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堕落天使:性乱时光 下-银鸡泪

“荒唐!”他暗自思忖,“你是阿华,应当是本季节最为瞩目的人。全港的每一位母亲都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奉献给你,而你却痴呆呆地望着海滩上的一个女人。你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她也许只不过是个没头脑的、身无分文、只杨着阳光和沙滩的傻女人。”

突然他意识到仆人就站在他身旁。他很快转过身来,发现他也在望着沙滩出神。“真是个出众的姑娘,华先生。”

阿华笑了,“怪不得我上午总找不到你。原来你也在看她。”

“你知道她是谁?”阿华问;

“唔——唔,”老人答道,“我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她。”

“你想她会来吃午饭吗?”

老人用突然间变得聪明的目光望着他说:“很难说,这要看你是否邀请她。”

阿华转回身,朝海滩望去。她正躺在毯子上,几乎和沙滩融为一体。他微微一笑,说:“去吧,去请她来和我一起吃午饭。”

她头枕着胳膊,静静地卧在沙子里。暖融融的阳光烘烤着她的后背。这热是令人愉快、纯洁的,而昨天晚上的演出中照射在她身上白炽灯光发出的热却是肮脏的。她想起那些男人‘紧盯着她的肉体的凝滞的目光,她觉得几乎能触摸到这目光。这就是男人么?甚至能在观看表演中寻求到间接的极大刺激。

最难办的,是在表演结束以后,要使他们懂得表演已经结束,她对他们已没有更多要奉献的了。她和玉芳去穿衣。她们在外面等在汽车里,数出他应得的一半钱。然后他们便开车离开。

通常,玉芳会到外面某个地方去,她就直接回家,爬进澡盆,洗一个热水澡,冲洗掉那满身的毒液。然后,她便上床,看一会儿书,睡觉。有时,玉芳回家时会把她吵醒。每当此时,她总是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倾听着动静,直到一切又重新安静下来。

清晨,他们还在酣睡,她便起了床,穿上游泳衣,出门上车,到海滩上去。她从海滩回来时,他们也已起床,通常她便去做早饭。早饭后,阿荣和玉芳穿戴停当,就去赛马场。他们回来时,已是下午很晚的时候。偶尔,他们会输个精光,还得向她借钱,以备次日之用。他们从不还她钱,她也明白最不去找他们要。

总的来看,情形还不算太坏。她已设法积攒了一笔,把它存进当地的一家储蓄银行。每周她要进城一次,看一场电影,吃顿午饭,然后再去银行。至于玉芳所说的那些节目,早就不使她感到烦恼了。她已学会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地去对待它们。不管怎样,它们总是某种形式的表演。既是表演,就不必太认真。

该翻个身了,她的背烤得热烘烘的。她正要翻过身来,便觉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旁。她急忙坐起身来,用双手把游泳衣的扣带抓在胸前。一个形象枯槁、头发灰白的黑人站在那儿。他冲她一笑。“小姐。”他和蔼可亲而又犹豫不决地开口道:

“嗯、”她冷漠地答道。

“华先生向你致意,小姐,”老人郑重地说,“并请你到他家吃午饭。”

她的眼睛随着他抬起的手朝山顶上的那所房子望去,她以前已注意到这房子。这是一所富人住的房子,四周围着铁栅栏,一直通到海滩。她朝那黑人转回头。“你告诉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可他如果要请我吃午饭,那完全可以亲自来这里请我。”

老人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笑意。“是,小姐。”他庄重地说,“我把你的话转告他。”他微微一躬身,转身向那房子走回去。

丽佳目送他走开,向山顶寓所爬上去。随后,她舒展开身子躺在沙滩上,合上了双眼。派一个仆人来找姑娘,真不可思议。她纳闷华先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是个一只脚已踏进坟墓怪僻老头儿。也许她刚才的话已使他安分下来。她瞌睡了几分钟,便准备离开。

正当她把东西收拾进提包,准备回到车那里去时,她听到沙地上的脚步声,她转回身去。

一个年轻男子正朝她跑来。他穿一条白帆布裤子和一件白针织衬衣。海风中,他卷曲的头发呈浅褐“小姐!”他喊着,“小姐!”

她等他跑近。他身材很高。他的脸微露困乏的倦意,嘴角和眼圈里残留着酗酒的痕迹。

“我还以为你不等我来就走呢,”由于不习惯于刚才的奔跑,他气喘吁吁,“可我得穿些衣服。”

她缄口无言。

他忽然咧嘴笑了,“哎呀,真够呛!我都喘不过气来啦。我是华。”

他仔细观察着她。她听到这名字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我好几次看到你游泳。人们一般都不到这么远的海滩来,这儿太荒凉。”这会儿他呼吸从容些了。

她说话声音很低,“正因为这个我才喜欢这儿,我不愿让人打扰我。”

“噢,对不起,”他说,“我并不想打扰你。我只是想能承蒙你……”

“谢谢你,华先生,”她赶紧打断他的话,“你太客气了。也许可以找个别的时间。”她欲转身离开。

“让我送你到汽车那里,”他说。

她很快地扫了他一眼。他的脸是坦率无邪、真心实意的。看起来,他不是那种混迹于那些男人交际会的人。他仅仅是询问。她脸上慢慢绽了笑容:“我想我们没有见过面,阿华先生。”

“你没弄错,小姐,哦——小姐?”

