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泳记得在郑州上大学时班上有新疆的同学暑假不回家,说坐火车来回的时间就花掉假期的一半了,在家根本呆不了几天,太不值。
那在云层之上飞用不到四个小时的乌鲁木齐之行,落到地面上竟是如此地遥远漫长。火车进出一个个山洞晦明转换,阴沉多云的南方的湿润温暖渐渐变成北方的干燥冷峻,绿色的水田、森林掩映着泥塘里悠闲浮动的水牛,正插秧的农民直起腰来目送列车远去。一觉醒来,北方黄褐色萧瑟的田野、光秃秃的树丛就代替了南方的青葱春色,而天空更高更蓝,太阳也似乎更远。
列车在一个黎明时分到达西安站。这是一个虽然巨大却因为春节的缘故而显得空旷萧条的车站,从设备的陈旧状态可以看出它平时有着频繁的使用率,但今天却冷清清如散场后的电影院。隔着几十张空椅子的距离寥落地坐着些脚下堆放着行李的人,望着预告车次的大屏幕神色茫然。
林泳走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最近一趟去乌鲁木齐的卧铺票,还有一个小时就发车。
林泳拎着行李走出车站找到一家小饭馆,买了一碗羊肉泡馍。在把馍撕碎往热气腾腾散发着浓浓香气的羊肉汤里放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忆起上次来乌鲁木齐跟周冲一起逛街吃饭时,周冲坚决不吃羊肉的事情来。周冲说:“我闻到羊肉的味道就想吐,从小就这样。”她想,不知道监狱里面是不是可以不吃羊肉?大米会不会像草籽一样粗糙得难以下咽?想到这些,眼前这碗香喷喷的羊肉泡馍顿时发出了腥膻的气味,令她顿失胃口。
再次踏上旅途时,站台上下起了飘飘扬扬的雪。林泳隔着肮脏的车窗贪婪地看着大片的雪花自灰白色的天空深处降落下来,心里有时光倒流的奇妙感觉。雪仿佛故乡的亲人,她曾经在梦里不止一次地思念它,此时重逢却在异乡陌生的站台,她正要从一个异乡奔向另一个异乡,故乡的雪总是在这个季节闲雅悠然地飘落,而她的命运却在一个又一个路口迂回急转,越来越走向无法预料、没有回程的方向。
林泳在这个昏暗的下午痴痴地望着漫天大雪,心里渐渐被惆怅充满。
到达乌鲁木齐的时候是半夜五点,在过了嘉峪关之后就再也睡不着的林泳出站后疲倦已极,反正离天亮还早,她干脆把旅行袋枕在脑袋底下,躺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合眼睡去。从五点到九点的五个小时中,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周围总是有人走来走去。凶猛扑来的睡意使她睁不开眼,但好像有人在跟她争夺头底下的包。她把带子缠在自己手腕上,把头死死地按在上面--也许这只是个梦,一切动作都在梦里发生。
但早上九点醒来时,她还是发现当作枕头的包上被划开个口子,里面的几件内衣被掏得里一半外一半,除了两个青黄芒果外什么也没丢。
而她身上穿的羽绒衣完好无损,所有的口袋都被翻了出来。看来小偷在仔细搜索了旅行袋后实在不甘心,又翻了她的衣服,最后还是失望而去。
林泳坐在椅子上没动,看了看周围歪倒睡觉的几个人。她用手指抚弄着包的破口处,又难过又得意。去年来深圳前,妈妈给她在内裤上缝了个口袋,让她在坐长途火车时把钱放在里面。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当回事,惟独这次照做却偏巧起了作用。
妈妈,你可真聪明--林泳心里酸酸地对着那破口处自言自语。
这里跟北京有时差,到九点钟天才放亮。林泳又在候车室里坐到了九点半才出去给吴律师打电话。过了半个小时,在火车站门口的报亭前,林泳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眼镜的矮胖中年男人从公共汽车站向这边走来,边走边东张西望。她走过去问了一句:“是吴律师吗?”男人打量着林泳点点头:“林小姐吗?你好。”
坐在车站旁的饭馆里,吴律师帮林泳叫了油条和豆浆,自己也叫了一碗菜肉馄饨,边吃边向林泳讲周冲和易军案子的前后经过,最后下定论般地把酱油瓶在桌上一鄅:“明白了吗?他俩就是替李政委顶了罪啦!其实那点子事根本够不上进去,想整倒李政委的那些人不甘心,总得找个什么人出出这口恶气才行啊!唉,他俩真倒霉。”
林泳食之无味地一口一口咬着油条,眼巴巴地盯着吴律师,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那李政委现在没事了,他该有力量帮周冲和易军了吧?能不能再减刑或者无罪释放呢?”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所谓丢车保帅,车不能不丢啊!那边兴师动众地折腾了一回,这边一点代价也不付怎么可能呢?现在的事就是这样,没道理可讲。忍两年吧!我看他俩也是人中之龙,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少年得志,将来出来了啥也不耽误,照旧是两条好汉。”吴律师喝完了馄饨汤,打量着林泳问:“林小姐,你多大年纪?”林泳脸红了:“二十三。”
“这么年轻。你跟周冲结婚了吗?”
