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在南方

林泳每逢周末都去花山大厦,处理周冲的飞天建筑设计装饰公司的日常账务。原来这家公司的老板不是周冲一个人,而是他跟另外一个叫易军的人合伙开的。他们的股份六四分,周冲占六成,易军占四成。易军也是清华建筑系毕业,和周冲同届。他是武汉人,个子不高,戴一副深度近视镜,笑起来瞪着大眼睛,爱开玩笑,话多动作多,像患了多动症似的。

林泳独自在一间房间里办公,那房间门上钉着“财务室”的金属牌,地上摆了几盆跟周冲的经理室里一样的龟背竹和苏铁。林泳第一天坐在崭新的淡绿色铁办公桌前,望向窗外可以看到以前她住过的渔民村,那条贯穿全村的小路上人如蚁、车如盒。再远处是村后那片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湛蓝色大海,挖泥船像玻璃板上的玩具,摆在海面一动不动。更远处是只有在晴好之日才能完全看清楚的香港长洲建筑群,倚靠着一带延绵不绝的山脉。林泳在做完工作后,经常因贪看窗外的景色而忘记时间。南方的山和海、路和公园,都淹没在恣肆的翠绿色之中,所有其他的颜色都做了绿色的陪衬。绿色使南方显得生命力旺盛,所有生物都沉浸在繁殖与扩张的欲望中。林泳对于南方最初和最强烈的印象就是它的色彩丰富而浓烈。标志着原始的野性和浪漫,也似乎宣扬着一种凌厉直接的生活态度。林泳对于南方最初和最强烈的印象就是它的色彩丰富而浓烈。翠绿湛蓝的世界是那样简单而鲜明地存在着,标志着原始的野性和浪漫,也似乎宣扬着一种凌厉直接的生活态度。

林泳陆续把自己的东西搬到竹溪小区的宿舍。这家公司原来她认识的那些人差不多全走了,只有做饭的小杨还在。公司租了三套三室一厅做宿舍,女的只有三人,所以没有她们单独一套,只是安排在其中的一间,同四个男的共用冲凉房和厕所、客厅。尽管这里也没空调,也是屋顶一个吊扇,但比深龙厂的临建房宿舍好得多,宽敞明亮,干净通风,比渔民村的宿舍环境都好。

跟林泳一起住的是做结构设计的福州人方巧眉,三十多岁,已经结婚了,老公带着孩子还在内地。做饭的湘潭人小杨,她做的菜十足湖南风味,放辣椒极慷慨,经常把人辣得哑口无言。

方巧眉话很少,偶尔开口也慢条斯理。小杨却说话快得像机关枪,且不爱咽唾沫,让听她说话的人与她面对面时都胆战心惊。

林泳花了几个晚上把自己不多的东西都搬过来了。方巧眉迫不及待地要把生活用品的管理工作交接给她。林泳说:“别着急,我还没正式过来上班呢。”方巧眉无奈地说:“我实在做不来这工作,赶紧交给你好放心。”

月底时林泳终于办完交接手续,拿到工资,正式离开了深龙厂。临别时宿舍的三个人把她送到厂门外,互相留了联络电话。

林泳搬过来住以后先接管了方巧眉管理内务的活儿,清点登记生活用品和办公用品,按照以前阿娣的模式照常运作。

周冲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开着一辆桑塔纳经常在外面跑,偶尔回来报销一次费用,都是停车过路加油清洗之类。而不会开车的易军每天坐在办公室,趴在图板上画建筑图--他兼着公司建筑专业的主任。

另外几间办公室坐着二十几个设计人员,林泳每天看到他们都在画图,即使不画图的时候也趴在图板上说笑、吃东西,仿佛图板已经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他们因此而多数都有些驼背,经常叫着腰疼肩膀疼。

林泳想起林烨说过,搞建筑的如果画一辈子图,身上落的病肯定比妓女还多,这是个比妓女更需要健壮和激情的工作。除非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做了“老鸨”,否则只能一辈子吃苦受累赚个辛苦钱。哥哥虽然说话刻薄,但林泳看到这些人之后,深感话糙理不糙。

而周冲这个整天到处“拉客”的“老鸨”也不见得轻松多少,林泳经常看到他一回到办公室就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一脸的疲倦。

林泳很想知道阿娣为什么寻死、怎么死的,但再也没听周冲说起过。自从她来到飞天公司,周冲跟她说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面试那天的全部。

林泳经常忆起第一天见到阿娣时的情景。她不是很漂亮,但很柔顺。那日本童花发式遮住的宽长脸总是露出下意识的为难神情。一个人的表情常常是不自觉的,她的为难的脸到底是表情还是相貌?

