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类似“人生指南"的刊物上刊登了一封署名为“困惑的父母”的读者来信,这对“困惑的父母”在来信中说,他们的儿子今年十六岁了,但却整天偷偷往脸上擦香粉,“根本不像个男人,因为从古到今,都是女人才擦粉的!”
这对“困惑的父母”真是“欲说当年好困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相当多的中国人也都怀有同样的见解,认为“擦胭抹粉”从古至今都是女人的“专利”,果真如此吗?
美容,或者用通俗一点的话说,就是打扮自己,这是人类生存下来之后的第二大需要。据美容方面的专家们考证,在几千年以前,古埃及人就曾经用当地出产的一种矿物质涂脸,中国则早在公元前4世纪的战国时代,伟大的文学家屈原的作品中就出现了“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楚辞•大招》)的记载,稍后于屈原的《韩非子•显学》中也有:“故善毛嫱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的记载。
“香粉”既然从很早开始就成为化妆品,那么,它是不是从古至今一直都与男人无缘呢?答案是否定的。
从李固到后唐庄宗皇帝
唐朝大诗人王维有一首题为《西施咏》的五言诗,诗中有“邀人传脂粉,不自着罗衣”的句子,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从西施时代,脂粉就是女人的专利,实则不然。
司马迁在《史记》中写过这样一段话:“孝惠时,郎、侍中皆冠■■贝带,敷脂粉。”
这段记载很有意思。
以前,也不是没人提过古代的男人可以“敷粉”——擦香粉,但一般都认为,擦香粉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但司马迁写下的这段历史却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郎、侍中都是官名。
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郎”。
《辞海》:“郎,帝王侍从官的通称。郎即古廊字,指宫殿的廊。郎官的职责原为护卫陪从,随时建议,备顾问及差遣。战国始有,秦汉沿置,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名。秦汉时,初属郎中令(后改光禄勋),无定员,出身或由任子、赀选,或由文学、技艺,为地主阶级出任的重要途径。”
我们再来看看什么是“侍中”。
侍中,也是官名。秦朝时始置,两汉沿置,是自列侯以下至郎中的加官,无定员。侍从皇帝的左右,出入宫廷。自南北朝时南朝宋文帝朝开始,侍中参掌机要,梁陈相沿,实际上往往即是宰相。北魏仍置其官,呼为小宰相。隋代侍中改称纳言,唐代复称侍中,并一度改称左相,成为门下省的正式专官。
从上面这两段叙述中,我们不难看出,郎和侍中无论是在秦汉时代,还是在秦汉以后都是一种显要的官职。
尽管这些人可能潜移默化地受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影响,但他们毕竟也是当时统治阶级的“新生代”成员,当时的地主阶级步入仕途,差不多都要经过郎、侍中这两个阶段。当然,“天子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我们并不排除司马迁笔下的郎或侍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佞幸之徒,但却也不以偏概全,认为所有的郎、侍中都心术不正,或者都是不好的人。
这些郎、侍中都擦胭抹粉,那至少说明,在西汉时代,有一些男人是用粉来化妆的。
到了东汉时,情况并没有多少变化。
《后汉书•李固传》中有这样一段话:“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盘旋偃仰,从容治乐。”李固,我们大家都知道,是东汉时有名的贤臣。他曾上疏直陈外戚、宦官专权之弊,后因与大将军梁冀政见不和,被免职,后被诬遇害。
他也曾用“胡粉”“饰貌”——尽管原书所载这段是别人攻击他的,但无风不起浪,要造一个人的谣,多多少少也得有点现实的根据,尤其是面对李固这样的人。
由此看来,东汉时代男人也是经常“敷粉”的。
三国时代,曹魏有一个很有名的玄学家,此人姓何,名晏,字平叔。是东汉末年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何进的孙子。因其祖父与曹操有交情,所以,少年时代就被曹操收养,很小的时候就以才秀而知名。何晏曾历官尚书、典选举,而且还娶魏国的公主为妻,他与夏侯玄、王弼等倡导玄学,竟日清谈,开一时之风气。在汉儒经学渐失统治作用后,何晏把老庄之学引入到儒教学说中来,宣称“天地万物以无为本”,主张君主无为而治,著有《道德论》、《无名论》、《无为论》和《论语集解》等书。
据《世说新语•容止》上记载,何晏长得脸如洁玉,魏明帝以为他是敷粉的,就用汤饼拭之,谁知愈拭愈白。
