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当上文书,一条能烟算得了什么呢!
饭过后,孔凡冒才听传达室的老刘头说黄镇长找过他。他一听,心里不由“咯登”一下。心说黄镇长找我能有什么事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事,后来想,是不是和我谈叫我当文书那件事呢?果真是这件事情的话,我孔凡冒从此便起来了。很早就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心里便掀起一层很不是滋味的波浪。他在镇里干的这个通讯员,外表上人说他在镇机关做事情,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个提茶递水的跑跑腿的小角色,比看大门的老刘头强不了多少。他和那个满身烟叶味的一夜不住声咳嗽的老刘头同处一室,老刘头管看门扫地浇花,他管提茶倒水传话,镇里边哪个干部把他当人看了的?就连老百姓见到他都哼鼻子,那意思说,什么了不得的,还不如当个老百姓自由!几年来他孔凡冒受人家多少白眼、多少冷嘲热讽,他记不清了,他只抱定一个信念,那就是我一定好好干,总有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心里能不激动吗?当个文书,在镇里虽算不上官,可毕竟天天时时和领导打交道了,身上别两杆钢笔(他计划买一杆黑杆派克笔),手里捧着笔记本,在机关大院砖地上咯登咯登一走,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清酒有多满酒。到那时候,还有人看他不顺眼吗?不过,小小的文书凡冒还觉着不怎么过病,他想有机会爬上陈秘书那个位子就好了。文书和秘书虽说只差一个字,身分就大不一样了。文书是个兵,秘书是个官,享受副镇长的待遇呢,在镇里说句话能当半个家。不过当秘书必须是个党员才行,他便在心中筹谋两年入党,三年当秘书的计划。
孔凡冒兴高采烈地走着,甜滋滋地寻思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黄镇长的门口了。忽想起黄镇长吸烟厉害,便决定买条香烟送给他。他见黄镇长常吸红塔山那种牌子,一问价,一百多元一条。我的乖乖!吓得他连退好几步,心说这是我一个半月的工资呢!这时候也不能心疼钱了,买吧。
孔凡冒将烟揣在怀里,在门口瞅人不注意,一头钻进黄镇长家的院子。
黄镇长见孔凡冒来了,表现得很热情,叫他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还亲手给他泡了林信阳毛尖。以往都是孔凡冒给他泡茶,今晚是镇长亲自给他泡茶,就凭这一点,就令孔凡冒心里“扑略扑略”好半天。他将杯中那条烟掏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黄镇长看见没有?孔凡冒想他是看见了,镇长却装作没在意,没在意也就没客气客气。孔凡冒心中暗想,是不是镇长嫌少呢?按理说他该买两条烟,俗话讲单条腿不能走路嘛!可他孔凡冒腰里寒呀!一条烟就花了一个多月的工资,两条他能买得起吗?又一想,我这一百块钱不能像丢水里似的不听响,我得叫你知知情。
“黄镇长,这条烟是人家送给我姐夫的,我姐夫又不会吸便送给了我,可我也不会吸,所以……”连孔凡冒也感到自己这个谎编得没有水平。
黄镇长“嗯嗯”两声,便将话岔开了,这使孔凡冒半天不得意。
说了几句闲话,黄镇长突然话锋一转:“我平素对你咋样?”
孔凡冒弄不清黄镇长突然怎么冒出这句话来,心里一紧张,却说出这句话来:“镇长待我如同父母!”
黄镇长点燃一支烟不好意思笑笑:“父母不能比,不过我还是很关心你的吧?
“不错不错,镇长对我十分关心!”
“现在我想叫你为做一件事情你肯不肯?”
孔凡冒浑身一阵发热:“镇长叫我做事那是看得起我!”
“我想叫你写一篇报道。”
“写谁?”
“写我。”
孔凡冒半晌哦一声,随即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
黄镇长又续上一支烟:“中心内容写我怎么以身作则,带头实行计划生育,如何动员老婆做节育手术的……稿子写好后,给我看看,然后我给你写封信去报社找我的那位老同学,叫他尽快将稿子发出来。”
孔凡冒一听非常高兴,心说这种好事哪去找呢!他说:“我今晚就动笔写。”
黄镇长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孔,听说你姐姐嫁在外乡吧?”
孔凡冒不知黄镇长突然问起这个干什么,就回答说:“远倒不远,我姐夫那个地方属安徽。”稍停问:“有事吗?”
黄镇长掐灭烟火:“挑明说吧,我的一个亲戚的小孩没人带,能不能请你姐姐给照顾几个月?至于工钱与生活费我是一分不少的!”
孔凡冒心中暗想,什么你亲戚的小孩,明明是你自个的嘛,你当我不知啊?说:“这是哪里的话呢?你这样一说,我就不敢答应你了!”
黄镇长送孔凡冒出门,又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将这两件事说出去。孔凡冒说:“镇长你放宽心吧,这事只有你知我知,无知他知!”忽想起今晚来的真正目的还没有讲,又说:“镇长,我当文书那件事还得请你多费心!”黄镇长说:“这事我一直记在心里的,有空我再给书记谈谈。你呢,也要好好争取,写几篇像样的东西让人家瞧瞧!”
孔凡冒回到传达室,想起那条红塔山,心里还疼得慌。早知今晚黄镇长托我办事的就不必买那条烟送去了。又劝自己,送便送了,有人想送还摸不到门呢!只要能当上文书,一条熊烟算得了什么呢!以后如果当了秘书的话,还有人给你送呢!你没听人家说吗,如今抽好烟的不花钱,花钱的不抽好烟,凭他黄镇长一个月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如果不是别人送他烟抽的话,他能整天红塔山不倒架吗?什么事情都要想开一点,不想开也不行,你总不能因为此事赌气去跳井吧!想跳也没人拉你,中国十亿人口,少你一个两个的,还不跟死只蚂蚁差不多啊!
泰发粮油贸易公司开起来了,无疑给盛昌粮行一个沉重的打击。老好却不以为然,他说人家是做大买卖的,我们是做小生意的。生意多了不挡道,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这有什么关系呢?又说,不能挣多能挣少,够吃的的就行。挣多了上哪儿花去呀?又不能买房置田。他还举例说,我们街上十几家饭店,还不都是照样开吗!