“还没。”
“深圳的女子,不简单啊!”吴律师的胖脸因为馄饨的缘故发出油亮的光,“我妹妹也二十三了,在打字行里整天只会用金山打字排版,就这工作还是我托人送礼给她找的,她自己一点独立生活能力都没有,唉……”
林泳低头无言地喝光碗里的豆浆。
吃完饭,吴律师问林泳是不是去住看守所附近的旅社,那里离看守所和法院都比较近,林泳答应了。在旅馆的门口她买了针线,准备缝补早上被割破了的旅行包。
吴律师走到一边打了几个电话,回来跟林泳说她下午就可以见到周冲。林泳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上。
还是上次曾经喜欢过的那个晴朗的乌鲁木齐,此时却因为冬天的寒冷而显得灰暗萧瑟,满街的节日盛装也都掩在厚重的冬衣里面,失去了明媚快乐的光芒。
下午一点,林泳被带到看守所的会见室,那里除了一张三米长的桌子和两边十几把椅子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椅子和桌子显然刚被油漆过没几天,崭新的黑色显得凝重阴沉。阳光穿过低矮窗户外的铁栏杆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阶梯一样的影子。
林泳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呼吸,眼睛只敢看着桌沿。过了一会儿她把目光移向那扇关闭着的门,想象周冲从那里走进来的样子。她的手抱紧那个已经被割破的包,她连送给周冲的两个青芒果都没有了。但她并没有觉得怎样伤心,这一趟在她二十三年生命里最长的旅途使她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伤心能解决的。与其让泪水把仅有的一点冷静和坚强冲刷干净,不如跨过哭泣直接去面对灾难。尽管这难以做到,但在今后的岁月里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听着走廊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林泳感到心跳和窒息。她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最终却慌乱地移开目光,仍旧低头看着桌沿。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林泳瞥了门口一眼,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宽大衣服的人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个穿暗绿色制服的人。那穿灰色衣服的人径直走到桌边坐在她对面,穿暗绿色衣服的人站在门口盯着这边。
林泳屏住气息抬起头来,看到了光头的周冲。
他瘦得厉害,眼睛陷在两个明显的眼眶里,头顶也不是纯粹的光头,已经长出了一层发茬,下巴和两腮的胡子刮到见青。他把并没有戴手铐的双手放在桌上,眼睛直直地望着林泳。
“坐火车来的?”他的声音轻轻的,似乎不想被门口那警察听到。但在这空旷的大房间里,即使如此轻微的声音也仿佛带着来自深夜水面的回响。林泳忽然想起今年春节过后大家一起出去吃饭时的情景,周冲走在她后边跟老于说着话,那声音也有着同样的水声。她扬起头,用一个牵动脸部所有肌肉的笑容来压回涌至眼底的泪水:“嗯,坐火车也蛮好玩的,一路上把没睡够的觉都补齐了。”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半个月后就要转到第一监狱去了,就在乌鲁木齐,不用到沙漠里去。听说在沙漠里边的监狱蛮苦的,活儿特别累。”周冲的声音仍旧那么轻柔,林泳的泪水却终于没有忍住,无声地滚落到羽绒衣的前襟上。
周冲伸手要去擦林泳脸上的泪水,够不着,于是站起来身子向前倾。门口的警察立刻清晰地咳嗽了一声。周冲只好坐下,长长的手臂从桌上伸过去,费力地握住林泳的一只手。林泳也把自己的手更长地送过来,四只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一起。
周冲的手是温热柔软的,林泳的手藏在他的手里,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林泳贪婪地看着周冲,听着他俯在桌上轻声说:“我在这里你就放心吧,有李政委照顾,不会太差的。倒是你在深圳要照顾好自己。你比九月的时候更瘦了,这阵子折腾得不轻吧?那些钱怎么凑起来的?”林泳哭着说:“我跟老于的朋友借了钱,拿六套房子做担保。”
“回去以后就把房子都卖掉吧,也许够还债的。不够就拖,拖到我出去再说。你什么也不要管,都推到我身上,只要你平安开心地过了这两年,我在里面就安心了。等我出去,好不好?”林泳点点头,目光像章鱼的吸盘一样牢牢地叮在周冲的脸上。他的脸因为清瘦而显得轮廓分明,眼睛陷进眼眶里,长长的睫毛像女孩子一样弯曲向上,在阳光的照射下眉眼之间有浓重的阴影,白皙的皮肤也因阳光的强烈照射而显得近乎透明。她看痴了。
周冲见她的目光直直地盯在他脸上,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竟惶惑起来:“两年后我出去,你会因为坐过牢就不要我了吗?”
