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深圳后林泳便开始埋头复习准备考助理会计师。在昏天暗地的恋爱当中,她三心二意地应付着学习,辅导课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上了,再次去辅导中心,才发现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每个学员都神色紧张地拼命看书做题向老师请教,而状态轻松的自己坐在他们当中像来度假一样不协调。教室的前面挂着一个半米见方的牌子,上面白纸黑字地每天都换新数字:离考试还有52天!
林泳蓦地想到十一月就要考试了,而她连课本还没看完一遍!她紧张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开始用功。
周冲每天打来的电话她也嫌长了,讲不了多久就忍不住委婉地催他快点挂电话。周冲问明原因后笑着说:“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就是考助理会计师吗?考试前半个月看遍书就能搞定了。”林泳愁眉苦脸地说:“清华的学生当然不在话下。我大学四年可都是紧巴巴过来的,哪次考试不全力以赴都会砸锅。”
周冲立刻在电话那边失望地问:“那你下个月还来不来看我了?”
林泳长叹一口气:“考完就去,行不行?十一月二十五号开考,连考两天。”
周冲夸张地哀鸣:“啊!我要死了!那还要整整两个月呢!”
林泳安抚了周冲好一阵子,挂掉电话自己也坐在那里呆呆发愣。出去买糖炒栗子的宋芙蓉和方巧眉回来见她失魂落魄,嘲笑她没出息,人从新疆回来却没把心带回来。方巧眉把热腾腾香甜的一袋栗子放在林泳面前,看她的脸,然后对宋芙蓉说:“小林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初谈恋爱的时光了。他们现在这阶段其实是人生最幸福最有味道的一段,以后的日子都不会比现在的感觉更好了。”
宋芙蓉剥着栗子壳叹气点头:“别提了,稀里糊涂地就把最好的时间混过去了。”
整个十月,林泳把精力全都投入到复习当中去了。在辅导班上她见到了好多深龙厂的同事:冯月、邓颖、张亚雯和马姐。张亚雯已经离开了深龙厂,在蛇口的一家食品公司当会计。冯月被调到公司总部当会计去了,邓颖现在是工厂这边的会计主管,马姐还做原来的出纳。他们都在路上奔得正起劲,发狠要拿到所有职称和学历证书。看到这些人林泳就忆起在深龙厂时过的那种虽简陋却生气勃勃的生活,他们都还没变,仍旧在为中秋节食堂发的每人一个金枪鱼罐头、一盒月饼、一瓶啤酒而兴奋得尖叫;仍旧在每年的第一个月猜测着自己将会被老板批准加多少工资;在公布先进员工的红榜前忐忑不安地寻找自己的名字,为不该进榜却进了的人忿忿;每天议论着厂里最新的风流韵事,为某某和某某被发现恋爱或偷情而窃笑;每天中午排队买饭票,在老魏的吹胡子瞪眼下忍气吞声……
而林泳却离开了那里,坐在一个翠绿植物环绕的有中央空调的高层写字楼里悠闲地工作、看书。老板是她的男朋友,她打工的公司很可能就是她未来的家业。她可以一个星期内不考虑成本地坐飞机来往于乌鲁木齐和深圳之间,而他们却还要为一年只有一次的回家过年而挤破头订火车卧铺票。
这一切的变化只发生在两年之间,令她察觉不到。只有再次见到他们时,才感觉到已经拉开了那么远的差距,他们在热闹与拥挤的彼岸,她独自在寂静空旷的此岸。虽然不再窘迫,却不免寂寞孤单。
冯月问起林泳的近况,林泳知道她是个好强爱嫉妒的人,只含糊地说:“还好啦,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交了个做设计师的男朋友。”即使如此还是令冯月生起了些许不平衡,她耸了耸肩说:“毕竟是你品位高,建筑师可是个高尚有前途的职业。哎对了,你知道安青的近况吗?”林泳摇摇头,几个月前她和方巧眉逛街时在商场遇到过安青,匆匆聊了几句,那时安青还在深龙厂。
“她现在可神了,辞职以后找了个香港阔佬同居,五十多岁了,在深圳开个电子厂。不过那人在香港有老婆,只跟她在深圳住不敢带她回香港。”“啊?那不就是……二奶吗?”林泳惊讶地问。