大水现在已改口叫老好干爹了。他说:“干爹,你不能小看了对门,他既然敢开就敢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你没看看是谁在当老板,是那个坏种张三关,他是有心和我们过不去呢!你看着,他开公司是假,想挤垮我们盛景才是真。”
老好说:“不错,我们两家是有点儿含糊,大兰是对不起他们张家,可他张三关不也将你干娘气死的吗?这也扯平了,他们还想怎么着?我想他张三关不能一点儿不讲究,你们呢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坏。”
二兰接口道:“大,大水哥讲的不是没点道理,你不是说过这句话吗,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水说:“这几天行情好像有点怪,买粮人特别多,粮市上卖粮的却很少。咱们屯的粮食剩下不多了。”
二兰猛然想起什么。“大水哥这句话提醒了我,这里面一定有鬼。叫他们买好了,卖粮食的不上门,我们就去粮市买。他张三关总不能将粮食市场垄断了吧!”
说这话的第二天,盛昌粮行一开门,门口便站着七八个拿着大口袋称粮的人,那些买粮的人都是生面孔,进店什么都买。米面整袋子要,豆油整桶打。老好也觉得好奇怪,心说又不是贱年等米下锅,太平盛市的,怎么大清早涌来这么多买粮的呢?
二兰站在门口的街上,冷眼看了看泰发,见他们门口空无一人,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叫父亲先应付购粮的人,减上大水,拿着几条空麻袋去粮市了。
粮市在后街,去粮市必经过张三关家。事情就这么巧,当二兰和大水走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张家的院门猛地一下开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玉关。双方都不由得一怔。张三关一见二兰和大水的手上都拿着麻袋,脸上便露出含而不露的讪笑。心说我算定你们必须走这步棋的,只可惜这步棋不是好步子,俗话说一步棋走错,步步皆输就是这个道理。
二兰还是在张三关被逮之前见过他,当时她还在读高中。那晚去他家找父亲,由于晚上,又是带着气去的,所以也没有看清他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当初就是这个张三关,在街上小姊妹之中,都拿他当找对象的标准。他人不光长得帅,又是镇上红得发紫的年轻企业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一些与他年龄不差上下的男孩子都围他团团转叫大哥长大哥短的。几年过去,二兰感觉张三关并没有多少变化,只能从那双深沉的大眼中看出他的成熟与老道。
张三关没打招呼,只是冲二兰微微一笑,一擦肩过去了。二兰分明觉察出那微笑之中掺杂一种仇恨和轻蔑。二兰从未想过有对手,她上有父母,下有姐姐,她过的是胳肢底的日子。现在不同了,姐姐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母亲去世了,父亲也毕竟一年一年老了,她理所当然要担起家中这副重担。不担也不行。而她的对手偏偏又是和他们宋家有着恩怨的仇家。她觉得老天爷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无形之中,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她自叹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家再能又会能到哪里去呢?
天尚早,粮市上还没上粮食。二兰和大水便在那儿等。太阳不冷不热地吊在那里,东北风除隐的,天气依然是冷。不多会两人便站不住了。二兰对大水说,去田寡妇那喝碗豆汁吧。大水点点头二人便拎着麻袋走过去。田寡妇给他们一人盛一碗豆汁:“你俩来买粮啊”?”二兰点点头。田寡妇说:“你们粮行的生意不坏嘛。”二兰说凑合。田寡妇又给一个赶集的老头盛一碗豆汁送过去,边指着碗筷边说:“别看张三关他们开的是大公司,不一定有你们挣钱!”二兰知田寡妇说这话是探探盛昌的底的,便实话实说:“这几天生意一直不错,只是存粮不多了,所以来粮市上看看。”田寡妇笑着说:“盛昌是老牌子,所以大家都信得过。泰发刚刚起步,明显不行。听我兄弟田彪说,昨天他在店里闲得腿疼!”
这时,粮市上来了几个人,二兰和大水走过去一看,不是卖麦茨子的就是卖山芋干的,别说大米小麦,就连玉米黄豆也一粒末上。不论贵贱,不上粮食你去哪儿买去呢?直到晌午,还是没有一个卖粮食的来。
傍晚,二兰眼瞅着行里的米面卖得精光,便将店门关了。她站在窗前,琢磨这几天来出现的怪现象,在寻思下一步该怎么办。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头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粮市及粮行出现这种反常现象,一准和泰发有关系。正在这时,她见泰发的田彪和刘信几个人,拉着几板车麻袋的粮食,喊着号子正往大门里谁呢。二兰虽弄不清这几车粮食的来头,可以断定,这些粮食不是太远来的。要路远的话,泰发也不会用板车拉。说不定这批粮食还是今天从盛昌买出去的呢!不然的话,就是泰发他们在各个路口下卡子堵住粮道,出高价收购的。愈想愈觉得有道理,要不粮市今天为何不见一粒粮食呢!
二兰估计的没有错。
泰发开业几天来,生意上并不景气。张三关一人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怎么才能占领粮食市场,怎么才能挤垮盛昌。他也曾想过用低价销售的办法,固然能一时奏效,那不是长久之计,生意场上也显得太俗了,太露骨了。如果想站稳脚跟,将泰发打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盛昌进粮渠道,将他挤空,到那时,叫他们无根可生,成了一副空架子,想跳也跳不起来了。好在泰发进粮的渠道是县粮油公司,要多少有多少,但张三关还是组织一支购粮队,在进出三关镇各个路口设摊收购,价格比市场高出好几分。卖粮的人谁不想卖个好价钱呢?谁出大价钱就卖给谁,哪个怕钱咬手呢!再者,张三关暗暗召集了十几个人组成买粮队,都找些远路的生面孔,轮番去盛昌买粮。你说盛昌还能撑得住吗?你不卖还不行,也没有理由不卖。粮行就是卖粮食的,你要多少钱一斤就多少钱一斤,你凭啥不卖粮给人家呢?盛昌明知道这里面有鬼,也只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依大水的意思,将所有的粮油价格调高,我看你还买不买!老好不让,他说我们盛昌讲究个信字,即便我们关门不做生意,也不能叫人家指脊梁骨骂我们。
第二天,盛昌便开不开门了。屋里空空的,连一两米面也拿不出来,还做什么生意呢!只好在门口挂了个歇业的牌子。
利达铁矿的职工和家属大约有五六千人,张三关便计划在矿上开个分公司。方便矿上职工家属是假,夺下矿上这笔生意是真。
以往,矿上所需粮油都是镇粮管所供应的,自从市场经济发展,放开了粮油价格,矿上的职工家底再买粮,都奔盛昌粮行了。盛昌粮行的油成色好,真;面白,干;米干净,粒饱,价钱又比粮管所的便宜,跑一样的路程,哪个憨种还去买公家的呢?