她没有回答。他们到达车边时,她把提包甩进后座,钻进车里。

“不,华先生,”她启动了点火装置,“我们没有见过面,我敢肯定。”

“我说,小姐一小姐一”他决定不再等她通告姓名,“但愿我不会把你从这海滩吓跑。”

“不会的,”她很快说,“我喜欢这儿。”

“那么明天来吃午饭怎么样?”他鼓起勇气问。

发动机吼叫起来。“也许来的,”她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再问我呢,华先生?”汽车开走了。

他站在路边,目送着汽车远去。他搔了搔头,真是个奇怪的姑娘。从她的话音里听不出她曾听说过他。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作戏。他摇了摇头,朝房子那边转回身。或许他明天就能找到答宁。

次日上午,当她到达海滩时,她惊奇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沙滩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罩着一顶阳伞,桌子上摆满了佳肴,阿华站在桌旁。

他微笑着说:“你迟到了十分钟。”

“我……哦……”她无言以对。

“我可不想错过机会。”他解释说。

“我看你是煞费苦心,徒劳无获,阿华先生。”她说。

“我可不这么想,无名小姐”他说。

“你叫我什么?”

“无名小姐,”他赶忙道,“我喜欢这名字,这使你非常神秘。”

她慢慢笑了,“我可不认为自己神秘。”

“任何没有名字的姑娘都是神秘的,”他朝桌子转过去,“我希望你喜欢吃虾,我的仆人会做一手最地道的虾仁沙拉。”

“我喜欢吃是。”她说。

“好,”他边说边坐了下来,“我们吃吧。”

她让浴衣腿落在沙滩上,“我想先游泳。”

“好吧,”他表示赞同,站起来脱掉衬衣。他脱下裤子,放在她的浴衣旁边。他穿着一条鲜艳夺目的黄色短裤。“走。”

他跟随着她走进海水中。她纵身潜入浪里,浮上来时喷了一口水。“水很凉。”她回朝他喊道,牙齿打颤。

他笑了,“看能不能在这里为你装上热水管。”

“蠢家伙。”她背朝着海浪放声大笑。背后一个大浪打来,冲得她站立不稳,跪倒下来。她感到他的双手托在自己的腋下,把自己提了起来。她站在那儿,瞅着他的脸。

他眼里射出严肃的目光,“既然我救了你的命,小姐,可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屏住呼吸。他眼里的某种东西使她回想起肥仔。他们的眼里都透出正派的神情,他们看着她时,那温柔的目光也一模一样,她从容不迫地一笑。“我想仅仅为了礼貌?”她说。

他点点头,仍然扶着她,“仅仅为了礼貌。”

“丽佳,”她说。

“能遇到你很高兴,丽佳小姐,”他说。他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面颊,松开了她,“遇到你很高兴,丽佳小姐。”

“这辈子我还从没这么饱餐过,阿华。”她说,把盘子推开。

他笑着说:“看到别人喜欢吃我做的饭,我就高兴。”

“你可以代我告诉他,他做的饭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她说着并报以微笑。

“再来杯咖啡好吗?”他问。

她摇了摇头,“不要了,谢谢。我喝过头了。”她看看手表,“哎呀!都一点多了。我得赶紧走了!”

“今晚上怎么样,丽佳?”他问,“我们再见面好吗?”

“唔……”她说,“我也想再来,可是不行。”

“为什么?”

“我要去工作。”

“那么明天晚上呢?”

她摇摇头,“晚上可不行。我晚上上班。”

“你干什么工作?”他好奇地问。

“我和我的女朋友演节目,”她谨慎地说,“每天晚上去一个俱乐部。”

“你们今天晚上在哪儿?”他问,“我来看你。”

“我不知道,”她赶忙说,“我们临时补缺。我们在代理人那儿等着招唤。等有的地方上不了节目时,我们就赶去演出。”

“嗯,”他说,“那么等什么时候你预先知道演出地点时就告诉我。”

她点点头。“好的,阿华,”她从旁边的沙地上拎起提包,“感谢你的款待。”

“让我帮你提到汽车那儿。”他说着从她手里接过提包。

“嗯。”

他们朝汽车慢慢走过去。“明天再见。”他说。她低头看着沙滩上自己的脚。她早已拿定主意,她不会再到这海滩来了,永远不再来了。她得另外找一处游泳的地方。“明天见。”她说。他们已走到汽车旁边,他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并把提包放在她身旁的座位上。“谢谢你准备的一切,阿华。”她说。

“锄谢你,丽佳。”

她伸出手,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不过,他并没有摇晃它,而是用嘴唇吻了一下。“明天见。”他说。

他松开她的手,她发动了汽车,马达吼叫着。“再见,阿华,”她对他说,“你真可爱,再次感谢你。”

她哼唱着走进房间。玉芳正坐在桌边喝咖啡。乔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只是觉得高兴罢了,”她说,“有个家伙请我吃了午饭。”

乔刺耳地笑了笑,“他最好不光请你吃午饭。我刚从一个熟人那里得到消息,我们得停工两个星期。”

丽佳盯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得隐蔽一下,警察现在很活跃。”“噢。”丽佳桌边坐下,她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我们怎么办?”她问。

乔飞快地膜了玉芳一眼,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进卧室。

丽佳朝她望了过去,“他怎么了?”

玉芳耸耸肩膀。“你知道乔的脾气,”她说“对有些事就爱疑神疑鬼。”

丽佳笑了起来。玉芳说话时的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使她的话显得更为滑稽可笑。“他只对他的钱夹疑神疑鬼。”

玉芳却未体会出丽佳话里的幽默。“对,一点不错。”她附和道,“他不好意思跟你要钱,我们要离开这儿到新的地方去。”

丽佳吃惊地睁圆双眼,“他的钱都哪儿去啦?我们挣的钱有半都被他拿走了。”

玉芳避开她的目光。“都花光了。赛马场,还有别的地方。”她冲着丽佳笑笑,“我叫他不必担忧,我说你只要有钱就会为我们慷慨解囊的。”

丽佳的脸上毫无笑容。“我的包里有22块钱,如果有用,我可以给他。”

玉芳眼里流露出不满,“就这些吗?其他的钱呢,你肯定有差不多两、三百美元。你从不乱花钱。”

丽佳咧嘴一笑,“我都买衣服了,这点钱用来买衣服可不宽裕。”