冯月撇了撇嘴:“这小妮子一向不安分的,为了钱她什么都敢做。”
“为什么,她缺钱么?”林泳问。
“难道只有缺钱才干这个?安青骨子里就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她也不见得爱这个钱,只是想要这份刺激。别人都是真的爱慕虚荣或者浅薄没文化,她可什么都清楚明白。”
林泳点了点头。安青是这样的,她对世事的洞察和蔑视谁也比不了,但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却令人佩服也令人疑惑。也许恋爱受到过重大挫折的人都会变得玩世不恭、刀枪不入吧。
十一月底的深圳总算露出了一点应景的凉意,但街上的人们仍旧胡乱穿着各种季节的衣裳。一天上午林泳陪着宋芙蓉去菜市场买甲鱼,宋芙蓉拉着林泳的手,边走边议论街上的流行,聊了没几句便指着一个迎面而来的女孩说:“你看她的打扮好特别,简直是向冬天宣战嘛!”
林泳打量着那女孩,她穿了一件乳白色针织镂空粗棉线衫,粗大的网眼将里面亚麻色运动短背心显露得清清楚楚。一条墨绿色长筒裙把修长的腿包得严实,长腰的剪裁使腰显得格外纤细。而那墨绿的裙子上显眼地用浅绿和白色丝线绣了一朵袅袅婷婷的白莲。裙摆在接近地面处,露出脚上穿的粗麻绳编成的平跟凉鞋。
这一身民族风味的夏日打扮,在街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且那女孩子的一头长长的大波浪鬈发也在阳光下闪着亮光,赢得百分之百回头率。
林泳不由得想,她很像安青呢。
这样想的同时她再次仔细打量了那女孩一回,不由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安青!她可不就是安青么。
而安青也几乎在同时认出了她,跑上几步抱住她的肩膀惊喜地大叫:“林泳!怎么是你呀?”
她旁若无人的惊呼引来了半条街的注意。
“我就住这附近。这是我同事宋芙蓉。”林泳向安青介绍,宋芙蓉连忙对着安青点头,安青也向宋芙蓉笑笑。
“我住龟山别墅。”安青不无得意地说。
龟山别墅是蛇口的高尚住宅区,里面住的多是在蛇口工作的外国人,以及在内地有产业的香港人、台湾人,每套独立别墅洋楼都卖到了每平方米一万多元。
“这下你可神气了啊。我听冯月说起你了,现在你正经也是剥削阶级啦!”一见到安青,以前彼此间无拘无束的谈话语气自然而然也回来了,林泳大咧咧地拍着安青的肩膀。
“哪里呀!只不过是扎到了一个香港老不死,不过他还不能死,死了遗产也不是我的,是他老婆儿子的。哈哈!我还得想方设法让他多活几年,多当几年冤大头。这不,补咧!”安青举起手中的甲鱼给林泳看,她的嗓音沙哑如故。
“我也是啊,给她补,她是孕妇。”林泳也拎起手中的塑料袋给安青看,指了指宋芙蓉。
“你呢?还没生?”安青用一根手指捅了捅林泳的肚子,眼睛诡谲地眨巴着。
“我生?跟谁生啊?你这个死鬼!”林泳忍不住又亲热地伸臂过去拥抱了一下安青。
“我还有事得赶紧回去了,”安青看了看腰间的BB机,那东西正在无声地震动。“老不死的周六在我这周日就回香港,所以催得紧。给我个电话号码,我明天约你出来聊。”林泳走到路边向报摊老板借了支笔,在安青的手心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
“明天一准啊!”安青边嚷嚷着边回头走远了。
第二天上午安青果然给林泳打来电话,约她在蛇口海边的瑞士咖啡馆见面。
蛇口海边聚集了蛇口的大部分外国公司,因此配套服务设施也是围绕着他们的需要而出现的。酒店、餐厅、咖啡馆、商店,无不带有明显的欧美特色,价钱贵到了普通国人望而却步的程度。来到这里仿佛置身异国,五色碎石子铺就的路面上行走着各色头发、眼睛的外国人,穿着宽松随便,神色也轻松闲适。
