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湛蓝的羽毛-水魅

第二天,秦天遇河神、得宝贝的故事,在啸天湖躲灾人中就老少皆知了。当地人也听得出神,纷纷议论说,这帮啸天湖人就那个秦村长相貌格外不同,长得行行武武,铁板肩扇子腰,眼睛像杉树林子里早晨的阳光,亮闪闪刺人,夜里走路头顶有红光。

这时正是农历七月,低水田收割完要插晚稻红谷子,没水农田犁成土坯,或种油菜荞麦,或种萝卜白菜。

吃过早饭,外婆又要带铁牛走人家,忽然姚百喜来了,在禾坪边向铁牛笑眯眯招手。

铁牛经常和百喜出去玩。百喜非常能干,捉鱼捉鸟,潜水上树,铁牛极为佩服。

他见外婆磨磨蹭蹭,就把拐棍往门边一靠,跑到百喜跟前,“什么事?”

百喜笑眯眯捉住他肩膀就走。

“我们打点桑籽籽(桑葚)。”

铁牛说:“你叫我出来就是打桑籽籽?”

百喜说:“你别急。”

他摘了根长长的树枝爬上桑树,斜躺在粗树枝上一阵猛打,稀里哗啦,上面落雨似的掉下一层桑甚。

铁牛仰头说:“还有好多不红呢,吃起来没味道。”他站在树下扁起脚板随意乱赶。

百喜爬下树来,说:“不要把它蹴烂了。不是给你吃的。”他从腰间解开一只黑黝黝的长布袋,两人把或青或红的桑葚都捧进袋里。

“你这是去钓鱼呀?”铁牛看看一双乌糟糟的手,蹲到水沟去洗。

百喜也洗了手,“钓什么鱼啊,钓鸟去。”

铁牛还没听说过钓鸟的事,兴趣来了:“怎么没拿钓竿呢?”

“这不要钓竿。”他提上袋子,“走吧。”

到一片密密麻麻有南竹斑竹又有树木的林子边,他们站在长满窝泡刺、蛇不过刺蓬的矮土墙上,透过幽森森林子,百喜指指前边隐约看见的青瓦屋脊:“这家人在街上开布铺的,夜晚才回来,日里有个老头守屋。”

铁牛忙问:“他家有狗吗?”

“没有。还没倒围子时候我跟骆飞亮来偷过笋子,那时有只狗,后来被人炸死了。这林子有好多斑鸠呢,我们今天就来钓斑鸠。”

干这种事,铁牛最怕狗。他听说过用炸药炸狗的事。把硫磺、白硝掺和一起,用油纸包了,裹一层猪油。狗去吃,“轰”地一声,狗嘴巴就炸掉了。

百喜提着袋子,爬墙过去,轻手轻脚,撩开刺丛竹叶往里走,铁牛一会就看不见他了。

过了一阵,竹叶晃动了,百喜缩头缩脑钻出来,一脸紧张又兴奋。

穿过矮树密集的小巷,来到后山一块叶片萎黄的高粱地。百喜看铁牛懒洋洋模样,说:“你以为现在就钓到斑鸠?斑鸠这家伙最喜欢吃桑籽籽,吃多了就会醉,像人喝醉了酒一样,它睡在窝里不动不挪,你捉就是。”

铁牛高兴得跳起来:“嘿,嘿,我去捉!我去捉!”

百喜说:“还早。我们先到山那面玩,中午再来。”

两人穿过高粱地,看见一座平顶高山,百喜说:“那天爱华就是在这山脚下汆河的。”

铁牛心里一阵紧张,不声不响跟他下到山脚。

这是很窄的一个村口,水淹过的村田已退出来一片。有条从山村流出来的小溪,高高低低缺缺垴垴的溪岸长满了半边莲、黄花菜、鱼腥草、蒿子、香茯子、水芹菜、车前草、霸根子这些形形色色的杂草,绿毯子似的,中间夹着星星点点的黄花、白花。半边莲花只有一个半圆,小指甲那么大,却黄灿灿地连成一片,像撒落满地的半边小铜钱。阳光蒸发着草丛和泥土的水汽,一团团滞热的又香又苦的生青气味在低层空气里回旋。

