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在南方

林泳在竹溪小区里找到了两套相邻的房子,打算把办公室搬过去。由于公司的人已经走了三分之一,花山大厦的六间办公室空出许多面积,林泳去大厦管理处登了记,打算办公室搬走后把六间都租出去。

她又打印了几张出租写字楼的告示贴在路口的告示栏,半个多月来无人问津。她心慌了,去跟周冲说:“你怎么不知道着急?公司这么大的摊子摆着,半年都没多少收入,支撑不下去怎么办啊?”

周冲却微笑着不吭声,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深圳房地产市场经过了三年多过热膨胀,市政府终于下决心调整了。停掉了大部分项目,开始清理各个设计院下面挂靠的小公司。周冲和易军一早就看到了这个苗头,解除了跟某部设计院的挂靠关系。为了能够在未来几年建筑行业可能出现的冰河期内还能生存下去,前段时间易军通过宋芙蓉家亲戚的关系去乌鲁木齐联系到两个装修工程,打算把公司业务从建筑设计转到装修设计和施工上去。基于这种考虑,他们对两个月来陆续离开的员工一个也不挽留,心里甚至希望他们全走掉,好重新招一批专门做装修的人,顺便把工资标准降下来。

周冲的这些打算没跟林泳说过,看到林泳整天忧心忡忡为他着想奔波的样子,他感到非常受用。自从上大学后他就离开家,在外地生活快十年了。这些年里只有阿娣关心照顾过他,周冲在与阿娣同居的三年里,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非常需要女人关心的男人。女人怜惜爱慕的眼神能给他带来空前的安全感,这安全感是金钱和事业上的成功所不能带给他的。阿娣死后他惶惑了好一阵子,那段给他带来挫折的婚姻使他不再相信婚姻的神圣,但却没有剥夺他对女人的依赖。

他不赞同易军把女人当做衣服,想脱就脱想换就换的态度,但他骨子里深植的傲气同易军一样。自从对婚姻失去了信心,他开始觉得游戏爱情也未尝不可。只要这爱情不建立在肉欲与金钱的交易上,还能使他感觉到心跳的刺激、猜度的神秘、你进我退的纠缠,足以排遣寂寞和空虚,那不是比婚姻更有趣么。

在接近林泳的过程中,周冲几乎没有思想负担,完全跟着感觉走。他虽然高傲自负,却宁愿过被命运支配的被动生活。毕业后同学叫他一起来深圳他就来了,在设计院打工。两年后易军研究生毕业来到深圳,拉他出来两个人合伙开公司,他也就出来了。

在该制订一个长远计划的时候他刚刚失去对婚姻的信心,于是茫然地把目标定在了钱上。几年来在赚钱的过程中他几乎一帆风顺,顺理成章地积累起来的财富却没有给他带来特别兴奋的感觉。看着易军经常兴致勃勃地收集各种汽车销售资料,计划着拿到驾照后买什么车子,三天两头去学打高尔夫球,非五千块钱以下的西装不穿,连洗发水都要买没有一个中文字的进口货--周冲羡慕易军的劲头。易军精力充沛,欲望强烈,不管是对金钱还是对女人,他都有无休无止、千变万化的新主张,这种忙碌使他很充实,根本无暇去考虑爱情、道德等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他来说那些根本就没存在过,或者说只是可有可无的生活点缀。

周冲和易军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在大学五年里都是好朋友,来到深圳后更成为事业合作伙伴。他们彼此都觉得这样的互补很好,即使对对方的行事为人方式略有不满,但一个共识却牢不可破,那就是--他的能力很强,又不会干预我的私生活,离开他我找不到更默契、更干脆的合作伙伴。

这也是许多性格和追求都迥异的生意伙伴能够合作的原因。

看着林泳越来越把他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周冲除了感到温暖以外,还有一种旁观者的好奇,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在他向林泳逐渐放送着越来越多的好感、直到明明白白地表明喜欢她的态度的过程中,他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心态,那仿佛是另外一个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如一张白纸般的女孩子是怎样在他的一个表示后萌动了暧昧的情愫,又怎样在他的进一步表示下忐忑不安;在他稍微冷漠之后即刻坠入沮丧,而在他突发的热情之后又变得欣喜起来;他沉默时她百般猜测的表情,他与她身体稍微靠近时她的轻微颤栗,单独相处时的手足无措,在众人面前时亲近的表情欲盖弥彰……这一切使他心中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兴奋,甚至在追求前妻韩薇的时候都没有过--韩薇是众人瞩目的校花,他抱着毫无自信的态度去追求,却得到一个突然施舍下来的婚姻,对从天而降的福气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只是个泡影;阿娣也没有让他尝受过这样细致微妙的过程,他和她相识不久便如老夫老妻般相濡以沫了,日子自始至终平淡似水。尽管他眷恋她,但他们的爱情中亲情和友情的成分也许更多。