过去,张三关和矿上一个副矿长外号叫霍大个子的认识,他想亲自找他谈谈。
利达铁矿虽说离镇上很近,张三关想了想还不能骑自行车去。如今他大小也是个经理,他不能就这么没点风度地去,叫人家瞧不起事小,将事情办砸了那可就大了。他想找辆汽车,考虑来考虑去,张三关决定去镇政府找黄镇长给想想办法,派辆车。
一进机关大院,迎头碰见孔凡冒。孔凡冒正抱着一摄报纸从传达室出来,准备到各个办公室去发。张三关喊住他,问见黄镇长没有?孔凡冒见了张三关,猛然想起泰发开业那天被冷落的样子,心说你张经理的眼里也有我!冷冰冰地摇摇头,说没看见!
张三关对于孔凡冒这种趾高气扬的样子很反感,心说他妈的你才是个小小通迅员,说话竟是这般不客气。脸上便带出个样子来,口气也就有些硬,手指孔凡冒,说给我找找。孔凡冒心中也生气.心说里横什么横?你凭什么指使我,我姓孔的又不是拿你的工资!当经理怎么啦?再能也不过是个释放犯!孔凡冒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怎么表现出来。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我急等着发报纸,停停又说,今日一版上有市里今冬明春检查计划生育的通知,我得早些给领导送过去。走了两步又说。我要是看见黄镇长,我告诉他一声。
张三关在心中暗骂一声,而后径直去了黄镇长办公室。黄镇长听张三关一说,马上叫陈秘书安排。说真是不巧,那部上海轿子书记带上县城去了,家里只剩下吉普车,你就委屈点儿吧。”
三磨蹭两磨蹭,等张三关到了矿上,时间已经不早了。好在霍大个子一下就找到了,张三关还是觉得很顺利的。一见面,张三关便将这几年的经历简单地说说,尔后才将来意向霍大个子挑明了。霍大个子当即表示说:“行,你们给我们职工和家属提供方便,这是好事情嘛!”张三关一听挺高兴。谈到人员问题,张三关说:“我们只派一个负责的来,其余的就在当地找。矿上也可以安排几个待业的。反正是卖油卖粮,活儿又不重!”霍大个子连说好极了,说他有个闺女,今年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家正闹得慌。张三关说:“矿长的千金,那不好说吗?叫她来卖牌子吧!”霍大个子见张三关这么明白,便说:“厂门口正好有两间空房子,原来是做仓库用的,现在闲置。”两人说着聊着,不知不觉天已至中午,张三关要请客,霍大个子不让,说:“你来到这里,哪能叫你掏钱呢?还是我来做东吧,反正都是花公家的,谁请不是一样呢!”
天上黑影的时候,张三关才回到三关镇。路过田寡妇门前时,恰好碰到她从外头串门回来。田寡妇正欲开门,见张三关走过来,招呼他来家坐会儿。张三关觉得有些口渴,心想喝杯茶再回家也不晚,便随田寡妇进了屋。田寡妇闻到张三关浑身酒味,扶他坐到椅子上,转身泡杯浓茶,叫张三关醒醒酒。张三关说我又没有喝醉,醒的哪门子酒呢?田寡妇知道,大凡喝多酒的人都不承认自个喝多了,便岔开话头,问张三关在哪儿喝的酒。张三关本想对她说是在矿上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了,他想起一个牢友说过一句名言,说是人哪,当你醉了的时候,你所说的话都是实话,当你清醒的时候,十句话不一定有一句是真的。便扯了个慌,说是遇到了几个朋友在一起喝的闲酒。
田寡妇猛然想起什么:“三关,街上传得哄哄的,你听到了没有?”
张三关问:“什么事?”
田寡妇说:“人家说你开公司是有意玩来家的!”
张三关谈谈一笑:“公平竞争怎么说是玩他家呢?要说玩,我倒是真想与他们家家玩玩的。不过,他们来家值得我张三关一玩吗?你们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田寡妇拿了根炉条,捅几下憋气炉子,随着一股黑烟,炉火便呼呼地往上窜。
张三关喝了两杯热茶,炉子一烤,浑身便汗津津了。他脱掉身上的大衣,还觉得暖,又将里面的深咖啡色真丝面的小便袄也脱了,只穿一件毛衣才觉得舒服。田寡妇关心张三关别受凉了,自己便一件件往下脱衣裳,又骂龟孙炉子,不烧又冷,一烧就这么热叫人撑不住。待她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薄尼龙毛衣时,她将腰挺起来,将头昂起来,胸前那对乳便支愣愣活蹦乱跳起来。张三关本没生邪念的,可瞅那块使人乱性的地方瞅多了,屁股便坐不住了。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切莫胡思乱想。但这种事是由得人控制的吗?他怕坐下去,就管不住自己了,便起身去拿衣服欲走。
田寡妇上前一把抢下他手中的衣服:“忙什么呢?天还早呢!”
张三关撒谎说:“喝酒喝的有些头疼。”
田寡妇理解错了,以为张三关在想那种事,心里一阵“扑通扑通”乱跳,说话也走了调:“那你就在我的床上躺一会儿吧。”说着便将胸贴紧张三关的身子。
张三关打了个哈欠,装作无意的样子推开了田寡妇:“我得回去,家里说不定正四处找我呢。”
田寡妇拉着张三关的胳膊“哟”了一声:“几年不见了,倒有一股生人味了!”
“要是生,我就不到你家来坐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蹲了这几年,嫂子是多么挂念你吗?”
“嫂子的心我是明白的。”
“你明白个屁!你若是明白的话,就不会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嫂子,现在我不能再怎么做了!”
“蹲牢蹲怕了?还是怕嫂子也告你一状!”
“我的脾气你是烧得的,要怕就不做,既做就不怕。”
“那你今晚……”
“……我觉得这样对不起你!”
“那时我那死鬼在世你都能……为什么呢?”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过去田哥活着,我和你做那种事,他知道了他可以找我拼命。现在他人不在了,我再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人鬼都不容!”
“你怕了,张三关!”
