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女人不言梦

孔凡冒吞吞吐吐半天,突然一把抓住二兰的手:“二兰……今天我正儿八经地向你表白我的心,我爱你!”

二兰甩了几甩才挣脱孔凡冒的手,她说:“小孔,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神经!”

孔凡冒委屈地说:“二兰,我是真心实意的!”

二兰正为粮行的生意烦心,见孔凡冒昭昭啧啧那个死样子,气得她将门一甩,“咯咯咯咯”上前边去了。

孔凡冒一个人傻乎乎地坐了半天,觉得没点儿滋味。他感觉他对二兰的感情确实是真心的,在他的心目中,他早就将二兰划归他个人所有。他给自己描绘一幅蓝图,爱情上的目标是二兰,事业上的目标是党委秘书。这两个目标一定要实现,这两个目标必定要实现!

姚桂英今天没去上班,她要给儿子传健准备返校的东西,当她走到传健的床前,正欲给整理衣服时,见枕头中间有个洼坑。便想将它拍平,枕瓤是养麦的,是从中医院当药拿来的。现在各个医院搞创收,想要什么有什么,上到化妆品,下至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这么说吧,市上有什么,医院里就有什么。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花共产党的,不花白不花。虽说近两年来医药制度改革,除了规定的基本医药费外,超出部分,公家拿大头,私人拿小头。既然是公家拿大头,私人也不计较这点儿小头了,需要什么,只要去医生那儿开张处方就行了。

姚桂英将那枕头翻过来,正欲拍打,猛然发现枕头下面有一盒避孕套。她心中一哆嚏,愣在那里半天没返过神来。心说糟了,这个该死的传健,他拿这个东西干什么呢?姚桂英是不用这个玩意的,她在传健一岁多的时候就作了结扎。本来也不想受那一刀之苦的,宁副县长(当时还是宁副乡长)说戴那玩意办事不舒服。吃药呢又对人体有害,反正是不准备再要孩子了,还是扎了省事。现在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也没听说儿子谈对象,平常他有几个女同学到家里来玩,她瞅儿子对她们也没那个意思。即便来了,也都是一块来一块走,根本没单独接触过。那么说,儿子要这个东西干什么呢?姚桂英被自己愚蠢的想法惹笑了,心说你真糊涂,要那种东西明摆着是干那种事的,这还要问吗!她后悔的了不得,怪自己粗心大意,儿子正读大学,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自己也说晚几年考虑婚姻问题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她要马上找传健问个清楚明白。

她站在客厅里连喊了几声,传健这才从大兰的房中跑出来。她心中不由“咯瞪”一声,心说坏了,难道儿子和大兰会有这种事吗?如果是真的话,这可怎么得了呀!平时,她光顾着住了老头子,怕他混水摸鱼,在家里走一步跟一步。没曾想倒叫传健这个死东西钻了空子!这不糟了吗,这样一来,儿子的前程不是毁了吗!又一想不可能,传健是个有思想的孩子,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再说,他也不会看得起像大兰这种作风不正派的女人的!

传健来到近前:“妈,你叫我有事吗?”

姚桂英望一眼儿子:“你随我来。”

传健随母亲到了自个房里,正不知母亲做什么,只见她拿出那盒避孕套,心里一下明白了,脸上顿时羞得绯红。

“你和我讲实话,你怎么有这个的!”

“你翻我的东西做什么呢?”

“你明白地告诉我,你要这个东西干什么用的?”

传健沉默了半晌,然后心平气和地说道:“妈,本来想临走前再告诉你的,既然你已经晓得了,我就不瞒你了……妈,我很喜欢大二。”

姚桂英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一屁股坐到床沿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传健就又重复了一遍。

姚桂英手点着传健:“你这孩子啊,真叫我伤心啊!”

传健挨着母亲坐下来:“妈,我是认真的!”

姚桂英叹一口气,狐疑地望着儿子:“你和大兰做了那种事?”

传健点点头。

姚桂英心中像被猫爪子抓了那般难受:“儿子哎,你好糊涂呀,你是什么条件,她是什么条件,你难道不晓得她已经……”

传健扶着母亲的肩:“妈,我知道,大兰什么都和我说了。我很同情她,也很爱她。”

“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姚桂英不顾身份,几乎吼起来。

传健说:“妈,你冷静点好不好!大兰她哪点儿不好?她人漂亮,坦诚善良,又懂得体贴人,我为什么不可以爱她呢?我知道你会说,她不是个好女人!但是你想想那怪她吗?要怪只能怪那些说人话干鬼事的败类!……她是无辜的,你怎么能怪她呢?”

姚桂英一把抓住儿子的双手:“传健,你是妈的好儿子,也是妈唯一的儿子,你不能惹爸妈伤心。你没想想,你娶这样一个女人,你叫我跟你爸在别人面前怎么抬起头来呢?”

传健说:“妈,像大兰这种情况,在国外根本不算什么,你和爸都是干部,又有知识,难道像小市民那么古板吗?”

姚桂英说:“不是爸妈古板封建,只是大兰这种女孩子太不适合你了。妈求你,好好读你的书,将来毕业了,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

传健站起身:“妈,我已经决定了。你不会叫儿子和那些不是人的人一样,去欺骗大兰这个好姑娘的感情,落下个千古骂名吧?”

姚桂英说:“我不管那些,总之你不能和大兰好。你如若不听妈的话,妈这就去死!”

传健拉着母亲的胳膊:“妈,你别通我好不好?”

姚桂英挣脱传健的手,拉架子要撞面前的大柜子,传健急忙上前去拦,说:“妈,你听我解释呀!”

姚桂英像发疯似的:“即便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答应的。你告诉我,你到底听不听妈的话?”

正在这时,大兰一头闯进来,一把扯着姚桂英的衣襟,两眼含泪地说:“姚姨你放心,我不会和传健好的……那是他一厢情愿,我根本没答应他!”说罢转脸跑走了。

大兰和传健的事情明朗化以后,宁家一天也没有平静过。传健与姚桂英母子之间争执不下,当妈的为儿子前途着想,为宁家的名声着想,死活不答应儿子和大兰好。做儿子自有自己的主见,说他可以不姓宁,也可以不上学,但是不能没有大兰。母子俩互不相让,宁副县长夹在当中,不生不熟的,一会儿这边做做工作,一会儿那边劝劝。收效甚微。眼看开学日期;伤近,传健还没有走的意思。宁副县长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劝老婆说:“老姚,你先忍让一步,告诉儿子事情可以答应,但上学期间不能考虑。等他一走,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行吗?”姚桂英坚持自己的原则:“那不行,你一旦松了口,怕是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呢!”宁副县长说:“怎么,你真想叫儿子不去读书,在家和你打官司啊!”姚桂英也觉得丈夫这话有些道理,这样僵持下去的话,只会越搞越糟,还不如暂时妥协一下,哄一时是一时,以后再另想办法。

