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这样的地方会产生爱意与激情吗-水魅

大雪天冻死的老小,给啸天湖人心灵蒙上了冷飕飕的阴影。但是,毕竟令人生厌的大雪已经停止,太阳把白皑皑的世界化解得支离破碎,田野露出湿漉漉的黑色泥土,朝阳的屋脊上,茅草缝里摇曳着丝丝水汽,冻不死的冬茅草从湿泥中弹出一根根光洁白亮的肉根儿,仿佛小女妖露出她虽然清瘦可是白皙结实的小腿。只有背阴的土坎或人兽不及的刺蓬里还残存着不再放亮的小片雪渣。人们在努力忘掉即将过去的一年发生的种种可怕的故事,在春天就要到来之际做些实实在在有希望的事情。

办骆家丧事的时候,秦天也没掺和吹吹打打跑跑颠颠的事。与寿芝老头蹲在地上分享那杆旱烟时,突然说:“没个女人怎么办?”肖寿芝想想才明白他意思,点点头说:“这样子还讨得起媳妇?”秦天仰起脑袋朝无云无日冷凄凄的天望了半晌,叹口气,“老天真不饶人,真不饶人啊。”

那天,他给会织布却不会织草鞋的肖菊林送几双草鞋去。水灾后本来还剩一间摇摇欲坠的茅房,一场缘由不明的大火使它化为灰烬。乡亲们七拼八凑这才搭起一个比水炳铜的茅棚还要矮小的茅棚。肖菊林勾背赤脚站在乌黑的水盆里稀里哗啦踩布,爱华脸上留着父亲树枝抽打的伤痕,默默蹲在露天土灶前烧水。秦天见父女俩脸色苍白,手脚都浮肿了,心想,真是饥寒交迫呀,难道老天又要将这父女收了去?

“老肖,怎么用煤炭?还是用些淤泥吧,挨饿的日子还长得很,长得很。”

肖菊林冻得浑身打颤,也没留意秦天扫在他身上的奇怪的眼神,一边把手放在嘴里暖和,龇着牙说:“有人家要裁过年衣服呢,不用些煤炭染不黑呀。”

秦天鼻子“哼”了声,忽然大声问:“爱华几岁了?”

“十七了。”

“嗯,给她找个婆家。”

肖菊林哆嗦着嘴唇说:“谁愿和我们攀亲家?秦社长开玩笑。”

“开玩笑,我跟你开玩笑!”

忽然大步流星走了。

第二天清早,秦天叫上骆飞亮一道去大堤工地铲雪。

白天的太阳把雪融化,晚上的月亮又把湿泥冻成豆芽似的冰凌,湖区人叫它“狗牙凌”,踩上去一片脆生生、十分中听的“嚓嚓”声,像玉竿儿似的整整齐齐倒下。秦天跟骆飞亮比赛似的,横着竖着踩向遍地小竹笋,看它们白花花一片粉碎,他开心地笑了。

骆飞亮悄悄瞟了他一眼,惊诧他们的社长这些日子第一次有了笑声。别人都说秦社长从医院回来变了个人,似乎也没太变啊。他也附和着嘻嘻傻笑。

来到堤上缺口,他们扬起铁铲,将场地里的积雪抛到一边。太阳出来时,黑色泥地立即升起袅袅水汽。

秦天招呼道:“休息吧。一个太阳,明天就能挑土。”

他们在朝阳的土坎里蹲下,秦天摸出衣袋里残存的烟丝在鼻前嗅着。

“飞亮,我给你找个老婆。”

他歪头盯住飞亮说。

骆飞亮一下炸红了脸,瞅秦天一眼,脑袋勾到衣袋里去了。

“十八九岁,怎么还不讨老婆?我十七岁结婚。”

骆飞亮红着脸又瞅秦天一眼,声音像蚊子一样,“哪个�?”

秦天道:“我给你物色一个。你要发狠。你生产劳动不错,要多想集体的事,还要想天下的事。做个大男子汉。人要活下去,不活下去也是违了天意。”

骆飞亮心里忐忑地瞅着秦天,“秦社长,我……想学你做个英雄人物!”