“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
“你怕你田哥的鬼魂来缠你!”
“人死了如灯灭,没有鬼。”
“……和你说,这几年不是没人找我……童男子都有,我都没答应!”
“你应该考虑一个,将来好有个依靠。”
田寡妇长叹一声,突然一把抱住张三关的腰:“你答应我吧……
就这一次!”
张三关挣脱出身:“过去我已经对不住你了,现在再不能对不住你了,嫂子!”
“谁是你的嫂子?王八蛋才是你的嫂子!”田寡妇两眼噙满了泪。
张三关被上大衣,走到门旁,想说句什么的又没说,一转身钻进黑黑的夜里。
田寡妇耳听外头一阵狗吠,心里不由得发酸,一头扑在床上,号陶痛哭起来。第八章
人家一片痴情,他却冷若冰霜,连句热乎的话都没有,你说可气不可气?你说可恼不可恼呢!
晚上停电,又是阴天。四处静悄悄的,明凤便感到很惬意,走起路来,轻盈盈的,心也不慌。
天上没有星,街上没有灯,清清冷冷的,家家便急早巴早地关了门,倒头睡大觉,养足精神,第二天好再干。
明凤用手推了宋家的院门,没推动,就猜想里面闩上了。大水睡西屋,西屋的后墙临巷子,明凤见屋子里有灯光。就知道大水没睡。她想喊吧,又怕外人听见,便走到窗下。来家西屋的窗户留得很高,明凤翘着脚才将巴巴够着。她轻轻地敲了两下,里头没有回音,停停又敲。半晌才听大水问:“谁?”她说:“我。”怕大水隔着玻璃听不清口管,又说:“我是明凤。”大水又问:“这么晚了,有事吗?”明凤心说,没有事我能黑灯瞎火来敲你的窗子吗?即便没事,邻居百会的,还不兴串串门吗!说你是个榆木疙瘩真不亏。“你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明凤说。大水说:“我已经睡下了,有话明天白天说吧。”其实大水并没有睡,停电又不能看电视,他和农躺在床上,头枕在手上正在那瞎寻思。寻思什么呢?他在寻思着,到哪去找来粮食,好应应急将门开开,要不,盛昌粮行还算什么粮行呢,连一粒粮也没有,要是叫外人烧得了,还不叫人家笑掉大牙啊!
明凤没听大水回话,也没见他来开门,心里很不是滋味,心说一个闺女家,深更半夜地跑来舔人家的冷脸,要是被别人撞见,还不羞死啊!她想一赌气转身回去,走两步又停住了,问自己,我是来干什么的?是给大水那个榆木疙瘩送毛衣的,我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你大水有啥理由不给我开门!“大水,”她提高了噪门,“我。给你织了件毛衣,想叫你穿着试试看合不合身!”大水在屋里躺不住了,心说你这个明凤也真是的,我又没请你织,你怎么这样勤力的呢!一想这话不能说,这话说出来太伤人家姑娘的心了。他知道明凤暗暗对他好,时常买双袜子纳双鞋垫儿送给他。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他大水心中没有数?有数!不单单有数,其实他对明凤还挺喜欢的。明凤在街上的一帮女孩之中,长相也算数一数二的,作为从乡下来的大水会看不中人家姑娘吗?他偷偷想,他这辈子能娶着明凤这么俊的女人,死也算是值了,难道他这样还不算是爱吗?可偏偏却不能爱。为什么呢?就因为明凤是张三关的妹妹。张来两家那档子事,满街老少哪个不晓得?过去张三关没回来,他大水也没和宋家作干亲,他与明凤明来往,还迷儿麻滋的。现在不同了,他再这样和明凤好,能对得起干爹吗?能对得起大兰和二兰吗?即便他们不说什么,他也于心不忍。不过人家姑娘热扑扑地给你织了件毛衣,你连门也不开,这还能算得上人吗!就是不领人家那份情,也该有句人话吧:t冰凉的天,叫人家在外头老站着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想到这儿,便叫明凤等会儿,说我就去给你开门。他起身解开腰带,将皮带头弄得晃郎晃郎地响,故意叫明凤听见证明他是真睡下的,尔后又重新将腰带系好,这才去开院门。
明凤进了门,刚才满肚子怨气顿时全没有了,喜滋滋地将毛衣拿出来,在手中抖了抖,叫大水穿上给她看。
大水有些为难,心想这毛衣不能穿,一穿就扒不下来了,明天二兰如若看见了,问是谁给织的,我怎么回答呢?要是二兰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想呢?那时,只怕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明凤:“明凤,你的心我领了,这毛衣你还是给别人穿吧。”明凤以为大水开玩笑,就说:“我就是给你织的,你叫我送给谁?”她一眼瞅见大水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大水!”大水也感到怪对不住明凤的,又不好明说,便撒谎道:“我有好几件毛衣呢,穿不着。”明凤苦笑一下:“你真蠢,连撒谎也不会,你有几件毛衣我会不晓得?只一件米色的,袖口还脱了线对不对?”稍顿又说:“即便你毛衣多穿不着,也该收下来,这是我的心!至于你穿不穿,那我就管不着了。”大水见明凤伤心的那个样子,半天想不出安慰的词,给巴了许久,最后说:“明凤,你别对我这么好行不行?”明凤说:“这是好意的吗?要是换了别人我才不这样呢!”大水说:“最好你换人……”明凤一肚委屈:“你知道人家一针一线熬了多少个通宵吗?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伤人的心呢!”大水违心地辨:“我感觉我配不上你,所以,这件毛衣还是拿回去吧。”
明凤再也受不了了,一个姑娘家再怎么着,也是有自尊心的,为了这件毛衣吃多少辛苦就不说了,人家一片痴情,他却冷若冰霜,连句热乎的话都没有,你说可气不可气?你说可恼不可恼呢!难道说这个世界上就你大水一个男人吗?要是不找你大水,我明凤就没人要了吗?心说,五条腿的河蛙找不着,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她愈想愈生气,一瞅见桌子有把剪刀,便顺手拿过来,扯毛衣就剪,剪一下说一句,叫你织,叫你织,叫你好心不得好报,叫你
大水也自知理亏,想上前劝又不知如何劝,想去拉住明凤的手不让她剪又没力量去拉。看着明凤将那件毛衣剪得东一片西一片的从她的手中飘落下来。
盛昌粮行决定去外地购粮。
这个主意是二兰出的。这几天,二兰见父亲发愁,常常一人坐在那里发呆,心里发急。她知道父亲的心思,要是就这几天开不了门还没什么,只怕从今往后粮市就不太平了。今天泰发既能想出这个招,逼得你盛昌断粮关门,明天谁知又会出什么花花点子呢!现在人家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的,生意非常红火,而他们却惬旗息鼓高悬免战牌,这算什么事呢?