林泳摇了摇头笑了,她觉得那是很荒唐的事。
“你父母会更不同意我俩的事。还有你哥,他很挑剔。”周冲忧虑地皱着眉头。
“对了,你跟你家人说起过我吗?”林泳忽然想起来问周冲。
“当然说起过,你的照片我都寄回去了,本来打算这个春节带你回家的。我父母这几天就到乌鲁木齐,没想到你要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们了。”周冲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看到周冲的笑,林泳心中沉重的压迫有些减轻--他笑得出,那还怕什么呢?只不过两年而已,两年后他仍旧是那个潇洒的天之骄子。想到这里林泳也破涕为笑,刚才使她哭的理由像阳光下的残雪迅速消融。
林泳还要张口,门口站立的警察又咳嗽了一声,刻板的声音响起:“探视时间到。”
周冲的神色顿时仓皇起来,他站起身,目光游移不定地在林泳身上乱窜,他俩的手因为距离不够被迫松开。林泳也站立着,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她眼巴巴地看着警察走过来把手放在周冲的肩膀上,周冲跟着他一步步地向门口走去,脸却始终朝着她的方向,眼神粘在她的脸上不肯移开。她跟着走了几步却差点被椅子绊倒。
走到门口的周冲把一根食指竖起放在嘴唇上碰了碰,指向她。然后他和警察的身影都在门后消失。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林泳慢慢地坐下来,独自对着一桌铁窗内的阳光。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吴律师走进来对林泳说:“怎样?狱警态度还好吧?我打了招呼的。”
林泳默默地点点头,起身跟着吴律师出去。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回头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易军?”
“按规定你不可以见涉嫌同一案件的两个犯人。不过问题不大,等宣判后我安排你见好了。”林泳跟在吴律师后面走出看守所的红砖平房,穿过停了几辆吉普车的院子,走出有人持枪把守的铁大门。她感觉脚下轻飘飘的,炫目的阳光也显得不真实。她感到空前的沮丧和落寞。
在看守所附近的旅社住下的第三天,林泳见到了周冲的父母。
他们在另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突然走进简陋的旅馆标准间。当时跟林泳同房间住的另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出去了,林泳正靠在被子上看陈染的小说《嘴唇上的阳光》。这本书她看了一路仍然没有看完。
她看到开着的房门口出现了一个老年妇女花白的头发,然后出现了一张与周冲很像的脸,看着林泳问:“请问你是林泳吗?”她有浓重的东北口音。
林泳的心急跳起来,赶紧从床上溜到地上穿上了拖鞋,慌乱地点着头:“是,我就是!”然后一个脸上皱纹纵横、皮肤黝黑的老年男人也跟在女人身后走进来,看着林泳微笑。
那天晚上林泳跟他们一起吃了饭,周冲的妈妈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几乎一直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神里有好奇的探究,也有欣赏和怜惜。他们跟林泳说话的口气极其谦和,甚至带上了巴结的意味。林泳记得周冲跟她说过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已经接近退休的年龄。
他们几乎一眼就看中了林泳,尽管他们不太清楚周冲犯事的详细经过,但从吴律师口中得知这个沉静清秀、看上去仍有几分学生气的女孩子竟然短期内奇迹般地筹措到足够的钱使儿子得以减刑,而以前在周冲那里得到的信息是他们才仅仅相识了一年。远在沈阳的他们对于儿子的案件手足无措,他们一生的经历与周冲林泳在深圳新疆的经历仿佛互相隔膜着的两个世界完全不能交流,遥遥相望尚自模糊不清,从天而降的牢狱之灾更像遥远地方发生的灾难,徒然为之痛心疾首却束手无策。至亲的人却帮不上忙,沉重的担子落在了一个完全可以撇清不管的人身上,这令他们感到难过,更由衷地确认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年轻女孩儿媳妇的身份。
在吃饭的过程中,周冲的父母不断打听着林泳家庭的状况。而林泳在他们的询问中逐渐拾起被几个月来的仓皇冲淡了的与父母哥哥之间因为周冲而出现的矛盾。她重又想起妈妈和哥哥对周冲的否定态度,如今又雪上加霜了,以后该如何面对?还有那为周冲背上的天文数字的债务如果被妈妈知道了,她会如何反应?林泳简直不敢想。