传健听说母亲答应了他和大兰的事,马上告诉大兰。大兰一听也挺高兴,不过她心中有数,她想姚阿姨不会轻而易举同意这件事的,她之所以答应,可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她不能将心里话和传健说,她真怕他不去上学耽误了功课。从内心讲,她是很爱传健的。不过她始终认为她和传健相爱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层雾在隔着,影影绰绰地叫你看不清楚。传健放假不几天,她便同他混熟了。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尽的话。他们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去市场买菜,那种熟悉劲就如相识许久了似的。有一天,传键突然买了两张电影票约她去看,当时她真不知怎么好,去吧,又怕发生什么事,不去吧,又觉得不好意思拒绝,要说,她还真想去看场电影的,来县城几个月,别说去看电影,哪怕是出去走走,她也是十分想的。

她同他去了,她找不出理由(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他。

在电影场里,他们挨得那么近,她几乎都听见他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当影幕上出现男女青年拥抱接吻的镜头时,她的手冷不防被抓住了,抓得那么紧。她感到很舒服,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心中像是有面鼓似的,“咯咯咯咯”一个劲地敲呀敲。她真盼望电影就这么一直放下去,永远永远别结束,那该是多么美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回来的路上,她同他肩并肩地走着,两人都觉得一肚子话要说,可谁也没有开口。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黑影里时,他突然一把抱住她,在她的唇上迅速地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她感到他的嘴唇是很甜的,就像刚刚漱了块什锦糖块,全然不觉得唇边那些针扎般的短须对她的侵犯。‘俄爱你!’她终于说。她被他那句话吓得一愣征,脑子里随即白茫茫的一片混沌。半晌,她挣脱开来,结巴着:“传健,我、我不。不配!”说罢转身跑走了。

那一夜她没有睡好,许多事情,搅得她心神不宁。

第二天下午,当家中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走到客厅里,她见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就知道他也是一夜没睡好。

“我爱你,是真心话!”他说。

“我不配,也是真心话!”她说。

“你不要想得太多,现在都啥年代了?你还抱着老观念!”

“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影响你的前程!”

他不明白她的话,就问:“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她静静地拢一下额前的短发:“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不想伤你的心!”半晌她说。

“你怎么愈说我愈听不明白呢?”

“你以后会明白的。”

“不行,你现在就得告诉我!”

她摇摇头。

“你感觉我是个干部家庭对不对?”

她摇摇头。

“因为我是大学生”

她又摇摇头。

“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不能告诉你!”

他真有些急了:“你不告诉我理由,我学也不上,天天缠着你,直到你说出真相为止!”

她实在不想说。有哪个女孩愿意将身上的污点告诉别人呢?人家想瞒还瞒不住呢。为了叫他死心,不叫他有“非份”之想,她便狠狠心,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她猜想,当他听完这段不光彩的故事之后,虽不会往她脸上哼一口,起码再不会理她了。然而,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个样子,他显得那么平静、那么坦然,没有一点儿憎恶的感觉。说:“大兰,过去不是你的错,即便有你的不是,可我宁传健爱的是你的现在。你如果不答应我的话,我也想好了,也不准备活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头倒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他们结合了。这完全是一种超越二人肉体之外的情感结合。那天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觉得她没能给自己所爱的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痛不欲生。他劝她,真正的爱情是博大的,神圣的,爱情不是肉体,而是爱的本身。当时她想,她要好好珍惜他的爱,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幸福,哪怕短她十年阳寿她都在所不惜!

宁家对于她和传健的事干涉和阻拦,她是料想得到的。至于姚姨现在作出这种让步,她心中明净得很,他们不会这么宽容的。她能理解姚姨,作为母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找一个正正当当的清清白白的女人做媳妇呢!以后她和传健的事到底会怎么样,她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却对他说:“你安心读书吧,我会等你毕业回来的。”她说完这句话时,心里感到是多么地空虚啊。第十章

蒜极好比男人,蒜臼好比女人。老天爷造就人,也同时造就了蒜提与蒜臼这两种物件。

晚上,田寡妇将外面的大炉子用湿炭封死,在当中捅了个眼儿,离老高往那个眼里瞅瞅,估计没问题,这才转身进屋。

虽说打了春,晚间天气还是有些冷。她将屋里的炉子捅开,想将凉气烘烘,睡个舒坦觉。

该洗的洗了,身边也没个孩子缠手,也没什么针线活做,一个人便显得有些寂寞,田彪又很少回家,想啦啦队也没有人。好在她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冷清。电视呢,她也不想看,她觉得没啥看头,连广告都掺杂那些不三不四的撩拔人春心的镜头。一看那些东西,心里便不住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男人死了好几年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能不想那些事吗?不想那是瞎话,那是骗人的鬼话,一旦想起来,你就说前面是悬崖,也控制不住往下跳!她觉得世上最可怜的就是寡妇,该想的不敢想,想做的又不敢去做。你说可怜不可怜!那晚,她吃了张三关一个闭门羹,一想起来自己也感到丢人。她恨自己没羞耻,也恨张三关不近人情。过后想想,也想开了,人家张三关也是有老婆的,有老婆的男人顾忌也就多了,她不能强迫人家和她做那种事……

她不知怎的想到一种比喻,老天爷造就了男人和女人,也同时造就一条令人向往的爱河,由此产生出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多少悦耳动听的歌……

炉火旺了,里面的温度升起来了。她将炉子压了火,尔后脱去外衣,洗了脸烫了脚,拾掇抬缀正欲上床,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她连忙跑到门边,手摸柱子却不拔。问道谁?外头一个男人说:“我。”她听出是小叔子田彪,这才开门。

田彪满身酒气,歪歪扭扭进了门,说话舌头有些短了:“嫂、嫂子,泡杯茶、茶喝,我渴死了呢!”

她埋怨小叔子不该喝那么多酒,酒喝多了伤身体不说,年纪轻轻的,喝成这个样子不叫人家笑话吗?要是有人将你这个坏名声传开去,我看你哪去找老婆!她将茶杯端过来,再喊田彪,见他已经四肢八叉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睡得那么死沉,凭自己的力气,想扶他起来是无论如何也拖不动的。她暗自叹了一声,将他的鞋脱了,把腿放板正了,尔后拉过被子给盖上。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不醉,也不记起这儿是个家。”她看田彪那个醉样子,一时半时也醒不了,自己明天还要早起做生意,只好去田彪的床上将就一夜。

田彪好久没回来住了,床铺有些潮。田寡妇睡倒的时候还想着,如果明天天好的话,将铺的盖的拿出去晒晒。想着想着便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后来,她便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有只手摸她的胸。摸得她心里好难受好难受。她还骂了句,这是哪个缺德鬼?想占老娘的便宜,瞎了你的狗眼!她欲睁开眼瞧瞧,一双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努力去睁,还想着如果有条温毛巾擦擦就好了,也不用着这么费劲了!猛然觉得身上好像什么也没穿,睡时,她记得穿着棉毛衫裤睡的,怎么会……心想可能是做梦吧,便用手往下身摸一把,这才清楚下边精光光的,唬了一跳,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便闻到扑鼻的一股酒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摸着床头的拉线开关,一下拽亮了灯,嘴里不由“呀”了一声:“……田彪,你作死呀!我是你嫂子呢!”

