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私奔

司马相如与坐台小姐的这件风流韵事也有可能不会发生。我们大家知道,司马相如到洗头城学按摩被坐台小姐错当成是卖豆浆的,是他和卓文君初开酒店时的事,而他产生纳妾的念头,则是在他当上孝文园令之后,这中间至少相隔十年之久,如果茂陵女真是那位坐台小姐的话,那么该小姐的芳龄少说也有三十好几了。在古代,三十多岁的女人早已是残花败柳,徐娘半老,还会让司马相如动心吗?司马相如还会纳她吗?或者换言之,她还值得让司马相如纳吗?所以,我们只好把这种假设推翻。

好在司马相如身边还有一个妙龄女子,要不,茂陵女究竟是谁,倒真成了一个千古之谜了。

这位妙龄女子我们已经见过,她就是卓文君的贴身丫环伴月。

在我国古代,纳丫环为妾,就像提茶壶的升老板,是再顺理成章再水到渠成不过的事;而让主人纳自己为妾,则是千千万万的丫环们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因为一旦被主子所纳,她们就变成了主子,就由过去的伺候别人变成了别人伺候她们,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就可以颐指气使耀武扬威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拉尿。尽管名分上是妾,是小,上面还有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她们也毫不在乎;因为她们年轻,总有一天会取而代之。即使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今天,这种事情仍然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只不过丫环的名称变了,变成了“小保姆”而已。多少从农村进城的既富有心计又富有献身精神的小保姆,成功地扮演了第三者的角色,成功地搅乱、解体了一个个原本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最后,成功地取代原来的家庭主妇,自己登上家庭主妇的宝座。于是便有人将此种现象称之为“小保姆现象”,呼吁全社会予以重视,研究解决的对策。殊不知这种现象古已有之,早已不是什么新矛盾新问题,或者干脆说是我们的一种古风、国粹。

倘若在今天,伴片就是这样一个既富有心计又富有献身精神的小保姆,打从踏进司马相如家大门、给卓文君当贴身丫环那天起,她就将目光瞄准了卓文君的主妇位置,准备将来有一天取而代之。由手深知卓文君的地位异常牢固,不易取代,她还有另一种思维准备(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那就是当不成主妇,终生做妾,这也差强人意。然而,不管是哪种准备,首先是要让司马相如纳她为妾。而让司马相如纳她为妾,首先是要引起司马相如的注意;对她产生好感,否则纳妾就是一句空话,就是她的一厢情愿。在心里定下这个宏大目标后,她便开始孜孜不倦地朝这个目标奋斗,利用一切机会接近司马相如,讨好司马相如。然而由于她是卓文君的贴身丫环,主要任务是服侍卓文君,很少有接近司马相如的机会,更很少有和司马相如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即使有了这样的难得的机会,她又苦于找不到话跟司马相如说。妨碍他们交谈的一是地位的差异,她是丫环司马相如是主人,而且还是男主人,一名丫环与男主人之间,能有多少话可说呢?;二是文化程度的差异,人家司马相如是大文豪,是辞赋巨擘,而她则几乎目不识丁,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大,实在很难找到什么共同语言。当然,伴月可以没话找话,硬往司马相如身边凑,不过那样就显得自己太下贱;在司马相如面前,她还得保持一点尊严,不能过于低三下四,让司马相如瞧不起;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伴月的小脑瓜终于想出了一个既能接近司马相如又能保持个人尊严的两全其美的主意——让司马相如教她学写赋。你司马相如不是辞赋巨擘吗?我向你学习写赋,总不为过吧?总算是合情合理的事吧?于是,便瞅住一个卓文君不在身边的机会,把自己的这个善良的愿望对司马相如说了。司马相如一听便笑,说:“你一个丫环家,服侍好夫人就得了,还异想天开学写什么赋!”伴月早料到司马相如会这么说,便按自己早想好的步骤,佯装生气说:“是的,写赋只是你们这些主子的事,俺一个粗布丫环,是不配写赋,连想学学都不应该!”说完,拧身便走。司马相如这人最见不得别人生气,急忙叫住她:“伴月,你回来……我没说不应该呀!你说说,你为什么忽然心血来潮想起学写赋来了?”伴月说:“我可不是忽然心血来潮,我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不敢向您提……”司马相如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不敢?”伴月勾着头,揉着衣角说:“我怕先生笑话我……”司马相如说:“我笑你什么?你说吧,我保证不笑。”伴月本来是演戏,这样一来,却不得不假戏真唱了,想了想,像小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样说:“我想学写赋,第一是受先生和夫人的影响。你们整天都在谈论什么诗呀、辞呀、赋呀,我在一边听得多了,自然也就对文学产生了兴趣。第二,我虽是一名丫环,但却是先生和夫人家的丫环,先生和夫人都是全国有名的大文人,你们家的丫环,不说跟你们差不多,至少也应该粗通文墨,不能太外行了。要是跟你们这么多年,连几句赋都没学会写,就白服侍你们了,白在你们家呆了,别人不说,自个儿也会感到臊得慌,也会感到无地自容的,先生您说对不对?”司马相如连连点头:“怎么不对呢?太对了!想不到你人小心不小,还有如此雄心大志!好,很好……不过话说回来,赋也不是那么好写的,也不是谁想写就能写的,首先,得识字——伴月,你现在能识多少字?”伴月回答:“小时候在村里读过两年私塾,这些年,夫人一有空就教我学识字,现在,一般的常用字,都能识得了……”司马相如又是连连点头:“嗯,好,很好,不过,识字只是写赋的第一步,是写赋的基础的基础,若想学写赋,还必须懂得赋的格式、韵律等等,总之,这里面的学问很深,三言两语讲不清也讲不完。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咱们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我看这样吧,今天晚上,不管好赖,你先写一篇,明天拿给我看看,我好有的放矢,针对你的作品,好好给你讲讲如何写赋。”