林泳始终难以想象阿娣和周冲在一起的样子,他们简直是两条路上的人。周冲带着艺术家的倨傲和飞扬,阿娣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贤淑妇人,她更像他的大姐而不是情人。是怎样的契机使他们走到了一起呢?

林泳好几次想问小杨却总也开不了口。她不好意思主动打听。而且阿娣是自杀,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她期待着碎嘴的小杨哪天主动说起,但小杨什么都喜欢说,偏偏从没说起过这个。

八月的一个傍晚,易军带回一个女孩。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个子不高,身材玲珑浮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当时全体人都聚在餐厅吃饭--最大一间房的客厅被辟为餐厅,摆了三张大桌子供员工吃饭--易军推门走进来,后面跟着的那个女孩子穿了一条露肩的珍珠灰真丝连衣短裙,束紧的细腰越发衬托出胸部的高耸,黑亮的长波浪发用一根丝带绑成高高的马尾翘在脑后,从而使她的眼角和眉梢都微微吊起,显得眼神凌厉。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易军盯着她,而她满不在乎地站在易军身后,把眼神的焦点定在前方某个物件上。易军径自走到正在喝汤的林泳面前说:“小林,我带来个出纳,你给她安排办公室和住处吧。她叫康敏,呼和浩特来的,财会大专毕业。”

林泳赶忙放下汤碗站起来,对着康敏微笑点头。而康敏只是微微颔首,眼神里毫无笑意。

“吃饭了没有,小康?”易军拉了个凳子坐下,眼睛浏览着桌上的菜大大咧咧地说,“没吃就坐下吃。哎那什么小杨!再盛两碗饭,拿两双筷子!”

“不用了,我不吃。”康敏这时候才对易军的后脑勺露出微笑,腮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在减肥。”她说。

众人立刻哗然。在康敏进来前本来有几个人已经吃完了起身要走,见到康敏之后又坐下了,而且纷纷挤坐在康敏对面的某个位置。

“减什么肥啊!你这都偏瘦了呀!”白胖子卫东嚷嚷道。

“是啊,现在这些女孩瘦得都跟套马竿似的还叫着减肥,给谁看啊?男人可都喜欢丰满点的,瘦的抱着都硌骨头!”蒋泉向空气中做了个抱的姿势,引起大伙的哄笑。

康敏冷笑着说:“我减肥不是给男人看的,是为自己喜欢。”说完她对林泳说:“你吃完了吗?吃完我跟你走,我的行李放在易军的办公室了。”然后径自转身踏着高跟鞋的咔哒声优雅地微扭着腰出去了。

好一个嚣张的小姐!一群本欲拿新来的同事磕打牙的男人全都目瞪口呆,方巧眉也疑惑地看着林泳皱起了眉头。

只有易军端着一碗米饭埋头吃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林泳斟酌了半天--易军没提前跟她打招呼就把人给带来了,弄得她很难安排。三间宿舍来回走了一遍,她终于决定把比较大却只住了两个人的一间换给四个女孩住,于是回餐厅叫人去帮着搬床。

康敏抱着双肩独自站在外面的楼梯间,脚旁放着一个红色的拉杆箱。林泳带人穿梭了几次把床安置好,又把相应的生活用品放到康敏的空床上。而康敏一直在外面等着,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直到林泳叫她才拉起箱子走进房间。

“这是你的席子、褥子和蚊帐、毛巾被,还有牙具、毛巾、拖鞋。这些生活用品都是公司免费提供的,请你妥善保管,如果离职的话,除了消耗品以外都要归还。”林泳照例要把这些注意事项给她讲一遍。