卧室门口传来乔恼怒的声音,“我告诉过你,玉芳,她一个钱也不会给我们的。我们过去对她太客气了。对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办法让她明白谁是老板。”他气势光汹汹地朝丽佳逼过来。

她不声不响地把手伸进自己的皮夹子,摸出她第一次上街购货时买到的那把弹簧折刀。她镇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用手压下按钮,刀子啪地弹了出来。屋子里的灯光照得那锋利的刀刃寒光闪闪。“玉芳是否告诉过你我是怎么进教养院的?”她声调不高地问。

乔一声不吭,脸涨得通红。他疑惑地望了望他的女朋友。

玉芳脸色发白,“她用刀子狠狠地割了她的继父。”

他的目光转向丽佳。她开始懒洋洋地用刀刃刮擦着指甲。他朝玉芳转回身。“你找的好朋友,”他憎恶地说,“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个有教养的女人。”

她早早回到自己屋里,睡前看了一会儿书。从关闭的门缝里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她暗暗地笑了。乔毫无怨言地拿走了钱,她纳闷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最后,她熄了灯,上床睡觉。明天有的是时间去想。

她醒来时,灿烂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酒进卧室。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能在正常的时间上床睡觉真是一件极大的乐事,她几乎已忘了这是什么滋味。她下了床,从椅子上拿起一件家常便服。这间小屋子里没有衣橱,只有乔和玉芳合住的那间大屋里有一个。

她穿上衣服,走进另一间屋子。她惊诧地蹙起眉头。床上空的,根本就没睡过人。她走到窗前,朝外面望去。汽车也不见了。

她走到水池边,边给咖啡壶添满水,边沉思着。他们昨晚一定出去了,至今未归。她点头灶气炉,把咖啡壶放在上面,然后走到衣橱前面。

衣橱里空无一物,衣服全不见了。她赶忙拉开梳妆台抽屉,也是空荡荡的。她低声咒骂了一声。偌大个房间里,只剩下她此时身上穿的一套衣服,一件睡衣,一件廉价的家常便服和一双女式拖鞋。他们把一切都一掠而光,连游泳衣也没留下。

咖啡冒泡了。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下来开始思考:她懒洋洋地伸手去摸总放在桌子上的那盒烟,可是烟也不见了。她走回卧室,从钱包里取出香烟。

有人敲门。她打开门,房东站在那儿。“什么事?”她开口问。

房东是个身材矮小粗壮的男人,他从浓浓的眉毛下面看着她。“你的朋友们走了。”他说。

她堵在门口。“我知道。”她说。

他欲抬脚迈进屋里,她挡住他的路。“他们说房钱由你来付。”他边说边越过她的肩头向室内望去,想看看还剩下些什么东西。

“他们欠你多少房钱?”她问。

“三个星期的,”他说,他的眼睛没有正视她的目光,“1000港币。”

她不知道他是否在撒谎,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么乔就侵吞了她交的那份房钱。“他对我说房钱已付到上星期了。”她说。

他的目光变得狡诈起来,“有收据吗?”

“一定是放在什么地方了。”她说。

他知道她并没有收据。午夜光景,当他听到马达起动的声音时,便赶忙从房间里冲出来,他总竖着一只耳内睡觉,留神房客的动静。做这种出租配有家具公寓的生意,就非得这样不行,否则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连衬衣也剩不下。有些人总想把交的房钱再设法捞回来一把。

那男人和姑娘正往车上装手提包。“喂!”他嚷道,扎紧浴衣带子,“你们到哪儿去?”

那男人转向他,“我们要走了。”

“那我的房钱呢?”

“别担心房钱,”那男人说,“那个黑发姑娘还留在这儿,她不和我们走。”

“我怎么知道她有钱?”

那男人很快地瞅了他女朋友一眼,伸手拉住房东的胳膊,把他拽到车后面她听不到的地方,“她身上有钱,”他小声说,“不光这一星期,你可以敲她两、三个星期的房钱。”

房东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可你有收据。”

那男人母鸡似地咯咯一笑,从衣袋里掏了几张纸,“我把收据还给你。”

房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前几个星期的房租收据。

那男人又嘿嘿一笑。“我不得不走。你知道女人的毛病,我的女朋友吃醋了,那黑发姑娘也不愿离开我一个人走。”他看着房东,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你甚至可以……”

房东觉得口腔发涩。他曾看到她身穿游泳衣下楼上汽车。“能行吗?”他问。

那男人点点头。“易如反掌。”他说。

房东站在那儿,心里仍拿不定主意。事实上,房租只差两天的。“我怎么知道?”他问。

那男人信心十足地把手搭在肩上,“你不会失望的。那女孩子朝三暮四,性欲十足,少了这个就没法儿活。你只要对她挑逗一下就行了。”。

房东深深喘了口气。“好吧,”他说,退回身去,“我就冒次险。”

他望着汽车消失在夜色中,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即使那人说错了,他最起码也能再多捞几块钱……

他用脚踩着门槛儿。“瞧,”他肯定地说,“就是没付房钱。我要收钱。”

丽佳低头看看他的脚,又抬头看着他的脸,说:“那也得等我到银行去取钱。”

他摇了摇头,“我过去上过那些人的当。你想溜走,把我摆脱掉。我现在就要。”

“我这儿没钱。”她说。

“你这儿有,”他说,贪婪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应有尽有。”

她嘴上露出一丝冷笑,突然明白了。“好吧,”她说,“可是我要用一点儿时间准备一下,得洗个澡,再……”

他朝她探出一只手,触到她耸立在便服下面的结实乳房。一会儿,她灵巧地从他身边闪开。

她仍在笑,“现在不行。”

他凝视着她,那家伙说得对。“好吧,”他宽有地说,“我给你一小时的时间。”

“谢谢。”她的声音毫无表情。

“不过别耍花招,”他说,“这一带的警察对不付房钱的人很严厉,尤其是旅行的人。”