人一急,法子便急出来了,为啥不去外地购粮呢?你张三关断我粮道,只能是周围二三十里范围之内,你能卡住外乡外县外省吗?二兰将自个想法和父亲一讲,老好脸上立马好看了,连连说为啥自己未想到这个呢?他立即将款子备好,又问二兰啥时候动身。二兰说趁天好,明天便走。
二兰要去的这个地方叫清水湾,离三关镇一百多里地,属于安徽地界。那儿地处偏僻,交通不太便利,是两省交界的地方。二兰选中这个地方是有她的目的,凡是这种闭塞的地方,粮食价格一定不会太高。
翌日早晨,大水挑了一捆麻袋,和二兰上了县城的汽车,尔后再从那转里车去清水湾。下午便到了那儿,一打听第二天便是集日,两人听了很高兴,便在附近找家旅馆住下来。
清水湾比三关镇要小得多,可粮市却出奇的大,上的粮食也多,品种也齐全。没出二兰所料的是,价格要比三关镇便宜近一毛钱一斤。刨掉运费,也比三关镇合算。二兰雇一两个;临时工,帮助装运粮食,他和大水一个管秤一个付钱,一个上午,便收了五千多斤。清水湾十天逢四个集,隔一天又是个大集,二兰决定等下个集再买些。将买来的粮食码好,找了块帆布盖好,等买齐了粮,一起找车运。
下午,当地一家面粉厂的销售员到旅店找二兰,说他们厂有几百袋面粉,问她要不要。二兰说只要货好价格合理就行。随后,二兰和大水去面粉厂看货。二兰从堆中拽出一袋面粉,拆开包,抓一把在亮处一看,见面粉又日又细又干,一谈价格,一斤也比三关镇便宜好几分钱。当即拍板全要,后天来装车付钱。
回来的路上,二兰突然想,等将来粮行有本钱了,买部打面机,主动权操作在自己的手里,也就不受别人拿捏了。如果再买一台挂面机,榨油机,三管齐下,只要有原料,家门也不要出,什么都有了,到那时便省心多了。她盘算着家中那块地方够不够用,面粉机放哪儿,挂面机放哪儿,榨油机放哪儿,如果地方不够用,花些钱将隔壁任老太那两间草房买下来。活着管她吃穿,死了给她送终,她一个孤老太还会不答应吗?盘算来盘算去,自己默不吭声地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想的这么极正,到时还不知怎样呢?凡事都是这样的,只要你去想了,就算成功了一半,如果你连想都不敢想的话,哪还有什么希望呢?
逢集这天,粮市上的粮食比上个集还要多,价格也便宜。年关将近,农民都想换点儿钱好过年,所以,给二兰购粮创造了一个好机会。二兰带来的麻袋不够用,又去杂品店买了一二十条,这才将就装得下。下晚,二兰叫大水在旅馆看粮,自己去联系运输的事。一打听才知道一个清水湾没有一辆汽车跑运输,要是到四十多里以外的县城去找汽车,还要付人家的放空费。二兰考虑不合适。再说马上要过年了,县城的汽车能不能联系上还说不准,好在这儿手扶拖拉机多,一条街不用贴告示,一招呼都能喊来一二十辆。二兰决定用手扶机运粮食。一问运费,比汽车省去将近一半钱。二兰找了个开手扶机的头头,谈好了价,约定了明天装车的时间。当晚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第二天一早装车运粮。
天有不测风云,哪知下半夜飘起了雪花,愈飘愈大,到了天光大亮,街面上已积了半尺深的雪了。二兰站在旅馆门口,望着满天鹅毛大雪发愁,心想,老天真是和人作对,要是这雪晚下一天,再不然不等这个集早走一天,也就不会困在这里。看天这个样子,不知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人一急便上火,一上火便不想吃饭,一不想吃饭身子就发软。二兰连急加愁一下病倒了,高烧烧到四十度。大水这下着忙了,想送二兰去医院,这么大的雪不方便不说,院子里还有万把斤的粮食,轻易不敢离开。便一人去医院请大夫。大夫嫌雪大不愿意来,大水也不能疼钱了,掏出一百块塞给大夫,说是给他买包烟抽。又说了许多好话,人家这才提着药箱跟他来。大夫看完病,给二兰打了一针退烧针,又留些药丸,临走交待大水,要是病人高烧不退的话,你就用凉毛巾给她敷头,如若敷头还不起作用的话,我给你留下点酒精棉球,给她擦擦背,估计就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二兰的烧退了,大水在旅馆里熬了一碗小米稀饭,放了些盐和糖。他听说发烧过后喝稀饭或莱里放盐和糖是补的。他将二兰扶起来,用枕头塞住她的腰,坐在床沿,舀一勺稀饭放在嘴边吹吹,估计不烫了,这才喂她。
二兰的确好多了,只是身子被烧得有些虚,眼睛不敢往亮处望,一望头就发昏。她从来没有叫人家这么侍候过,看着大水那张清瘦的脸,以及那双熬红的眼睛,泪水一下涌上了双额。她在心中想,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哥哥该有多好啊!不知不觉便喊出了声:“哥”
大水被喊得不由浑身一颤,他见二兰眼里两汪水,便笑着说:“傻妹子,你哭什么呢?你瞧瞧,外面的雪住了呢!”