而康敏却拿起折叠着的蚊帐用力抖开,看了看左手的角又看看右手的角,皱着眉头说:“这东西怎么挂啊?我从来没用过。我家乡夏天房间里根本没蚊子!”然后赌气似的把抖乱了的蚊帐扔回床上。

林泳拉起方巧眉的手对康敏说:“那你看看别人的蚊帐是怎么挂的,自己挂吧,什么事都得有第一次,不是吗?”说完迈开腿,手上暗暗用了一下力,方巧眉就跟着她走了出去。

“我们出去乘凉,你自己慢慢弄吧。”林泳甩下一句话关上了身后的门。

一直走到楼下,方巧眉才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这位是什么来头,好大的口气呀!

”林泳气恼地说:“莫名其妙!哪个庙里钻出来的小鬼,简直是无理取闹!”

方巧眉笑着说:“以后有你消遣的了。”

林泳想着那间以前自己一个人独占的办公室,那淡绿色的对面桌子后就要坐上一位这样的主儿,不禁有些烦。以后整天都要看着这位姑奶奶的脸色,不得肺气肿才怪哩!

果然,第二天林泳一上班康敏就板着脸要林泳把出纳的工作交给她。林泳才接手一个多月,也没太大工作量,她把账面结了个数,打开保险柜把里面的现金和支票清点了一下,连同尚未处理的单据和支票、印章一并交给了康敏。开头一直催着的康敏在林泳把这些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反而说:“不着急,等我查一下账,看看你做得有没有错误。”说完把林泳放在桌面的所有账本和凭证都搬过来,一本一本、一张一张地仔细看起来。

林泳顿时目瞪口呆!她问康敏:“你只是从我手上接现金工作,为什么要查其他的账?”康敏头都不抬地说:“这是易军的意思,他要我检查你的工作合不合格。”

林泳愤怒了,她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走进易军和周冲的办公室。易军和周冲两人正好都在,坐在沙发上看一张图纸商量着什么,看到林泳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地走进来,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林泳?”周冲问。

“你们要是不想让我干就直说,犯不上找个人来挤对我!”林泳嘴唇发着抖,话中有牙齿相撞的声音。

“怎么了?我们没这个意思呀!这一个多月你做得很好,也没出什么错,为什么不要你干了?”周冲站起身示意林泳坐下。林泳固执地摇摇头,继续站在地中央,眼泪开始在眼眶里酝酿。

“那为什么要康敏查我的账?她说易军让她检查我的工作合不合格。”

周冲的眼神立刻严峻起来,转头看着易军。易军把手里的图纸啪地拍在茶几上,脸立刻变得通红:“我哪有那么说啊?我是听推荐的人说她一点财务工作没做过,就跟她说没事常看看林泳做的,多学学,争取尽快把工作熟悉起来。她在内地的时候在百货商店站柜台,姑姑是我以前的同事,非要我给她安排个工作,我这不就想到让她做出纳来了嘛!她什么都不会,我怎么会让她查你的账?笑话!就是查我也得找个老会计来查嘛!”易军一着急,武汉口音都出来了。

周冲听易军说完,转头对林泳说:“你看易军没这个意思,是小康误会了,我叫她来给你道歉。”还没等周冲说完,易军已经冲出门去站在楼道里大声叫了:“小康!康敏!你给我过来一下!”

康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经理室,对周冲点点头,微笑着说:“您好周经理,找我有什么事吗?”周冲严肃地问她:“是你说的易军要你查林泳的账吗?易军原话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再重复一遍。”康敏脸上做出惊讶的表情,耸肩摊手说:“没有啊!我没这么跟林泳说,我说的是易军叫我学学财务上的工作,没说要查她的账啊!”