伴月开始满心欢喜,继而又愁上眉梢,在心里埋怨司马相如道:先生呀先生,我何时写过赋?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不过,她既然已经答应了司马相如,就不能反悔,更何况这是一次接近司马相如的绝好的机会呢,哪怕眼前是口油锅,伴月咬着牙想:我也得跳!

当天晚上,服侍卓文君睡下后,伴月便刻不容缓地回到自己屋,坐到桌前,铺开笔墨纸砚,开始写赋。她白天对司马相如说的那段识字的话,其实只有三分真,七分都是假的,她小时候在村里何曾读过私塾?这些年,卓文君抽空教她识几个字不假,可她学过就忘,差不多又都还给卓文君了。现在,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一如面前的白纸。在先生和夫人手里挥动自如的毛笔到她手里也陡然加重了分量,变得似有千斤重。蜡烛也不够亮。椅子坐着也不舒服。一会儿又发现自己的手指甲长了,刚剪完指甲,睡意又上来了,一个接一个打哈欠,不停地流眼泪擤鼻涕。这怎么行?伴月焦灼地想,明天咋向先生交差?听人说,天下文章一大抄,我不如也抄吧!于是便跑到司马相如的书房,搬来一摞写作辞典,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摘抄。到鸡叫头遍时,居然拼凑成了一篇赋。躺到床上闭了会儿眼,天就亮了,欢天喜地地拿着自己的赋去找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接过伴月东拼西凑的赋一看,先是惊愕——他昨天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小丫头真的写出来了!他又马上便觉着有些句子十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很快便想起这句是谁的,那句又是谁的,最后发现,全篇竟然没有一句不是抄的,司马相如不禁呵呵地笑了。“先生,您笑什么?”一旁的伴月问,“是不是我写的不好?”司马相如笑而不答。直到伴月又问了一遍,方委婉地说:“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得都不像是你自己写的啦。你写这篇赋,没少参考别人的东西吧?”伴月红着脸点了点头。司马相如接着说:“开始学写赋,摹仿自然是免不了的,只是你的摹仿痕迹太重了一些。不过,第一次写,能把这些句子组织到一块儿,已经相当不错了,已经相当了不起啦……”司马相如出言谨慎,字斟句酌,生怕哪句说重了,挫伤了伴月的积极性。实际上他这完全是不必要的多虑,伴月才不在乎他说什么呢,哪怕他说她的赋狗屁不是,骂她一顿,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因为伴月学写赋的目的是为了找个事由接近司马相如,引起司马相如对她的注意,现在,她这个目的完全达到了,伴月只顾高兴,只顾心花怒放,根本没听清司马相如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不等司马相如说完,抓起自己的赋就跑掉了。

