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孩子悲喜心声(小航)-私密独白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但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我宁肯不要钱也要这个家

以前,我对家庭经济情况并不了解多少,一天到晚傻乎乎地手心朝上找爸爸妈妈要钱。虽说我们这些学生都不挣钱,但花起钱来却一个比一个敢干。很多同学用的本子是韩国的、铅笔盒是日本的、书包是香港的、橡皮是新加坡的。尤其是刚开学的时候,班级里好像是文具大联展。的确,与普通文具相比,那些价格昂贵的精美文具能够满足我们这些少男少女的虚荣心。不光是文具,穿着也追逐名牌。开始,我还穿着白球鞋,后来,发现那种鞋小学生穿在脚下还无所谓,但一上中学就遭到了无情而彻底的淘汰,与同学们脚下各种品牌的运动鞋相比我那白球鞋愈显单薄与寒酸。我跟爸爸嚷着要买一双运动鞋,可我穿着刚买的新鞋去上学,几个同学就围过采用讥讽的口吻说:“你这鞋整个是乡镇企业的三线产品,比合资企业的二线名牌还差一档。”当时,我的脸被他们说得红一块、白一块,觉得特没面子。回到家里甩掉鞋,非要爸爸带我立刻去买。到了商场一看,同学们说的一流名牌即便打6折还要600多块钱。我让爸爸买了一双,欢天喜地穿回家。

可是那天夜里,我忽然听到爸爸和妈妈在争吵。妈妈埋怨爸爸花费那么多钱买鞋。爸爸说孩子考上重点中学也应该奖励一下。妈妈又说爸爸净瞎折腾挣不到钱,窝囊废、大笨蛋、死心眼、一根筋。爸爸过去在一家军工企业当车间主任,后来企业不景气,正赶上90年代初期全国上下掀起一股下海热潮,爸爸也随波逐流下了海。他给人打过工、当过业务员和推销员,还拉过广告,和几个人合伙办过公司。但折腾好几年,就挣过一笔广告提成,剩下的就是有数的工资,他们一吵,妈妈就说爸爸没本事。爸爸被妈妈说急了,嚷道:“看不上我了,嫌弃我穷,找有钱的去呀!过不下去就离婚。”尽管他们压低了声盲,但怒不可遏的情绪还是传达给我。我惊慌失措翻身下床,一脚踢开他们的屋门,拽亮电灯,跑到阳台门前声嘶力竭地嚷:“谁再说离婚,我就从这儿跳下去,立马死给你们看!”妈妈扑过来说:“我的小姑奶奶,这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妈的同事,你让我明天怎么出门呀!”“知道还吵!”爸爸披上衣服说:“我和你妈闹着玩儿呢,夫妻拌嘴是常事,你不用往心里去。”

爸爸在一家娱乐场所当临时工,天天上夜班。我问怎么老上夜班?爸爸笑眯眯说道:“我前世是夜游神,一到夜里就来精神。”妈妈在一边插话:“你别逗我笑了,还不是想多挣点夜班费。”我知道爸爸一是为了多挣些夜班费,二是为了照顾我的午饭。上中学以后学生可以在学校入伙,我觉得新鲜,就想在学校入伙。可妈妈说家里的饭干净。我知道在家里吃饭可以省些钱,就答应下来。初中时还有几个同学不入伙,上高中以后全班就我一个人回家吃午饭。

有一天,我吃完饭走到楼下,忽然想到下午是体育达标,慌忙回去换鞋。当我推开门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爸爸把我吃剩下的菜场倒在米饭里正吃得津津有味。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爸爸的心思,泪水忍不住落下来。无巧不成书,几天后,我为了抄近路就从农贸市场穿过,却在无意之间瞥见爸爸捡拾摊主们扔掉的萝卜。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爸爸那么做有多么丢人,只是心中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那天晚上,我忽然对爸妈说:“我想知道咱家的经济情况。”爸爸看了我一眼支吾着说:“问经济情况干什么?够花就得了。”我提高了声音说:“既然够花干吗还到农贸市场检菜?”“嗨!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不容易,大老远拉进来更不容易,咱北京的莱净是从山东、河北拉来的,扔掉了可惜。”我含着眼泪嚷道:“别人为什么不捡?我就想问问您和我妈到底挣多少钱?怎么了?不能说吗?”爸爸终于说道:“我的工资一天15元,夜餐费和夜班补贴一天8元,刨去休息,一个月有600来块。”妈妈说:“我乱七八糟什么的都加到一块是1060块。”妈妈还说买房、买电脑把过去积攒下来的钱都用了。

矿泉水瓶子里灌凉白开

现在,我知道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真实意义。我不知道别的同学知道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会怎样。我只觉得自己心里挺乱,有一种压抑感。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和妈妈的脸色都显得不自然,可能是他们觉得让子女面对微薄的收入有失自尊。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从那以后,我在家里轻易不提买这要那了。

然而,在家里好办,在学校就免不了遭遇尴尬。有的同学每天都带一大瓶子水,听说那个瓶子就要200多块钱。我上学从来不带水,时间一长,就跟耐旱的骆驼一样很少喝水。但体育课之后嘴巴里干涩涩的受不了,特别是1500米跑之后,嗓子眼儿干得仿佛在冒烟。我就跑到水龙头那儿借着洗脸的机会喝两口,但后面的课却因为过于口渴而难受得上不踏实。后来,哪天有体育课我就用矿泉水瓶子灌上凉白开。但有一次,我刚要拧开瓶盖喝水,一个男生过来说:“哎,矿泉水瓶子里面灌的是不是凉白开呀!”