本来以为只是场误会、心情已平复下来的林泳,眼前又是一黑--她是故意的啊!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泳指着康敏,气得话也说不好了:“你……你,你为什么在经理面前又这么说?你刚才明明说易军要你检查我的工作……”

康敏冷笑着抱起肩膀:“我可没那么说,谁知道你这么跟经理讲是什么意思?挤对我你有什么好处,我就不明白了。”

林泳浑身哆嗦着还要说话,周冲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向康敏。“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才是真的。你刚认识林泳还不到24小时,就把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扣到她头上,我还不明白呢。”说完转向易军。“你到底找这个人来干什么不妨直说,跟我还拐弯抹角的干吗?”

易军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嘴唇也哆嗦了。他指了指康敏,又指了指周冲,索性坐回沙发上用手拼命抓头发。“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真是跟她那么说的,我干吗撒谎啊?”说完易军嗖的一下站起来,逼近康敏手指着门口,“你走,你马上给我走人!我他妈跟你又没仇,认识你才两天,你凭什么假传圣旨挑拨我们的关系?你有病吧?精神不正常吧?马上给我回去收拾行李,滚蛋!”说到后来,易军的声音已经近乎于吼了。

女人的武器,特别是美女的武器,在这个当口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林泳眼看着康敏收起了脸上的冷笑,换上哀伤幽怨的表情,眼睛红了,泪水很快涌出来,扑簌簌地往裙摆上落。她用胳膊擦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干吗要挑拨你们呀?我前天才来到深圳,姑姑已经回呼和浩特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一个亲戚也没有,只想好好表现多学点东西。易经理说的,可能是我听错了理解错了,然后跟林泳说的时候也没说好,让她产生了误解。对不起了林泳。”说完就大幅度地向林泳鞠躬,脑后的马尾巴也大幅度地甩着,险些抽中林泳的脸。

林泳不知所措地看着康敏,像看一场走下舞台的表演。易军看着周冲,周冲语气缓和下来说:“可能大家沟通时有些误解。既然把话说开了也道了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小康要多跟林泳学习,互相配合把工作做好。你说呢林泳?”周冲看着林泳。

林泳也只好点点头,看着鞠完躬还站在那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康敏,她只感到滑稽透顶又莫名其妙。

两人先后离开经理室回到财务室。康敏一路上迅速把眼泪擦干净,坐到林泳对面的办公桌前时,已经头发整齐、脸庞洁净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的脸又换上原来那副冷笑的神情。林泳把放在她桌上的账本又搬回自己的桌上,只给她留下了现金和银行日记账,然后拿起笔写交接清单。康敏坐在对面上一眼下一眼地审视着林泳,忽然轻声说:“我把你踢走是迟早的事,你信吗?”

林泳停下笔,抬起眼皮看着康敏挑衅嘲弄的神情。思忖了一会儿,她脑子里想了好几句应对的话,包括:“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这样做有必要吗?”“我跟你无冤无仇,干吗要跟我过不去?”“你好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等等。

但她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同样轻声的话:“你试试看。”说完继续低头写字。

她心想,自己虽然不是很有棱角的性格,但还不至于说被踢就能踢走那么窝囊。

小康在飞天公司很快以伶牙俐齿、长袖善舞成为男士们争相讨好的人物。她似乎很熟悉跟男人相处之道,很会拿捏他们的心理,以一种居高临下甚至践踏嘲弄的态度,欲擒故纵、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的手段,把众男士尤其是单身、女朋友没在身边的那些人迷得神魂颠倒。林泳叹为观止地注视着康敏一次又一次颇具舞台效果的表演,始终感到愕然和不可思议。方巧眉私下里跟林泳说:“这个女孩至少有二十五岁了,你看她一副社会经验丰富的样子。”可有一次林泳听到易军跟周冲说起康敏时却说她也才二十二岁,比林泳还大三个月呢,十八岁就工作了,在内地读在职的电大。

面对这样一位神道,林泳除了“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的感叹外,就只有默默地旁观其表演了。在这一点上她不得不佩服康敏,这小妮子有抢镜的能力,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人群的中心,变换着各种手段让众人的目光始终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林泳做不到,她除了性格内向以外,学生气还大半保留在身上,在众人面前总显得木讷、拘谨。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康敏居然主动对周冲和易军同时展开追求!