而司马相如却一点不知伴月心里想些什么,一见伴月中途跑掉,还以为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伴月又生气了,急忙追出去,叫住伴月说:“伴月伴月,你千万别生气……”伴月回头—笑:“谁生气啦?”司马相如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生气咋正说着话突然跑了?”伴月圆睁一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久久盯着他,冷不丁说了句:“先生,你呀!”抿嘴儿一笑,又拧身跑掉了。

我们知道,司马相如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对伴月这种调情意味十分明显的神态和话语,对伴月传递过来的这种明白无误的求爱信号,不说应该即刻心领神会,至少也应该有所觉察。然而,当时司马相如只是觉得伴月这小丫头怪有意思的,根本没往别处想。这主要是由于伴月是他家的丫环,整天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太过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他家的一件东西——谁会对自己家的东西留心留意呢?这也许就是我们平时常说的熟视无睹,视而不见吧。

伴月也看出司马相如对自己熟视无睹、视而不见,她学习写赋,就是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使司马相如对自己熟视“有”睹,视而“有”见,看来效果仍不理想。怎样才能找到机会,进一步地接近司马相如,使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呢?伴月又犯起愁来。

就在伴月一筹莫展之时,机会突然从天而降。这天晚上,卓文君照例上牌友家打牌,却没照例带她的贴身丫环伴月,临走时突然对伴月说:“今天晚上你别跟我去了。”

这应该说是卓文君体恤下人的表现。以往,她每次出去打牌都要带上伴月,她打多久,伴月就在外面等多久,瞌睡得直栽嘴儿,有时等着等着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自己打牌玩耍,让丫环跟着受罪,卓文君深感过意不去,就决定今后打牌,不带丫环了。那天晚上,就是开始。

一听卓文君不让她去了,伴月满心欢喜,嘴上却说:“我不去,谁给您打灯笼照明儿?夫人,我还是去吧?”

“就那几步路。”卓文君说,“又是走熟了的,不打灯笼我照样能摸到。你在家好好服侍先生吃饭,吃完饭就早点歇息。”

“夫人,您是不是又准备打通宵?”

“这不是你管的事。”

“打通宵是很伤身子的,夫人……”

“哎,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啦?咋变得多嘴多舌起来了?先生还不管我哩,你凭啥管我?少犯贱!”

卓文君这几句斥责并未影响伴月的欢快情绪,卓文君一走,她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小屋,开始洗脸换衣裳,然后对着铜镜,仔细梳妆打扮起来;又是搽粉又是抹胭脂,又是描眉又是涂口红……在化妆方面女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不需要别人教,更不需要上什么专门学校或培训班。举一个小例子:路野有位朋友的妻子,是专搞影视化妆的,经常出去串剧组,给许多大牌影星都化过妆,于是便想利用自己这一优势,在本市办一个化妆学习班。结果广告也发了,场地也找了,张罗了多少天,临了,报名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不掏钱的熟人。问别人为什么不报名,回答是:“化妆谁不会呀,还用专门学?”

伴月化妆也是她无师自通学的,平时由于卓文君在跟前,不敢用,今天是第一次派上用场。化完后,望着镜子里那个天仙似的人儿,她都不敢相信是不是自己了。以致去喊司马相如吃饭时,都有些羞羞答答,怪难为情的。

司马相如正在书房伏案写作,听到伴月的喊声回过头来,盯着伴月讶然问:“你是谁?新来的?”

“我是伴月呀!”伴月又好笑又好气地说,“先生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伴月?”司马相如又盯着她望了好久,才认出果然是伴月,不禁笑道,“不是我认不出你,是你今天打扮得太漂亮了!”

“可见我平素是蓬头垢面惯了的。”伴月说,“今天稍一打扮,就让先生认不出了。”

“伴月平时也不错。”司马相如赶紧说,“只不过没今天出亮。伴月,你今天是不是有啥喜事?”