浅浅的溪水流得很慢,好像上面山村有个化银炉,化出一股纯银的液体盈盈地流淌。草茎较粗硬的黄茎子、路边蔷的长茎伸向水边,水流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动它,茎尖叶片上沾着的水珠一颗颗地弹闪,犹如熟透了的银色小果实。

视野里没有人,也没有猪牛,格外安静。

他们寻块石头坐下来。

百喜指指跟前的小溪:“这里面也有迎水鱼,只是没有大鱼,你看。”

他们瞧着跟他们心情一样悠闲清澈的溪水,它流到仍然淹着低处村田的河水交接处,才有些跳动的小水花,反射斑驳闪烁的阳光。

果然,几条手指长扁扁身体的小游鱼穿过水花,迎着溪水优哉游哉,摇头摆尾,一会“倏”地一齐掉头回游,一会又优哉游哉摇头摆尾上去,银白里透出淡绿的小背脊,活像些软溜溜的玉条儿。

他们对这些一寸两寸长的小游鱼没有兴趣。

铁牛眼睛盯住溪边一棵谢花的野蔷薇。野蔷薇枝头立着一只比麻雀稍大的小鸟,麻色羽毛,金黄而尖利的短喙,尾巴却比身子还长。长长尾羽一刻不停地有力地弹翘着,使支撑它的极有韧性的野蔷薇枝忽忽地一弯一闪。

小鸟高高地昂起头,看看他们,又看看水里,“叽呀、叽呀”地叫,好像在问:这些鱼你们捉不捉?你们不捉我就捉啦!

铁牛说:“这鳖鸟,像只叫鸡公。”

百喜说:“这是叫鸟子(鹪鹩),吃鱼的。矮树丛里尽是它的窝,可能就在那边。”他指指山边一片灌木。

铁牛露出成人似的大度的一笑,“我们捡它鸟蛋去吗?”

百喜说:“这家伙狡猾得很,百只窝九十九只是空的。”

两人起身走,顺便在芋头田摘了两片青油油光溜溜的大芋叶戴在头上。

正走着,百喜突然问:“都在讲,你爸捡宝贝了,真的吗?”

铁牛眼睛一瞪:“我爸捡了宝贝?哪里捡的?”

“说是河里捡的,你不知道呀?”

铁牛一手捂着头上芋叶,一手甩来甩去,不吱声。

百喜说:“你们瞒着干什么?别人都在讲。”

“放臭屁!”

百喜不再问了。两人默默走到山崖下的水边,寻块荫凉地方坐下。两双眼睛看着水,又望到对岸已露出水面的河堤。

沉默一阵,铁牛说:“我爸讲,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一想到要回自己的家,铁牛就高兴起来。忽然又说:“不晓得我那棵梅树淹死没有,我那蔸长得好大的黑豆子树肯定淹死了。”

两人沉默起来。

忽然百喜叫道:“看,绿鸟姐(翠鸟)!”

临水的山崖边,有两只翠鸟在直立的崖壁上凿巢。它们扇动小小的绿色翅膀,像一片用看不见的线吊着的绿叶一样停在空中,扇呀扇呀,突然向前一冲,冲到崖土上,红色坚硬的小嘴就把风雨松蚀的崖土冲了个小印痕,落下几颗泥土。它冲击一次,又荡回身在空中停住,扇呀扇呀再向崖土一冲。几次冲击,崖土被尖嘴撞出个小洞来。以后它停在生长崖边的小树枝上休息一会,再不厌其烦一次次冲击。洞口半寸深了,鸟儿就用红油油爪子攀住洞沿,嘴不停地一啄一锉。

铁牛对这绿鸟很熟悉,啸天湖的湖河塘坝经常可以见到。但很难亲眼看它们这样凿洞做窝。湖区堤坝它们不太喜欢,土质不好,凿的洞不久就会垮掉。铁牛多次在洞里摸到过它们的蛋,白白光光的,一窝五六个,有时还被翠鸟叼进窝里的鱼骨头刺痛了手,有时候手臂上糊一层它们的白屎尿,很腥,但不太臭。可惜蛋太小。

他顺手抠一块湿泥,朝翠鸟扔去。

“唿唿!”翠鸟小脑壳一抬,像被大风一吹,眨眼刮跑了。

铁牛嘘了口气:“现在可以去捉斑鸠吧?”