二兰一听雪停了,身上顿时来了精神:“哥,你扶我去窗前站站。”
大水小心翼翼地将二兰扶到窗前站着。二兰隔着玻璃往外看,恰在这时太阳出来了,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脸上。她心里一阵喜悦,像孩子似的拉着大水的衣袖:“哥,天真的暗了呢!等雪一化,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宁副县长出差去市里开会去了,家里只剩下大兰和宁副县长的老婆姚桂英。姚桂英将门口的雪铲干净,扫在远一点儿的地方,堆成一个丘,好等太阳化掉。然后回屋拿过毛巾擦擦鼻尖上的汗,这才去喊大兰,叫她出门看看外面的雪景。
那天吴良本走后,大兰坐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天瞎黑。宁到县长两口子一回家,都不由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她她也不说。到底是女人心细,姚桂英给宁副县长使了个眼色,叫他去做饭,将大兰带到自己的房里,好言好语劝慰了半天,大兰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当晚,大兰没吃没喝便睡下了,她翻来覆去他想,没脸再活下去了,便想死。她找出她早已准备好的那瓶安眠药,刚欲吞下去,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她想给二兰写封信。她铺好纸,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也不知从哪儿写起。想着今天落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怪,怪自己。既然怪自己,便没什么好写的了。要死就这么死吧,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丢一份人。她将纸操作一团,丢进字纸篓。转念又一想,这信还是得写,她要将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二兰知道,二兰是自己的妹妹,什么话不能说呢?她还能耻笑自个亲姐姐吗!她重新铺好纸,提笔写信。边写边哭,这封信直写到客厅里的大座钟敲了两下,才将这封长达六页多的信写完。她如释重负,一身轻松。该办的都办了,下面就是准备死了。她将药全部倒在掌心,凝望了许久,也想了许多,泪珠扑簌簌往下直落……当她下狠心,准备将药往嘴送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姚桂英一头闯了进来,
“你要做什么?大兰!”姚桂英一掌打落大兰手中的药片。“你的举动瞒不了我的!”她将大兰揽在怀中,“和姚姨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大兰鼻子一酸,泪又下来了:“姚姨,我不能活了!……”
姚桂英说:“天塌下来有地接着,年纪轻轻的,什么事值得你寻死寻活的呢!”
大兰低低泣着,一声不吭。猛然,姚桂英发现桌上有封信,忙一把抢过来。等大兰发觉已经晚了。大兰知道再夺不回来了,一头扑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姚桂英看完信,连连骂吴良本不是个东西。说怪不得嘛,平白无故地给我送个不花钱的保姆,我就觉得这里头有事情,他也太可恶了,利用人家,又玩弄人家,这哪还有一点儿人味呢!再说,他还是个党员干部,难道说他不怕国法吗?“姑娘,你为这事去死多不值得!我替你作主,明天就带你去法院告他。”
大兰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姚桂英的脚前:“姚姨,你要是可怜我,就请你别这么做,要是这事传出去,那我还不如去死!”
姚桂英说:“这种人不告他,判他蹲几年牢,他还会害人的。你别怕,法院里我有熟人。”
大兰说:“姚姨,你如果坚持告他的话,我还得死!”
姚桂英叹口气:“你这孩子也太软弱了,说不定你今后还得要吃亏卜…好了,姚姨听你的,不去告那个王八蛋了,不过你得给我保证,不能再做这种傻事!”
大兰感激涕零道:“我答应你,不做傻事!”
单纯善良的大兰哪里知道呢,姚桂英要带她去告吴良本那不过是做做样子的,无非想试试大兰的心,吴良本是她的表弟,她能将他往火坑里推吗?她安慰大兰睡下之后,回到客厅里,立即拔通了吴良本家的电话。当时天快亮了,吴良本正似醒非醒地躺着,猛然听得一阵电话铃响,闭着眼伸手去模电话,嘴里咕咕吸吮地骂:“妈妈的,是谁这么一早来报丧!”一听是姚桂英打来的,心不由“扑通”地一跳,正欲问什么事,见玉芝翻下身,惺松着眼望着他。便对话筒说:“这个电话听不清,我到外屋给你打。”对面姚桂英就明白了,放下电话等。
不一会儿,电话打过来了。
吴良本问:“表姐,什么事情,一大早就急慌火燎地打来!”
姚桂英没好气地说:“怎么,耽误你们两口子干那事啦?”
吴良本“嘿嘿”一笑:“我们早就不在一起那个了!”
姚桂英说:“我没工夫管你们干不干个那个,现在我只告诉你,你的那个大兰出事啦!”稍顿又说:“差点出了人命,人家正准备告你呢?”
吴良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表姐,事情到了哪一步了?”
姚桂英一声浪笑:“你看你吓的!……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光图一时痛快,就不考虑考虑后果,要不是我好说歹劝的,说不定这会你已经被公安局抓走了!”
吴良本松了一口气:“就凭表姐那三寸不烂之舌,我还会有什么事呢?”
姚桂英说:“你就会耍贫嘴!说,该怎么谢我呢?”
吴良本说:“你说。”
姚桂英想了想:“算了吧,我也不敲你的竹杠了,你前些时答应给我买条手链还没兑现呢。这一下不亏了吧!”
吴良本连声说:“不亏不亏,天明就办,天明就办!”
这些事大兰当然不清楚,相反对姚桂英感激得要命。
姚桂英来到大兰房里,见她正梳头,便说:“大兰啊,天晴了,你陪姚姨去街上逛逛吧。”
大兰一听,不由得有些紧张,心想县城离三关镇那么瞎近,万一碰见熟人那就糟了,便推脱说:“我顶烦上街了,你还是自己去吧。”
既然这么说了,姚桂英也不好勉强她,便说:“那好,你就看家吧,有机会咱们娘儿俩再出去玩。”
姚桂英提着黑色丝绒提包出去了,临走交待大兰得空将北边那间空房打扫打扫,把床上的被褥揭到外边晒晒,说她儿子传健这几天就要放寒假回来了。姚桂英走后,大兰便动手打扫房子,还没抬掇清楚,姚桂英就回来了,她给大兰买了件红色呢子大衣,又给她买了一双白色旅游鞋。大兰听说是给她买的,说什么也不要。姚桂英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我跟前又没个女儿,你就给我当干女儿吧。”大兰想自己的处境,又想人家姚姨的身份,她还能说什么呢!一头扑在了姚姨的身上:“姚姨……”姚桂英用手指点下她的鼻子,说:“不对不对,得叫干妈。”大兰不太好意思叫,活动活动半晌嘴唇,才勉勉强强喊了声“干妈”。
电话铃响了,是宁副县长从市里打来的,说是下午散会回来。姚桂英一听,马上拎着篮子去街上买了几样老宁喜欢吃的熟菜预备着,又特意给男人买了根牛鞭,知道他一回来晚上准干那事,得给他增加点营养,以便有力气。姚桂英不明白男人不知怎的那么馋,有时在外开三四天会,一进门撑不到晚上就要上床。要是开十天半月的,非打电话来叫她去一趟不可,要不他便受不了,当然打电话是有理由的,比如叫姚桂英借口出差,这样呢,又好听又好办事又好报销。姚桂英也怕男人在外头胡搞,一打电话来就去。单位里也明知,她又是个副局长,又是县长夫人,谁不想落个顺水人情呢?
