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发现自己错了。
为了研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路野特意从书店买回一本司马迁的《史记》,看了里面的《司马相如列传》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司马相如夫妇当垆卖酒的地点确乎是临邛而并非他一直倾向的成都。太史公写道:“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太史公乃中国写史的开山鼻祖与专家,且又与司马相如夫妇同属一个朝代,不信他老人家的,还信谁的?
太史公还写道,发现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后,“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这句话其绝情残忍恶毒,几倍于路野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那些话。女儿跟人家跑了,就要杀,虽然杀字前面有不忍二字,但毕竟想到了杀——杀机已露,杀气腾腾,令路野不寒而栗,更加认清了卓王孙这个土财主暴发户的残忍悭吝本性。
卓王孙不忍杀卓文君,可能有顾忌社会舆论、害怕触犯大汉法律等多种原因,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因为卓文君是他的爱女、掌上明珠,是他的贵族梦的具体实现者。正如今天许多人先富起来之后便想改变自己的贫民血统、不惜重金将自己的儿女送到贵族学校、不遗余力地想把他们培养成贵族一样。卓王孙靠开铁矿迅速致富之后,便也想将自己的爱女卓文君培养成贵族,从小就给女儿请私塾先生,教女儿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在女儿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财力。不过话说回来,贵族也不是那么好培养的,更不是只要有钱谁想培养就能培养成的,今天许多先富起来的人的贵族梦最终都落了空就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明。然而,两千多年前卓王孙的贵族梦却天遂人愿地实现了。这决不是由于卓王孙钱花得多,或者教女有方;而是卓文君身上天生就有贵族基因,或者说,卓文君天生就是一块贵族坯子,无需怎么费力,无需怎么殚精竭虑苦心孤诣地培养就能培养成。
安老师也曾想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贵族。女儿刚刚三岁,便倾家里所有的积蓄给女儿买了一架钢琴,还专门花钱聘请了钢琴教师,天天逼女儿练琴。还规定每天必须练够多长时间,练不够就不许吃饭,就又是吵又是骂的。女儿天生对音乐没兴趣,练了几个月毫无长进,便视练琴为畏途,一上琴凳便发怵。一发怵自然更练不好,一练不好一动不动立在旁边的安老师便又开始吵。越吵女儿越发怵,越发怵越练不好,越练不好越吵……如此恶性循环,女儿练琴便成了活受罪。孩子受罪,大人也跟着受罪,只要女儿练琴,路野什么也干不成,坐在书房里倾听着外面女儿的哭声和安老师一声接一声高过一声的吵骂声,心烦意乱,头胀如斗。有心出去劝几句吧,又怕安老师脾气上来,连同他一并吵了;想跑出去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吧,又怕安老师说他没有责任心,对女儿的前途一点都不关心,真是进退两难,惟有坐在书房里活受罪了。后来还是安老师自己心灰意冷,主动放弃,不再逼女儿练琴了。谁知刚安静了没几天,安老师又动了把女儿送到贵族学校的念头,说她已经调查过了,也找人反复论证过了,贵族学校的条件如何好,师资力量如何强,如何实行全封闭式教育,如何保证将来每个孩子都能考上大学,成为贵族……“钱呢?”路野打断她说,“你怎么不说钱?听说贵族学校每年光学费就得四五万,咱们哪来这么多钱?”安老师说:“不错,钱的确是个问题,咱们现在手头是没这么多钱;不过咱们可以借呀,亲戚朋友邻居学校的老师再加上你们单位的同事以及你的熟人,我就不信借不来那四五万块钱。真要万一借不够,咱们还有路,还可以上银行贷款……”“算了吧。”路野冷笑一声道,“不要说银行现在根本就没有这项贷款,即使有,咱们能贷来,可是将来怎么还,你想过吗?依我说,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咱女儿要真是贵族坯子,不用怎么培养将来也能成贵族;咱女儿要不是贵族坯子,累死你,倾家荡产也培养不成贵族。”