田彪浑身赤条条的,大概是冻的,嘴里不住的哮喷:“嫂、嫂子,我、我、我想跟你、…”说着扑上来。

“田彪,你起来呀,你…你不怕你哥来找你算帐啊!”

田彪先是一惊,之后便咧着嘴笑了:“嫂子,你骗、骗我哩!我哥哥在、在哪里?他已经死了死好多好多年了呢。”

她想腾出手来扇田彪一耳巴子的,无奈两只胳膊已被抓得牢牢的,动弹不得。她欲抬腿去踢,下身被人家压在身底下,想晃一下都晃不动。身子动不了了,嘴还是可以作为一种武器的,她骂道:“田彪,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个挨千刀的东西!你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这个……”

她没骂解恨便不想骂了,她的嘴被人家的嘴给堵住了,她想瞅机会咬他的舌头,两张嘴如同抹了粘胶那般,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渴望,仿佛在茫茫的大漠中走了几天几夜,一眼瞅见了一汪泉水,这时她感到了人世间最快乐的一种舒服。此刻,她觉得世上万物都没有了,连空气也静止了,什么也不晓得了,连她明早还卖不卖豆汁也不晓得了,她只想现在,别的管它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大兰还在县城。这条消息是街上卖服装的曹矮子说的。那天,曹矮子去县城里批发市场进服装,迎头碰上刘玉芝。刘玉芝就把大兰前些时给她去过一次电话,以后没有消息的经过和曹矮子说了,叫他给宋家带个口信,免得挂念。

曹矮子和宋家是表亲戚,他喊来老好表叔。沾亲带故,就和平常人不一般。他将一捆服装往家中一放,汗也没顾上擦,急慌忙往盛昌粮行跑。

老好一听这消息,真是又惊又喜,惊喜过后心里又觉得很生气。心说大兰,你还当有这个家吗?固然你是逼无奈走的,你没想想,家里能不挂念你吗?再怎样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回来啊!走了这么久,为啥连张半指宽的条子也不写回来呢!“无义不孝的东西,连你娘死都不回来!全当你死了!”

二兰说:“姐也不晓得娘突然去世的呀,你怨她不冤屈了吗?”

大水接着二兰的话说:“干爹。大兰妹既然有了消息,就应该去找她回家。我想张三关这会儿也不会对他怎样的。”

“可找!”老好的双手气得不停地颤抖。

二兰说:“大,你和谁呕气哩,她毕竟是你的闺女啊!”见老好不吭声,又说:“不然明天我进城去看看。”

大水说:“还是我去吧,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老好磕着烟袋:“还是我去吧,粮行离不开二兰,出力活又不能没有大水,所以说,还是我去合适。”

二兰望一眼大水,谁也没有争。

一个下午,老好的心里都不安稳,小黑狗很懂事地跟前跟后。老好停它停,老好站它站,老好蹲下它便趴在他的脚头。老好感觉小黑比从前那只小花还要通人性,心里不由酸酸的,又抱怨起大兰来。心想,畜生都这么恋人恋家,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思念父母。思念生你养你的这个地方呢?虽说你是有苦衷的,可你就不想想,你杏无音信,作为老的能不牵肠胆吗?怎么说,你就是不写地址,也总该给家中来封信啊!你知不知道,你娘临死还挂念着你,经常托梦给我,叫我一定找到你……你一步走错,大不怪你,可你晓得大心中的苦处吗?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流浪,你想想,大心中是多么惦念你吗?虽然大骂过你,也诅咒过你,可那是在气头上,背地里你知道我和你娘流多少眼泪吗!你也许认为父母不要你了,其实不然,世上只有不要父母的儿女,没有不要儿女的父母。你知晓父母心中的苦处吗?父母辛辛苦苦将你抚养这么大,突然一下没有踪影了,你说爹娘心中会好受吗?

老好两眼里涌上了泪水。猛然,他发现小黑的眼窝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连忙将小黑揽在胸前,抚摸着它的头,和它说话:“小黑啊,你明白我的心思吗?你听懂我的话吗?俗话说不伤心不掉泪,你为啥哭的呢!……你猜猜,我明天进城能找到大兰吗?我知道你不会说话,这样吧,要能找到的话你就点点头,如果找不到的话,你摇几下尾巴。”小黑眨巴眨巴眼睛,尔后点点头。嘴里还“嗯嗯嗯嗯”的,不知在说什么。

天空一碧如洗,青澄澄地蓝汪汪地十分动人。老好抬头望一眼远处的天,心中感到很畅快,便默默祷告:“老天爷保佑我吧,保佑我明天进城能顺利找到大兰吧……大兰娘,你也显显灵吧,保佑大兰平安回来,你也该瞑目了,你说是不是!”

翌日一早,老好简单收拾个包,去公路旁候车。小黑显得异常兴奋,前一头后一头,一会儿圩于,一会儿跳跃。

车还没有到,老好便蹲在路边和小黑说话:“小黑,你回家吧,好好地看门,三两天我就会回来的。”小黑大概不愿意,抬起头望着他的主人,不停地摇着尾巴。老好说:“此番进城,不知要跑多少地方,带着你也不方便,再说要是将你走丢了的话,我心里不疼得慌吗?我不能找到一个又丢了一个你说是不是?所以,你要乖乖地呆在家里,听话。”小黑将头扭向公路的近头,呆呆地望着远处。

几声喇叭响,一辆汽车开过来了。老好急忙提起包,向车门走去。汽车刚停稳,门一开,趁人不注意,小黑刷地一跃,第一个跳上了车,随即车上一片惊叫,见小黑不恶,趴在一张空座位上子护着座,众人不免一阵赞叹,说这狗真通人性!

老好听到别人夸小黑,心里也欢喜。他也没想小黑如此机灵,便拍着它的脑门:“快下去吧,车马上就要开了。”任他怎么说,小黑却是动也不动。他心软了,心想不下就算了吧,实际他也舍不得和它分开,从小不点儿抱来,至今还没离开过。一走几天,他还真怕想的慌呢?老好盘算得怪好,可先上车没有座位的却不答应了,这个说:“这车是装人的不是装狗的,快将它撵下去!”那个说:“瞧它那个癫巴样,十有八九有狂犬病,要是咬了谁一口,这辈子可就完了!”对于这闲话,老好装作没听见,他望着女售票员:“姑娘,狗跟我踉惯了,我多买一个人的车票行不行?”女售票员被老好的真情所打动,点点头,刚才提意见的两旅客不愿意了,一齐对女售票员发模,扬言要是不将这条脏狗撵下去,他们就要退票下车。老好不愿看到那个姑娘为难,摇下车窗,硬将小黑送了下去。

汽车开动了,老好不由得勾头向外张望,见小黑伸开腰,撒开四蹄,正拼命地追赶汽车呢。“小黑,你回去吧。”他向小黑扬扬手。小黑不听,仍旧紧追不舍。“小黑,你撵不让汽车的,快回去吧,要是跑远了,就找不到家了呀…”小黑还是我行我素。汽车加速了,小黑仍在后头奋力追赶,渐渐地,汽车后面扬起来的灰土,将它团团围住,等老好再次回首张望时,已看不到小黑的影子了。这时,他心中忍不住一酸,眼睛顿时湿润了。

老好到了县城,找了家小旅店住下来,然后在街上寻觅。他想大兰如果在城里的话,会在哪儿安身呢?她一定在某一个单位或谁的家里做事,不然的话,她靠什么养活自己呢?他抱定一个想法,如果大兰在城里未走的话,他就一定能找到。他从车站、码头找起,然后是大街小巷、菜市场、商场、电影院、居民区,只要人能去的地方,他都去找。他想,说不定多会儿,或是哪个地方能碰上。

一天下来,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两条腿累得如同两根棍子,僵直得弯不下来。心想,到底是人老了,年轻时,他替粮行去挑粮,一天两头不见太阳,走一百多里也不觉得怎么累。到底是到年纪了,不服气不行啊!

