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林泳在鸡叫声中醒来,她怀疑自己在做梦,继而又听到了汽笛声。
林泳走到外面的天台放眼四望。原来这座小楼的后面就是昨晚看到的那片黑黝黝的大海,天依旧阴沉沉,海上穿梭着的挖泥船和渔船已经开始忙碌。村边的荔枝林里奔走着几只精瘦的母鸡和公鸡,村路上不停有人向外走,看样子是去上班。
租住农民房的多数都是穿着整齐的公司职员,他们夹杂在赤脚或穿拖鞋的黝黑的村民中间行走着,看上去颇奇异。
吃完早饭,林烨就带着林泳坐上了往深圳市区的中巴,去人才市场找工作。
林泳的包里放着她的毕业证、身份证和手写的不到二百字的简历。
“别紧张,要放松、自信。”林烨对妹妹说。其实他也没去过人才市场,不知道怎样通过那条途径找工作。他有清华大学建筑系的文凭、建设部设计院五年的工作经历,他几乎没有想过哪天需要到人才市场去推销自己。
林泳却不同,她刚毕业不到半年,手里除了一张普通财经学院毕业的本科文凭,工作经验几近于无。
林泳的脑子和她的简历一样,大部分空白着。她茫然地望着窗外掠过的大片大片的绿色,缓慢地回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也许真的受了于刚的刺激。他毕业后连商量也不跟她商量,就自作主张地选择了留校当老师,然后才给林泳写了一封风花雪月的信,说什么“玉兰花又开了,我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南京这个忧伤的城市。你也来吧,在这里我们会生活得如鱼得水,校园高高的围墙阻隔了万丈红尘,我们终于可以生活在清新的花香和梦想中,一直到老”。
林泳不知何时起开始讨厌于刚的这种小资情调,觉得从前她一直沉醉其中忘乎所以是一件非常傻的事情。也许是毕业后工作的挫折使她发现了这种情调的荒唐虚弱。分配开始后爸爸为她找了在市外贸局当局长的老同学,局长本来很痛快地答应把她安排到局财务科,可是报到时她却被分去远郊一个下属的养牛场当出纳。林泳头一天上班就被饭菜中的牛毛恶心得吐了个面青唇黄。回家后爸爸赶紧跑到局长家打听,局长叹了口气,说财务科那个名额被市里一个著名企业家的女儿给顶了,企业家找的是市人大的关系。“先在养牛场忍一阵子吧,有机会我就把她调上来。”局长含糊地保证。
林泳每天坐了在局大院里发出的班车去养牛场。她要提前半小时骑车到外贸局,然后把车子锁在车棚里,等班车懒洋洋地开到门前停下,然后跟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上车。车子突突发动着等人的时段里,林泳看到陆续有人上班来了,也在门外下了自行车,去车棚停车。那些女人个个穿得光鲜亮丽,头发黑亮,在阳光和微风里耸动飘飞。而坐在去往养牛场的班车里仅有的几个中年妇女,却一律晃着干枯的鸡窝头兴奋地说着什么。她们穿着脏旧的工作服,手上的包里放着旧毛裤,准备在无所事事的漫长工作日里拆了它再给丈夫或儿子另外织一条毛裤,样式相同,颜色相同。
林泳经常跑出养牛场去旁边的杨树林里坐着,看天边的白云慢悠悠地漂浮,远近的农田里光秃秃的土壤翻出黑褐色。她一再地想起彭斯那句诗:“我的心在高原,我的心不在这里。我的心在高原,追逐着小鹿,寻找着野鹿。”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她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往一只巨大的皮箱里塞出门要带的东西,至今那皮箱已在她小小的单人床下面放了四年--因为她考上的大学就在本市,不需要远行。
林泳坐在养牛场边上的树林里呆呆发愣的时候,总是计划着那只皮箱里该装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她拖出了那只皮箱,把它装满,然后拖着它走向火车站。
自从上大学后就基本上没怎么在家呆的林烨,对于妹妹的读书工作情况了解不多。林家对于一双儿女的去留表面一视同仁,实际上对儿子放任,对女儿管得很死。可林泳的工作分配状况使他们感到歉疚,除了对没能耐安排女儿一个好前程不断自责以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泳沉默地收拾着出行要带的东西、办辞职手续、买火车票。
火车在父母的目送下开出站台,林泳感到空荡荡的怅然。她觉得好像有些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她的南下与林烨正在办的赴美签证,标志着一个家庭的解体,属于他们四人的那个时代轰然结束。
林泳在人才市场把复印装订过的十份简历分发出去,其中的两家立刻给了回音,写给她两个地址叫她即刻去公司本部面试。
