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海》对“寒食节”的解释是:“节令名,清明前一天(一说清明前两天)。相传起于晋文公悼念介之推事,以介之推抱木焚死,就定于是日禁火寒食。”这段解释正讹参半,但由于系出自一部颇具权威性的工具书,所以,人们在接受了“寒食节”即清明前一天的那个日子时,同时也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寒食节“起于晋文公悼念介之推事”这种说法,从而,以讹传讹,于不知不觉中又步入了一个误区——
介之推,一作介子推,介推,是春秋时代晋国贵族,曾跟随晋国的公子重耳(即后来的晋文公)流亡国外。重耳在秦国的支持下,经过许多年的流浪之后回到晋国,掌握了晋国的政权之后,介之推的表现颇为不俗,我们要搞清寒食究竟是否与介之推有关系,话题只好从有关这段史实的最原始、最权威的史料说起。
从左丘明到司马迁他们都如是说
在中国古代权威典籍最早提到介子推其人的是左丘明的《左传》。
左丘明在《左传》中写道:“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惟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以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如果说左丘明的《春秋左氏传》还算是孤证的话,那么,我们不妨再看一看司马迁的《史记》,看看太史公是怎样叙及介之推的。
由于篇幅所限,司马迁在《史记》中并没有为介之推单独立传,而是将他放在《晋世家》中加以叙述的。
《史记•晋世家》一共有两处提到介之推——司马迁写作“介子推”。这两处一处是文公元年(公元前636年),原文是:“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及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助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
这段话写得有声有色,简直就像一出单元剧。文中的“咎犯”是人名,乃是晋文公重耳的舅舅。他为什么要在大功将要告成之时“从此去矣”——离开重耳呢?
原来,这里面有一个故事。
那是在公元前640年前后,屡经颠沛流离的重耳,一转眼就在各国当了五年的流亡政客,五年前,重耳刚到齐国时,“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还没有去世。已近垂暮之年的齐桓公十分喜欢重耳,把一个“公主”(宗女)嫁给了他。
过了近二十年苦日子的重耳一下子掉进温柔乡中,把回国执掌朝政忘得一干二净。
身为重耳之舅的咎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与另一位谋士赵衰二人在桑林中定计,要骗主公回国。
此事不巧被重耳的齐国妻子的侍女——当时正在桑林中采桑——听知,这个侍女回去一五一十地向公主做了汇报,这位重耳夫人为了使自己的丈夫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不惜亲手杀死了贴身侍女,和咎犯等人一道设计用酒灌醉了丈夫,然后洒泪送行。
车子已经离开了齐国之后,重耳才醒过来。
一见自己上了“当”,这位温柔乡中的温柔客不由得大为光火,“引戈欲杀咎犯”——抢过一根长矛就要刺杀咎犯——他知道这事儿一定是咎犯的主谋。
咎犯倒也不惧,他不慌不忙地对自己的外甥,也是自己的主公说:“倘若杀了我,能够使你回国重振雄风,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重耳一听,下不了手,气哼哼地说:“事要不成,我要吃舅舅你的肉!”
咎犯幽了一默,说:“事当然会成,要是不成,我的肉又腥又臊,也不好吃!”
这件事暂告一段落。
一晃几年过去,胜利在望的时候,咎犯重提往事,其真实目的可不是“但求无过”,而是要“点”重耳一下,让他别忘了给自己记上一大功。重耳此时已今非昔比,所以很慷慨地对黄河盟誓,要与咎犯同享胜利果实。
这一连串的举动都有些做作,所以介子推以之为耻,羞与之同伍,当时就“自隐”——自己决不言功。
《史记》中第二次提到介子推,是在几个月以后。
《史记•晋世家》写道:“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助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日‘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这段话很长,但也很关键,因为它是我们了解寒食节究竟与介子推有无关系的一把钥匙。
太史公这段话写得也很生动,为了便于说明问题,我们不妨把它译成现代汉语:“晋国刚刚安定下来,想要发兵(勤王),又害怕引起别的变乱,所以分赏追随文公流亡国外的人时没有想到介子推。介子推也不提有功受禄之类的事情。介子推说:‘(晋)献公有九个儿子,只有文公(重耳)还活着,(重耳的两个兄弟)惠公、怀公不认亲,内外全都抛弃了他俩。但老天爷却并不想绝晋,晋国必将有个君主,来主持晋国国政,除了文公以外还会是谁呢?这是天的意思,可咎犯他们却以为是他们的力量,不是很可笑吗?偷人家的财产,还被叫做盗,何况是贪天之功为己有?下边冒功犯罪,上边却对这种奸佞予以奖赏,这样的人我是难与他们相处了!’介子推的母亲说:‘为什么不去求禄呢?’介子推回答说:‘试着模仿(去做坏事),罪过就更大了。况且我已经口出怨言,说不食这种功禄!’介母说:‘(尽管如此,)也让那些人知道一下,怎么样?’介子推回答说:‘言语,是身体的装饰物,连本身都要归隐,那还用得着修饰打扮它呢?修饰打扮,这是想要求显达的做法啊!’介母说:‘你能这样(太好了),(那么)和你一起归隐,到死也不再见这些人了!’介子推的随从为此事打抱不平,就在晋文公的宫门口上写了几个字:‘龙想上天,五蛇辅佐他。现在龙已经得势,四条蛇也各得其所,惟有一条蛇有功却得不到奖赏!’晋文公出门时发现了这几行字,他对左右的人说:‘这说的一定是介子推。我正为周王室发生变乱而担忧,未有来得及给他加官进爵。’说完,马上派人去请他,可是介子推已经走了。于是派人四处打听,只听人说他归隐绵上一带的山里。于是晋文公下令把环绕绵上一带的田地划给介子推,取名为‘介山’。文公说:‘以此来标记我的过错,并且用它来表彰善人!’”