回到旅店,老好想在门口的小摊子上吃碗拉面再回去的,哪知就在这时,猛的,他一眼瞅见了不远处街口处的小黑。小黑同时望见了它的主人,像箭似的射过来,没等老好张开手臂,小黑已扑到他的怀中,由于太猛,将老好撞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好眼泪下来了,紧紧抱着小黑:“乖乖你是怎么找来的呢?”他突然想,要是大兰看见他的话,也会像小黑这个样子,直扑入他的怀抱的。那时候,爷儿俩不知会怎样抱头痛哭呢?他心中酸酸的,将脸紧贴小黑的脸,不顾走路的人那种异样的目光,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抱着,抱着,好长时间也没分开。

明凤见哥哥出门办事去了,趁人不在意溜了出来。本来店里有她无她都过年,所以她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谁也不去管她。

她在街边的小杂货摊边停留了一会儿,见没人注意,这才转身进了盛昌粮行。

二兰正在打算盘,感觉着有人进来,以为是顾客,正欲打招呼,见是明凤,忙说:“是你呀明凤。”她朝那旁称面的大水说,“大水哥,明凤来了。”

明凤说:“二兰姐,别叫他,我没有事,是来遇的。”

二兰合上账本:“明凤,你哥的生意近来怎么样?”

明凤说:“还是老样子,一天闭大半天。不过,听讲铁矿那个店生意不错,每天营业额都达两千多块钱呢!”

二兰见那个称面的人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便开玩笑道:“你给我们提供情报,要是给你哥晓得了,不打你的屁股才怪呢!”

明凤说:“他敢!”随后又说:“实际上同行通个气又有啥呢?生意好与环,关键是质量和价钱,手摸得着,眼看得见,又不能藏着板着的保的什么密呢!”

二兰见明凤说话时两眼不住地瞅着大水,她知道明凤对大水有点儿意思,便想闪个空给他俩说几句知心话,谁说去门口钉个鞋掌子,朝明凤挤挤眼,笑着走了。

大水瞅瞅门口,然后从怀中拽出一条粉红色丝巾,在手中抖科:“明凤,这是我给你买的,你围上瞧瞧好看不好看。”

明凤心里很激动,她从没奢望过大水给她买什么东西,她只求大水对她态度好一些就知足了。现在竟然给她买了东西,虽说是一条很平常的纱巾,这说明大水心中想着她,怎不叫她激动呢!她将丝巾围在脖子上,跷着脚扭着身子,左看看右看看,心里那个幸福劲,一下子没法形容。

其实明凤不清楚大水给她买这条纱巾的真正用意。大水给明凤买东西,这里面有三层意思:一是明凤多次为盛昌传递消息,他应该有所表示二是明凤经常给自己买这个做那个,也该回报一下人家,第三呢,他觉得明凤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他对她虽没什么恶感,可感到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不光是张来两家恩怨,主要他大水心中想的是他的干妹妹二兰。所以,既然和明凤不可能结为连理,就得将此情了断了。怎么了断呢,首先想的是不欠她的情。虽说一条丝巾礼薄了点儿,古语不是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重”吗?再说,你明凤送我东西,那是你想送,我又没叫你送!从今往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明凤怎么想的呢?她觉得大水虽是送她一条不起眼的纱巾,那条纱巾却是代表他的一份爱心,只要大水愿意,她马上去找人来说合,将全部的爱以及身心都无私地奉献给他,一辈子和他生活在一起,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想,她应该找个机会和大水谈谈,将心里话告诉他。

就在当天晚上,她轻手轻脚推开了大水的房门。

大水不在房里,她听见堂屋里有电视的声音,猜想他一定在那儿看电视了。她不敢去堂屋,怕遇见二兰。实际她知道来找大水是光明正大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就怕撞见二兰。她不敢拉灯,只好黑灯瞎火地坐在床边等。等了好大一会儿,还不见大水回屋,只觉得浑身有些冰凉,便脱鞋上了大水的床,拉开被子,将脚伸进去取暖。不多会儿,脚便热了,身子也暖了,便感到有一股困意袭上来了……

大水进屋来,没拉灯就开始脱衣服,天不早了,他想早一点儿睡。当他伸手去拉被子的时候,却发现被子已经摊开了,他回想不起来,他去看电视之前铺好床铺这桩事。身上脱得光溜溜的也容不得他多想,便扯起被头欲钻进去。猛然,他的手触到一个人,吓得他浑身一哆索,嗓音都有些变了,问:“谁?”心想不可能,谁会深半夜不吱声跑上他的床呢!自觉好笑,不免又壮着胆子摸了一把。这一把正好摸着明凤那头长长的头发,他这才知道床上真的躺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他又害怕又惊喜,害怕的是不知床上躺着的哪个女人,惊喜的是这女人怎么会自己找上门。他心里不由好一阵猜疑,这个女人会是谁呢?其实他早就猜着了,躺着的这个女人十有八九是明凤无疑,除了明凤,别的女人谁个憨种不吱不吭躺在你床上。于是他就伸手摸她的身子。明凤晓得不晓得大水来?开始她的确睡得迷迷糊糊不清楚,后来当她的胸被人抓住的时候,她就猜着是大水来了。虽说胸被抓得有些疼痛,可这种疼痛之中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舒服。她不想拨开大水的手,心想,身子早晚是他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又不是别的男人,怕什么呢?

“你到底是谁呀?”这时大水又问了一句。

明凤还是不理,装着睡熟了的样子。心说大水,你不是明知故问么?半夜三更的,有谁会跑到你床上呢?难道说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女人不成!想到这里,她更加沉住气了,心想看你大水怎样对待我。

大水却沉不住气了,摸索到门旁,一把拉亮了电灯,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果然是明凤,不知怎的,对于刚才的举动倒有些后悔了,怨自己,怎么不考虑考虑就这样冒失的呢?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假的也变成真的了。那时,即便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哎呀呀!他很不能使劲扇自个几个嘴巴子。

“明凤,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呢?”

明凤不好再装了,灯光刺得她两眼好难受,想装也装不像,就说:“我为找你你不在,不知怎么竟一下睡着了,你说该死不该死!”