“没喜事就不应该打扮吗?”伴月偏着头,直勾勾地瞅着他。

“应该,当然应该。”司马相如躲避着伴月火辣辣的目光,“伴月,我想给你提点意见,—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先生但说无妨。”

“你今天的妆化得不错,就是稍微重了点儿。一般来说,女孩子是不宜化浓妆的……”

“为什么?”

“这你还不明白?‘你们女孩子,正是清纯似水的时候,一化浓妆,反倒将那种清纯遮住了,显得老气横秋的,只有像你们夫人那样的年龄……”说到这儿,司马相如才猛然想起卓文君来,忙问,“哎,夫人呢?”

“出去打牌了。”伴月说,“连饭都等不及吃了,自己先吃了点儿就走了。”

“又是打牌,天天打天天打,我看她是走火入魔了!”

“夫人刚才说,您从来不管她。”

“不是我不管她。”司马相如说,“你们夫人那样的脾气,我想管也得管得了呀。唉,今儿晚上又剩下我一个人喽……”

“先生,还有我哩。”伴月急忙说,“夫人临走时,让我服侍先生吃饭。先生,饭菜已经端到桌上了,咱们快走吧。”

司马相如跟着伴月来到客厅,在饭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伴月,你也还没吃吧?干脆也坐下一块儿吃。”

“这恐怕不合适吧?”伴月说,“哪有奴才和主子坐在一起吃饭的规矩?”

“我这人最不爱讲什么规矩。”司马相如说,“我让你坐下吃,你就坐下吃,啥话也别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伴月欢欢喜喜地坐下,顺手抄起酒壶,“来,我给先生斟杯酒……”

司马相如摆摆手说不喝。

“我记得先生每天晚上吃饭都是要喝几杯的……”

“那是你们夫人在家的时候。”司马相如说,“现在她不在家,我一个人喝有啥意思?”

“我陪先生喝怎么样?”

“你能喝酒?”司马相如惊奇地从饭碗上抬起头。

“莫非先生忘了,我是茂陵人,茂陵女子最善饮酒,哪个不能喝几杯?先生如若不信,请看——”伴月说着,斟了满满一杯酒,扬起粉颈,一饮而尽。

“好!痛快!痛快!”司马相如忍不住拍起了巴掌,“这杯酒足有一两,你竟能一口喝干,真是了不得!”说完,也不甘示弱地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喝得点滴不剩。

两人对饮几杯后,伴月说:“先生,这样喝闷酒没意思,咱们不如来些花样儿。”

“你是说行酒令?”司马相如兴趣盎然地问。

“俺是粗人。”伴月说,“肚里没多少墨水,太复杂的酒令俺不会。”

“那你都会什么?”

“猜个宝呀,敲个老虎杠子呀,还行。”

“那我就依你。”司马相如挽挽袖子,“你会什么咱们就来什么。”

“在来之前咱们得先讲好规矩。”伴月又说,“我是输一杯喝一杯,先生是输两杯喝一杯。”

“这是为何?”司马相如迷惑不解地问,“难道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喝不过你一个小女子?”

“我不是说先生的酒量不如我。”伴月解释说,“我主要是害怕先生万一喝多了,夫人回来责怪。”

“怕她那只母老虎做什么!”司马相如说,“我喝多怎样?她回来责怪又怎样?人生难得几回醉,我今儿个豁出去了,专门喝多一回,让她看看!伴月,咱们都是输一杯喝一杯,谁也不许耍赖!”

于是两人便开始交手,先猜宝,再大压小,再敲老虎杠子……一坛酒转眼就罄尽了。司马相如又出去搬了一坛回来,尚未打开,便发现伴月早已像勾头大麦似的趴在了桌上。“伴月伴月,你这是怎么了?”司马相如慌忙推她。

“我头疼……”伴月哼哼唧唧地说。

“咳,我还以为你多能喝哩!”

“其实……我这是第一次喝酒……”

“那你干吗还吹那么多大话?”