待他转身走开,她关上房门,倾听着他的脚步声沿走廊远去。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回桌边,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

她又点燃一支香烟,把咖啡端回炉边,坐在火上。她就这样站着,沉思地望着正在烧热的咖啡壶。她内心深处很清楚将要发生的事情。迟早,她总要拿定主意。

咖啡热好了,她把壶端回桌子,坐在椅子上。如果这里还有些衣服,她是可以脱身走掉的,可即使她溜掉了,房东也会报警。乔说过警察现在很活跃。如果他们辨认出她参加过那种演出,情况就会更糟。

她呷着咖啡,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她冷酷地暗自一笑。她似乎不会失掉什么,她已不再是处女,不再需要去所卫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它已被自己的继父突破了。再说,她也知道怎样保护自己,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这是她在教养院里学到的另一种本领。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可是,仍有某种东西在使她踌躇不前。

她近乎疲劳地合上眼睛,他们总是念念不忘这种事,男人全都一样,这一点她是深有体会的。她过去潮笑这种事情。那时,她也与他们逢场作戏,可又不让他们得逞。如果她内心深处能产生某种迎合他们欲望的情感,也许她对这种事情会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只有当她和肥仔在一起时,她才能感受到某种激情的冲击。

奇怪,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想到了他。他似乎属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思索着,是不是由于她对他的爱才使这世界不同了呢。这是笃信无疑的。和其他人在一志时,她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她喝完第二杯咖啡,看了看钟,还剩下十五分钟。她站起身,把杯、碟洗刷干净。她慢慢把它们揩干,整齐地摆在搁板上。她再次坐了下来,瞟了钟一眼。还有十分钟。

她又点着一支烟,眼望着钟等待着。她希望内心能感觉到些什么——任何的感觉,哪怕是恐惧。然而,甚至连恐惧也不存在。而只有那冷酷的对必定发生的事情的确信——深信这仅是个时间问题。

她仍在望着钟出神的当儿,耳边传来敲门声。她站起身来,叫道:“进来。”

门开了,房东站在那儿,他略微一犹豫,便走进屋,赶快把身后的门插上。他的脸由于兴奋而闪闪发光。“喂?”他问。

她平视着他,下意识地注意到他刮了脸,并换了一件干净衬衣。她暗自一笑,“喂?”

“准备好了吗?”他边说边朝她靠过来。

“我无时不准备着。”她机械地答道,仍然注视着他的脸。

他朝她伸出双手,粗野地把她拉过来。他亲吻她。她感觉到了他唇后的牙齿。她没有移动。他的手迅速地动作着,好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衣服被扯破的声音。只在这时,她才把他推开。

她不无遗憾地望着地板上被撕破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身体。她现在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她又看看他。

他正打量着她,他的眼圈泛白。“天哪!”他嘟哝着,“天哪2”他朝她靠过来。

她让他转身面对卧室。现在她一切都明白了,她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认识到了,她是为这种生活而来到人世的。有的姑娘天生要作妻子,作秘书,作职员,作演员,可她却天生要作妓女。正因为如此,她才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的机会,这就是她在其他人眼中的价值。

“到那里去。”她平静地说,指了指卧室门。

他又朝她走过来。

她微微摇了摇头。“你着什么急?”她问,“我又不逃跑。”

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卧室,边走边脱掉衬衣。她从地板上捡起撕破的衣服,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她可以看到他的胸脯和肩膀上长着一层薄薄的汗毛。

她回想起玉芳在节目里扮演的角色。她的表演总能在观众中掀起一股兴奋的波澜。既然她天生要作妓女,那好就要成为最出色的一个。就好似她一辈子都在这么说一般,她开口道:

“你想怎么干?直截了当的还是特殊的?”说完这句话,她手中的弹簧刀对准房东的下身猛札下去。她听到一声惨叫。飞快跑出去。一直没有停下来。丽佳跑到游泳的沙滩,直接晕倒在沙滩上。这时阿华的仆人发现了她。

“把咖啡和白兰地送到阳台上去。”阿华说,将自己的椅子从桌边推开。

阿华为她拉开椅子,她站起身来。“太棒了!”她笑着对他说,“我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多。”

阿华为她拉开门,她走出来。晴朗的夜空,从海洋吹来凉爽的和风。

她深深呼吸着,“就象在天堂一样。”

他笑着说:“不象天堂那样富丽堂皇,可它是家。”

她很快朝他转过身来,“你就这样请每个人到你家来,阿华?”

他困惑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请一些你一无所知的人来,是吗?我可能是个利欲熏心的姑娘,只能给你带来麻烦。”她面色严肃地说。

他微笑着说:“我喜欢这种麻烦。你就带来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阿华,”她固执地说,“你是个很有名望的富家子弟,别人会利用你做文章的。”

“但愿如此,”他仍旧笑着说,“免得我处心积虑地做他们的文章。”

她走到栏杆边,下面的水中月光闪烁。“和你说根本没有用。”她说。

他用胳膊揽住她的肩膀。他的嘴在笑,可目光却是严肃的。“接着说,宝贝。看到有人在为我操心真令我高兴。别人追求我总是另有它图。”

她迎着他的目光,“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企求你什么。”

“我知道,”他说,“否则你当时会回来的。”

她沉默了。

“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个根本不在乎我是阿华的人。”

“我喜欢你,”她说,“你是个正派人。”

他垂下双手,“这后一句话说得好。我正想使你振作起来,可你这一说却占了我的上风。”

她看着他笑了,“别泄气,你有机会重振旗鼓。”

她放下咖啡,“你喝那么多酒,”她说,“为什么呢?”