“哼,”秦天忽地一声冷笑,“学我干什么。我一事无成。”

“不,”骆飞亮急忙说,“你文武双全,做事厉害,想事也厉害,对人又好……”

秦天朝他嘴巴一拍,“少说废话。”

“谈么事�?谈么事�?蛮有味啊。”

飞亮站起一看,肖长根背把锄头上堤来了。

“你来得好,正要人铲雪。”

肖长根一边撩起衣襟揩鼻涕,“姑爷,我闲不住�,我闲不住。看见姑爷上堤,我晓得是铲雪呢。做个义务工,为农业社�。亮伢,你说呢?”

“那好,动手。”秦天看也没看他一眼,拍拍屁股站起身。

一边做事,飞亮壮着胆子对秦天说:“把你的石锁借给我好吗?”

“你举石锁?那你还差点啦。想学我姑爷,那不晓得学得到啵。”向来不管别人心情如何只爱自己唠叨的肖长根又叽里哇啦起来。

“学总比不学好吧?谁像你,长得像根豆角。”

秦天虽然没有笑,却一边铲雪一边缓缓讲着自己的故事。好像在回忆,又似在诉说。从举石锁讲到打拳,练棍,驾船,撒网,写字,唱戏。太阳三竿了,雪也差不多铲完了。

几个坐在锄把上擦汗,一时都沉默了。

河边草丛里,一只麻黑色水鸟正蹲在那儿,一会儿耸耸翅膀,一会儿埋头在肚皮底下吱咋什么。肖长根又忍不住了,悄悄摸上去,“我看它下蛋没有啊。”

两人瞧着肖长根那笨熊模样。

忽然,有颗东西落在他们跟前。飞亮拾起一看,大叫道:“嗨,秦社长,是颗糖!纸包糖呢!”

秦天正瞧着旁边一只在洗嘴的白顶苍鹭,头也没回,声音哑哑地说:“讲梦话啊。”

“真的,真的!”

秦天狐疑地接过来左瞧右看,头顶又飞来一颗。

他呼地站起身,向后张望。

苍鹭和鱼鹰“嘎嘎”叫着紧贴江面飞走了。

秦天几步跃上大堤,悄悄接近一个土坑。

随着一阵脆亮的笑声,郑爱英拍打着身上泥土从坑里站起来。

“是你?”秦天忽然不知所措地倒退了几步,随即一缕喜色从他僵冷的脸上一掠而过。

郑爱英仍然扎着两条长辫,深色短袄上系一根军用皮带,脸上红扑扑的,显得十分精神。“听说你们冰天雪地打赤膊筑堤,全乡都知道了。我来慰劳慰劳。”郑爱英抖了抖口袋,笑着说,“可惜慰劳品不多,就十颗糖,不成敬意啊。”

秦天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没说话。

骆飞亮在洞庭湖和郑干部聊得很熟了,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呢。”

后面赶来的肖长根手伸得老长:“哎,郑干部,我就没糖吃啊?不公平吧。”

郑爱英笑道:“给你一颗。同事的喜糖,数量有限。”

“郑干部小气,郑干部小气。一颗糖掉我牙缝里去了。”

“你要多,那边一堆牛屎呢,快去。”

他们沿工地走着,郑爱英一边听秦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啸天湖,一边留意着,发觉他比住医院时精神状况好多了,只是仍然清瘦,仍然蓄着胡子,脸上伤疤又长了冻疮。想起医院里秦天拼命抓扯自己衣服的情景,简直难以置信。

回到村里,郑爱英召开了社委会。她总像天使一样,每到关键时候就给啸天湖人带来好消息:政府的新政策,过年的救济粮,盖学校的茅草,以及温暖人心的话语。

因为她的要求,秦天只得带她回家吃午饭。所谓午饭,实际已是晚餐。湖区人冬天干活只吃两顿,不干活更不能多吃。

郑爱英把剩下的糖果分给秦天的孩子,特意将一颗糖剥开,送到正在灶上切白菜根的玉兰手上。

一颗颗切得珍珠那么大的白菜根,和原本只能喂猪的碎稻米,在温温的柴火里熬成白净绵软的稀粥,喝起来有种悠悠的清香,十分爽口。

郑爱英虽然在机关不喝粥,但到下面工作遇什么吃什么,却没见过用杂粮做得这么精细的食物,不禁由衷感慨女主人的贤淑能干。家庭再贫寒,有个贤淑勤俭而又能干的主妇,这个家就富了一半,平安了一半。

郑爱英问铁牛:“妈妈常给你熬这样的粥吗?”