林泳找到了挂着深褐色招牌的瑞士咖啡馆。这间咖啡馆很小,所有的家具都漆成褐色,造型稚拙的原木桌椅上铺着红白格子布,木板拼贴的墙上挂着老式自鸣钟和木雕鹿头,吧台的旁边墙上贴满看不出来历的发黄的照片,一切都极力渲染着瑞士的气息。吧台后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伙子穿着衬衣马甲正在磨咖啡,穿梭在桌子间招呼客人的老板娘虽然染了金黄的头发,却是地道的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女性。
店堂里只有五六张桌子,已经坐得满满的,都是一些外国男女围坐着边喝咖啡边说笑。安青独自坐在角落里手里端个白瓷杯看着吧台上的电视。那里正在播出一部英文原版电影,迈克尔·道格拉斯穿着中世纪的服装正站在一艘船上神色严峻地跟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讲话。
安青把头发绾了个髻用塑料卡子卡在脑后,没有化妆,穿着家常的宽大白T恤和牛仔短裤,穿着拖鞋的脚伸得老长,懒洋洋地靠在木头椅子背上看电视,表情旁若无人得好像这里就是她家的厨房一样。
林泳坐到她对面,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都快睡着了。”
林泳仔细打量安青,她同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皮肤还是那样细腻,眼神还是那样跳脱,只是眉宇间透出的一丝寂寞若隐若现,使她看上去不是两年前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了,更像个成熟的小妇人。
“你过得好吗?”林泳在跟老板娘点了清咖啡之后,问安青。
“还能怎样,不过是赚钱罢了。”安青把杯子放在桌上,涂了银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缓缓地抚着杯子圆滑的边缘,“只是寂寞了点,其他都可以。比在工厂强多了,上班整天被人支使来支使去的,为那几个破钱谁的气都得受。现在我只侍候一个人,看他的脸色就够了。何况他对我也不错,每月给我生活费一万,租了套一百多平米带全套家具的房子,请个保姆给我做饭打扫。他一周有三天呆我这里,四天在香港那边。这样我也很悠闲。”
“平时你都做什么呢?”林泳不由得有些好奇。
“无所事事。他不来的日子我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下午就去做美容、逛街。逛累了回家看电视看书,混到晚上来这边的酒吧喝酒,或者跟周围认识的几个跟我情况一样的女人打麻将。他来的日子就围着他转。不过他白天也是要去厂里的,晚上才过来跟我吃饭睡觉而已。”安青仍旧是那副没精打采的神气。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林泳看着眼前这个像被抽去了筋似的瘫坐在椅子上的安青,感到需要重新认识她才行。
“怎么过不是过啊?再说也就这样过两年。说好了两年后给我二十万,一切就结束了。以后在街上遇到谁也不认识谁,两不相欠。我需要这钱,我不适合给人打工,拿到这钱后开个自己的小店,卖衣服,卖女孩子用的小装饰品,那也是一份事业呀!哎对了,你看!”安青的眼睛忽然亮了,拿过放在一边的一个草编大手袋,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从里面倒出几串用各色有机玻璃小珠串成的手链。它们有麻花状、铁轨状、叶片状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图案,堆在桌上五光十色、玲珑剔透煞是好看。
“这都是你做的吗?”林泳惊讶地伸出手拿起这些珠链细细端详。“是呀!送给你,好不好看?”安青拿起一串为林泳戴到手腕上。林泳把手腕转来转去欣赏着:“真好看,真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我的本事多着呢,有空我带你去我家看我用珠子编的小猪、小鸟、小熊,那些要是摆在店里卖,值好多钱呢!”安青兴致勃勃地说。