跟林泳的过程就不一样。虽然林泳有着跟阿娣一样的温顺和被动,但她另有一种敏感的气质潜伏在内心。她在沉默的状态下其实有着一拍即合的准备,矜持和固执使她像水草一样柔软而有韧性。更难得的是她对自己的这种性格全然不察,只在不经意之下表露。周冲如饮甘露地享受着她的单纯和纤细,也时刻小心着她的聪明和固执。尽管她并不知道,至今仍然懵懂地被他牵着鼻子走,而他却日渐把她看得透明,甚至比她自己都更了解她。

周冲接近三十岁的时候才找到了一件能调动起他注意力的事情,就像缺乏玩具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枪,终日兴奋莫名。每个早晨他都期待着与林泳见面,见到她以后就找各种理由一直腻在她身边。为了这个他甚至把大部分工作都丢给易军去做,在公司业务转型的重要时期也毫无危机感。

他不知道他对林泳的这种感情是爱情还是兴趣,也许任何爱情本身都是兴趣的延伸,而对任何一个人持久的兴趣最终都会演变成爱情。

林泳却对此丝毫不察,她只是单纯地爱着周冲,站在自己的角度为他谋划着一切。她还没有真正地开始考虑未来,就被无数个扑面而来的现在迅疾地淹没了。

易军从乌鲁木齐回来时显得又黑又瘦。他一下飞机就赶到公司,把两份合同拍到周冲的桌子上,兴冲冲地说:“搞定!一个电影院一个歌舞厅,都是武警的企业,加起来一千九百万!开标前我每人塞了两万,还许诺下个月带他们来深圳玩。宋芙蓉弟媳妇的爸爸就是那武警大队的政委,一听是深圳的公司立马眼睛就放光了。估计我就是不做这么多私下的手脚都能把这两个项目拿个八九不离十。谁有咱们这样的素质,设计上处处替甲方考虑得无微不至,他们哪享受过这样的服务啊!你是没见他们新疆的那些所谓的装修公司……”

易军兴高采烈地跟周冲高谈阔论起来,正在给龟背竹浇水的林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掩上了门。她心里也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又有盼头了。

路过洗手间的时候,林泳看到宋芙蓉脸色灰白地从里面走出来,扶着墙虚弱地喘气,连忙上去搀扶。宋芙蓉妊娠反应很厉害,已经半个多月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整个人迅速瘦得脱了相。

“易军回来了,在周冲办公室呢。”林泳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告诉宋芙蓉。

“哦?项目落实了没?”宋芙蓉站住脚看着林泳关切地问。

“合同都签了,你放心吧。”林泳摸了摸宋芙蓉的手,又凉又潮湿。

宋芙蓉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那我今天晚上就多吐点好了。”

林泳知道她说的“多吐点”跟“多吃点”是一个意思,也笑了。

“男孩,一定是男孩。方姐说了反应厉害的都是男孩。”林泳边说边扶着宋芙蓉回到她的办公室。宋芙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刚舒展后背喘了口气,立刻又弯下腰拿手绢捂住嘴干呕起来,呕完了说:“如果是女孩,那我就再生一个,反正暂住人口是计划生育盲点,没人管。回武汉去花点钱也能落上户口。”

“为什么一定要男孩啊?”林泳疑惑地瞪着宋芙蓉那在充足的光线中近乎透明的肌肤下透出青色的脸。

“他喜欢呀,他说要生个男孩将来踢足球。”宋芙蓉把后背又向沙发靠去,虚弱地微笑起来。

当天下午周冲和易军给设计人员开会,把乌鲁木齐两个工程的设计任务布置了下去。已经半年没什么大工程可做的人们顿时兴奋起来,立刻投入到废寝忘食的工作中去了。设计室墙上挂了几张大幅的内外观效果图,这是前段时间易军闭门造车搞出来拿去投标的东西,如今人们就按照它设计着那两座建筑,它们位于千里之外的乌鲁木齐--那个大家几乎都没去过的传奇城市,人们的想像力也因此插上了翅膀,飞到那个蓝天碧野无遮无拦的所在。