林泳走出人才市场,看到林烨靠在人行道的护栏上看着报纸等她。
“怎么样?”林烨一看到林泳出来就迎了上来。林泳把手中记录两个地址和联系人的纸递给他,一个在龙华一个在蛇口。
“龙华这个别去了吧?在关外呢。太远,也不安全,听说关外治安不好。”
“可是龙华那个自行车厂是全国有名的大公司,蛇口这个只是港商的小厂。”
林烨拿不定主意地看着林泳:“你想去么?我陪你。”
“你说呢?”林泳也犯难。
“去吧。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好处,条件不会差,宿舍肯定宽敞。而且这厂是中美合资,美国人很讲究生活质量的。去!”林烨刷地收起报纸。
两人坐大巴到了东门,在东门上了去龙华的中巴。出了关路就开始坎坷不平起来,车颠簸不止。路两边除了修车铺子以外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小工厂,厂房都破旧杂乱,延伸着与荒废的农田和山坡杂处。
“也许美国人会面试英语,你口语行吗?”林烨问林泳。
“‘你好’、‘再见’之类的呗。我哪知道人家要问什么。”林泳在颠簸中牢牢抓住前面椅子的靠背。
“那可不行。他们通常会让你介绍一下自己,让你自由发挥,才不会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来,Introduceyourself,please。”林烨美国派头十足地把大手掌在林泳面前一划。
林泳结结巴巴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
车上其他人要么脸色蜡黄地望着窗外,要么脖子乱歪着打瞌睡,只有收钱卖票的中年妇女蓬乱着一头鬈发表情呆滞地盯着他们兄妹。
一个多小时后龙华到了。林烨兄妹俩在镇中心下了车,越过杂乱无序的两条街,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片风格截然不同的建筑。
那是一片低矮建筑群,占地颇广,最高的也不超过三层楼,不锈钢自动拉伸门旁把守严密,门口寂静无人。
林烨带着林泳走到门房问。门房里的保安听说林泳是来应聘的便拨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他让林泳登记押身份证,然后发给她一个写着“访客”的过塑小纸牌挂在脖子上,让她进去了。
林烨坐在厂门口对面的杂货店里,看着林泳的背影越来越小,向着广大而空旷的厂区走去,他的心也莫名其妙地急跳了一阵。
林泳一个人向保安指点的一座三层楼房走去的时候,想起了她工作了四个月的养牛场。那里同样广阔空旷,只是埋伏在远处的是一群慢条斯理嚼草、偶尔甩甩尾巴的新西兰奶牛,而这里却埋伏着一个她还从未见识过的巨大新世界。
林泳深呼吸了一口,加快了脚步。
天阴下来了,雨正从几千米的高处出发,往阴郁的大地落下来。
林泳来到一个大会议室,坐在椭圆环形桌子旁边一角,桌子被不下五十个人围坐。大家互相不认识,因此也没有任何窃窃私语,只木然沉默着彼此相望。过了一会儿,站在门边的一个戴眼镜穿浅灰色套装的小姐看了看手表,走过来把手中的一沓纸陆续发到每个人面前。
原来是一场考试。
前一页是20道会计业务题,后两页是20道智商测验题。林泳略翻看了一下,看到了许多图形和数字。
她磕磕绊绊地答着业务题,题目大多涉及到工业企业成本的核算。她在养牛场工作的四个月每天只收收现金记记流水账,课本里学过的东西已经快全部还给老师了。她惦记着后面的智商测验,业务题不会就蒙,大步跨过去。
考试题量不大,只给了一个小时时间,很快有人交卷了。清秀的戴眼镜的小姐把卷子收齐之后,说“请大家坐等十分钟”,便鞋跟清脆地响着走了出去。
林泳看着外面正下得起劲的雨,听旁边一场考试使他们熟络起来的人们议论答案。她越听越觉得自己没戏,不如早点回去面试蛇口那个港资厂。
十分钟整,戴眼镜小姐准时走进来,一言不发地拿起水笔往挂在会议室前面的一块白板上写名字,一共写了八个,然后回头对大家说:“白板上有名字的留下,其他人请回家等候通知。”
林泳仔细看了两遍白板,没有发现她的名字,于是起身往外走。
忽然那个小姐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说:“哪位是林泳小姐?请留一下。”
林泳心一跳,站住回应道:“我。”
“你跟我来一下。”戴眼镜小姐对她招了招手,林泳跟着她走出门外。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小姐对林泳说,“你是学财会的吗?”
“是的。”林泳脸红了,不敢看小姐白净略带几粒雀斑的脸。
“真不敢相信,你的业务题借贷方全写反了,所有题都是错的!智商题却全答对了,你是唯一全对的人!我们这次是招财会人员,市场部的经理让我问问你,愿意去他们那吗?”