在开庭前的日子里,林泳几乎每天都跟周冲的父母一起度过。他们对她越好,越让她联想到自己父母的不满。仿佛妈妈愤怒的目光已经刺在了她的背上,她感到背叛的惶惑和犯罪感,并因此对周冲父母的亲昵更加感到不安,她觉得这种亲昵是不会长久的,迟早有一天会被冲得烟消云散。
林泳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就感到自己还是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
开庭的日子在林泳的胡思乱想中来临。林泳和周冲的父母一起坐在寥落的十几个旁听的人当中,全神贯注地坐了两个小时。
宣判很简单。法官宣读了起诉书,控告周冲和易军犯有公司诈骗罪、挪用公款罪。律师辩护,提出证据。经过几轮简短的程式化的辩论之后,法官宣判了:周冲、易军挪用公款罪不成立,公司诈骗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宣判在冷清的气氛中例行公事般地结束了。林泳几乎一直盯着被告席上的周冲和易军。易军没怎么变,头发也像周冲那么短。他一直用一种傲然的目光注视着空旷的大厅中某个虚无的点,毫不在意审判的过程。在目光扫过林泳的时候,他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
此时的林泳,忽然觉得从前一直瞧不上眼的易军的傲慢狂妄变成了一种力量。她希望周冲也以这样的力量来支撑他将失去自由的两年,然后重新回到从前正常的轨道上去。她不希望他有任何改变,固执地认为两年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瞬间而已。
周冲站在被告席上,手上戴着铮亮的手铐。他的目光是温暖的。宣判前几天他见过了父母,此时他的目光只平和地停留在林泳的脸上,虽然不带任何表情,但林泳读得出那里面的一切。
当宣判结束时,一直没哭过的周冲妈妈却在周冲被押走时,扶在老伴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林泳的一只手,颤抖而冰凉。
第二天吴律师又安排林泳见到了易军。林泳把十几张宋芙蓉和成成的照片放在易军面前,他一边仔细地看一边不停地问儿子的情况:“像我还是像她?……能吃吗?……爱笑吗?……爱哭吗?”后来严肃地看着林泳问:“真的是男孩吗?我怎么看着跟女孩子长得差不多。不会是你们为了哄我高兴骗我吧?”
林泳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她在桌上的照片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张有明显标志的给他看,他盯着那个小东西看了半天才放心,得意地点着头。
总是要说到宋芙蓉的。易军似乎很难启齿,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似的对林泳说:“我知道你比她更难,但我还是要拜托你照顾她。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我没在她身边,这一辈子我都欠她的。我知道她不会离弃我,即使离弃我我也没有怨言,永远只有我欠她。拜托你了,两年后再出来报答你。”说完他握了握林泳的手,自己主动站起来找门口的警察带他出去。
林泳的父母在给自己买票的时候不顾林泳的拦挡,执意给林泳也买了机票。周冲的爸爸还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三沓钞票塞给林泳:“这三万块钱是我们全部的积蓄,给你拿去用。”林泳抵死不肯收这钱。试想这对内地的中学教师夫妇,毕生的积蓄不过这么些,他们没有其他的办法来减轻林泳的压力了。三个人在旅社的房间里激烈地推搡了好一阵子,最后林泳不得不跪到冰凉的水泥地上才制止了这场争斗。他们在把钱揣回身上的时候都垂了泪,周冲的妈妈将林泳抱在怀里好久不肯放开。
林泳先把他俩送走,第二天才登上回深圳的飞机。当飞机的轮子倏然脱离地面,耳边的风声一下子升高到刺耳的尖啸时,林泳突然浑身无力。
她觉得自己像做了个逼真漫长的梦,这一切来去太速,让她来不及品尝其中滋味。而当她想整理一下杂乱的头绪时,却发现很多感觉如今已记不起。
她把手放在那本一路都没有看完的小说上面:《嘴唇上的阳光》--周冲在走出会见室时把一根手指碰了碰嘴唇,然后向她指来。
这一刻想起他的一切,林泳发现他竟然是如此迷人,早已令她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