当时路野没想到卓文君。要是现在,他准会以卓文君为。例,旁征博引纵横捭阖一番,好好给安老师批讲一下什么是贵族。时下好多人都认为只要手里有点钱,再上上大学,读读研究生博土后,再出国留留学镀镀金,回来就是贵族了,抑或说这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贵族标准——其实还差得远哩!贵族不仅是财富加学位,还应该再加上修养、气质和门第,是这几项的综合体,缺一不可。若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古今中外称得上贵族的人委实不多。贵族又分真正意义上的贵族(或叫精神贵族)和世俗概念上的贵族两种,前者的人数更是寥若星辰。欧洲的许多所谓的贵族尽管有古老的门第、显赫的财富和贵族的头衔,其实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当然,得除去那位躺在病榻上写《追忆似水年华》的普鲁斯特。有人说,真正意义上的贵族是指那些对人类文明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还有人说得更绝:没有贵族就没有艺术,一个产生不了精神贵族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还有人将贵族具体化,具体到某种瞬间感觉上——黄昏,细雨迷蒙中开着车,沙沙沙地驶过绿树掩映的甬道,吱的一声停在自家的被常春藤缠绕的房子前,在推开车门的一刹那,蓦然从已经亮起灯光的窗口,瞥见那个正在等你回来的人的熟悉的忙碌的身影,胸膛内马上涨满一种春潮般的贵族式的温馨……
这种春潮般的贵族式的温馨的前提条件是,首先,必须得有自己的车,不是卡迪拉克,至少也得是辆宝马吧?其次,还得有自己的房,这房被常春藤缠绕,想必很古老,房子一古老就值钱,少说也得几十万美金吧?最后,还得有一个正在等你回来的人;从“熟悉”二字上分析,这人不会是情人,而只能是妻子;再从“忙碌”二字上分析,其妻又是一位善于操持家务、且又温柔可人的贤妻良母式的妻子,所以说这种春潮般的贵族式的温馨太奢侈,不可能发生在中国。即使在欧美,前两项可以达到,后一项——那个既善于操持家务又温柔可人的妻子,却未必好找;因为欧美那些国家女权高涨,女人个个都是女权主义者,既不善于操持家务又不温柔可人。所以说这事儿也不会发生在欧美,而只能发生在宇宙中哪个尚不被我们所知的有生命有智慧的星球上。
假如前两项的条件不那么苛刻,退而求其次,将卡迪拉克换成一辆骑了十几年的破永久,将被常春藤缠绕的古老的房子换成一所位于学校住宅楼六楼的普通单元房,那么这种春潮般的贵族式的温馨就不仅完全有可能发生在中国,而且完全有可能发生在路野身上。因为路野完全不必为第三项条件发愁,安老师就是一位既善于操持家务又温柔可人的贤妻良母式的妻子。每当黄昏,路野骑着破车子晃晃悠悠地从外面回来,仰头望见六楼自家的已改造成厨房的阳台上亮着灯光,并有人影晃动,胸膛内也会马上涨满一种春潮般的温馨。只可惜这种温馨不是贵族式的,而只能是平民式的。
假如将卡迪拉克换成一匹瘦马,将被常春藤缠绕的古老房子换成临邛县城的一间酒店,那么这种春潮般的贵族式的温馨也完全有可能发生在司马相如身上。因为司马相如也完全不必为第三项条件发愁,卓文君同安老师一样,也是一位既善于操持家务又温柔可人的贤妻良母式的妻子。尽管卓文君后来发展成一位女权主义者,但那是后来的事;在跟司马相如当垆卖酒时,卓文君基本上还是温柔可人的。因此,每当司马相如跳下瘦马,望见酒店里已经亮起的红红的烛光和卓文君忙碌的身影时,胸膛内也会涨满一种春潮般的温馨。至于是不是贵族式的,得视司马相如其时的心情而定。如果其时司马相如是去讨一笔拖欠已久的酒账而又没讨回来,心情懊丧,窝了一肚子火,那么这种春潮般的温馨就不是贵族式的,而只能是平民式的。他心里也许还会叹息道:唉,当个平民百姓真难啊,做个小生意真不容易啊,处处事事受人家的气,要个账竟也如此艰难!好在我还有一个温柔可人的文君,可以时时慰我的心,要不,真没法活下去啦……如果刚才司马相如是被临邛县令王吉请去,告知他皇上读了他的《子虚赋》,并且还十分喜欢,叹曰:“朕独不得与其人同时哉!”竟错把他当成了古人。幸而他的四川老乡狗监杨得意及时禀报:“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龙颜大悦,立即召他进京。那么此时涨满司马相如胸膛的春潮般的温馨就是贵族式的。因为他知道,皇上一召见他,就意味着给他加官晋爵,他马上就要飞黄腾达,成为他朝思暮想的贵族了。