铁牛一手拿筷子,一手在裤兜里捏弄那颗舍不得吃的糖果,正想着如何把姐姐那颗也偷过来,随口答道:“嘿,今天是你来……”

他的腿被妈妈捏了一把。

饭后,郑爱英和社干部察看学校,耳里听着他们介绍,心中缠绕着一个小计谋———她要在秦天家住一晚。这个想法也许突如其来,也许蓄谋已久,她自己也讲不清。

自从到啸天湖办点以来,我还从未在这里过过夜。提出这个要求,是否不合常情?会不会引起误会?秦天能答应吗?他妻子怎么想?

她始终难以判断,决心自己下了,实现却要依靠别人。时间已经不早,她必须相机而动。

雪天的黄昏很快到来,空中大量水汽映射出一个庞大鲜红的太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鸟儿雀儿振奋着潮湿的翅膀叽叽喳喳在空中乱飞。尽管橱下飘荡的是野菜气味,茅房顶上的烟霞和富贵人家的却没什么两样。黑色土壤又面临一个寒夜,它们吸取的阳光已经深入永远不乏生机的腹地,撑破冰凌的时候不远了。

看看暮色降临,她还没想出办法。正着急时,肖海涛过来对她说:“老郑,天不早了,你还要赶到乡政府吗?”

郑爱英急忙说:“我要了解学生和家长思想情况,今天就住在这里,可以吗?”

肖海涛不假思索就说:“怎么不可以?只是我们条件太差,怠慢客人。你想住哪家?”

郑爱英装着认真思考似的,“秦社长家怎么样?正好和秀月、铁牛他们谈谈。”她紧紧盯住肖海涛脸色。

肖海涛果然沉下脸来,朝秦天那边瞟一眼,舒了口气,“嗯———我去说说。”

看着肖海涛朝那边走,郑爱英想,糟了,只要秦天一句“不行”,计划就全落空了。如果安排我住别的人家,岂不弄巧成拙?秦天本来很倔的脾气,治病以后变得更古怪了,他不答应别人是说不动的。何况你有什么理由……

她顿时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后悔了。隔着学校洞穿的窗户,心神不安地瞧着肖秦二人说话。如果秦天一挥手,或者发脾气,她简直就要拔腿逃跑。

肖海涛过来了,表情平静。她松了口气。

“没问题,老秦到我家睡。不过他们两个床,还是很挤的。”

郑爱英抿嘴笑了。也许事情根本没你想的严重,谁知道你心里这些小九九呀。不过还是对秦天的允诺颇感意外。

夜幕尚未真正降临,孩子们就爬上床开始了漫长的冬夜。郑爱英永远不会忘记,当肖海涛对玉兰说这番话时,玉兰仿佛浑身滚过一阵哆嗦,两眼惶恐地要看她又不敢看她的样子,叫郑爱英猛然觉得于心不忍。可是,她为什要害怕呢?她一瞬间想了些什么?难道就因为担心怠慢客人?她永远无法知道她的这位同胞当时的心情了。也许到她和秦天的那件对啸天湖人,对秦天家人尤其对玉兰来说都算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之前,她不可能揣测这位对世界和社会来说都十分无知的同胞的微妙感受了。

平心而论,郑爱英本人现时也不能确知那次惊天动地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她也许有种预感,也许冥冥之中有位幽灵在牵她的手,一位打扮妖冶却充满智慧的幽灵亲昵地缠绕在她身边,使她的理智和知识日复一日地休眠,一任情感或情欲猛烈喷张,不仅淹没了她和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秦天,更淹没了啸天湖所有生灵,自然将这位无辜的善良女性彻底毁灭。

