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鸳鸯梅--第四节-神妻

祭神树大典不欢而散。第二天,天还没亮,女罕就带着卫队不辞而别。

马队疾驶,像劲风刮过原野,刮过草甸子,刮进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

“空、空”回响的马蹄声在林中荡漾,犹如讲述着肃慎人一代一代口头传承的萨满故事:

天地初开,人间没有光、热、火,大地就像是一个大冰块。阿布卡赫赫命七匹天马架起天梯,令母鹰顺着天梯飞向太阳取火。母鹰飞啊,飞啊,飞近太阳的时候,它张开翅膀,把光和热装进羽毛带到人间。但是,由于母鹰几天几夜长途飞翔,飞过太阳的时候,它劳累地闭上了眼睛,不留神,羽毛里的火掉了出来。冲天的火焰拔地而起,昼夜不灭,森林和石头都烧红了!母鹰在大火中死去,它的灵魂化做了女萨满。天梯轰然倒地,化成一条五彩的逊别拉河。七匹天马在熊熊的烈火里被烧融化,它们的鲜血化成黑油油的土地,七个乌金的马嚼子化成了大地上的那丹哈达拉岭。从此,冰雪有了融化的时候,人和万物生灵有了吃饭、安歇和生儿育女的时候。

夕阳西下,马队驶过落满红霞的五大连池。眼前出现瑷珲女罕的树宫。

树宫遮掩在绿树丛中,威严而又神秘,它离地两米,高高地架在等距离成四角形的四十九棵大树上。树宫的两边分别竖着一排粗大的柱子,那是瑷珲女罕和卫队的拴马桩。树宫前面有一排九棵高高的神柱,柱上分别刻着虎、豹、鹰、熊、貂、鹿、马、鱼、蛇的神像,柱下摆放着九九八十一盏豹头灯。

两个身材魁梧的小头领手里握着青石刀巡逻,他们时不时大声训斥阿哈,人们扫地添油挑水,不停地忙活着。

一个巡逻的阿哈一溜小跑进来,大声地报告着:“女罕回来了!”

两个小头领同时喊着:“立正!”

忙着干活的阿哈们立即放下手里的活,一溜排开,整齐地站在树宫木梯的两侧。

马队飞奔进来,卫士们纷纷下马,恭候在瑷珲女罕的身边,瑷珲女罕一勒缰绳,马儿转了一个圈停下来。一个阿哈走过去跪在马下,瑷珲女罕踩在他的背上下马,往树宫走去。她面有愠色,头也不回地叫道:“茑萝,你跟我进来。”

听额娘的语气不高兴,茑萝赶快把手中的缰绳扔给前来牵马的阿哈,小跑几步跟在她的身后,一声不吭地走着。

母女俩一前一后朝树宫走去,两旁的阿哈们纷纷跪地请安。

踏上圆松木搭起的楼梯,走进瑷珲女罕府,多罗甘带着侍女迎在门口,瑷珲女罕眼睛都没抬,朝她们挥了挥手。侍女们退了下去。

瑷珲女罕黑着个脸坐在硕大的老树根座椅上:“茑萝,珲春部穆昆达病重我没听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额娘,那是我瞎说的。”茑萝很干脆地说。

“什么?茑萝,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说这话的时候想过没有,要是他们都知道这事的底细,咱们不是得罪两个穆昆达了吗?”女罕有点不高兴,“茑萝,你也不小了,额娘的王位将来是要传给你的,做什么事都得想想前后左右,别再给我胡里吧都地惹事!”

“额娘,不是我惹事,是我要争这口气。那穆克什喀不就是个穆昆达吗?他也不想想,那貂鼠有了几根胡子就能成虎了?他没长那个皮!看他在你面前的那个横劲,凭什么样样都得随他的心意?”茑萝气愤地说,“再说,富察是您的贴身卫士,他又不是不知道!”

“住嘴!茑萝你听着,穆克什喀再不上你的眼,他也是个穆昆达!富察是我的人不假,可他是个阿哈!阿哈是不能犯上作乱的!如果阿哈都像他这样,还要穆昆达做什么?没有穆昆达,能有我们东海窝集部?”瑷珲女罕生气了。

“额娘,那要是没有阿哈,穆昆达又从哪里来?穆克什喀太欺负人了!”茑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茑萝,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也敢跟额娘顶嘴了?”女罕眼睛朝茑萝一瞪,严厉地训斥,“你真是越大主意越正,眼里还有我这个额娘吗?”

“额娘……我……我”,茑萝很委屈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看到茑萝不再吭声,女罕也就停住了话。再看她满脸怨气,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她的心里有点舍不得了……哎,茑萝大了,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其实,茑萝的心性挺灵,点点就能开窍的,就是太任性。

“好了,茑萝,以后说话想着点。你下去歇会吧,这一路上也够累的。”瑷珲女罕朝外面叫着:“富思库!”

“!”候值的卫队长朗声答应着,走进来跪在女罕的脚下。

“那富察怎么处置了?”

“回女罕,在栓马桩上绑着。”

“给我把他关进死牢!等到春祭的时候让他知道什么是犯上作乱的后果!”

“!”富思库站起来,噔噔噔地走下楼梯。

“额娘……”茑萝欲言又止。她不敢再说下去,也不能说。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她的话就会让额娘震怒,马上处死富察!富察被卫士关进密林深处的死牢。凡是犯了死罪的阿哈都被关在这里,有的被用做殉葬,有的被用做春、秋二个盛大祭祀的牺牲。

在不见天日的死牢里,富察被想念、寂寞、焦虑和恐惧煎熬得几乎发疯。

他白天大喊大叫,晚上学着狼嚎,希望能有个人循声而来,告诉他芍丹现在的情况。几天疯狂下来,他能看到的只是那个小洞口里不声不响地送上一只木碗,那一丝丝的光亮转眼即逝。

富察不再喊,也不再叫,绝望地等待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