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樟树杈里极有弹性地鸣叫着,不知是喜还是忧。反正,我听起来,越听心里越紧张。
为了对付高一,我们已经累得瘦了一圈。而现在,又坐在这里参加什么“编班考试”。吓人!偌大一个教室——坐60人绰绰有余,这时候,只摆三行,每行5座。行与行之间,可以跑汽车。每行一个监考官,全室一个总监考官。总监考官脸上毫无暖气,只有杀机。说:今天的考试是超级的。超级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明白。这个编班考试是决定我们前途和命运的一招。因此人场时,大家的神情的紧张程度也是超级的。我坐第一行第五个,孟空军坐第二行第四个。他向我抛了个眼色,我向他点了下头。他知道我带了BP机,我也知道他有很多优势:长颈鹿,顺风耳,千里眼……正当我们想人非非的时候,考试司令部——广播站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警告声:“……交头者,接耳者,……均以舞弊论处……”那变了质的声音,颤抖着,充满着火药味。我和孟空军不敢眉来眼去了。
我们第一行的监考官,是个老不死的。眉毛全白。我为自己庆幸,有福气。
第二行的监考官,是个中年妇女。那近视镜片,一环套一环,形成无数个漩涡,起码有三千度。那深深的凹陷下去的眼睛,溜来溜去,贼眼一样。她到底在注视谁,谁也说不准。
知了无声无息了,可能是高温给它们带来了极度的疲劳,而几个考官却始终是那么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振奋,总是虎视眈眈。我想,他们抓出一个舞弊者,是不是能够荣获一笔可观的奖金?不然,他们会这么兢兢业业?我想,眼下,是几个老知识分子来整我们这些小知识分子,能说不是中国知识阶层的罪恶和耻辱?一个小时过去了,我的作文还没有写一个字呢。基础难度太大,把我们当敌人来考,比中考题难好几倍。那阅读题,活得没有边际;那古文,不知道是哪个老古董先生出的,简直是天书。我捉摸了老半天,还是下不了笔。正当我冥思苦想而毫无进展的时候,那位总考官悄然而去。上5号了?很久,还没有回来。我猜想,是消化系统又出故障了。这时候,专职监考老师也不住地打呵欠,伸懒腰,揉眼眶。这时候,我的BP机有响动了,啊,我的心猛跳,跳到口里来了。白眉毛老人向我一瞪眼,向我走来……
考完了。唉,孟空军的优势没起作用,我的BP机是白搭!扫兴!危险!
校内校外掀起了一种可怕的编班竞争高潮。也算是一种竞争机制吧!强者为王,弱者为寇,几家欢乐几家愁。别人怎样,说不清,道不明。单说我和孟空军吧。我俩都是体育尖子。读初中时,就在市田径赛中拿到了名次,中考前,省重点中学——礼威中学就向我们发出了欢迎书。可是河马主任把我们留住,和我们签了协议,保证把我们安排在好班,而且免收学费。何况,孟空军老爸还是市电业局的工会主席。电老虎,谁敢得罪?我爸是市招商局局长。学校要搞活校办工厂,是会有求于他的。何况,他们还都是家长委员会的。所以对编班一事,我们暗中高兴。结果怎么样?说起来真气死人,我们恨不得把河马主任和校长杀掉。
为了编班,9月3日了,我们还未上课。整个高中二年级掀起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师生乃至家长都像热锅里的蚂蚁。听老师透露,校长家里门庭若市,电话铃响个不停。校长忙着批条子,校长夫人忙着数票子。什么烟酒,恕不欢迎。
我和孟空军慌了阵脚,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送。形势太逼人了。怎么办?我给深圳办事处去长途电话,催爸爸赶快回家。可他说他有要事,要同一个港商谈生意,抽不出身来,我失望了,躲在家里睡闷头觉。孟空军呢?也给他在哈尔滨出差的爸爸去了电话,但是回电使他大哭了一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又哭腔哭调地给爸爸挂长途,我说他不回来,我就跳楼……爸爸大概以为我真的想不通,会怎么的,于是马上答应坐飞机回来一趟。
“编班完了,老徐到庐山开会去了。”校长夫人冷冰冰地回答我爸爸,“哪里这么多特长生?你家孩子高一点,算特长;那矮一点呢?不也算特长?我这么胖,算不算特长?都想搞特殊,而不是真正的所谓特长。”
我爸爸愤然之下,对我说:“走,天无绝人之路,普通班就普通班吧,条条道路通罗马,主要靠自己!明年,我把你搞到礼威中学去。”
9月4日上午,宣传栏前挤满了看榜的人,多半是我们高二的。
“真缺德,黑的,红的,好分明!”张磊大叫一声,引起了大家的高度重视。
“是呀,上黑榜的是非洲人——黑人兄弟!”我苦笑着。
“张磊,你好,你是压寨夫人!”原来张磊的名字排在C班的最末位!高个子孟空军,抱着胖子张磊打哈哈。张磊恼羞成怒,胖大的黑脸,白一块,红一块,使出全身解数,从孟空军的搂抱中挣脱出来,冲进人群,飞起一脚,向宣传栏踢去。
“好!英雄本色!”
“金庸、古龙的武打小说没白读!”
“电游没白玩!”
这热烈的欢呼和鞭策,无疑是火上添油,他见宣传窗只是晃晃荡荡,并未倒下,也未伤损一根毫毛,于是抱起一块青石向它砸去。又招来一阵喝彩。可是那宣传栏好像钢打铁铸的,仍然岿然不动。他傻呆呆地站立在榜前,只觉得每一个名字都是那么令人羞辱,那么令人肝肺生烟。他伸出大手,“嘶”的一声,把“黑榜”——C班的名单撕去一大半。这时受压抑的兄弟姐妹们冲破感情的束缚,再一次掀起喝彩的高潮。是的,只有张磊武打小说读多了,中毒太深,才有这份武侠胆识。但是有几个女同胞吓得全身颤抖了。说张磊会惹下大祸。可是张磊拾起撕落的那张纸,折成一个正方块,收进书包里。
一石击起千层浪!张磊的义举壮了我们C班穷兄弟们的威。大家都朝那A班B班的红榜上溅墨汁,掷泥土,吐唾沫……
顿时,红榜面目全非了。
C班没有王娜的名字,可她也来看榜了。
我向她祝福,祝她鹏程万里。
可是她说:“我不读了。”
“开什么玩笑?”我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