“我……”林泳不知怎样回答。
“去市场部做业务员。”小姐快速地说道。
林泳的大脑迅速运转:业务员应该是要自己跑单拉业务的吧?风里来雨里去收入还没有保障,哪有做会计稳定轻松。再说业务员是要和客户打交道的,低声下气不说,可能还要牺牲自尊,甚至有些预料不到的麻烦……“我还是想干自己的专业。”想到这里林泳立刻跟小姐说。
“那……好吧,我这样答复他好了。”小姐遗憾地摊开手。
“谢谢你。”
走出办公楼外,雨下得还是很大,林泳为了躲雨绕了个大弯子,沿着几栋建筑的屋檐走到了厂门口,用塑料文件袋遮着的头发没湿,上衣湿了一大片。还了访客牌出门,林烨打着一把刚买的伞站在门口等她。
“怎样?怎样?”林烨的眼神兴奋地发光。
林泳把经过讲给他听。
“哎呀你可真傻啊!这么好的机会!”林烨差点跳起来,“这种公司的业务员最轻松了,客户几乎是现成的,你知道吗?这家厂生产的自行车,全国各地的客户每天排在厂门口提货呢!哪用得着你上门推销?唉……”
林泳愣住:“那我回去再找她说说吧?”
“算了。”林烨有点沮丧地又看了看那庞大的厂区,“这里离市区这么远,生活肯定很闭塞,治安也信不过。再说你这样刚拒绝了别人又马上反悔,给人留的印象也不好。好工作多的是,咱不着急这一个半个的。走吧。”
林泳恋恋不舍地边走边回望,那一片灰白色的低矮楼房看上去那么现代、大气,好像充满了机会和希望似的,就这么被她放弃了。
雨不大不小地下个没完,镇上的路到处是积水的低洼。很多本地人站在路边的檐下避雨,年老的抽着水烟筒喝小杯的功夫茶,年轻的打桌球看电视说说笑笑,他们都看着街上冒雨赶路的人,一脸悠闲和好奇。
中巴在开回市区的半路被牢牢地塞住了,还看不到布吉关的影子,车龙排得望不到边际。司机捺着性子等了半小时,车龙纹丝没动。他跳下车跑到前面看,去了好久才回来,一脸沮丧地对车上为数不多的乘客说:“前面根本动不了,一直排到关口都塞死。我退一半钱你们下车走吧,要不天黑了更不好走。”
乘客们愕然,欲开口骂两句却不知该骂谁,只好悻悻地下车,挽起裤管走向泥泞的路边。
林泳和林烨共打一把伞,魁梧的林烨尽管已经把三分之二的身子都暴露在雨水里了,林泳的全身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迅速淋透。雨不紧不慢地下,没有停止的迹象,前面一边是一望无际停滞不前的车龙,一边是杂草过腰的野地,可以看到野地尽头的山脉和刚离开的龙华镇,它们都笼罩在灰色的雨雾中。
林泳单薄的身子在湿衣服里发抖,两脚踩在黏滑的红土泥里,每一步落下去都有滑开去的危险。她感到鼻子酸酸的,不知是醒着还是做梦。
林烨搂住妹妹的肩膀,东一句西一句地讲着笑话,可惜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雨声里,林泳一个字也听不见,泪水终于混在雨水里流下来了。
停滞的车河沉默着,偶尔有一两声喇叭悲愤地响起。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布吉关口。雨刚停,天就黑了。在市区吃了点东西回到
蛇口宿舍,都快十一点了。疲乏已极的林泳草草洗了个澡就爬上床迷糊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嘈杂声将她惊醒。
睁开眼睛,林泳看到灯光大亮,其他三张床上的女孩不知都到哪里去了,楼下一片吵嚷声。她赶紧下床系上睡衣的扣子跑下去看。
林泳冲到楼下,刚好看到几乎全楼的人都站在楼下客厅,而林烨被几个穿着警察服装的人扭着胳膊往外面推。
林泳大叫了一声“哥哥”,追了出去。那几个警察推搡着身材高大的林烨,林烨拼命回头也回不过来,连一眼都没看到林泳,就被推进了一辆小货车后厢。借着门口射出的灯光林泳看到黑暗的车厢里还有几条人影,林烨被扔在那些人身上,随即车厢门啪地关上了。门上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铁栏杆窗。车咆哮了两声,便飞快地开走了。
林泳跟着跑了几步,却被湿滑的石板路滑倒,膝盖火辣辣地疼。
林泳爬起来愣怔怔地站在原地哭,她从楼上下来还不到三分钟,甚至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
哭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人在身后轻拉她的衣襟,回头看是阿娣。阿娣身边站着一个穿白色圆领衫运动短裤的长头发男人。