周冲和易军都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人,一有工作就没命地扎进去干。前几天还腻着林泳的周冲一夜之间好像忘记了林泳的存在,开始忙碌地工作,连吃饭都不说话,吃完就走。林泳跟他说话他也漫不经心,像跟不相干的人一样应付了事。

林泳很失望。她有时想自己在周冲的心目中也许真的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这让她又想起了康敏,并为之寒战。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与周冲相识交往的每个片段,有时候觉得他是不认真的,有时候又觉得他是认真的。所有的反面想法都不想去肯定,但所有的正面想法又不敢肯定,即使勉强肯定了心里也不踏实。每天她就这样与自己交战,直到宋芙蓉因为易军终日加班夜不归宿不敢独自睡觉,又搬到了她的宿舍,她才有了个倾诉的对象,把心里的挣扎说给宋芙蓉听。

“周冲跟易军不一样,他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宋芙蓉在听完林泳倾诉后立刻说,“你比我幸运多了,真的。不要不相信他。虽然我和他接触不多,但从易军对他的评价中可以听出来。易军虽然作风随便放荡,但他对别人和自己的评价都很客观。他说周冲是个耶稣,有受虐狂的倾向,宁可自己吃亏不会让爱他的人受苦。如果真如他所说你一定会幸福的。即使周冲没有易军说的那么好,也不可能像易军那么坏吧。那就有救。”

“你怎么对易军评价这么低?我还以为即使别人怎么看扁他你都会把他当宝贝呢。”林泳有些意外。

“谁说看低他他就不是我的宝贝了。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聪明能干,也会疼人。除了玩世不恭放浪形骸以外,没别的缺点。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不管他做人做得如何狼狈不堪,我都要跟他一辈子。谁叫我爱他呢,爱上了就没办法,这是命。如果你真爱周冲,迟早会感受到我现在的心情。”黑暗中宋芙蓉把手放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抚摸着,眼睛灼灼地望着窗外路灯投射在天花板上的斑驳树影,那些影子不停地变幻组合,仿佛在上演一幕幕故事。

林泳的心在宋芙蓉平缓的声音里逐渐安稳了下来。她想,跟易军比她的周冲真的好很多呢,既然爱上了,就专心营造自己的感情吧。哪管它到底是真是假,是长久还是短暂。已经身不由己了,即使是骗也只能认了,抗拒、中止、改变都已来不及。

林泳想着这些迷糊睡去,梦见自己被风卷着在天空飞舞,身体比羽毛还轻,自由的感觉有些快乐有些怅然。在梦里她听见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天地之间叹息着说什么,却始终听不清楚。

十天后装修设计图做完了,周冲和易军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去乌鲁木齐开工。从深圳招募的二十多个工人已经提前两天被工头带领着坐火车出发了。

下午林泳正在财务室里填支票,接到周冲的电话,他在电话里的口气很委屈:“我明天就走了你也不帮我收拾一下行李,这哪像女朋友啊?对同志也不该这么冷酷吧?”

林泳心里动了动,嘴上却说:“你自己收拾嘛,你的衣服放在哪我怎么知道。”

“你一共来了我宿舍五次,每次不超过两个小时,你有知道我衣服放哪的兴趣吗?你穿多少码的鞋、多少码的裤子我都清楚,可我的你知道吗?”周冲的语气听上去满是怨艾。林泳被他这样一说倒真的歉疚起来,想想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没有周冲细心,她的关心总是空泛不切实际。

挂了电话她立刻来到周冲的宿舍,看到床上、桌子上堆满了秋冬季的衣服,周冲穿着T恤和短裤站在床边一筹莫展。

“唉,你怎么这么笨哪。现在是七月份,你找出这么多冬天衣服干什么?”林泳说着就动手收拾。

“肯定要在那边呆整个冬天,合同签到十二月底的。”