“安青,我觉得你不工作还是挺可惜。毕竟你是大学中文系毕业,虽然做秘书不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但你英文好,可以尝试做翻译或者去这里的外国公司做文员啊!你不觉得做点小买卖过一辈子对你来说太屈才了吗?”冒着热气的咖啡端上来了,安青拿小夹子为林泳夹方糖。林泳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唉,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还记得我跟孙总的弟弟拍拖的事吗?后来他说想跟我结婚,我不同意,我对他的感觉根本还没到那一步呢。后来他退而求其次想跟我同居,我也没同意,他就翻脸了,到处放谣言说我是个作风随便的女人。他哥哥在厂里一手遮天,知道厂长还挺倚重我,不敢直接炒我,就明里暗里挤对。抓我迟到五分钟全厂通报,扣了整月工资。后来甚至我和新交的男朋友在宿舍坐着说话,他派几个保安上来抓贼似的把人抓走,审了一夜还把人给打了。明明我们光明正大地在聊天,他们却说是捉奸在床!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好辞职,去一家香港贸易公司当秘书,老板就是现在这个陈昌盛。认识了一段时间后他说想包我两年,先付十万结束后再付二十万。我想这跟结婚也没什么两样。结婚是一辈子零碎着付款,这是分次结清。结婚没有期限,死了才算,这可是有期限的,无非是两年,货到付款、到期走人,干净利落。有人说这跟做妓女区别不大,我还要说结婚难道不是卖么?有的婚姻还不如卖呢,连钱都给不够。”安青的金鱼眼懒洋洋地眨巴着,语气满含嘲弄。
“结婚不一样,那是要跟自己爱的人一起。你口口声声卖来买去的,怎么不谈感情因素呢?性是要跟爱情联系起来才会好,否则还有什么吸引力可言。到你嘴里跟商品没什么两样了,安青,感情和物品毕竟不同。”
“哟!听小丫头这么一说,好像很有经验哩!说说!快!你跟你那初恋情人后来复合了没有?现在跟什么人拍拖啊?”安青来了精神,瞪大眼睛凑过来连连拍着林泳的胳膊。
林泳看着咖啡馆窗外,木栅栏中一丛丛的芭蕉展开蜡质丰富的肥厚叶片承接着下午三点钟的阳光,风一阵一阵地拂乱层层叠加的光亮与阴影,悠闲的下午总是笼罩着一层忧郁而慵懒的色彩。
她把她和周冲的故事讲给安青听。对于安青来说那也许是很久以前自己的经历,今天她早已迈过了那一步。但她仍然很向往地听着,那曾是她也有过的不计得失的爱情生活,人一生总得爱过一回才不枉来这个世界,尽管留下很多伤,但隔着远远的时间看去总会显出越来越多的美丽。
林泳讲完以后,两个人的咖啡早就喝完了。安青叫来老板娘,让她亲自煮一壶瑞士奶油咖啡来尝尝,老板娘满口答应着去了,看来安青是这里的常客。
“这里都做熟客生意的,老板娘是个单身女人,好像也没什么男朋友,我打麻将的时候碰到过她几次,没深交。不过我打赌她开这间咖啡馆的钱一定是像我一样当二奶赚来的,像她这样没文化的女人还能有别的什么本事。”安青看到林泳投过来的目光,自己也笑了。“我很自轻自贱的,别把我当高尚的文化人看待。”过了一会儿,她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其实人是什么地位和身份,都是别人给的评价。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有自己最清楚。如果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那所谓的地位和身份就都是狗屁。”
安青带着自嘲的表情摇晃着咖啡杯,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似的直起身子问林泳:“对了,你身边有没有特别缺钱,或者……或者想赚一大笔钱的女孩?”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泳疑惑地问。
老板娘把煮好的散发着浓香的一壶咖啡端上来,给两人各自倒满,又亲自用小匙从碟里挖奶油放在咖啡里。雪白的奶油在黑色的咖啡上面漂浮了一会儿迅速融化了,平静的表面只剩一圈油的涟漪轻轻晃动。