司马相如其时的狂喜心情,与几年前路野听到组织部门要考察他,准备让他当政协副主席的消息时的狂喜心情如出一辙,而且事情的经过又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也是有一位喜欢文学的领导,于百忙之中偶尔从一本杂志上读到他的一首(一说几首)诗歌,非常喜欢,还以为他是京城的大诗人,只叹无缘相见相识。幸而秘书当时在场,又幸而这位秘书是路野的小学同班同学,及时向领导汇报说:“这个路野就是我们市的人啊!”然后又向领导详细介绍了路野的情况:这些年在诗歌创作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获过什么奖,以及目前在省诗歌界的位置等等。听完后,领导说了一句话,关于这句话,有好几种版本,一种是:“想不到我们市里还有这样的人才。”另一种是:“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用一用呢?”当时正值“两会”召开前夕,而政协又要换届,需要一名无党派人士担任副主席,于是便有了路野是最有希望最有竞争力的人选的风声与传闻。
司马相如跳下瘦马,一路小跑奔进酒店。路野跳下破永久,也是一路小跑奔上六楼。司马相如大声嚷着:“喜从天降,喜从天降!”路野也是大声嚷着:“好消息,好消息!”卓文君正在算账,忙停下手中的算盘问喜从何来。安老师正在厨房做饭,忙停下手中的炒菜勺问什么好消息。司马相如也许会卖个关子:“先倒杯茶,听我慢慢给你讲。”路野也会有意急急安老师:“先倒杯茶,听我慢慢给你讲。”我们先前说过,卓文君和安老师身上都有女权主义的苗头,若搁以往,准会白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德行,我忙成这样,哪有时间伺候你,想喝茶自己倒去!”可是现在,都不敢含糊,急忙倒了茶,递到丈夫手中。司马相如接过卓文君递来的茶,慢悠悠地呷一口,而后又慢悠悠地呷一口,直到卓文君急不可待地催问:“到底有何喜事,你快讲啊!”他才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圣上御览了我的《子虚赋》了。”路野接过安老师递来的茶,
也是慢悠悠地呷一口,而后又慢悠悠地呷一口,直到安老师急不可待地催问:“到底什么好消息,你快讲啊!”他才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市里的一位大领导读了我的诗了。”通常来说,女人的反应都要慢半拍,或是一点也不慢,只是装愚(大智若愚),卓文君撇一下嘴说:“这就是你说的喜事呀?你的《子虚赋》写出来就是让天下人看的,圣上看也是看,有啥稀罕的!”安老师也会撇一下嘴说:“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呀?你的诗发在刊物上就是让人读的,领导读也是读,有啥可大惊小怪的!”这时司马相如就会嫌自己女人愚钝,不明事理,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埋怨道:“你真糊涂,天下人看岂能与圣上看同日而语?听王吉说,圣上读了我的《子虚赋》后,十分喜欢,叹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还以为我是古人哩。多亏杨太监知道我,及时禀报圣上,说我是他的四川同乡,乃当朝人也。于是圣上马上传旨让我进京……“这时路野也会嫌自己女人愚钝,不明事理,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埋怨说:”你的脑子真不开窍,一般人读岂能与领导读同日而语?听说领导读了我的诗后,非常喜欢,还以为我是京城的大诗人,幸亏领导的秘书是我的小学同学,及时向领导汇报,说我就是本市人,然后又向领导介绍了我的情况。现在又正值政协换届,缺一名无党派人士的副主席,于是大家都传着组织上要考察我……“普天下的女人哪个没有虚荣心?哪个不盼着自己丈夫当官,自己好跟着夫荣妻贵?不管是女中豪杰卓文君,还是人民教师安老师,都难免脱俗。不过此时她们会强压下内心的喜悦,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反倒去讥诮自己丈夫是个大俗人,平素自命清高,标榜自己不为五斗米折腰,无意于仕途,不想当官——实际上是当不成,没机会当。而今一有了机会,八字还没一撇哩,就喜欢得屁颠颠的,就得意洋洋神气活现,连走路都不知先迈哪只脚才好了。