“啊!真的啊?”林泳听了这话,心里顿时空荡荡地没了着落。当周冲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时,她禁不住哭出声来。

“想就过去看我嘛,坐飞机三个多小时就到了。不过不能在那边长住,那边冬天太冷,比郑州都冷,怕你受不住。”周冲的声音温润地从耳根后面传过来,烫得林泳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周冲把林泳的身体扳过来,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轻轻地说:“我会很乖,决不跟着易军出去乱泡,每天给你打电话,你也可以随时打电话查我的勤。我会爱惜身体,多多吃饭,注意保暖,讲究卫生,勤剪指甲,注意安全……”林泳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周冲,感到他的气味夹在呼吸和体温中逐渐将她包围,使她晕眩。他的声音仿佛有催眠的磁力,令她心旌摇荡不能自持,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用嘴吻住他还在说话的嘴。

这是一个极长的吻,吸去了林泳的全部力气,意识和感觉也逐渐朦胧。只听到耳边有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忽然身体一下离开了地面,她睁开眼睛,看到周冲已经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床边。一阵惊慌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挣扎着跳到地上站住。

她看到周冲涨红着脸跟过来拉住她的手。

“我不……”她嗫嚅着低下头不敢正视他。

“小泳我想要你……”周冲又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用手扳起她的下颏。

“我……还没准备好呢,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林泳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慌乱地应付着,心跳成一团。

“什么时候啊?如果你愿意我们马上结婚……”

“啊!不……我不要马上结婚!”林泳脱口而出。

“为什么?你不想跟我结婚吗?”周冲越来越紧地箍住林泳的腰。

“不,我……我还没想过呢,你都没给我考虑的时间……”林泳无力地挣扎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好吧。”林泳感到腰上一松,周冲失望的眼睛看着别处。

“你生气了?”林泳看着周冲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的样子,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拒绝得这么干脆。

“没。我给你时间考虑,可你真的不想跟我结婚吗?上次你还说我是一双很旧的鞋……”周冲的沮丧明白地写在脸上。

“什么呀,那是开玩笑的。你还没见过我父母呢,你家我也没去过,这么仓促就定这么大的事情,我……我不敢……”

“那你家和我家要是同意了呢,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当然了。”林泳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她此刻的真实想法。

“那就好。既然你愿意,我现在就想要……”周冲又紧紧地箍住林泳的腰。

林泳慌忙又挣扎出来:“不要嘛,下次……下次……好不好?”林泳退到衣柜门上靠着,像只被堵到角落的小鸟一样战战兢兢。

“你怕什么嘛,不会疼的我保证……”周冲把嘴贴住林泳的耳朵小声说,呼出来的气息让林泳全身发麻。

“啊!!”林泳突然双手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周冲猝不及防被吓呆了。

“不要嘛我求你了,下次一定……我保证。”林泳全身僵硬地后背贴住衣柜的门,哀求地望着周冲。

“好--吧。”周冲无奈地挠了挠头发,跟林泳确证,“真的下次吗?你不要后悔,我这一去可就是半年,到时候你想要也……再说谁知道我在那边熬不熬得住。”

“你敢!”林泳一步跳过来笑着扑到周冲怀里,“你敢乱来试试!”

“难说,维吾尔族女人都丰满性感、热情奔放,哪有你这么矫情的。”周冲故意板起脸来斜视林泳。

林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离开周冲,低头去收拾床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挑选好往旅行箱里放。

周冲和易军第二天就出发了,宋芙蓉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正式搬到了林泳的宿舍。

两个老板走后,公司顿时清闲起来,大家慢悠悠地干着不那么紧张的工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聊天上。林泳报了助理会计师职称考试辅导班,每天晚上六点去上课。

她踌躇了好久,终于下决心打电话把跟周冲的恋爱告诉了父母。妈妈听说她有了男朋友很高兴,查户口般地让她交代周冲的全部情况。打听之下林泳逐渐把周冲离过婚的背景说出来,妈妈的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行!离过婚的怎么行呢。既然离婚必定是性格有缺陷,你比他小那么多,根本拿不住他,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林泳赶紧把周冲离婚的始末原由讲给妈妈听。妈妈听完后沉默半晌,说:“他那么说你就信吗?一旦是骗你的呢?你呀就是心实,一点心眼也没有,世界上有那么没人性的女人吗,拿结婚骗人?”林泳还要替周冲辩解,妈妈打断她说:“行了,他不是你哥同学吗,我去问你哥,你说的我不能相信。话我可先说下,这事你得等我打听清楚了再说。一个女孩子要懂得自重--等等!跟我说实话,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林泳努力辩解,妈妈却根本不相信她,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使她的心情降到了冰点。她还习惯于按照父母的批评给自己定位,不知不觉地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堕落为一个不知自重的放荡女子。是啊!她甚至答应了他下次就……一念及此,贴着话筒的脸顿时发起烧来。