“刚才我进来时你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

明凤好笑,心说你倒装得怪像!你摸也摸了,抓也抓了,还问人家是醒着的是睡着的,你是明知还是故问呢?你没想想,哪个女人能睡得这么死任你摸她呢!转念一想,许是他不好意思吧,便假装说:“刚才睡的真要是有人将我抬着,丢进大运河里也怕是不知道呢?”说完还长长舒了个懒身,打了声哈欠。

大水心里放下了,边往身上套衣服边问:“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兴来坐坐?”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有急事的话,你该去堂屋叫我一声,免得你等得这么久。”

“我愿意等!”

大水没话你可说了,望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故意打了声哈欠:“明凤,天不早了,没什么事你该回家了,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明凤心说你不是在撵人吗?人家男女一到一起,都热热乎乎的,你倒好,三分钟不坐就往外赶人,你对我还有点儿感情吗?先前你怎么不赶我的呢?你知道不知道,你刚才摸得人家心里好乱的呢。你想得便宜耍乖吗?一赌气说:“我不走了,今晚就在这儿住!”

“你你、你不是胡说八道吗?”

“怎么,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还怕吗?”

“我是说,咱们还不到那个火候!”

明凤鼓了半天劲:“要我走也行,你今晚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爱不爱我?”

一句话将大水问愣了。他没想到这个时候明凤会问出这种话来。要说爱吧,显然不是真心话;要说不爱吧,那么人家要问了,你不爱你一回回勾我作什么?过去不说了,你刚才又摸又抓的,那又作何解释呢?他想,不能明白告诉她真实思想,人得长个心眼,不能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那不是太老实了吗?老实人吃亏这个道理谁不懂?再说,自己心里虽说想着二兰、二兰会不会看上他呢?哎,对了,这话我得想着说,千万不能抢着说。又觉得明凤有些地方有些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心想,她若不是张三关的妹妹,或者没有二兰在面前晃着,说不定他真会死死地爱上她的!

“怎么不爱呢?”大水脸不由红了,“不过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做这种叫人家耻笑的事。将来,等我们洞房花烛夜那晚……如果及早巴早做了这种事,结婚不结婚的,那还有啥意思呢?实际,我是男人,难道我不想吗?我恨不能现在都想……那样,我觉得对你不尊重。明凤,你觉得我这话对不对?”

明凤觉得刚才自己那种想法是委屈了大水,这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啊!如今上哪去找这样正派,又懂情义,又重感情,又老实巴交又通情达理的男人呢?

“我走了,你亲我一下行吗?”

他抱着她的头,在她的腮边轻轻地舔了一下:“明凤,我真想和你那个……”

顿时,明凤便感到眼中湿滚滚的了,心中猛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幸福的滋味来。

泰发的账目是由张三关自己管的。按理说,经理管账不合适,可交给别人他又不放心。前些天,张三关见妹妹明凤来公司帮忙,心里一动,何不叫她来管账呢!算盘不熟不要紧,打打也就熟了。他和明凤一说,没想到她答应得很干脆。张三关很高兴,将这几个月的账拢拢,一拨算盘,镇上和矿上两边的收入还是满可观的,除掉水电费、贷款利息、工人工资以及县粮油贸易公司提成的部分,还净赚五千多元。张三关将县粮油贸易公司所提取的那部分钱汇入银行,然后搭车去县城。下了车,他没去吴良本的家,径直去了他的办公室。

吴良本正在开会。张三关等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心里有些着急,便央求办公室那个值班女秘书能不能给喊一下。女秘书说吴经理正在作报告不能喊。张三关问作什么报告这么长时间。女秘书说,上星期吴经理参加党校局级干部学习邓选三卷培训班,他正在谈体会,咋能出来呢!没办法,张三关只好在那耐心等。

临近中午,会才散。张三关见吴良本捧着一摄什么讲话稿,邓选三卷以及著作介绍之类,觉得很滑稽,打趣道:“吴经理,作形势报告啊!”吴良本眯眼一笑:“什么形势报告的,不如说又练习了一上午嘴皮子。”

吴良本给张三关泡了杯茶,问道:“啥时候到的?”

张三关不愿讲来很久了:“刚到。”

“你真是来巧了,要是前几天来还找不到我。”

“听说你去党校学习了?”

“拴了整整一个星期。局级干部都得学,轮番去。”

“还是我们这种人清静,开会学习找不到我们头上!”

吴良本甩一支烟给张三关,自己也点燃一支,吸着问:“最近生意怎样?”

“还不错。”张三关从身掏出银行的汇票,“这是你们公司所得的那一份。”又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红纸包,“这一份是你个人的!”

吴良本假装客气道:“老兄,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们兄弟之间……”

张三关说:“没有你,哪有我们泰发呢?这是应该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吴良本将红纸包装好,尔后问,“生意上有什么困难吗?”

张三关没听见吴良本问话,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给吴良本的红纸包中的那一千块钱。那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他能不疼得慌吗?要说心疼,也冤枉了张三关,他张三关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只不过这钱喧乎乎地白送给了吴良本这种小人,他还真感到亏得慌!这会,他正在心中发狠,别看你现在拿我的钱很顺当,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这钱好比一根羊骨头,卡在你的咽喉梗嗓,噎得你狗日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你方知小鬼不比阎王爷好缠!

“生意上没啥困难吧?”吴良本又问了一声。

张三关笑笑:“要说没有一点儿困难,那也是瞎话,万事开头难嘛!”

吴良本手拍着口袋:“我吴良本既然拿了泰发的钱,就一定为泰发出力!”然后压低声音,“我从外地进来一批便宜粮食,比市场价每斤要低一两毛钱,我可以一分钱不挣给你们,连运费都不收你们的。怎么样?你老哥够意思吧!”

张三关心中犯猜疑,心说你吴良本能有这种好心肠吗?你不知想怎样害我才称心呢!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相信你这一回,看看你吴良本到底是人是鬼。

“那就多谢老兄了!”他说。

“一家人说两家话做什么呢!”吴良本看了眼手表,“天不早了,去我家喝两杯吧!”

张三关说:“太麻烦了,我自个在外面随便吃点儿吧。”

吴良本想一想说:“回家的确怪麻烦的,不如这样吧,我们去香港大酒店。”

张三关连连摆手:“别了别了,随便找家馆子吧。”他怕吴良本看出他那种惊慌的样子,“就我们两个人,不值得这么破费。”

吴良本“嘿嘿”一笑:“你大概是一年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吧*

张三关脸不由红了:“怎么会呢,我张三关也不是没见过那种大场面的。”

吴良本“啧啧””两声:“对呀,男子汉大丈夫,那点事算得了什么呢!你稀客不来,到我干妹那里,叫她请客她还能说个不字?”

张三关说:“这我相信,不过……”

吴良本向上够着拍了下张三关的肩:“不过什么呢!干脆今晚别回去了,把莉莉喊来,你们再好好地重温一下旧情……”

张三关问:“哪个莉莉?”

吴良本“哎呀哎呀”两声,说:“就是上次陪你的那个女孩子呀……那晚你喝多了,实际上,那个莉莉还是满有味的嘛!”