周冲和易军很少同时呆在公司,易军几乎天天都在,周冲则经常出外。周冲在公司的时候,易军就拿了桑塔纳钥匙去楼下空地练习开车。

周冲一个人在办公室时康敏找各种借口进去跟他请示工作,换了易军也是。吃饭时如果不是周冲和易军同时在场,她就一定要坐在留下的那个人身旁,给他夹菜添饭,找各种话题来逗他笑。如果两人同时在场,她就坐在两人的中间,虽然不对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明显地献殷勤,但决不会是两人都不在时的做派--如果两人都不在,她在饭桌上是极其活跃的,跟这个说几句半荤不素的笑话,跟那个夹枪带棒地冷嘲热讽,明推暗就地接受着轻佻的暗示,欲拒还迎地应对着猛烈的攻势,总之忙个不可开交。周冲和易军都在的时候,她却格外端庄,一顿饭下来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别人对她说什么也都装做听不见。

所有人都对她的表演抱以好奇的关注,不知道她到底要怎样以及能够怎样。

林泳总觉得这种表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游戏,可是人家就是奏效了!

没到一个月时间,康敏在易军的经理室逗留的时间就超过了一个小时,后来变成半个工作日,再后来几乎早上就钻进去,吃午饭出来一下,下午又钻进去,晚饭出来一下,晚上……

搞建筑的孙工说,曾经在夜间十二点看到康敏走到易军住的竹溪小区15栋去了--易军在15栋独自租了套房子,离公司员工宿舍所在的18栋有两栋楼的距离。

而跟康敏住一个房间的林泳和方巧眉更清楚康敏的作息时间,最近她的确经常在半夜三四点回来,脸色潮红,带着一身浓浓的香水味。

这消息让大家太意外了,不由得重新审视这小女子--虽然一直以来男士们都趋之若鹜地挤在她周围,但真正对她的素质和能力高看一眼的几乎没有,毕竟大家多数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心气都很高,而且或多或少都跟女人交往过,与康敏的接触多半抱着玩笑的态度、占便宜的心理,认真说来没一个人对这个泼辣、肤浅、心机深而且不善良的女孩动真心。

但如果她把清华硕士出身的钻石王老五易军(他是周冲本科时的同学,后来又多读了两年硕士)追到手,那可就不一般了。意味着随时可能成为老板娘,凌驾到所有人头上,炒谁整谁是分分钟举手之劳的事。

这种可能性很大的危险切近了,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种可能,并且不得不开始谨慎对待。

于是在饭桌上跟她开轻薄玩笑的人几乎绝迹了,与她说话时大家都正经起来,甚至有人很恭敬,大部分的时间她开始以调戏的姿态主动轻薄那些男人。

这些对林泳影响不大。她每天仍旧沉静地做着分内的工作,在两个人面对面的财务室里眼皮都不抬。康敏曾经跟周冲提出把管理生活用品的工作接到她身上,被周冲含蓄地拒绝了。但后来她又跟易军提,提了好几次。终于有一天易军在饭桌上对林泳说:“把管生活用品的工作交给小康吧,我看你又做账又管图纸档案忙不过来。小康反正除了跑跑银行也是闲着。”

林泳默默地把生活用品的库存和账目交接给康敏。康敏锱铢必较地盘了一次库,写了一张单子交给周冲,上列缺少洗发水几瓶、香皂几块等等,末尾要求严惩林泳监守自盗的行为。这张单子被周冲笑了笑扔到一边。她不甘心,又打印了一张交给易军,易军看完了问她:“你说林泳贪污这些东西拿去干什么了?去小店卖了?加起来卖不了一百块钱,还不够她一天的工资呢!”说完也把那张纸给撕了。

林泳有时在工作闲下来时看着窗外,揣想康敏她到底是何苦,大家相识在这个离彼此的故乡都有十万八千里的异地,都无亲无故独自闯荡,为什么要如此凶猛地将对方踩在脚下而后快?

林泳想不通原因。对面这个与她同龄的女子眼里闪现出的激情、干劲十足的光芒是她所陌生的,以她的阅历和性格很难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