他们溜回林边,两手拨开乱草刺丛,从矮墙翻过去。

这片林子真不错,高大的香樟、苦楝、杨树,还有几株桃树。可惜桃子扑打过了,仅剩零零星星小青皮桃挂在枝上。紧靠屋檐是长长一大圈南竹,青得发亮的竹皮光溜溜的,枝叶茂盛地冲向天空。

不用百喜指点,铁牛就看到好几只斑鸠窝,砌在高树杈上,在幽暗光线里,像些硕大的树皮瘤子。

正瞧着,头顶传来“扑扑”声音。

“嘿,有鸟!”铁牛轻叫道。

百喜仰头瞄了瞄,“你上这棵树,有两只窝。那边的树窝高些,我去。”

铁牛点点头,朝手心吐口唾沫,搓了搓,抱住并不粗大的苦楝树,两只脚板盘在树上,蹭几下就攀住一根大枝。他站在树杈上,一个用枯枝胡乱搭起的斑鸠窝就在手边了。

他知道斑鸠比喜鹊愚蠢些,它们的窝口朝上,一点雨也挡不住。喜鹊窝出口朝旁边,是背风方向,窝顶可以挡风雨。

他抓牢树干,右手五指伸开,向那窝边疾速一盖。

手心没有感到蓬蓬的羽毛,却碰到几只圆圆硬硬的东西。

他兴致大挫,在窝里掏了两次,一共六只白色斑鸠蛋。他把它们放到衣兜里,小心着别碰烂了,再攀向另一只窝。

他听到了叽叽叽细密稚嫩的叫声。

他高兴极了:“有小鸟!”

正在这时,树顶上“扑”地一响,一只大斑鸠飞落树梢上,正朝下望,细圆的眼睛惊恐愤怒地瞅着他。

他急了,轻轻向百喜叫:“母斑鸠回来了,怎么办?”

那棵树上百喜正往布袋里装什么,扭头说:“没办法,现在它不会进去。你把小鸟捉起算了。”

铁牛手伸向那个窝,头上母斑鸠突然“咕咕、咕咕”叫开了,有什么从它嘴里掉下来。窝里小斑鸠立即叽叽喳喳叫得更热闹了。

铁牛犹豫起来。

“快点!不能久呆!”百喜警告他。

他用脚尖踏着树枝,手捞过去,里面一阵乱糟糟的叫唤。

铁牛抓了两只,一看,刚刚齐毛,嘴边还有两片黄角。

他把叽叽叫的小鸟放进衣兜。这时头上母斑鸠大声“咕哇、咕哇”地喊,翅膀扇得呼呼响,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在树枝上空盘旋俯冲,掠动树梢啪啪作响,不停发出凄怆无奈威吓的叫唤。

那边百喜催他:“掏完那窝下去!”

他再去掏时,觉得还有一只,忽然手一松,不抓了,心想,留个小崽给妈妈吧。

然后双手抱住主干,一溜下来了。

离开危险区域后,他们蹲在桑树下展示猎物。铁牛,六个斑鸠蛋,五只绒毛小斑鸠。百喜手伸进长布袋,布袋里就呼隆呼隆鼓动起来。他抓出一只麻灰色大斑鸠,脖子上的紫黑圆点羽毛在阳光下闪烁乌亮光彩,像一圈柔软的紫蓝缎带,美丽极了。

铁牛牢牢逮住翅膀根,感到斑鸠身体好温暖,翅根下绒毛软溜得像婴儿头发。他的手蹭来蹭去,十分舒服。

接着百喜又抓出一只,“两只大的,”百喜说,“你拿一只吧。”

铁牛抚摸着很温顺的不再鸣叫的斑鸠,指头在它漂亮的圆点羽毛上拨拨弄弄。“我不要。”铁牛说,却没把斑鸠递给他。

百喜说:“是我叫你来的。你一只我一只。”

铁牛佩服百喜的友好,就掏出叽呀叽呀叫的毛茸茸小斑鸠,“给你这几个小的。”

百喜像哥哥一样摸摸铁牛头上的小辫,说:“别看这几只小家伙,吃了它最补精神的。你要妈妈好好蒸着,明天辫子就长得这样长。”他笑着用手比划。

铁牛进屋,妈妈正在灶下烧火,他抓着斑鸠往妈妈脸上一擦:“嗨!”