他放下第四杯白兰地,看了她一眼。“我喜欢酒。”他说。他微带醉意,说话有点儿迟钝,“再说,也无事可干。”

“无事可干?”她诧异地问。

“无事可干,”他心情忧郁地答道,“我不想做生意,因为做一次赔一次钱。后来我就死了这条心。反正不工作也一切应有尽有。”

她没言语。

他凝视着她。“你认为这样做不对,是吗?”他自责地问。

她摇了摇头。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实话,你究竟怎么想?其他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在他们眼里,世界上有一半人在忍饥挨饿,而我却不用工作,这真是件可怕的事。”

“我才不操心别人的事呢,”她说,“我只关心我自己。”

他松开手,一缕忧伤孤独之情涌上心头。“可我也这么认为,”他说,“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黑暗中,她双眼闪着光,“那你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呢?”

“他们不允许我。”他说,泪水涌上眼眶,“我的律师不允许。即使我想捐献些钱也是杠然,他们阻止我这样做。”

“可怜的阿华。”她深表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说。

“是啊,是个可怜的阿华。”他赞同地说。

“但愿我能为你难过。”她说。

他一下子抬起头,目光突然变得清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冲他一笑,“别人哪象你这样优裕。”

他仰天大笑,这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声震荡着房屋,滚向拍岸的海浪。

她圆睁两眼迷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他强忍住笑,盯着她的脸。“真是上诚实的女人!”他喘息着说,“令人难以置信。这迈阿密海滩!”

她疑惑地望着他问:“迈阿密海滩怎么啦?我很喜欢这儿。”

“我也喜欢。”他又笑着说。他踱到栏杆边,低头望了望下面的海水,然后转过身来。“屋里有游泳衣,想游泳吗?”他问。

她默默地点点头。

他们身坡土耳其浴衣回到阳台上。“阿润,”他叫道,“准备些热咖啡。我们都冻僵了!”

没有人应声。

他走到门口,又叫道:“喂,阿润!给我们端些热咖啡来。”

屋里传来阿润微弱的声音,“你自己端吧,主人。我已上床睡觉了。”

阿华摇晃着头离开门口,“我拿他真没办法,他跟随我太久了。”

丽佳笑着说:“我会煮咖啡。”

“你去煮?”

“让我来吧,”她说,“我也觉得冷。海又令人陶醉,可也得习惯了才行。”

他把她领进厨房,炉子上坐着咖啡。她点着炉子。几分钟以后,他们已坐在大沙发里,呷着热气腾腾的咖啡。

“很好喝。”他说,放下杯子。

她点头赞同。

他仰天躺了下来。“你是否注意到这里的星星特别大?”他问。

她抬起头,望望室外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又看看他,说:“我看都一样。”

他转过身对她说:“姑娘,你难道就没有点儿浪漫的眼光?”

她笑了,“不早了,我该穿衣服了。”说着站起身来。

他的手握住她的胳膊,“丽佳。”

她低下头望着他,“这是我的名字。”

“既然我找到了你,别离开我。”

“不要这么说。”

他拉她坐在沙发上。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用双手捧住她的面颊,凑近自己的脸。他的嘴唇温暖而轻柔,这感觉和别人给她的不一样。这吻使她通身暖融融的,她合上眼睛承受着。

她感觉到他的两只手移到自己的乳房上,便轻轻抖动着肩膀,让游泳衣的背带滑下来。她听到他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便睁开了眼睛。

他正凝神审视着她。“你真美,”他在低语,“真美。”

她用胳膊圈住他的颈项,把他的头接在自己的酥胸上。他的声音变弱了,含混不清。

“自从第一天上午我望着你从海里走出来,”他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

她的手从他的腰际滑下去。在她手指的触摸下,他喘息着。

“我等啊,等啊,”他仍在窃窃私语,“等了这么久。”

“闭嘴!”她沙哑地喝道,心里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恼怒,“你说得太多了。”

两天以后,他向她求婚了。

阿华迈出淋浴池,从架子上扯下一条大毛巾,轻松地擦试着自己的身体。他满意地哼唱起来,还有一天就到时间了。

他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前额上的头发已开始稀疏,但乍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浓密。他不知道这与遗传有多大关系。他的父亲30岁以前就秃顶了。他对着镜子笑了,对自己感到满意。

他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他的体格还算强健,骨骼既不瘦小,肌肉也不松弛,他回想起丽佳曾经说过,要少喝酒。在这一点上,她是对的。这道理他一直都懂,可就是没放在心上。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事可做。

他走进卧室,从枕头上拾起阿润放在那儿的衬衣。枕头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她搽用的香水的气味。他心里荡起一股激情。她情欲旺盛,放荡不羁。在床上,她抓挠他,永不满足。过去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这样与他交欢。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地造的一双。

他耳边仿佛又回响起她微弱刺耳的声音:“爱我呀,亲爱的,使劲呀……”他的皮肤感到刺痛,好象她的手指还在抓他,挠他。他心头产生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象个男子汉。

“阿华先生。”楼下传来阿润的呼唤声。

他收拢住自己的思绪。“什么事,阿润?”

“这儿有位先生要见你。”

“是哪一位先生?”他悻悻地大声问。他告诉过阿润多少次,来客时要通报姓名。

“他不讲,”阿润的声音在回答,“他说他不愿让人知道谈话的内容,要保密。是关于丽佳小姐的事。”

阿华眉头一皱,这人意图何在呢?也许来人是位记者,他们总是行踪诡秘。“让他稍等一下,”他喊道,“我就下来。”

片刻之后,他走进客厅。一个身材粗壮、面色红润的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是阿华先生?”他问。

阿华点了点头,等着客人自报姓名。

“我叫乔,”他拘束地说,“我的姓无关紧要。我到这儿来,仅仅是想帮你个忙。关于这个叫丽佳的姑娘,你都了解些什么?”

阿华勃然大怒。“出去!”他用手指着门厉声喝道。

那人并没有挪动。“你既然要娶她,就应该对她有所了解。”他说。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阿华回答说,威胁地向他迈进一步,“你出去!”

