根觉罗跳到做献牲的公鹿前,一刀朝它的脖子刺去,鲜血“咕咚,咕咚”地冒出来,他端着木盆接了满满一盆。

伊尔根觉罗端着木盆来到兽奴的面前,逐个地赐他们饮鲜牲血,还用兽血把他们的脸涂得通红。

小萨满敲起神鼓,伊尔根觉罗退出斗兽场。

脸上涂满鲜血的兽奴们站起来,在场内活动筋骨。

各穆昆的阿哈们拥到木栅栏前,盛大的斗兽表演马上就要开始!

茑萝的眼睛在斗兽场内寻找着富察的身影,看得出,她心绪不安。

自从富察去做了死奴以后,茑萝的心里非常矛盾,脑子里的两个她在不停地斗争着,一个说既然富察的心里没有你,那这样的爱不要也罢;另一个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那初恋在她的心里微笑欢欣!

那初恋在她的心里颤抖哭泣!

那初恋在她的心里刻骨铭心!

那初恋在她的心里梦绕魂牵!

今天,她将这么近、这么长时间地看着让她又爱又恨的人!

她曾经梦寐以求地想看到他,可此时此刻也特别害怕看到他,因为,在他们彼此都能互相看到的那一刻,他是死是活就只有听凭上天的决定!

茑萝看到了富察……

他的脸涂满兽血,红铜色里泛着酱紫,嘴唇紧闭,眼里迸出凶狠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前方,几块强健的肌肉鼓在脸上,勾画出威武的表情。一举手一投足看上去就像根木桩子!

富察啊富察,你那曾经充满柔情的眼神哪里去了呢,你那曾经有过的矫健舞姿哪里去了呢?

他变了,变了!他不再是一个英俊倜傥的阿哥,他要在与野兽的搏斗里麻木生命,麻木一切!他是一个等待拥抱死亡的死奴!

上天啊!脸色苍白的茑萝默默地跌坐在大木墩上。

“嘿,你们看!”穆克什喀指着面向角楼的富察,对着在饮酒说笑的穆昆达们说,“你们看,秋祭那阵,就是这个臭阿哈想跟我争女人!真他妈的不自量力,他也不抬头看看我是谁!算他命大,让他慢慢地等死吧!”转过身来,他对女罕说,“尊贵的女罕,我贡来的那几头野牲口今天上场不?”

“上,当然上!”女罕笑着说,“那兽圈里养大的野猪崽是吃的,斗兽没多大野性子,你贡来的那群野牲口都饿一天了,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穆克什喀和额娘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扎在茑萝的心尖上。

她腾地站起来,声音颤抖地厉声叫着:“来人啊!给我上酒!”

站在旁边的小阿哈赶快端上一碗酒,可是,那装满酒的木碗递到茑萝的手里时,她看也没看,“啪”地一下,就把那碗酒迎面泼在小阿哈的脸上!

小阿哈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茑萝狠狠地朝他踢了一脚,大发雷霆:“滚!给我滚!!”

女罕和众穆昆达都很奇怪地看着茑萝,平白无故地,她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茑萝的心里难受啊!

她看到兽圈的闸门已经打开,一群野猪从闸门里狂奔进斗兽场内,它们尥着四蹄嗷嗷嚎叫,直着尖利如刀的獠牙冲向兽奴,那凶狠的架势似乎要把兽奴们一个个都叉在獠牙上,再挤到木栅栏上,把他们挤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所有的兽奴都拼命地与野猪决斗!

斗兽场内人吼兽嘶,雪烟飞扬。一场人与野兽的生死搏斗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站在角楼下的阿哈们潮水般地涌到木栅栏旁边,狂热而又整齐地喊叫着:“嘿!嘿!啊哈咧!嘿!嘿!啊哈咧!”

众穆昆达、福晋们在角楼上疯狂地跺脚,呐喊着给自己的兽奴助威。

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横冲直撞,决斗很快就见分晓!

珲春部的兽奴被野猪的獠牙挑破腹部,他痛苦地叫喊着倒在地上,强烈的求生本能使他竭尽全力在雪地里爬行,肠子和着鲜血沥沥拉拉地把雪地染得通红。

尼玛察部的兽奴和野猪斗了几个回合,就和那野猪一起钉在了木栅栏上同归于尽。

其他几个兽奴也受了重伤,几只野猪的尸体躺在他们的身边。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二头被刺中喉管,还没有断气的野猪在死劲地叫唤,脖子上的刀口不断地“咕嘟、咕嘟”地冒出带着热气的血泡!野猪们躺在血泊里哼叫着,鲜血不断地从它们的身边往雪地里渗流。那些血有的还冒着热气,有的已结成了血冰,有的被猪蹄子踩成了无数块血红的碎冰碴子,飞溅在洁白的雪地上,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斗兽场的上空。

场子里就剩下富察在和一头野猪作最后的决斗。

茑萝一直紧紧地盯着富察,她看到富察已经筋疲力尽,他破了的皮裤在风中飘扬,那头野猪也受了伤,他和它在转着圈子……

那野猪绷紧后腿,虎视眈眈地就要冲向富察……

受伤的野猪是最凶狠的!连虎都要让它三分!