玉兰吓一跳,看是儿子,嗔骂道:“你抓只鸡干什么!”

铁牛给妈妈看斑鸠,从衣兜里掏蛋,将毛茸茸的小斑鸠放到地上。

妈妈又喜又嗔:“你这是哪里捉的,这些鸟崽子可怜啊。”说着,寻根绳子把大斑鸠翅膀和脚绑了。

铁牛问妈妈:“小斑鸠能养活吗?”

妈妈说:“喂不了几天,还怕猫和老鼠。”

铁牛说:“我来杀斑鸠。”拿了菜刀,学爸爸平时杀鸡模样,捏住突然咕咕叫起来的斑鸠脖子,刚扯下一些颈毛,又犹豫着自言自语:“几好看的毛呢,可惜了。”于是龇牙咧嘴闭上眼睛,一刀割下去,斑鸠脖子汩出带泡泡的红血来。他惋惜地“嘿”了声,手一松,斑鸠掉到地上,翅膀扑腾扑腾,一会就不动了。

“妈妈,你拔毛。”铁牛捧起两只活着的小斑鸠放到竹篮里,撒把瘪谷子,拖条板凳过来,对他妈说:“你把篮子挂到楼桴上去。”

妈妈说:“小斑鸠是吃虫的,怎么会吃谷子。”

铁牛忽然吼道:“关你什么事,讨嫌!”

妈妈弄不懂儿子怎么突然发脾气,“这个孩子,跟你爸一样,就是脾气大。”

铁牛朝妈妈狠狠一瞪眼。

他撅着嘴闷闷地在门坎上坐了一阵,才仰头去看竹篮。竹篮里传来柔柔弱弱的叫声,像他和百喜、秦三在说话,商量着去玩什么,这才渐渐露出笑容。

想到今天中午有好菜吃,忽然记起了外婆,一弹身就去叫外婆回来。

外婆一边夸奖外孙,一边把朱娭毑特意交待给她外孙吃的早禾桃拿给铁牛。铁牛看看桃子,只有桃嘴一点点红色,却一层糊糊扎手的毛。他今天对桃子没兴趣,随手放到床头草席下。

不久,去田里拾稻穗的秀月、巧月回来了,闻到炉锅里飘出格外的香气。铁牛向妈妈、外婆眨眼,骗她们说杀了鸡。她们好久没闻过鸡味,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鸡,正要问,突然听见楼桴上篮子里的叽叽叫声,两人搭起凳子要看,铁牛坚决不让。

妈妈笑着把原委告诉她们。

大姐秀月高兴得把弟弟抱起来,又寻出梳子,“姐姐几天没跟你梳辫子了,今天跟你梳个漂亮的。”

外婆说:“你干脆给他洗一洗,头发都结痂了。”

秀月从灶里退些草木灰,冲了很多水,过一阵澄清了,轻轻倒出上层清水,把铁牛脑袋按在桶边,指头伸进他头发抓了又抓,揉了又揉。铁牛蹲在地上,埋着头,虽然脖子弯得有些痛,但头上和心里却舒服极了。

薯米粥熟了,斑鸠早香了,等来等去,爸爸终于回来了。

铁牛爸爸平时回来,屁股上总挂一只鱼篓,手上提着网,今天却什么也没拿。但铁牛他们看爸爸的脸色,觉得他今天心情挺好。

爸爸进屋,秀月就把弟弟的收获告诉他。爸爸揭开炉锅盖看,鼻子吸了吸,说:“看来这家伙有些用处了。”接着说,“怎么不把爷爷接来呢?”

这话让妈妈姐姐她们慌了手脚,妈妈连忙说:“秀月,快去请爷爷来。”

爸爸说:“只怕饭都吃完了。”

妈妈后悔不迭,连连责怪自己想事不周到,“怎么办?留些出来,等会我送去好吗?”她慌慌张张地看着秦天。

秦天接过巧月送来的洗脸水,擦把脸,麻布手巾往桶里一扔,“好吧。吃饭!”