张三关脸上有些挂不住:“吴老兄,你还想出我的洋相啊!”他见吴良本表情有些不自然,怕将事情搞僵,又说,“现在泰发刚刚起步,我不想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了正经事。”

吴良本说:“对对对对。”稍停说,“那样吧,我们去三珍菜馆去吃烤乳猪吧,这道菜在我们城里美肴中堪称一绝,保证叫你吃了这回想下回!”

张三关没想到在汽车站门口遇见刘玉芝。他和吴良本在三珍菜馆一直喝到三点多钟。这时他已有了几分酒意,刘玉芝喊他好几声,他这才听见。他见工艺的脸用纱巾包裹着,认为她是怕熟人瞧见的,仔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她的眼窝,腮帮上有好几处青一块紫一块的,就问:“你的脸是咋回事?”玉芝说:“咋晚停电,下楼不小心磕的。”张三关觉得玉芝脸上那些伤不像是磕的,在大街上又不好细问,欲说句关心的话又没说出口。

他们走到车站门左边一个僻静的地方站着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来城里的?”

“中午他没回家吃饭,我打电话到公司,他们说三关镇来人了,我一猜就是你。”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半晌张三关又问。

玉芝笑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张三关不知玉芝要和他说什么,心中胡乱猜着,稍停说:“找个地方说吧,站在这里也怪累的。”

他们来到车站对面的四季春茶社,要了间雅座,不多会,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姑娘,送来一壶西湖龙井和两只紫砂小碗。张三关有些渴了,倒好茶,端起自己的那碗,边吹着边喝,喝干了又添满,这才抬眼望玉芝。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玉芝自顾玩着手中茶碗,半天才说:“…··、大兰就在城里你知道不知道?”

张三关没想到玉芝会提出这个话题,心里不由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刘玉芝就将大兰前段时间怎么给她打电话的过程说了一遍。

“她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清楚,那天她打电话约我出来,我在那空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她的人影,不知什么原因。”

张三关沉默了良久,发狠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她能这辈子不回三关镇吗?”

玉芝劝道:“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即使有什么怨气也该消了。”

张三关说:“什么事都可以忘掉,唯独这事不行。我非当面问她不可,问问她为啥存心害我。她若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放她一马!如果说不出个理由,怎么说我都不能就这么拉倒了!”

玉芝说:“大兰的心眼脾气我是了解的,也许她当时有什么苦衷吧?”

“她有苦衷?她有什么苦衷?”

“这也不好说,我想凭大兰当时没那个胆量去法院告你的。”

“你的意思是说,大兰是受人指使的?”

“我也是瞎猜的。一个姑娘家既然跟了你,又没仇没恨的,她会无缘无故地翻脸告你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原因。你再想想,你一出来她失踪了,难道说是惧怕你出来报复这么简单吗?”

张三关又给自个斟了一杯茶:“这也是我几年来未能查清楚的事。”

玉芝头上的纱巾滑下来了,拿下来又重新系好。当她的眼睛与张三关的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心中不由一悸。

“三关,我也是多嘴,也许我不该说这话。你和来家的冤仇不能再继续给下去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就没想想以后吗!”

张三关觉得工艺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叹一口气:“玉芝,我现在心里矛盾得很,真不知怎么做才好!”

“你还是想清楚为好,豁达一点…”她站起身,“天不早了,你该走了,再晚了就没有车了。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对了你就参考参考,不对你全当耳边风罢了。”

本来这个世界上怪事不少,见怪不怪,你总不能一个个去堵人家的嘴风已!

几天之后,老好从县城回来了,他跑遍了县城每一个角落,也没见大兰的踪影,连赶加累,一回到家便病倒了。

老好出门这几天,家中发生了一件事。

年前二兰和父亲计划将隔壁那两间房子买下来,将门面扩大一些,也与房主来老太说了,宋老太也挺高兴,说你别费事给我另盖新屋,你作价给我钱吧,我回乡下娘家侄儿那里住去,在街上又没个亲人,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管我呢?二兰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就问宋老太,你要多少钱你说个价。宋老太说一起住了几十年,多也不要,够我这几年花的就行了,一口价,三千块钱。二兰算了算,这价钱是算低的了,就应承下来,当时说好了,过罢年等天暖和暖和就搬,只是没交定钱,她觉得家帮亲邻的,用不着这么细致。差错就出在这里。

前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姓周的男青年,要买宋老太的地方另盖开当铺。宋老太虽说人老了,还讲究个老邻居关系,就说房子已经说好了卖给隔壁粮行了。姓周的说我打听清楚了,这地方你要三千,他们又没交你走钱,你四千卖给我吧。宋老太说做人的,不能因为钱财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你别说给我四千,即便你给我四万我也不能这么做!宋老太的内侄却不答应了,说姑你不是老糊涂了吗?谁出钱多就卖给谁,你还管什么邻居不邻居呢!宋老太不好作主了,她今后还得依仗侄子过日子养老送终呢。这边二兰一听说此事,也急得了不得,找宋老太说,我也出四千,不叫你为难。姓周的听说了,又加了码,说来家出四千我出五千。二兰不敢当家了,她想等父亲回来商量商量。哪和父亲一回来便病倒了,怎能叫她不着急呢!你想啊,人家姓周的出了五千,起码你得出这个数吧?近来生意不太好,粮食压在那里,一时也卖不出去。临时抓钱,别说五千,就是三千两千的,也不一定好借。没钱的借不到,有钱的大多都存起来了,到哪去错呢!如果惜不到钱的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地方被人夺去了。今后,盛昌再想扩展便难了。

二兰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借钱的门子,正巧这时孔凡冒来了。

上次孔凡冒当上文书高兴得昏了头,当面向二兰求婚碰了一鼻灰之后,再也没到宋家来。他不是赌气,也不是没有脸来,他是叫材料压得抽不出身来。虽说他如愿以偿坐到陈秘书一屋办公,却不能当一个像群众所说的一张报纸看半天的那种干部。原来没那人便不指望,现在有了那个人,就得充分利用。清如民政的、司法的、综合治理的、打拐办的、计划生育的、打狗办的、双拥的、土地办的、医疗卫生的、教育的文化的等等等等,报告啦、总结啦、经验介绍啦不断地都来叫他写。他不写还不行,每份材料上都有领导批示,给这家写就得给那家写,不然人家会说他不一般高看人:要是光写材料倒也罢了,过去他提茶灌水打扫卫生那一摊子事,人家还动不动喊他,虽说这些事已经交待看门的老刘头了,他们嫌者刘头腿脚不利索,时常喊他去做。他自己认为当上文书便是了,岂不知,镇里边没一个人拿他当干部看,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想多会使唤就多会使唤,他还不能不去做,虽讲他有充分理由不干,他却不能。假如他不干的话,马上就会有人说了,你看看,才坐几天办公室,你看他尾巴翘的,你看他傲的那个劲!舆论一传出去,今后还能提拔到他吗?陈秘书那个位子他想也别想了,坐不了陈秘书那个位子,二兰那个事也就没有指望了。他要克制自己,要想成为人上人,先得学会能吃苦中苦。俗话说苦尽甘来,只要他孔凡冒将来能如愿以偿,如今吃点儿苦又算什么呢?况且提茶灌水打扫卫生之类的事情又累不着,权当活动活动筋骨吧!