“别哭了林泳。你哥是边境证过期,派出所把他当三无人员抓走了。等天亮后周冲去蛇口公安局找个熟人,把他保出来就没事了。”
阿娣旁边的男人点了点头,这是林泳第一次见到周冲,前几天他去广州出差了。
全楼的人都黯然走回客厅,有人上楼继续睡觉,有人坐在藤椅上愣神。林泳站在地中央,仍然抑制不住地流泪。她一点也想不通,边境证过期是个什么弥天大罪。那些人对林烨就像对一个通缉已久的杀人犯一样,半夜三更扭住两只胳膊扔上黑乎乎的货车。
阿娣和周冲坐在客厅里,阿娣握着林泳一只冰凉的手。
“最近抓得很厉害,听说天不亮就会被送到漳木头去砸石头。砸一个月后遣返原籍。”两个男的一边咕哝着一边上楼去睡觉了。
林泳打了个冷战,连忙对阿娣说:“阿娣姐,你知道派出所在哪吗,我想去看看。”
“别去了,去也没用。你看都三点了,天一亮就让周冲带你去公安局找人……”阿娣的手在林泳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
“不,我要去看着,一旦把他押到漳木头去怎么办呢?一旦天亮了找到了熟人他已经被押走了呢?”
“不会的。”周冲站起身说,“就是押到了漳木头也能追回来,我叫那个熟人亲自开车去接--你放心吧,那人靠得住。”周冲很自信地说完,自己上楼去了。
阿娣坐在林泳旁边,嗫嚅着不知怎么解劝才好。
林泳对阿娣勉强笑了笑,说:“阿娣姐你先睡去吧,我坐会儿就上去。”
等阿娣上了楼,林泳却回自己床上换了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再次下楼出了院门。
午夜的渔民村黑黢黢地悄无声息,路灯亮着,阴影处硕大的老鼠们从容地游走。林泳壮起胆小跑着出了村,走上同样没有人的马路。马路对面的西瓜摊仍亮着灯光,看摊的两个老头还未睡,扇着蒲扇在聊天。林泳走过去打听派出所在哪,吓得两个老头以为见到了鬼。
问清了林泳找派出所的目的,一个老头说:“多半是被送去看守所了。沿这条路走两个路口,第三个路口上到半山腰就是。”
多年以后林泳再回忆起这个夜晚发生的事,觉得更像是个梦。即使再借给她两个胆,她也不敢午夜三点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更何况坐在那条通向更加黑暗的山腰的路口,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看守所的方向,生怕押送三无人员的车连夜开走,把林烨送到漳木头去砸石头。她不知道漳木头是什么地方,但像解放前的苦工一样砸石头是一件多么残酷的工作啊,哥哥是清华高材生,一向高傲,目中无人,他出身高干家庭的妻子正在北京等着他一起去纽约深造。
二十二岁的林泳不能容忍林烨受辱,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她哥哥,而是因为她觉得那样不公平,他应该受到和他的身份更相称的待遇。
那时候的林泳对于人在社会中的地位的区分有着清晰的定义,而对于公平和相称的追求,几乎是她的世界观中最早确定的原则。
林泳就在渺无人烟、偶尔有车飞速掠过的马路边一直坐到天色发亮,渐渐有极少的晨练者出现。晨练的多半是在蛇口居住的外国人,他们脑袋上箍着发带跑得脸色发红。
林泳抱膝坐在马路牙子上,她的牙齿上下打颤,又冷又怕。她勇敢地想:要怕也得别人先怕我,因为我的样子很像女鬼。如果有人凑近,我就装鬼吓他--这样想着她颤抖着嘴唇笑了,果然就不再害怕。
天大亮时,林泳的头歪得都快麻木了,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抬头看,是周冲。周冲惊讶地看着她:“你坐了一夜?”
“我怕他们把他送走……”林泳揉着自己僵硬的脖子。周冲叹了一口气:“吃点早餐去吧。才八点,我要等那人起床才能打电话。”
“不,我盯着。”林泳的脑子已经迟钝了,但坐在这里的目的还没有忘。
周冲于是坐下来,也陪她看着看守所的方向。
快九点时,开着越野吉普的周冲的熟人来了,是个气焰很盛的警察,虎着脸没一丝笑容。他带了周冲和林泳去山上,从一个哨兵、两条狼狗把守的看守所里把林烨领了出来。
林烨被没收了裤带,手提着裤子面色铁青地走出来。
周冲刚要迎上去,却看到身边的林泳软软地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