当然,事情完全可以有另一种说法,一种纯粹从天地自然的法则给予的评价。但那都是别人的事了,作为女人的郑爱英再也不要听了。

这天夜里,郑爱英仍然找秀月三姐弟聊了聊上学的事。一面是钻在被子里的孩子既拘谨又散漫,不能认真和她交谈,一方面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她究竟要在这里得到什么。而女主人从把洗脸水捧过来,说“郑干部你先睡吧”以后,郑爱英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只偶尔听到从厨房传来或刀切或木棒捣动的声音。两次她来到厨房门口,玉兰就立即放下手里的白菜萝卜,一脸愧色与恭谦地请她先睡。

令郑爱英再次感慨的是,吃饭时还看到洗脸毛巾有个碗口大破洞,刚才洗脚时却没有了,穿洞的毛巾已从破洞处剪断,两段缝合在一起,变成一条完整加厚的毛巾了。

为等待玉兰一起上床说话,她尽可能磨蹭着,渐渐地,只觉得双脚就像浸泡在冰水里,实在无法忍受,而且肚里饿得咕咕叫,不得不走近床前。

在特意为她的到来准备的豆油灯摇摇晃晃幽幽暗暗的光影里,郑爱英惊奇地发现,原来这是一张中国古典式床铺,虽然木料一般,做工也不精细,但有一副雕龙刻凤的面板,红色或金色油漆渐见黯然,上面人物花鸟却一角不缺,尚可认读其中的故事或传说。秦天家怎么会有这种床铺?后来一想,是土地改革分得的吧。

揭开土红色粗布床单,一张发黑的破棉絮下垫着薄薄一层稻草。稻草可能因为反复使用,已压扁粘结了,发出淡淡霉味。她捏了捏已经摊开的蓝色印花布被子,冷硬得有些碜手。郑爱英不禁想起杜甫诗句“布衾多年冷似铁”,心下十分怅然。

她稍稍犹疑,还是褪下外裤,坐进被里,将一双脚板缩在腹下轻轻揉搓。

大概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吧,她想。

坐着坐着,不禁浑身滚过一阵哆嗦:难道这就是秦天和妻子做爱的地方吗?这样的地方有一丝温馨和温暖吗?这样的地方会产生爱意与激情吗?

那么,这些人,他们是如何做成这事的?他们真的仅仅为繁衍后代,十分理智地做爱?没有任何激情、无需对对方一往情深的爱意?无需温柔、温存、温暖?无需缠绵、缱绻、盘桓?他们是……

不!不应该,不可能,不会!

秦天,不仅是条刚强铁汉,明明还富于诗意。他的审美不比自己差多少,甚至他的潜在意境更丰富、更高远。他就是那个“绿水滔滔,白鸟飘飘”的心灵意境。人的意境不光是长在书本里,不光长在窗明几净、食甘衣锦的生活之中,更长在与生俱来的血气里,更长在与绝美的大自然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之中。谁与真正美好的大自然同呼吸共命运,将自己热血与生命融合在自然之中,谁就有真正高远明净的精神世界。

郑爱英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好像刚刚听到谁对她的一番教导。

她心境正出现澄明光彩时,听到玉兰在轻声唤她。

玉兰趁孩子们都已睡熟,从坛子里掏出腌下不久的酸白菜,仔细洗净,炒了一碗,送到郑爱英跟前。

她急忙起身接住。昏暗灯光下,第一感觉就是:碗里装着一堆黑色布片。然而,毕竟飘来一阵涩涩的香气,一种湿热的庄稼地里经常飘出的、凝重浑浊的香味。

不知道玉兰此时是怎样的心情,至少郑爱英自觉心情是那么微妙复杂。她看不清玉兰面孔,她正背向油灯,而且让郑爱英完全淹没在她带来的大片黑影里。

郑爱英将碗举向嘴边时,玉兰又走了。

虽然没有一星油迹,却知道是放了一勺米汤的。

饥饿与寒冷使郑爱英顾不得许多,一会儿就把那碗微酸的、软溜溜然而热乎乎的腌白菜一扫而光。

放下碗,当她再次坐进被子,感觉就好多了。她靠着床挡板,闭上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朦胧醒来,觉得身体隐隐作痛,突然异常清楚地知道这是睡在秦天家的床上,然后觉得一侧很冷,一侧十分暖和。动动腿脚,触碰着什么极温软的东西,她立即省悟了,忽然一股热流涌上心来,那不是玉兰的乳房吗?玉兰丰硕而温柔的乳房!