《三国志•夏侯惇等传》注引《魏略》:“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从这段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何晏脸白如玉,并非是“天生丽质”,而是经常用粉擦脸的结果。
三国以后,南北朝时,北朝的北齐有个名叫颜之推的人写了一本很有名的书,这就是被称为“古今家训,以此为祖”的《颜氏家训》。
在《颜氏家训•勉学篇》中,颜之推,这位曾任南梁散骑常侍,后任北齐黄门侍郎、平原太守的大名士写道:“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敷粉施朱,驾长担车,着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由此可以证明,在南北朝时代,男人一样是经常往脸上涂香粉的。
隋唐时代,情况有了一些变化。
隋文帝杨坚性厌奢侈,据《隋书•高祖纪》记载:“开皇、仁寿(二者均为隋文帝杨坚的年号——著者)之间,丈夫不衣绫绮,而无金玉之饰,常服率多布帛,装带不过铜铁骨角而已。”——当时的男子连绫罗绮缎都不许穿,金银玉器都不准用,平常都是布衣打扮,所以,根本谈不上往脸上“敷粉”了。据史料记载,文帝之子炀帝在成为皇太子之前,为讨父皇欢心,每当父皇来巡视时,都把浓妆艳抹的姬妾锁进里屋,而以几个不加打扮的老妇侍候,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隋代不盛行敷粉。
唐太宗性格粗豪,又有几分突厥族人的血统,所以有唐一代,男人敷粉未见载于史书。
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后唐出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戏子皇帝”。
此人姓李,名存勖,乃是沙陀族人,其父李克用,是唐末与朱温齐名的大军阀,曾长期割据河东,受封为晋王。李存勖继承乃父遗志,号称以“三矢”即三支箭报仇定天下。灭掉朱温建的后梁建立后唐帝国之后,李存勖迷上了演戏,据史料记载,李存勖“既好俳优,又知音,能度曲,至今汾晋之俗往往能歌其声,谓之御制者,皆是也……常身与俳优杂戏于庭”——《新五代史》,并自号“李天下”。他虽然因为口中连呼“李天下”而被手下的伶人“戏子”敬新磨打了一耳光,但仍然是乐此不倦。
宋人司马光先生在《资治通鉴•后唐庄宗同光元年》中记载:“帝(李存勖)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宠,常侍左右。帝或时自敷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
虽然是为了演戏的需要,但以堂堂的皇帝之尊,也在脸上擦香粉,恐怕也是后人所难以想见的。
直到清人恽敬的《三代因革论》中还有“妇人揄长袂,蹑利屣;男子敷粉白,习歌舞”的记载,不过,那说的已经是前代的事了。
也有朝代禁止女人敷粉
自打人类发明香粉化妆时开始,“粉”似乎就与女人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粉黛——“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白居易《长恨歌》)
粉色——“粉色艳日彩,舞衫拂花枝。”——(李白《邯郸南亭观妓》)
粉汗——“柳误啼珠蜜,梅惊粉汗融。”(元祯《生春》)
粉席——“粉席秋期缓,针楼别怨多。”(宋之问《牛女》)
粉泪——“匀粉泪,恨檀郎,一去不归花又落。”(毛熙震《木兰花》词)
粉脸——“轻匀了粉脸。”(王实甫《西厢记》)
骂女人甚至也用“粉”——粉骷髅、粉头。
但是,也并非每个朝代的妇女都有“敷粉”的福气。
南北朝时北国有一个皇帝(周宣帝)名叫宇文斌。公元578年乃父宇文邕病死,他于同年五月继位。
此人在北周诸帝中是一个颇具特色的人,他曾自称“天元皇帝”,所居称天台,戴的帽子上有二十四条旒,“车服旗鼓皆以二十四为节”,又把文武百官的名称全部更改一遍。
史书上说他“好自矜夸”,别的皇帝顶多自比为天子,而他对臣子讲话时却自称为“天”,用五色涂刷自己所居住的天德殿,朝臣见他时必须斋戒三日,清身一日,他自己戴着绫带和通天冠,加金附蝉,就不允许群臣再戴同样的东西,又不允许臣民们姓高,有姓高者皆改姓为姜,亲属称谓中的高祖一律改为长祖,这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法都还并不难理解。
最叫人不可理解的是,他竟下令不准北国境内的妇女“敷粉”。
据《北史•周武帝宣帝静帝纪》中记载,周宣帝“又令天下车皆浑成为输,禁天下妇人皆不得施粉黛,唯官人得乘有幅车,加粉黛焉。”
根据周宣帝的这条指示,当时北周境内的绝大多数妇女(宫中的除外)都不得在脸上敷粉。
这对于靠敷粉来为悦己者容的女性来说,不啻一个沉重的打击。
宇文斌不准妇女敷粉这条指令虽然因其执政时间不长(一年)而很快就失去了效力,但它毕竟是曾对中国古代男、女化妆史产生过一些影响。
它至少可以说明,在漫长的中国古代社会中,“敷粉”者并不一定都不是男人,也不一定都非女人莫属。
在允文允武方面,巾帼固然可以不让须眉,而谈到“敷粉”一事,须眉同样可以不让巾帼。我们切不可少见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