那人忐忑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他把手伸进衣兜,掏出几张东西。“先别发火,”他急促地说,“或许先看看这些东西你就明白了。”他把这几张纸片塞到阿华手里。

阿华不自觉地扫了它们一眼。这些是两个姑娘的照片。她们赤裸裸地一丝不挂。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住了,其中一个女孩子就是丽佳。他抬头看看那人,声音颤抖地问:“你从哪里搞来的?”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的真实姓名是丽佳·弗德德金基。不到一年以前,她从纽约的一所教养院释放出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找到这些照片的底片。”

阿华咬紧牙关,这是讹诈。他走到房间那一边,拿起电话耳机。“要警察局。”他对接线员说。

那人直视着他,“这对你没好处,我是想帮你的忙才给你看照片的。如果你这样做,这些照片会上报纸,而你就会成为人们的笑料。”

阿华慢慢放下电话,跌落在一张椅子里。她应该告诉他,她实在不应该瞒着他。他抬起头来。“我怎么知道它们不是伪造的呢?”他问,心头仍存有一线希望。

“我来向你证实。”那人说罢,走过去把门打开。“玉芳!”他叫道,“到里面来。”

片刻,他和一位姑娘走了回来。她留着黑色短发。阿华低头看了看照片,认出她就是照片上和丽佳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把一切告诉他。”那人对姑娘说。

那姑娘不安地看了阿华一眼,“可是,乔——”

那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她,“告诉他。我们不能白白开了一夜车从新奥尔良赶来。讲给他听!”

那姑娘低头看了阿华一眼,“我是在阿昌盖耶女子教养院遇到丽佳的。我们编了一些节目,来到这个城市。我们在男子集会、地下俱乐部和酒会上演出。后来警察发现了,我和乔就离开了这座。丽佳留了下来。我们听说——”

阿华离开椅子,疾步穿过房间。姑娘惊恐地望着他的举动,声音越来越小。他打开活动酒柜,拿出一瓶威士忌。他倒了一杯,转回身望着他俩。他心里沉甸甸的,为痛苦所折磨。“喝杯酒吗?”他问道。

那男的抢先回答。“如果来一点你不会在意吧?”他不自然地笑着对姑娘说,“我们喝点吗,玉芳?”

她在房子前下了小公共汽车,沿人行道来到房门口,揿响了门铃。阿华出来开门。

她走进屋时,闻到他口里呼出呛人的威士忌酒味。她朝他转过身。“你一直在喝酒,”她责备道,“你曾许诺不再喝酒了。”

他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只是为了庆贺一下,亲爱的。并不是每天都有老朋友登门造访的。”

“老朋友?”

他点点头,引她走进客厅。她在门口猛然止住脚步,一下子惊呆了。玉芳伸着四肢躺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乳罩和裤衩,她的衣服扔得满屋都是。她醉醺醺地朝丽佳挥挥手。

乔瞒盼着朝她走过来。“老朋友丽佳,”他朝她叫道,“亲亲老朋友乔好吗?”突然,他开口唱了起来:“新娘来了——新娘来了。”

“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她怒气冲冲地问。

乔放声大笑,“我们来帮助老朋友庆贺婚礼。就为这个来的,宝贝。”

她转向阿华,“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今天下午。”他试图凝聚目光看着丽佳,可他的头太疼了。他需要再喝一杯,他抓起酒瓶,举到她面前,问:“喝吗?”

她摇了摇头。

他用嘴对着瓶口畅饮起来,威士忌流下他的喉咙,他感到无比的痛快。酒给他带来温暖,浇灭心间的忧愁。他垂下拿着酒瓶的手,看着她。“我需要这个,”他醉意惺松地说,“你真的不想喝点儿?”

“不想,谢谢。”她毫无表情地说,点燃一支烟,烟雾从她唇间徐徐吐了出来。

乔站在她面前。“喂,来一杯吧。”他催促道,“它会使你进入角色。”

她冷淡地问:“什么角色?”

玉芳摇摇晃晃地离开沙发走过来,“我们和你的男友谈到了我们的演出。乔想如果在这儿专门为他表演一下,一定很有意思。”

丽佳没有理会她,把身体转向阿华。“他们都告诉你了?”她明知故问。

他点点头。

她平静地问:“你听信他们的话,也不给我个机会解释一下吗?”

他把照片举到她眼前,“这些照片胜于雄辩。我不需要再听什么解释。”

她接过照片,很快地看了一眼,又默默无言地还给他。他把照片扔在桌子上,转开身,躲开她的目光。“你早该告诉我。”他抱怨地说。

“你不让我讲,”她回答,“每当我想告诉你时,你总说你不在乎我过去做过什么。你说已充分了解我了。”

他无言以对。

她转向乔,声色俱厉地说:“还有你,乔。为了钱,你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愿你这次能发一笔横财。”

“不要发火,宝贝,”他说着朝她走过来,“风头过去了,我们可以恢复演出。”他伸手去挽他的胳膊。

她迅疾抢起手掌,没容他看清怎么回事,只听清脆一声响,脸上便留下清清楚楚的五个手指印。

“好哇,你这骚货!”他怒吼道,气急败坏地朝她迈近一步,“我要教训教训你!”

她轻蔑一笑,奚落地说:“来试试看。”

他停住脚,眼睛盯着她的手。灯光下,那刀刃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急忙后退一步。

阿华从旁边望着这一切。“丽佳!”他张口喊道。

她应声转身望着他。她用受了伤害的声音愤怒地说:“你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你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但却听信别人的谎言。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怎样被丢在公寓里?既没有钱,又没有衣服。我猜你听了一定也觉得很好笑!”

他没吱声,可他的眼睛却凝视着她。

“他们并没有全讲给你听,他们不知道。”她愤恨地继续说下去,“他们离开后,我只好去卖淫,挣钱付房租,维持生计。我生意很好,每天挣40块钱。那天你遇到我时,我正要去做这种事情!”