下午,孔凡冒刚刚写完黄镇长明日绿化大会发言稿,头昏沉沉的,手也酸屁股也疼,便想出去走走。到哪儿去呢?便想到许多日子没去二兰家了。

二兰上次对孔凡冒不冷不热的那个样子,过后想起来感觉不应该,她对孔凡冒还是有些好感的,只不过那几天心情不好,所以无缘无故将人给得罪了,要不孔凡冒怎么这么久不来玩呢!至于孔凡冒向她表示爱慕的话语,那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一个人有爱人的权力,也有被爱的权力,你答应与不答应,你爱听与不爱听那是你的自由,何必叫人家难堪呢?想起这件事来,二兰不免好一阵怨自己。今天一见孔凡冒不请自到,很是高兴,也比往常热情几分,晚上,还留他吃了顿便饭。

闲谈之中,孔凡冒问起生意上的事,二兰便将怎样和泰发玩一次价格游戏的事讲了。又将和姓周的如何抬价买老太房子一事也说了出来。末了,还不由叹一口长气。

孔凡冒说:“这点儿芝麻粒小事你愁什么呢?不就是五千块钱吗,我回家给你拿去!”

二兰看天黑了,便说明天吧。

孔凡冒推过二兰的自行车,说:“十多里路,来回不要两个钟头,电视不结束我就回来了。”

实际,孔凡冒不知家中有没有钱,他娘整天叨叨攒钱给他娶媳妇,他猜不会没有的,所以在二兰面前敢拍胸脯。回家一问,家里只有三千块。差两千怎么办呢?只好去向左邻右舍借。好在农村大多没有存钱的习惯,又看在孔凡冒在镇政府做事,两千块钱,没转三家便凑齐了。

孔凡冒没停留,骑上自行车接着往回赶,等到了盛昌粮行,二兰还没有睡。二兰见孔凡冒满脸是歼,心里很过意不去,打了盆洗脸水叫孔凡冒洗洗。孔凡冒将蓝呢子中山装脱去了,正儿八经地洗起来。二兰关心他,叫他洗快点儿,别感冒了。孔凡冒打了满脸香肥皂,说我长这么大还不知感冒是什么滋味呢?洗完脸,又喝了两杯茶,这才告辞回镇里去。

第二天一早,二兰拿着钱去隔壁宋老太家,宋老太已回乡下了,房子是她的侄子在那看的。她侄子说,人家姓周的已经出到六千块了!二兰一听便没话可说了,临出门骂一句,这个姓周的是个什么东西呢?

张三关没料到吴良本那一万斤粮食能送得这样快,当五吨卡车开到泰发门前时,不由一愣,心说吴良本这家伙真会这么善心,将便宜送给他张三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鬼呢?一想不可能,我张三关没有亏待他,他为啥害我呢?不管怎样,粮食已经送来了,还有什么怀疑的呢。他急忙组织人手卸车。

明凤本不想到泰发做事情,她之所爽快答应她哥,是感觉在泰发工作,想见大水很方便。她扛着一袋面,边走边勾头向盛昌望,她想看看大水这会儿在不在。张三关见她这个样子,就叫她小心点儿,别摔着了。明凤脸一红,认为哥哥看出她的心思,便扯谎说:“我在看太阳呢,怎么看上去像是两个呢!”张三关过去接过她肩上的面袋子,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太阳怎么会是两个呢?你快去歇歇吧。明凤本来说的是玩笑话,没曾想哥倒认真了,也只好随方就圆去屋里坐在那儿歇着,眼睛却顺着窗玻璃向对面张望着。

卸完车,张三关包了五十块钱塞给司机,司机连客气也没客气便装进口袋里了下心里暗暗佩服张经理会做人。给钱比送烟或是请吃饭要实惠得多。饭有啥吃头?又不能喝酒,由着肚子吃又能吃多少?要讲送烟吧,孬的不想要,好的舍不得抽,还得钻窟隆打洞托人去换钱。还是给钱爽快。他给张三关摆摆手,一踩油门走了。

汽车一开走,张三关便叫田彪抬出一袋米看看。田彪不明白张三关的意思,说看什么呢?张三关说叫你看你就看。田彪就从刚卸下来的堆里拽出一袋米,用剪子排开口,捧一捧术送到张三关的面前。张三关见米已发绿了,用鼻子一闻,一股霉味直呛面门。他叫田彪再撕一袋试试,一看还是那样。张三关又吩咐田彪看看面咋样,连撕开两袋子,面粉的颜色发暗,又潮还有一股悟味。张三关就知道上了吴良本的当,心说我就猜到黄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本来张三关欲将这些米面不动窝给吴良本送回去,又感到不划算,无故受一通累不说,还得倒贴运费。我张三关不会这么蠢的,我看你吴良本怎么向我要钱!

田彪说:“真是看不出来,吴良本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名义上帮我们,其实是坑我们公司的。”

明凤的脸都气白了:“他想怎么样呢?他办这种缺德事,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他吗?”

一职工说:“刘玉芝怎么找这样的男人呢,我看他们还怎么有脸来三关镇!”

又一职工说:“不如干脆将这批变质的粮食退回去,当面臭他一顿,看他怎么有脸再干经理!”

张三关安顿大家先不要声张,该怎么办,他说我张三关自有分寸。

一个下午,张三关都在考虑如何对付吴良本。猛然想到、为啥不可以趁此告他一状呢?即使告不倒他,也得吓他一家伙。他便铺开纸,提笔给县纪委写信。信的大意是:

县纪委:

县粮油贸易公司经理吴良本,假借在三关镇开粮油

贸易分公司的名誉,向泰发粮油贸易公司一次索要贿赂

五千元(证人:田彪)。并将一万斤国库粮食无偿偷运泰

发,以此获利。在中央三令五申反腐倡廉工作中,身为国

家干部共产党员的吴良本,目无党纪国法,贪污受贿,确

属十恶不赦…请查。检举人,张三关等等十七人。

X年X月X日

田寡妇身上已经好长时间没来那个了。起初她不大在意,过去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后来嘴突然馋起来,心里不由吓了一跳,心说我这是怎么啦?猛然想起和小叔子田彪那一夜,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想死鬼田成在世的时候,几乎是每天夜里都做这种事,一直也未能怀上。后来两人一起去医院检查了,喝了几十副汤药,也没能凑效。这一次哪就能那么巧的呢!要说不可能吧,身上明显与过去不同,又懒又沉,时刻想吃点酸东西。她越琢磨越害怕,想去医院查查电又不敢,万一查出什么来,一个寡妇家不叫人讲一辈子吗!别看她平常泼泼辣辣的,真到了节骨眼上,她却没有主意了。生意也无心做了,话也懒得说了,愁得她白日昼夜提心吊胆的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她决定,还是得去医院查查再说。本镇医院不能去。那天,她谁也没告诉,坐车进城去了,到县医院一查,医生告诉她有了,当时她的腿就软了,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心说这下可怎么得了呀!这时她倒怨恨起田彪来,暗骂,都是你这个不是人东西作的祸,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呢!有心做掉吧,胆子小又不敢,要是不做吧,孩子一天天大了,再想做也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她心中也有些会不得,结婚七八年了,也没怀上,这会好不容易怀上了,又要去做掉,你说可惜不可惜!死鬼田成活着的时候,天大骂她是只不下蛋的鸡,要出去找野女人。当时她白天盼呀夜里盼呀,心说如能怀上一男半文的,就死也甘心。如今怀上了,却又不敢要,如果叫外头晓得了,她怀的孩子是和小叔子有的,还不叫人当笑料讲一辈子啊!不过叫她狠心流掉,她又不甘心,毕竟是田家的骨血呀!