玉兰拿只小陶钵,夹条斑鸠腿和一只小斑鸠,加点汤,送到丈夫跟前:“这里送给爷爷……”

秦天半眯着眼点点头。

一家人围着小小木桌坐下,秦天坐一方,外婆拉铁牛坐一方,秀月、巧月坐一方,铁牛妈妈平时吃饭不上桌,有地方坐也总是端个碗夹两把菜站在旁边吃,今天空着一方,却没凳子。

“秀月,把凳子给你妈妈坐。”

秀月、巧月连忙起身,要把凳子让出来,妈妈一边盛饭一边回头说:“我不坐我不坐,我站着吃要得。”

“要你坐你怎么不坐?”

玉兰这才说:“好好,我坐我坐,我跟秀月坐。巧伢,你把那只树蔸拖过来坐吧。”

巧月拖过一只弯背树蔸,坐了一会,觉得枕得屁股痛,就站着吃。

六个斑鸠蛋,本来可以每人分一个,铁牛妈妈却把自己那个放到丈夫碗里。

虽然六人吃一只斑鸠颇有名无实,但是有鱼,铁牛妈还炒了红薯梗子、青辣椒,还有半碗剩南瓜。

刚吃两口饭,秦天突然筷子一放,直着脖子问玉兰:“瓶子里还有酒吗?”

玉兰心想,那瓶酒还是十几天前你上街卖鱼打回的,早喝光了,这晌你自己没买,怎么还会有?但她没多嘴,饭碗筷子一放,说:“我去看看。”跑到床底下将瓶子拿到秦天跟前晃了晃,轻声道,“没有啊。”

秦天一脸的不快,“怎么这样快就没啦。”

别人都不敢吭声,低头吃饭,筷子只往南瓜、薯梗碗里去。

“哪天上街再买吧。”玉兰解围说。放下瓶子,坐下来,给秦天夹块斑鸠肉,给铁牛外婆也舀一调羹汤。

秀月、巧月只拿眼睛瞅斑鸠碗,然后夹条小鱼放在饭上面,吃几口饭,咬丁点儿鱼。

秦天看碗里还有一条斑鸠腿,他筷子夹了,却没离碗,说:“这只脚给外婆吃,还是铁牛吃?”

外婆连忙说:“我牙齿咬不动,铁牛吃,铁牛吃。”

秦天没再说,把斑鸠腿放到儿子碗里。

铁牛确实想吃这条斑鸠腿,但他从小记住了妈妈的榜样。妈妈经常告诫:“你爸爸是一家之主,在外头好辛苦,打鱼种田,你们才有饭吃。以后桌上有点好菜,要先让他吃。我儿懂事,不要抢菜啊。”

铁牛把斑鸠腿送到父亲碗里,说:“爸爸吃。”

妈妈接口道:“好,你跟外婆吃斑鸠崽儿。”

他妈妈用筷子把小斑鸠分成两半,一半给铁牛,一半给外婆,两只可怜兮兮的翅膀就夹到了秀月、巧月碗里。

“蛮好蛮好,大家都吃了。”

“大家都吃,就你不吃。”铁牛爸爸说。

玉兰连忙捡起调羹,往自己碗里舀汤,“要得�,我喜欢喝汤。”

吃过饭,爸爸拖把椅子坐在门边,向儿子招招手:“你来。”

铁牛看爸爸脸色很和气,就走过去,坐在爸爸旁边的门坎上。

爸爸捏捏他的肩,“嗯,慢慢也有点肉把子(肌肉)啦。以后少爬树啊,摔成跛子将来娶不到老婆啦。”

铁牛还从没听爸爸讲过这种话,猜着爸爸心里高兴,突然涌出一个念头:问问爸爸宝贝的事?

他迟疑着,反复看爸爸脸色。

爸爸说:“河里水退得快,过两天我们搬回去。”

“太好了!”铁牛高兴地说,“我早就不想住这山里了。”

“怎么不想住呢?”

“不好玩。”

“你就晓得玩。”爸爸仰起头,像要打瞌睡了。

铁牛终于忍不住,“爸爸,别人说你捡了宝贝,真的吗?”

爸爸仰头靠着门框,喃喃道:“小孩子,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