“不,丽佳。”他呻吟着说。

“可我一人走开还不够,”她说,“是你非人追求我,是你非要大吹大擂不可。”她突然抽泣起来,声音变得极为微弱,“是我受了骗,而不是你。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一个真皮的男子汉,以为这世界上也有人在关心我。我错了。”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阿华抓住她的胳膊。他心里有一种难以名代的内疚,“丽佳。”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希望。“你不让我走,阿华?”她问。

他没有回答。他看到她眼睛里的光芒突然消失了。

她甩脱他的手,门在她身后关上了,他默默地呆望着房门。好一会儿,才转向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

乔强装笑容,说:“伙计,你最好还是不要和她在一起。”

阿华改为条件,沉默良久。当他开口时,他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这声音听起来刺耳,充满着仇恨。“滚出去!”他对他们俩说,“你们两个,趁我还没有杀了你们,快滚出去!”

她用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下,推开门,在门厅的阴影里抬起头望着他。“我们到家了,肥仔。”她轻声说。

他走进屋,转回身面对着她。她已向他诉说了事情的原委,并把帮助她打听到他的下落的那个朋友的情况也告诉了他。

她把门在身后带上,忽生羞赧。“坐下歇息一会儿,”她说,“我给你拿点喝的。”她走到桌边,问:“你想喝点儿什么?”

“杜松子酒加冰块。”他说,用目光追随着她。

她很快倒好一杯,递给他。她摘下他头上的军帽,端详着他的脸。“你变样了,肥仔。”

他慢慢启齿一笑,“我现在是成年人了,丽佳。我总不能才能象个孩子吧。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他们四目相视。她点点头。

他朝她举起酒杯,说:“为了我们逝去的少年时代干一杯。”

“肥仔!”她用哀痛的声调叫了一声,“让我们忘掉过去,就象今天是初次相识。让我们告别昨天的一切,只想着我们美好的明天。”

他的嘴角抽搐一下,“可这很难做到。丽佳。我们周围的世界正在经历着沧海桑田的变化。”

“那么,就眼前这几天,肥仔。我请求你。”

他放下酒杯,朝她伸开双臂。她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怀抱,他把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她听到他胸膛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我不需要这样想象,丽佳。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大的愿望。”

电话铃响了起来,他松开了她。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接电话。”

“也许找你有重要的事。”

“这个周末没有比我们的事更重要的了。”

电话铃停住后,她拨了个号码。“我是丽佳小姐。我要出去度周末。请你帮我记下打来的电话,并告诉有急事找我的人。”

他望着她放下电话,“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你一定有个满不错的职业。”

她微笑一笑,“我还算幸运。”

他眼睛里流露出某种骄傲的神情,“还很精明,如果不精明,你就不会得到所有这些东西。”

她突然警觉起来,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脸,揣测着他的弦外之音。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想三句不离本行。”她说,“这个星期天天都说这种话。这个周末可是我的。”

他们吃过晚饭回来时已近半夜,她仍在为他在出租汽车里给她讲过的什么而大笑不已。但他的脸,她注意到,却扭歪着,显得疲惫不堪。她顿时懊悔不迭。

“我光顾高兴了,”她说,“忘了你刚刚出院。”

“我挺好。”

“不,你说得不对。”她坚持自己的看法,朝卧室走去,“我去给你铺床,放好洗澡水。你必须赶快睡觉。”

“丽佳,”他反驳说,“你让我觉得自己象个小孩子。”

“就这个周末,”她笑着对他说,“你就是个孩子。我的宝贝。”

她干净利索地铺好床单,又走进浴室,拧开热水龙头。当她又走回卧室时,他正站在门口望着她。

“你不必把你的床让给我,”他说,“我可以睡在沙发上。”

她感到自己脸上泛起红云。她穿过房间,来到他面前,用双臂搂住他的脖颈。“肥仔,”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真傻。”她吻着他。

他僵直地站在原地,接着便用胳膊紧紧抱住她,搂得她胸口透不过气来。她眼前的灯光在旋转,房间仿佛颠倒了过来。她感觉得出他强健有力的肌肉。她闭上了眼睛。她从未体验过这感觉,这才是她所寻求的。这才是她的感情,她的激情,她生命的力量。这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她的最后一次。整个的世界、生命之星在她体内迸发出撼人的力量。

“肥仔!”她喊着,“我爱你,肥仔!”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熟睡的肥仔。拉上的窗帘透过灰白色的熹微晨光,一缕阳光照在他的嘴上。他似乎在笑。她头靠在枕头上,屏住气息,惟恐惊扰了他的酣睡。眨眼间,周末过去了。她合上眼睛,回忆着昨天。

“我们可以先结婚,然后我再去报到。”他的声音低沉。

她惊愕地睁开眼睛,说:“我以为你还没醒呢。”

“我们还有时间,我到中午才去报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缄默不语。

他握住她的手指,“你怎么了,丽佳?”

她摇摇头,“没什么。”

“你有心事,”他说,“这我感觉得出来。我昨天第一次问你时就有这种感觉。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她转过头看着他说:“你心里更清楚。”

“那么究竟为了什么?”他说,“我要从这儿去候补军官学校,中尉的薪水是很忧厚的,足够我们花的了。至少在下次我被派往国外之前,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

“肥仔,”她低声央求,“别再说了,不要再问我了。”

“可我爱你,亲爱的。”他说,“我要让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你的工作?或是因为你挣的钱?”

她摇摇头。

“我从军队退役后,就进法律学校,”他说,“当律师挣钱多,日子也过得富裕。”

“不,肥仔,不。”

他把她搂到身边,吻着她2“如果你有什么顾虑,亲爱的,就告诉我。我什么都不在乎。无论你怎么样、或过去做过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太爱你了。”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这是你的心里话,对吗?”