她决定去找田彪说说。

自那次和嫂子有了那件事之后,田彪再没敢回过家。一是怕遇见嫂子丢得慌,二来也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哥哥田成,他怕回家面对哥哥的遗像。今天见嫂子来公司叫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回家看看。

田彪一进门,田寡妇问他吃了没有,他说吃了。田寡妇搬张椅子给他,说你坐下说话,别拉着架子急着要走。

田彪坐下,眼瞅着脚。

田寡妇说:“这儿是你的家呀,一身的生人味。”

田彪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嫂子,有啥事你快说,我还有急事!”

田寡妇说:“你那事没我这事急?”

田彪一听嫂子话里有话,就问:“嫂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田寡妇说:“发生不发生什么事,你心里不清楚?”

田彪头一低:‘“我不清楚!”

田寡妇说:“你干的好事!”

田彪疑惑地望着田寡妇说:“怎么啦?……”

田寡妇:“我、我怀上了!”

田彪问道:“什么怀上了?”

田寡妇没好气地:“孩子,你的孩子!”

田彪心里“扑通”一下如同船搁沙滩,两眼也直了:“嫂子,你。你说的是什么话嘛!”

田寡妇说:“嫂子说的人话,你不爱听?”

田彪支吾着:“嫂子,这个……”

田寡妇说:“别这个那个的了,你现在考虑考虑该怎么办吧?”

田彪说:“我、我不知道……”

田寡妇一拍身旁的桌子:“你当时怎么那样有种的呢?这会咋的啦?软不拉搭的……”

田彪脸一红:“嫂子,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

田寡妇说:“你嫌我说话不好听,就别于鬼事。”

田彪欲说什么又止,低头不语。

田寡妇说:“事到如今,你得拿个主意,别将头夹在裤裆里!”

田彪扬起脑袋:“嫂子,那晚是我的错,多喝了几杯酒……”

田寡妇将手一摆:“别说那么多了,你看现在怎么办吧?”

田彪无可奈何地说:“嫂子,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田寡妇说:“我要你……娶我。”

田彪浑身不由一哆嚷:“嫂子,你、你说什么嘛!”

田寡妇说:“自古小叔子娶嫂多的是,怎么,你看不中我!”

田彪说:“不是的,嫂子……”

田寡妇说:“不是什么?你想叫我肚里的孩子一生下来没有爹呀!”

田彪说:“如果这样的话,还不被街上人耻笑死啊!”

田寡妇说:“你既然怕人家耻笑,就不该做出叫人家耻笑韵事情来!”

田彪闷头不吭了,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田寡妇的面前:“嫂子,我求求你……你饶了我吧!”

田寡妇说:“我饶你,谁饶我啊!”

田彪呆愣半晌,猛的爬起来,啥话也不说,上前一把拉开门,跌跌撞撞扎进黑沉沉的夜里。

田寡妇没去追,追也没用。她呆坐在那里,心里一阵凄楚,不觉落下两行凉凉的泪来。

田彪跑哪儿去了,他到张三关家去了。他觉得张三关在他嫂面前挺有面子,想请他给求求情。

张三关一听此事,心肺都要气炸了,上去给田彪一巴掌:“你这个混账东西,那是你嫂子,你怎么……”

田彪哭丧着脸:“大哥,这事无论如何你得帮帮忙,我嫂子她听你的。”’

张三关虽是满腹醋意,却又说不出口,他狠狠瞪了田彪几眼,装上一包烟,去田寡妇家了。

张三关一进门,田寡妇就猜到了,一定是田彪请来的,连忙转过脸去,将泪痕揩了,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满脸含笑地说:“兄弟,这么晚了怎么还来串门?有事吗?”

张三关本想绕个弯子,闲坐一会儿,说些家长里短的话,然后再一点一点拿话搔她,没想到人家却主动问他了。他想说替田彪来当说客来了,可怎么说呢?小叔子与嫂子那个,怎么好开口呢!若劝田寡妇去医院打胎,她能听你的吗?万一出了事,你能担起这个责任吗?他知道她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两头牛都别想将她拉回来。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才说:“田彪刚才到我家去了。”

“他找你干什么?”

张三关被噎住了,想了半天想出一句话:“田彪还年轻,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叫他怎么做人呢!”

“他没法做人,我一个寡妇就好做人吗?”

“依我说,明天你去医院打掉算了。”

“打掉?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打掉!要是医生问起来这孩子是谁的,我怎么回答?”

“明天我陪你去。”

“怎么,你愿意当我肚子中这个孩子的爹么?”田寡妇嘲笑地望着张三关,想起上次受了张三关那种冷落,心中一阵快感。

“这个……事情总得有个结果,如果你愿意去做手术的话,我愿承担这个责任!”

“如果我不去医院呢?”

“嫂子,你认真考虑一下,你不去手术,等腹中胎儿长大了,想做也做不了了!”

“不能做我就将他生下来!”

张三关愕然一下:“嫂子,你这不是胡扯吗?”

田寡妇冷笑一声,心说:“怎么?你当我不敢吗?我不信天与地亲嘴能挤死我?”

张三关见田寡妇不语,又说:“嫂子,你可得想清楚了,孩子一旦生不来,将来长大了要是问他爹是谁,你怎么回答?”

“哎,刚才你不是说愿意承担这个责任的吗?怎么转脸就不认账的呢?”

张三关连连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田寡妇用手制止道:“你别解释了,你是怕溅你一身屎!”

“我不是怕,事情该怎么一回事就怎么一回事!”

“……你跟我上过床吗?你回答我!”

张三关语塞了,半晌说:“那不是没出事吗!如果真的出事的话,我张三关绝对不会当缩头乌龟的!这个账不论早晚我都认!”

田寡妇冷笑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那次真的出事的话,我谅你也没那个胆量在别人面前拍下胸脯。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想起那种事来,装得像英雄似的,一旦出了事,又都跟狗熊似的!”

张三关无话可说了,一口接一口吸烟。半晌才问:“你真的准备将孩子生下来?”

田寡妇点点头。

“你准备怎么和别人说呢?”

田寡妇明白张三关的意思,他是在担心田彪的脸面,就说:“你告诉田彪,我不会为难他的……我就说,是我那死鬼田成梦中找我有的。”

“你这种话谁个相信呢!”

“信与不信是他们的事。这个世界上怪事不少,见怪不怪,我总不能一个个去堵人家的嘴吧!你说对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