讥诮归讥诮,接下来卓文君就会立即为丈夫准备进京的行装,带多少盘缠,带几件衣服几双袜子几双鞋……事无巨细,样样都要操心,一面还要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丈夫:“你只管放心去,别牵挂家里的事。路上一定要小心,注意休息,晓行夜宿;要注意饮食卫生,不干净的东西千万别吃;由于社会治安状况不好,时常有歹人剪径,尤其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切记走大路别走小路,走明路别走夜路,住官店别住野店,更别住黑店;不认识的人千万不要搭讪,更不要结伴而行;身上的钱一定要带好,用多少就拿出来多少,千万别让外人看见你的钱放在什么地方——为了安全保险起见,最好是让我在你里面的裤头上给你缝个兜儿,把钱装在里面,尽管这样用的时候有些麻烦。更重要的一条是,家花没有野花香,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司马相如插话:“岂敢!”卓文君说:“我知道你不敢,量你也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儿,有那贼胆儿也没那贼款儿,可我还是不能不给你提个醒儿,不能不给你打打预防针。因为现在外面乱得很,尤其是路边那些黑店里的女孩儿,一个比一个浪——我虽说没见过,但听别人说过;我还听说那些女孩儿个个身上都有性病,咱们丑话说前头,先礼后兵先君子后小人,你要是胆敢招惹她们,给我染上性病回来,再把性病传染给我,小心我一刀宰了你!”司马相如插话:“下路了下路了。”卓文君说:“下路了咱再拐回来。聪明人不用细讲,响鼓不用重擂,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只说到了长安见了圣上,你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千万别傲更别狂。当讲的话则讲,不当讲的话沤烂肚里一句也不能讲。不论圣上说什么都要点头称是,哪怕圣上指鹿为马,说老母猪是大象,说煤是白的棉花是黑的,说公鸡会下蛋母鸡会打鸣儿太阳从西边出来月亮是方的,你也要说对。此外,咱还得打点好杨太监——杨太监是咱的同乡,这回又没少为咱的事出力,没少在圣上跟前为你美言,你这回去——定要给他老人家带点礼物——咱们没钱,送不了什么贵重的礼物,送几斤小磨油玉兰片总还是力所能及的吧。杨太监也不会嫌咱的礼轻——礼轻情意重,他老人家知道咱是穷人,没钱。没准儿他老人家还会喜欢咱的礼物呢,说他好久没吃过家乡的小磨油玉兰片了,做梦都想,送的正是时候,夸咱们会办事,想得周全。同时这也不算什么行贿——几斤小磨油玉兰片值几个钱?稀松平常,刑部反贪局也不会查。即使有人检举揭发,他们想查也顾不上——你想啊,现在全国有多少贪污腐败的大案要案,动辄成百上千万的金额,反贪局就那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经费又不足,查得过来吗?要真查到咱头上,那就出了鬼了,那全国人民都有行贿受贿的嫌疑了——因为现在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连平民百姓平时串亲戚还要掂几斤小磨油玉兰片哩……”
虽说路野没有进京的任务,不必为他准备行装,但让安老师操心费神的事也着实不少,譬如,得先问清楚路野让他当政协副主席的消息的来源和渠道,是否确凿是否可靠。如果不确凿不可靠,或是不太确凿不太可靠。“就有必要去你的小学同学王秘书那儿再探听一下——你别不好意思,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正大光明堂堂正正,你皱啥眉头?唉,我就见不得你这样儿,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啥都重,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想跑不想动,只等天上掉馅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美事?