大兰将几样熟菜切好盛在盘子里,她指着那根牛鞭问姚桂英:“干妈,这个是什么?”姚桂英脸一红,知道大兰不认识这个,撒谎说是牛蹄筋。大兰问:“是熬是炒还是清炖?”姚桂英说:“你放在那里吧,这个菜等下我亲自做。”
大兰去外头水管子洗菜去了,姚桂英望着那根牛鞭呆了半天神,她想老宁这只馋猫回来了,得小心地点儿才是。前些时,她发现男人两眼有事无事经常往大兰身上脑。心里早有防备,晚上班早下班,生怕男人不轨,经常在耳边警告警告,但是这种事是你能防备得住的吗?人不是说嘛,男人不可一日有钱有权,这两样一旦有了,十个男人有九个玩女人的。姚桂英猛然想,留大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家里太危险,早晚得出事。得想个办法给她找个人,以免夜长梦多。
大兰捧着菜筐进来了,姚桂英喊住她:“大兰,干妈突然有个想法,不知你意下如何!”大兰说:“什么事?”姚桂英说:“我们外贸局有个司机,人挺不错的,哪天有空我喊他来给你看看。”大兰思想上一点准备也没有,脸上不由一阵滚烫:“干妈,我如今这个样子还……”姚桂英“哎”了一声:“你别老想着过去那一段,全当什么也没发生。你人长得这么漂亮,只怕他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那场雪停了之后,路上雪刚刚融化,接着又刮起了几天西北风,早晨,路面冻得实实的像一面镜子,到晌午十成没化三成,傍晚又紧接冻上了。二兰就和手扶拖拉机的司机商量,能不能开快点儿。司机说你再给多十倍的运费也不干,咱们不能因为这几个钱去拼老命,年关就要到了,你想叫我们家过不好年啊!二兰于急也没有用,只好在清水湾耐心等。
直到腊月二十四,这批粮食才运抵三关镇。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家家该买的米呀面呀都早已置办停当,即便有买粮的也都是星星稀稀的,寥寥无几。老好见二兰犯愁,就劝:“又不是七八月里米面不能放!天寒地冻的怕什么呢?单等过了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乡下人该来买粮食了,那时候也许能卖个好价钱呢?”听父亲这么一说,二兰心中宽慰了许多。本来嘛,做生意也就是赶个好时机,时机一旦错过,可能就会折大本的,好在春荒好等,她也就放宽心了,忙着帮父亲置办年发过年。
往年,大水都是回乡下过年。今年走了,家中没了亲人,回去还有啥意思呢?除夕这天晚上,年夜饭办得非常丰富,冷的热的,满满一大桌子。大水头一次在这儿过年,老好觉得不办像样子不是那回事。老好像往常那样,在身旁老伴坐的那个位子上放上杯筷,又将大兰每天坐的那个位子上也放上林筷,他认为,这也算是团圆了。为了叫老好高兴,二兰和大水轮番给他敬酒,固然这样,老好还是不由想起故去的老伴,以及没有下落的大兰,心里禁不住一阵难过,泪便下来了,呜咽着喝不下去。二兰劝道:“爸,今晚是大年里,你就高兴点儿吧,要不一个正月里都过不利索!”老好项信这个,听二兰这么一说,忙擦干泪痕,重新打起精神喝酒。
大水夹一块红烧肉放在老好的碗里:“干爹,你最爱吃这个,今天你就多吃点儿。”接着他又给二兰夹了块鱼,“你上次生病,身体还没复原,得好好补补,别亏下了!”二兰的眉眼上染满了喜悦,转手夹一块鸡给大水:“哥,你别光叼给别人,你也得吃呀!”平常忙生意,一家人难得这消闲自在地坐在一起吃一顿。老好很兴奋,又多喝了几杯酒,脸上红扑扑地泛光。他看看二兰,又扭脸看看大水,心想他们还是很般配的,如果能如愿的话,那可是再好没有的了!却不知大水愿不愿意当养老女婿,要是大水觉得在人面前拍不起头来,将来可将孩子一个随他的姓,另一个再随宋家的姓,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老好猛然想起二兰是属鸡的,大水比二兰大一岁属犬,从属相上说他俩是不合的。俗话说,白马犯青牛,乌猪犯白猴,蛇见猛虎如刀剁,鸡犬泪浇流。虽说服下不讲究这个了,可是婚姻大事还是马虎不得的。赶明找人偷偷结合会,看看有什么法子破破没有。
吃完饭,大水将老好搀坐好,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干爹,前天买粮路过城里,我给你买了块怀表。我晓得你老喜欢这个,就顺手给你买了,是个旧货。不过走得挺难的。”老好接过怀表,放在耳边听听,半晌说:“声音蛮脆的,是个外国货吧?”大水说:“听他们说是的,上面都是外文,难辨得真假呢!”老好说:“管它真假呢,只要跑得准就好。”说着又将怀表放在耳边听,猛地想起什么,问大水:“你怎么知道干爹喜欢这个玩意儿的呢?”大水说:“你老忘记了,过去你时常在我面前提起来,说你年轻的时候,花十担小麦买了一块劳力士怀表,跑鬼子反跑丢了,疼得你害了一场大病。后来你常在我面前提起我就记下了。”老好说:“我那是没事当闲叭扯的,你倒在意了,难得你有这片孝心。”大水说:“不值几个钱,干爹何必在意呢?”老好说:“你有这分心就足已了,该多少钱,干爹一定要给的。”说着去怀里掏钱。大水忙按住老好的手:“干爹,咱们不是一家人吗?你这么客气,叫外人知道不笑话我吗?再者,我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我这么做还不是应该的吗?”老好觉得大水的话在理,也就不争执了,突然想起今晚是年三十,从身上掏二百块钱来,对大水说;“表钱不要算了,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不能不要!”大水说:“我都这么大了。”老好说:“再大,在我面前你永远也是个孩子。”大水不好说什么了,将钱收起来,然后面对老好跪下来,“咯咯咯咯”磕了几个响头,说是提前给干爹拜个年。这时,站在一旁的二兰也跪下来,也“咯咯咯咯”磕了几个头。“爸,往年你说我们是女孩子,不叫我和姐给你磕头,今天是系大水哥的大褂襟,你得给压岁钱嗅!”老好高兴得两眼眯着:“给,给!”忙去怀里掏钱。
二兰装好了压岁钱,猛的想起什么,手点着大水:“怪不得上次在县城你鬼鬼祟祟地跑出去老半天嘛,原来是瞒着我给大买东西去了。你光晓得巴结干爹了,怎不给妹妹买一样呢?”大水说:“我就晓得你会争嘴的!”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只红绢万盒子,递给二兰手里,“你看看,还满意不。”二兰疑惑地打开盒盖,见里面是一只金光灿灿的花戒,不由“呀”了一声:“大水哥,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有钱……”大水笑着说:“你别惊奇,这是我几年攒的钱。我看则n街上一些女孩子手指上大多数都戴着这样东西,所以我就给你买了。再说,你如今是盛昌粮行总当家的了,出来进去的,也不能叫人家瞧不起呀!”几句话说得二兰心中乐滋滋的,也说得老好心中暖乎乎的。老好说:“既然你水哥给你买的,你就戴着吧,等你哥娶嫂子的时候,你再补作水哥这份人情吧!”一句话说得全家人都笑了。第九章
女人再行毕竟是女人,还能能到哪里去呢!