他点点头。

“过去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后来他又反悔了。”

“他不如我爱你,”他说,“过去不曾有、将来也不会有象我这样爱你的人。”

她长叹一声,“但愿我能相信你的话。也许将来有一天——”

“和我结婚,再考验我。”

这时传来刺耳的门铃声。他看了她一眼,“你在等什么人?”

她摇摇头,这时门铃又响了。“也许是送牛奶的。他会走开的。”

可是门铃声顽固地响个不停。“也许你还是去看看是谁。”他说。

“嗯,好吧。”她说着,伸手拿过晨衣,穿在身上,走进另一间屋子,顺手带上卧室门。

她打开门,问:“谁呀?”

“我就知道你在家,”阿昌说,“即使你整个周末都不接电话。”

她用脚顶在门后面。“你不能进来,”她压低嗓音说,“我对你说过要来得先打电话。”

他恶声恶气地说:“你连电话都不接,叫我怎么跟你说?”

“今天下午再来。”她说,想把门关上。

他把门推回来,迫使她离开门口。他走进房间。她闻到他嘴里呼出一股酒气。“我不打算今天下午来,”他说,“我要去海边呆一段时间,还要带你一起去!”

“阿昌,你疯了!”她气愤地说,“我哪儿也不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叫喊说:“你必须去!”

卧室的门开了,肥仔站立在门口。他开始没认出来人是阿昌。“要我帮忙吗,丽佳?”他问。

阿昌一眼便认出了他。“肥仔!”他叫了一声,接着便纵声大笑起来。

肥仔大惑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他喝醉了。”她回答说。

阿昌摇摇晃晃地走向肥仔。“我的老朋友,”他说,“是不是请你告诉这个蠢娘儿们,她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别留在这个淫窝子里?”

肥仔的声音冷若冰霜。“住口,阿昌,不许你这样和丽佳讲话!”

阿昌顿时闭上嘴。他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好似如梦初醒。他好象一下子清醒了。“你整个周末都不接电话,原来是他在这儿?”

她缄口无言。

“你在和他鬼混。”

她依然一言不发。

他朝肥仔转过身,“但愿你能受到她的优待。一晚上一百块钱对当兵的可不是个小数目,尽管她管的早饭有成肉和鸡蛋。”

肥仔紧盯着她,她面色苍白。

阿昌注意到肥仔疑惑的目光。“怎么她没告诉你?”他尖刻地说,又朝她转过身,“这不公平,宝贝儿,到最后一刻才把帐单给他,他可能身上没有这么多钱。”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卷钞票,抽出几张。“拿着,丽佳。这次由我付钱。”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阿昌,就好象在欣赏死神的面孔。

阿昌又朝肥仔转回身,“拿着,当兵的。你和最迷人的妓女度过的这个周末由我付钱,反正我一直想为军队做点事情。”

肥仔直愣愣地凝视着她。“这不是真的,”他声音嘶哑地说,“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丽佳一声不吭。阿昌插嘴说:“别说傻话了,肥仔。我没必要撒谎。”

“你说过你爱我。”肥仔说。

丽佳仍然缄口无言。

阿昌恶意讥诮地说:“当她拥抱你的时候,她是不是说你是多么英俊?当你吻她的时候,她是不是让你吃她的奶子?当你神魂颠倒时,她是不是把——”

肥仔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他朝阿昌扑过去。可为时太晚,他看到阿昌手中什么东西一闪,随之头上感到一阵剧痛,他跌倒在地板上。他手撑着地板,挣扎着想站起来,耳朵后面又挨了狠狠的一击,顿时便跌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阿昌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旁,仇恨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翳,手里仍在挥动着那根小木棒。他恶狠狠地抽打着肥仔的脸。“我早就想和你算这笔帐了。”他喊叫道。狂热使他失去了理智,身体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住手,阿昌。住手!”她尖声叫道,攀住他的手臂在,“这样会杀死他的!”

“我就是要杀死他!”他狂怒地嗥叫着,“我早就想杀死他!”他又举起了胳膊。

“如果你住手,我就跟你走!”她喊道。

他的手突然静止在半空中。他晃了晃头,好象没听清似地问:“你说什么?”

“如果你住手,我就跟你走。”她的声音更清晰了。

他慢慢垂下手,看看手中的木棒,似乎对它握在自己手里感到惊奇。他慢慢把木棒插进衣兜。他的眼睛变得清澈了,然后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收拾好你的东西。”

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肥仔。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地板。“天哪!他怎么这副模样!”他略感惊诧地说。他弯下腰,用胳膊托起肥仔的肩膀。“你去收拾东西。我抱他上床,给他擦洗一下。”

天将黑时,肥仔睁开了眼睛。他的鼻梁阵阵抽痛,不由得呻吟了一声。“丽佳!”他喊道。

没有人应声。

他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记忆力。他挪动着僵硬的手脚,从床上站起来。一阵眩晕袭来,他赶忙扶住一把椅子。抗过眩晕后,他蹒跚着走进浴室。黑暗中,他拧开水龙头,把嘴贴上去,咕嘟咕嘟地喝起来。终于,喉咙里的那团火熄灭了。

他直起身,拧开电灯。一张陌生的面孔从水池上面的镜子里望着他。他颧骨青肿,一碰就痛,鼻子被打扁,嘴唇被割破,裂着口子。最糟糕的是,那双眼睛也变了模样。眼窝深陷,埋藏着无形的痛苦。他慢慢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想驱散这痛苦的阴影。可是没有用,它们依然如故。

这痛苦永远地印在了他心灵的深处,这烙印是无论多少泪水也冲刷不掉的。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少年之后,丽佳经过更艰辛的道路,竟然成了香港的“影视歌后”,但在她的心中,她知道什么才是少年时最真的感情。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阿昌将她带走之后,交没有给丽佳许诺过的优裕生活,而是泄愤将丽佳推下了更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