晚上林泳就接到了林烨的越洋长途。哥哥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不悦,甚至有些恼火,他一改每次跟林泳通电话都简洁迅速、争取在一分钟内讲完的作风,一开始就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周冲上大学时追韩薇追得要死要活,否则怎么会一毕业就结婚。小泳你怎么这么笨啊,看上谁不行非得是他。在蛇口的时候你不是不知道,他跟阿娣……”

林泳只好又把韩薇和阿娣的事情再跟林烨解释。

“他有证人吗?离婚的事,跟阿娣的事,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吧?你证实过没有?”林烨没等林泳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抢白。

“我为什么要证实,他说了我就信!你们怎么都不信任他?跟他相处的是我啊!我不是傻子吧?我自己有判断力吧?你们不相信他就等于不相信我,难道我在深圳呆了快两年反而变成个白痴了。”林泳不敢跟妈妈发火,对林烨却忍不住发作出来。

“我懒得跟你掰扯,你早就被他哄昏了头无法理智判断了。我跟他大学同学五年,他为人怎样我还不清楚?”林烨强硬地截断林泳的话头。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说,你说啊!”林泳毫不畏惧地逼问林烨。

“他……”林烨反而没词了。他在记忆里努力搜索周冲大学时的劣迹,却发现即便再刻薄和挑剔,周冲都算得上是个老实规矩、内向上进的男生,除了最后把他追求的对象韩薇出人意料地撬了过去以外,实在没什么让他下嘴的地方。

“哥你别为难我好不好?你就帮帮我吧求你了……”林泳想想,把哥哥惹急了在妈妈那里胡说一气,只会把事情搞糟,她口气一改,不追问是非只一味求恳起来。

“小泳啊,谁都不是故意为难你,你一个没什么缺陷的好女孩,为什么非要嫁给离过婚的男人。深圳那么多条件更好的男孩,你再选择一下好不好?你才23岁,还有很多时间啊!别这么早定下来,好么?”林烨也越说越软,最后几近恳求。

“哥,我不求你别的,跟妈实事求是评价他就行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请你们相信我。”林泳坚决地说。

林烨在话筒那端沉默了。他反省自己对这件事的反应,居然同当初听到韩薇和周冲婚讯时一样的感受--那是饱含醋意的愤慨。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叫这么个要聪明没聪明、要长相没长相的小子得去了呢。抢走了他喜欢的女人倒也罢了,离得远远的不心烦;可如今居然主意打到他妹妹头上了,时刻有登堂入室、跟自己做一辈子亲戚的危险!林泳的倔强不亚于自己--他暗叹一声,预感到大势已去。

“哥,你过得怎么样?找到工作没?嫂子怎么样?”林泳停了半晌,转移话题。

“找到了,我现在在一个建筑师事务所做助手,20美元日薪,这样已经不错了。你嫂子还没找到工作,在打零工。我们租了一套40平方米的公寓,如果没什么变故的话,明年打算要孩子了。”林烨在电话那边有气无力地说。

挂电话前,林烨突然又加重语气比妈妈还严厉地提醒林泳:没结婚前千万不可跟周冲同居。“这是lastcardinyourhand--底牌,中文说起来难听了点,但就是这么回事。”

林泳挂了哥哥的电话心里烦乱。没想到一个周冲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根本不敢指望哥哥在妈妈那里说什么好话,当初他在蛇口的时候对周冲评价就很差。

管他呢,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谁也做不了主。既然妈妈和哥哥都阻挠我,那下次我就真的把自己给了他--林泳把心一横,索性下了决心。

在做这个决定的那一刻,林泳感到心里像按下快门一样哒地响了一声,整个世界都仿佛跟着微微地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