富察的生命危在旦夕!

上天,您救救富察吧!

可是,上天怎么可能去救一个卑贱的兽奴?

怎么办?怎么办?茑萝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难道我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阿哥被踩在野猪的蹄子下?

“穆克什喀,你快看哪,这个阿哈不行了!来人啊,给我上酒!”茑萝突然尖声尖气地大喊起来。

“哈哈,茑萝格格,你就放心地喝酒,等着看我贡来的那野牲口打活食吧!来人!拿酒篓子来,给茑萝格格上酒!”穆克什喀兴奋得全身颤抖,哈哈地纵声大笑,他站起来命令身边的人,“给我的碗里也满上!”

他走到茑萝的身边,“快活,茑萝格格,我真恨不得马上就跑到斗兽场里去,看着富察这个臭阿哈被野猪划开肚皮,看着他在血泊里垂死挣扎!来,我跟你好好地喝上几大碗!”

“哈,哈,哈哈……”茑萝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狞笑。

穆克什喀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得意忘形地朝斗兽场里喊着:“富察,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死去吧!”

那声音盖过风声雪声,盖过人们的喊叫声,在斗兽场上空回响!

茑萝的狂笑,穆克什喀的讥讽,就像是一枝枝利箭扎在富察的心上!他气得脸都变形了,眉毛直竖,眼里射出的光像闪电冲出眼球,要在斗兽场的上空爆炸!

他满腔怒火地在心里咒骂着茑萝:

茑萝!你这个貌似天仙,心如蛇蝎的女人,让你的笑声见魔鬼去吧!猎犬啸兽冲在前,虎倒还有三分威!我富察就是死也要在你和穆克什喀的面前死得壮烈,死得像个巴图鲁!

野猪瞪着通红的眼睛,挺着两只长长的獠牙,嗷嗷地狂叫着,飞奔的四只蹄子卷起一阵雪烟向富察冲过去。

“啊哈咧!啊哈咧!”人们疯狂地喊叫,山谷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就像是千军万马在拼命厮杀。

面对直冲而来的野猪,富察猛然跃起,跳到野猪身上,挥起手中的石匕首,狠狠地刺进野猪的眼睛。

被刺中眼眶的野猪猛地流出一股股鲜血,它痛得“嗷、嗷”乱叫,在场内狂奔,飞奔的猪蹄踢踏雪地,被鲜血染红的雪块四处飞溅。

突然,那野牲口停住,后腿猛地蹶起来,剧烈地摇晃着身子,骑在它背上的富察被“砰”地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最后一场血腥之剧就要上演了!

角楼上兴奋的人们“哗”地像一阵风刮到木栅栏前。

摔倒在地的富察一动不动。

野猪疯狂地在场内奔跑,蹄声敲打着雪地,发出空空的巨响。

野猪用力地摇头,拼命地嚎叫,甩掉扎在眼里的石匕首,低头对着富察就冲上去。

眼看野猪又长又尖的獠牙就要叉进富察的胸脯了!有人吓得闭上眼睛,有人紧张地大声尖叫,更多的人挥着拳头一声又一声地狂喊:“嘿!嘿!阿哈咧!嘿!嘿!阿哈咧!”

这场人与野兽的搏斗,将以恶魔头上的独角———野猪又长又尖的獠牙取得胜利而告终!

茑萝像个木头人,僵立在角楼……

她的眼前是:被叉在獠牙上的富察像根枯枝,在风中摇晃。

野猪的蹄子在富察的身上飞快地跑动。

鲜红的血“咕咚”“咕咚”地从富察的胸膛里、肚子上、身上喷射出来,洒满天空,染红雪地!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茑萝的眼里溢出……

在人们狂热的喊声里,富察猛地一个连地滚,避开直冲而来的野猪,乘机捡起地上满是鲜血的石匕首。瞅准机会,他飞快地腾跃到野猪背上,把石匕首狠狠地刺进猪心窝,再使个猛劲,把野猪翻倒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哗”地撕开又硬又滑的野猪皮,掏出血淋淋的冒着热气的心肺……

“赛音!巴图鲁!赛音!巴图鲁!”人们排山倒海般地欢呼。

富察站起来两手高举着野猪的獠牙,绕着斗兽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向人们炫耀着他的威武和英猛。

富察昂首阔步地走过角楼。

他的身后,是满是血迹和尸体的斗兽场。

角楼上,茑萝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