她犯罪似的缩回身体,双手紧抱胸膛,陷入莫名的亢奋状态。

她脑海里一片混乱,一片不着边际的飘摇,仿佛许多东西都在涌现,许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亲近的、疏远的,在一个大会场里汹涌攒动,她一会儿在人群中间挤搡,一会儿擦着他们头顶像蛇一般扭摆飘游。她失去重心,不能自控,沉浸在不期而至的快乐与焦躁之中。

就在她刚见到时还十分隔阂、甚至厌弃的环境里,郑爱英忽然涌起极度的希冀,极度的渴望,极度的冲动。

她的手放开了,来到自己下身。她万分地压抑着,痛苦地压抑着,在极其艰难的压抑中残忍地、卑微地自我释放。

待她略感轻松时,已是满头大汗了。

就在这一瞬,她猛然听到一阵舒缓的鼾声。

她倏然一惊,蚂蝗似的缩紧了身子,恨不得将自己微缩成一朵尘埃。

如果是秦天,如果旁边就是秦天,会怎么样?会怎么样?

在惶恐与亢奋之中,在忽冷忽热的沁汗与抖颤之中,终于迷迷糊糊地熬到窗前发白。这时,身边的玉兰已不见了。

她欠身坐起,发现自己竟没脱衣服,空气极其清冷!随手从床架取件衣服往身上披,一块沉甸甸的东西滚了出来,“鱼鳞!”

那次青山爷给她看过,秦天黑夜追捕的那条大鱼的鱼鳞。

郑爱英把它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像朵长相奇特的蘑菇,又像杂种变异的蝴蝶,一片片从根部向边缘颜色渐浅,黑色,紫黑,紫红,淡紫,紫灰。硬朗的翅翼呈均匀的放射状,弹动时“忽忽”之声后就有“泠泠”不绝的乐音。

怀里揣着它,郑爱英陷入深思。首先她也不知它属于什么鱼类,然后啸天湖人把它看做宝贝,最后症结在秦天那里。看来他真在研究它了?如他在医院说的,把它视为一个神奇、神圣的信物或讯号?

如果秦天因为那次遇险,那次确属偶然的生命遭遇,就将神灵的不可知信仰代替从前清晰明白的人生理想,那秦天将走向何方?一个坚定的、坚韧的、智慧的、强大的意志不见了,难道仅仅是个人的不幸?

郑爱英早就确认,秦天不仅是属于他个人的。同时,至少在医院时刻开始,她也确认自己再不可能和这人了无关系了。

究竟是什么关系?这种关系起什么作用?这种作用是红色的灰色的还是黑色的?他需要什么颜色?她需要什么颜色?啸天湖需要什么颜色?放开说,世人需要什么颜色?人世需要什么颜色?

不懂,不知道,不可预知,神秘。

郑爱英朝自己脸上狠狠拍了两下。

忽然,一声划破清冷的乳白色晨空的凄婉鸣声悠然传来,令她心头一震。朝外看去,拉开的半边窗户里,赫然出现一棵三岔形的、高大赤裸的桑树,树岔中央庞大的鸟窝上站着一只黑褐色苍鹭,正朝向她这一边,不时抖动巨大的翅膀,伸展铜号般长颈戛然长鸣,仿佛在召唤她,仿佛欲与之交谈,仿佛向她发出某种忠告。

这棵树,这个庞大的鸟窝,这群有如神灵的鹭鸟,郑爱英早不陌生了。她永远记得它们与烈烈火红的太阳交融一体的景象,那是多么壮美的景象啊!可是,现在,它们显得那么冷厉而神秘!

透过薄薄的冷雾,郑爱英看得有些失神。外面的风景是被窗口裁切整齐的一幅水墨画,风格枯瘦、色调冷峻、气韵苍劲,精神高远,却令人难以接近,难以捉摸。它好像应该象征什么,但是究竟象征什么呢?

啸天湖的山水鱼鸟处处埋藏着寓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