那时候,我就像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人揭穿了一样羞得面红耳赤。我可以接受家境贫寒这个事实,但却受不了来自于同龄人的冷嘲热讽。我的生活和他毫不相干,但他的话却让自己感到羞辱。可能是自己太脆弱,我会把这种情绪带回家,将火气撒在爸爸身上。但爸爸很少和我分辨,他在我的火气平息后才和我说话。

“你说钱不是攒出来的是挣出来的,我同意。可对绝大多数老百姓来说,挣钱的道儿非常有限。我就试过,不灵。老百姓不光攒钱,而且攒钱的方法几乎百分之百一样,都是剔牙缝儿!大撒巴掌谁都会,顾头不顾尾,吃了上半个月不管下半个月。要不然就是勒紧裤腰带,死要面子活受罪。”爸爸的话让我想起一些家境一般的同学,为了追求时髦,专门在地摊儿上买所谓的名牌。她们说善待自己获得好心情比省吃俭用重要,可那是善待自己吗?

“我们小的时候也有家庭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可我们谁也没拿这件事当事,该玩还是在一起玩,谁也不提谁家贫富。你们倒好,自觉分开了,论拨儿,这拨有钱的,那拨没钱的,再一拨是中等水平。”我听着忍不住笑了:“您怎么知道?”“猜都猜得出来。你千万别为这事背上负担,你说哪个当爹的不愿意让自己的闺女过得好一点儿?可运气不好,该挣的钱挣不着。人有千万种活法,说到底还是各行其道,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看锅里,过度攀比容易造成不平衡,而不平衡的结果往往会犯错误,那些杀人抢劫、贪污受贿的都是看着别人过得比自己好才铤而走险的。”“您那是典型的阿Q精神。”我用学生的调侃口吻讥讽爸爸。“你别以为爸爸真的没钱,咱这套两居室多少钱?上海市的二手房一摊都按新房价格的2/3估算。北京二环路里边的楼房都卖到了上万块钱一平方米,咱这房少说也值40万元!”妈妈显然被爸爸的算计迷惑住了,兴奋地问真值那么多?“错不了!等咱俩哪天一冒烟,这房子就归闺女了,是不是?”

其实,那时我多么想说:“老爸,您不用给我吃宽心丸,我心里有数。”但爸爸的一番苦心的确令人感动。这倒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是具体的生活环境逼迫着我要去思考,比方说人的成才是否和家庭环境的清贫与富裕有关?

子女大把花父母的钱不光荣

现在,很多同学标榜自己是“新新人类”。不光添置寻呼机,有的同学甚至装备了手机,还有的同学穿着松糕鞋和又瘦又短的七分裤,腕子上是大块的彩色塑胶表,并且热衷于各种聚会。我从来不参加聚会,尽管我显得很孤独,但我相信自己为孤独付出的代价在日后能够得到回报——我是独立的。也许,别人的邀请是真诚的,可我的确没有能力做到互惠,为了尊重别人和自己,推辞比什么都重要。有一次,一个同学说:“昨天让你去你不去,我们12个人花了900多块!”我说:“你挥金如土花费的都是父母的钱!”“咋着?新来了一个政治课教员,我爸我妈有钱让我花,你倒是想挥金如土,可你爸你妈有吗?”说完了,她得意洋洋地看看我。我回到座位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但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放学时,那个同学过来说:“对不起,刚才我有点过分了,其实我不想伤害你,我挺佩服你的。”那时候,泪水顺着我面颊无声地滚落下来,很多同学转过脸看我。

在很多同学眼里我好像过于敏感,但这里面的确存在着十分微妙的东西。比方说收班费时,收费人往往很快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很感激同学的理解,但“平等”的味道对我来说在更大程度上会有利于身心健康。该捐的钱,我会量力而为,每次收班费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有的同学很随便地打开精美的皮夹抻出一张百元大票,我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10元钱放在生活委员的塑料袋中。结对扶助贫困地区学校同学,我也不会死守着自己并不宽裕的口袋。我一个月只有30块钱零花钱,得精打细算,承认自己贫困并敢于面对是我的行为准则。有的同学提出帮忙做一次作业,可以给10块钱,我不帮。有一个同学去英国读书,临别时互赠礼品。我用电脑制作了一张纪念卡,把自己的网址清楚地公开在上面。很多同学惊呼“哇噻,你怎么不声不响玩开了网络?”

那次参加歌咏比赛要求穿红上衣、白裤子、黑皮鞋。可回到家里一说,爸爸居然提出跟邻居家的阿姨借一双皮鞋。他说:“一个歌咏比赛,前前后后上台不过5分钟,没有必要非要买新的。再说,穿过一回下次上哪儿穿去,上学穿皮鞋恐怕不合适吧。难道为了满足虚荣心就一定买新的?”当时,我的眼泪围着眼圈转,感到挺委屈,心说至于吗?咱们家真的至于到连双皮鞋都买不起吗?我没有去找邻居借,而是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买了红上衣和黑皮鞋。一连好几天,爸爸都沉默不语。我也挺难受,觉得自己仅仅是满足了当时的虚荣心,皮鞋再度利用的时间并不多,就对爸爸说:“您还生气呀!都过去好几天了。”爸爸说:“我倒不是在乎一双皮鞋,添置东西要考虑全面,你说买电脑,我犹豫了吗?咱们买的还是当时最好最贵的品牌机。花钱是门学问。你说话就上大学,报纸上登出来一个大学生要花费多少钱你看见了吧,咱们不及早做准备行吗?”

我看着两鬓斑白的爸爸,心想尽管贫困不是过错,但这滋味实在不太好受,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为将来提升自己和整个社会的物质生活条件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