“我是想让先生高兴……舍命陪先生……”

“唉!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快回屋休息去吧……”

“我走不成……”

“我搀你……”司马相如刚把伴月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准备搀她起来,伴月的整个身子便顺势软软地倾倒在他身上,他的身体便像触电一般,猛一哆嗦,呼吸也骤然急促,心也扑通扑通很厉害地跳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今天这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将要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了。然而,他仍坚持着把伴月架起来。

“先生,你要把我往哪儿搀?”

“当然是回你屋……”

“不么,我不回去……我就躺在先生和夫人的床上……”

“这……”

“先生……”

“好好好,你就先躺在我们床上休息一会儿……”

司马相如趔趔趄趄地好不容易才把伴月弄到他和卓文君的大床上,然后便想从伴月身下抽出自己的手臂,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动,他的手早被伴月牢牢捉住:“先生,我不让你走,你就这样抱着我……”

“伴月,你醉了……”

“伴月没醉,伴月心里清楚……冷,先生,我冷,抱紧我……”

不一会儿,伴月又喊热,让司马相如给她脱衣服。脱得只剩一件紧身小兜儿了,伴月还嚷着热,于是司马相如就只好给她脱光……司马相如早被弄得心旌摇荡神魂颠倒,此刻,望着伴月白生生如一棵剥了皮的树的躯体,再也按捺不住,就不顾一切地爬上去了……

“先生,先生……”伴月呻吟。

“伴月,伴月……”司马相如亦呻吟。

“先生心里从来没有我……”

“先生心里有你……”

“先生从来不喜欢我……”

“先生喜欢你……”

“先生……”

“伴月……”

“先——”

“伴——”

……司马相如不晓得伴月是何时离去的,反正翌晨他睁开眼睛时,身边早已没人了,于是他便不能不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可是,枕头上分明还留着伴月的几根长发,被子上分明还留着伴月的体香,昨晚喝酒的情形分明还历历在目,他又怎能否认这一切不是真的呢?他感到懊悔,噬脐莫及般的懊悔:唉唉,我怎么会和一个丫环搞到一块儿?真是太荒唐,太不成体统了!随后他又害怕起来,假如这事儿让卓文君知道?他简直不敢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他现在唯有寄希望于伴月守口如瓶,不露半点口风,不让卓文君瞧出一点蛛丝马迹,否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伴月,都将是一场灾难!可是伴月那么年轻,她能做到吗?

司马相如很快便放心了。

卓文君回来后,在他和卓文君面前,伴月举止如常,镇静自若,不显山不露水,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使得司马相如在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不能不暗暗称奇。

仅仅隔了一天,卓文君晚上又出去打牌,而且又是一个通宵。

这天晚上,伴月自然又轻车熟路地钻进了司马相如的被窝。如果说上次做爱两人都被酒精烧得神志不清,都有些稀里糊涂,什么也没体味到的话,那么这天晚上,他们一滴酒也没喝,他们的第二次做爱是在异常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司马相如也因此体味到一种与卓文君做爱迥然不同的全新的快感,他被这种全新的快感,被身下这具年轻丰满柔软的躯体,深深地迷惑住了。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第二次做爱像一根绳子,牢牢拴住了他,使他插翅难逃。而且这一切都不是无偿的,日后,他不仅要为伴月负起某种责任,还要为自己的风流和荒唐付出代价。他只是希望,这代价不要太高,不要使他承受不起。

伴月哭了。“做下这种事,我咋向夫人交待?咋对得起夫人……”她躺在司马相如怀里,轻轻抽泣着。

司马相如立刻敏感地意识到,伴月开始要价了,这么快就开始要价了。他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拍着伴月赤裸的肩胛,以示安慰。

“这事儿若让夫人知道,她不杀了我才怪哩……”伴月又说。

“只要咱们不说。”司马相如终于开口了,“她就不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包不住火,雪里埋不住死人,夫人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她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嘛。”

“可是这样能瞒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先生,我已经失身于你,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现在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你快回去……”

“我只求先生一句话……”

“……放心吧,我决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哭了半天,只从司马相如嘴里得到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伴月很不满意。可是同时她又明白,这事不能逼得太紧,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慢慢收紧网口。伴月是一位聪明的经验丰富的渔夫,决不会让进网的鱼轻易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