把这段话与《左传》中的那段话联系起来,我们不难发现:所谓“介子推抱木焚死”一事,纯属后人附会,因为无论是《左传》,还是《史记》,提到介子推的结局时都没有只言片语提到他“抱木焚死”(读者不妨详察上面两段引文)。
介子推既然没有“抱木焚死”,那么,说寒食节是为了纪念他就未免显得有些牵强附会了。
介子推死前就已有“寒食”
寒食,顾名思义,最主要的内容就是禁火。因此,又有人把“寒食节”称为“禁火节”。
如果把寒食节与禁火节画一等号的话,那么,远在介子推死前,就已经有了“寒食”这个节日了。
这可不是信口胡说,而是有史料为证的。
《周礼•秋官•司烜氏》中有这样一段话:“中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中春者,仲春也,亦即农历三月。这段时间,草木均干燥,易发生火灾,所以,要禁止人们用火,这个风俗,从周代初年就已经开始了,所以,在《周礼》中才得以作为一种礼俗保存下来,一直到西汉末年的刘向,在他的《别录》一书中,提到“寒食”时都只有“寒食蹋蹴”的记载,而无只言片语提到这个节日与介子推有什么关系。
直到南北朝时范晔修撰《后汉书》时,才开始把寒食节附会为纪念介子推抱木焚死。
《后汉书•周举传》:“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焚骸,有讳忌之禁。至其亡日,咸言神灵不乐举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辄一月寒食,莫敢烟爨,老小不堪,岁多死者。”《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三引晋人孙楚的《祭介子推文》:“太原咸奉介君之灵,至三月清明,断火寒食,甚若先后一月。”
需要特别加以说明的是:古代的“寒食”有在春、在夏、在冬诸说,而且“寒食节”有延长一个月成为“寒食月”的记录,但最为流行的还是农历清明节前一天(或两天),此说出自南朝梁人宗懔《荆楚岁时记》:“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
历代诗人墨客吟咏寒食者甚多。较为有名的如: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唐•韩翃《寒食》
丘墟郭门外,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冥漠重泉哭不得,萧萧风雨人归去。
——唐•白居易《寒食野望吟》
村村寒食近,插柳遍檐牙。
——元仙村人《春日田园杂兴》诗
到了后来,寒食与清明渐渐合二而一。清人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清明》中载:“清明即寒食,又曰禁烟节。”
随着时间和岁月的流逝,“寒食”与“清明”合为一体后,基本上人们已经淡化了它的宗教神话性色彩,但作为权威性的工具书,遇到“打破砂锅——璺(问)到底”的人查阅时,应该而且必须能告诉他们一个真相,这样,才能使人们比较全面地掌握有关知识,避免进入误区。
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搞清介之推与寒食并无真正关系仍有一定意义。
历朝历代的人都自称中国人吗
有一部大型历史题材电视连续剧取材很好,立意也颇高,但剧中人物的对话却屡屡出现“我们中国人如何如何”。此剧播出时,剧作者接到许多读者来信:那些熟悉文化史知识的人注意到了作者在人物对话中的一个误区——
作为现存的世界几大文明发源地之一,黄河从数千年乃至数万年以前就已经养育一群“龙的子孙”,这些“龙的子孙”,大约从公元前21世纪开始,建立了第一个王朝——夏朝,其后,几千年的时间里经历了无数个王朝,直到公元1911年最后一个王朝——清朝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