人家是生人儿混成熟人儿,你倒好,是熟人儿混成生人儿。你别不服,咱就拿你的小学同学王秘书来说吧,放着这么好这么硬这么铁的关系,要是搁别人,早跑成了,什么事儿也早办成了,可你,硬是一趟不去一趟不跑;平时不去就不去吧,逢年过节佃,不去。不但不去,还尽在背后说人家王秘书的坏话,说人家小时候是班里最没本事的窝囊废,怎样整天拖着两条清水鼻涕,怎样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囫囵,怎样光受同学们的欺负,怎样溜你拍你的马屁,光想让你保护他——幸亏这些话没传到王秘书耳朵里,幸亏王秘书大人大量不忘旧情还惦记着你这个小学同学,主动为你在领导面前说话,要不,你当屁的政协副主席!你这回去不用找就有现成的理由——感谢人家为你在领导跟前美言。办公室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最好直接去王秘书家,时间么,最好是晚上,王秘书下班之后。去的时候自然不能空着手,多少也得带点儿礼物——现在都兴这,兴啥啥不丑。要不为啥‘跑’字左边是个‘足’字旁,右边是个‘包’字呢?‘足’字就是脚,就是让你跑的,‘包’字就是说你跑的时候不能空着手,必须带包;包还不能是空包,里面必须装东西,这样才能跑成事儿——咱们老祖宗仓颉造字的时候啥都给咱们考虑到了,咱只照着办了就是。至于包里装什么东西,咱们回头再好好商量一下,反正是本着一个原则:既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礼物太轻咱们拿不出手,太重咱们又拿不起。我想,带几斤小磨油几条好烟几瓶好酒总还是咱们力所能及的吧?王秘书知道咱们是工薪阶层,也不会嫌咱们的礼轻——礼轻情意重,一切尽在不言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咱们将来有了出头之日,定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切你都要给王秘书讲清,起码也得暗示一下。你别不耐烦,这就要说到关键地方了——你见到王秘书时的态度,也就是举止言谈。切记不要以老同学自居,更不要摆你诗人的臭架子。别管人家小时候怎么着,人家现在是领导的秘书,在那一步站着,你一定要尊重人家,而且要打心眼儿里尊重,要真尊重而不是假尊重;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点头哈腰,表现得过于奴颜婢膝,总而言之,既要尊重,又要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王秘书见多识广,只要你一去,不用你开口,人家就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也许不用你问就会主动给你介绍有关情况,给你指点迷津,出主意想办法,告诉你下一步怎么活动怎么跑——看看,你又皱啥眉头?一听要你活动让你跑你就皱眉头,现在这社会不活动不跑能办成事儿吗?什么事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跑官这方面,王秘书就是师傅你就是徒弟,王秘书将你领进门,修行就主要看你了。退一步说,要是王秘书万一不愿当这个师傅,不愿为你指点迷津,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还有办法。你要像个小学生那样谦虚地请教王秘书下一步怎么办:需要做那些工作?疏通那些关节?是不是有必要见见领导,以便加深领导对你的印象?另外还要问清楚,领导这一段忙不忙?有没有时间见你?是不是需要登记预约?需要不需要给领导意思一下?我想领导既然喜欢文学?说不定也喜欢字画,你在书画界有不少朋友,搞几幅名人字画还是能办到的,拿出去也不俗气。要是领导没有这方面的喜好,而是喜好别的,那工程就大了——你没听人家说,副科到正科,至少两万多;正科到副县,少说五六万,政协副主席可是副市级呀,得要多少?恐怕即便咱们倾家荡产,浑身的骨头都旋成扣儿,也凑不够呀!好在政协副主席是个闲职,不是肥缺,兴许值不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