“陈昌盛,就是我的那个老不死,他有个朋友五十二岁,去年老婆死了。他在内地有家制衣厂在南山区那边,专门做法国名牌时装的单,全部返销欧洲。这老头身家比陈昌盛还要多,据说有半个亿。他想在内地找个老婆,要有文化、年轻、有生育能力的。我见过他,很精神的一个家伙,一点也不显老,而且是香港中文大学毕业的,气质比老陈强多了。”安青低头搅和着咖啡说。
“啊,怎么?”林泳弄不清楚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懵懂地看着安青。
“他想找人给他生个孩子。他老婆嫁给他三十多年,一无所出--没生育能力。他老婆活着的时候就鼓励他到内地来找个二奶生后代继承香火,他一直犹豫着觉得不妥。现在老婆死了,他这心眼也活泛起来,看身边的朋友许多明里暗里在深圳金屋藏娇,觉得自己只为想要个孩子,即使明媒正娶一个,只要品德贤良也不为过。香港女人太强了,他找不到太理想的,于是把这心思跟老陈说了说,意思是让我给介绍一个。”
安青搅好了咖啡抬眼看林泳,见林泳一脸疑惑,问:“你听懂了没?”
“听懂了啊!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林泳被她搞糊涂了。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这样的女孩啊?我认识的大部分是些放荡女人,二奶三陪之类的,人家要的可是干净规矩的好女孩子呢!”安青把搅咖啡的小匙扔在桌上,端起杯子来喝水一样地喝咖啡。
“你开什么玩笑啊?我才不帮你干这个呢!”林泳不快地说。
“这有什么,愿意结婚自然好,不愿意结婚--不就生个孩子嘛!花上一年时间给他生一个,这段时间的生活费由他出,再额外谈个价钱。生完孩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以后谁也不跟谁搭界了。这来钱多快啊!要不是现在跟老陈,我都想去干。可惜就是想去人家也不见得要我……”安青唠叨着,一抬眼看到林泳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悦,才闭上嘴不说了。
“跟不爱的男人上床,生一个孩子然后再把这个孩子卖掉--你不觉得这事听上去很肮脏吗?谢谢你的咖啡,以后我们再联络吧。”林泳一脸的冰霜,起身向外走。
“林泳!林泳!”安青叫着追上去拉住她,“你别生气嘛,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如果你不愿意帮忙就当我没说过吧,好不好?”
林泳回头看着安青诚恳的脸,怒气逐渐平息下去,歉疚慢慢升了上来。刚才她说的话一定也会刺伤安青。尽管在她心底毫不赞同安青的生活方式,但却从来都把安青视为来深圳交到的第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也是除了宋芙蓉以外唯一能够让她有倾诉欲望的同性朋友。深龙厂和飞天公司有那么多同事都跟她关系很好,但在她心目中只有安青才跟她最对脾气,她应该珍惜她。
林泳回到桌边再坐下,对安青说:“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难听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安青笑了,仍是那种带着自嘲的微笑:“没事,二奶本来就是被人瞧不起的,我要是在乎的话就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了。我本来可以堂堂正正地去工作,凭自己的本事赚钱,谁让我好逸恶劳又急功近利呢?有所得就会有所失,做人不可名利两全。”
窗外的日光已经西斜,减弱了光芒。店堂里的音响开始放一首不知名的吉他曲。那曲子配合了芭蕉叶上正摇曳着的夕阳颜色,演奏追忆往昔岁月的情绪。小提琴合奏的脆亮高音在背景处始终响着一个简单的主题,吉他独奏悲怆地在滑音处连连煽情,小号偶尔也掺和进几段音符,极力渲染沧海桑田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