早晨,初春的太阳还是很灿烂的。张三关站在铺面门口的阳光里,下意识地往对面盛昌粮行望一眼,这下他便望见了身穿红呢子大衣的二兰。其实二兰早已望见她的仇家张三关,只不过装作没看见罢了,她手中写满粮油价目表的小黑板,往门边铁钉上一挂,注目看了一眼,尔后拍打拍打身上,转身进屋。
张三关手打眼罩,正准备看看这个被街上传得离谱悬天下的女人,到底比她姐大兰俊多少。见二兰进屋去了,脸上不由一阵冷笑,心说你二兰不是这么高傲吗?不是这么目中无人吗?总有一天,我会叫你认识我张三关的。女人再行毕竟是女人,还能能到哪里去呢!他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慢吞吞地走过大街来,站在盛昌粮行挂着的黑板前看了一会儿,尔后轻蔑他一笑,一个计划瞬间在他头脑中形成。暗暗发狠道,我张三关既能逼你盛昌去外地购粮,也就有本事叫你这些粮食卖不出去,直到霉烂没人要为止。
“张经理,在看什么呢?”二兰不知何进站在了他的身后。
张三关一打愣神,将目光转向二兰,心中不由暗暗赞叹,难怪街上都这样夸她,真是女中人尖子!他微微一笑:“我在看黑板。”
二兰也一笑:“黑板有啥好看的呢?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而已。”
“我看看它是什么木头做的!”
“木头的好与坏不是主要的,要看看它被虫蛀过没有!”
张三关没料到二兰竟是这样伶牙俐齿,干笑两声,问道:“生意还不错吧?女老板!”
“托张经理的福,还说得过去!”
“我觉得你标的这些粮油的价格,好像是比我们泰发高出一些的。”
“是吗?”二兰心说,你哄鬼去吧,对门卖东西,你是什么价,难道我们不清楚!高即是低,低即是高;没有高山不显平地,有了平地才知高山,难道张经理不懂得这个辩证关系么?
张三关心中暗骂,滚你妈的蛋!你少在我面前摆谱,老子当初出人头地的时候,你他妈的还不知在哪泡尿窝玩呢?出水才知两腿泥呢,你不要得意过早!
田彪过来喊他,说是刘信来了。
张三关本想再和二兰斗斗嘴的,听说刘信来了,就知有事,便匆匆走了回来。
刘是张三关派去铁矿管理那个门市部的,他没等张三关坐稳当,便咬牙切齿地说:“大哥,霍大个子那家伙不是个东西!”张三关问怎么啦?刘信又说:“他闺女每月工资要价三百,我心想三百就三百吧,今天一早,霍大个子突然找我说,开粮店的这两间空房每月得给他五百块钱。我一听就气得慌,当初他说一个不要的,这时又出尔反尔,这不是混蛋吗!我又作不了这个主,所以跑回来找你!”
张三关平心静气听刘信说完,将手中半截烟在烟灰缸里撤灭,说:“狗日的,就给他五百块。不过,给钱之前,叫他开个收条,妈的,我要叫他霍大个子怎么吞进去的,怎么给我吐出来!”
张三关问起粮店的生意情况,刘信说还可以,一天营业额有时都达一两千块。张三关叫刘信好好干,不然也对不起你姐夫吴经理。刘信不明白张三关说这番话的意思,说为了大哥,我绝不会偷懒的,有多少力使多少力。
刘信走后,张三关将田彪喊来,叫他把外面粮油价目表重新改动一下。一律低五分一斤往外出售。田彪一时弄不清张三关的意思,说那样的话,我们才能赚多少呢?张三关说你别问,按我说的去做。田彪知道张三关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他的道理和目的,也不再问,拿了根粉笔出去了。
过去街上只盛昌一家开粮行,问不问价都得买粮油。如今不同了,自打泰发粮油贸易公司开业,人们再买粮就得比较比较了,首先看看谁家的粮食干净,面粉细白,某油黄纯,再看看谁卖的便宜。
泰发粮油价格下调之后,生意一直被拉了过来。盛昌开门几乎和没开一样,一天卖几十块钱,还都是卖给那些不晓得行情的乡下人。开始,二兰也不知咋回事,盛昌还从没遇到这种情况,她见泰发人来人往购粮人不断,就知道这里面有文章。联想张三关跑来门口看价格,心里一下明白过来了。她不好去泰发门口看人家的黑板,正站在柜台后面犯愁。大水很机灵的,他一见二兰老往对面的黑板瞅,心里明白几分,他对二兰说有了,几步跑出门去,没等二兰反应过来,人早没影了。
大水上哪儿去了呢?他去找明凤。明凤自那晚剪了毛衣赌气走了,好长时间没来找大水。当时也只是爱面子生一回气,回到家就后悔不迭了,她怨自己不耐心,毁了那件毛衣事小,就怕是他俩那份情给毁了。有几次想去找大水又怕被他拒绝,这些天一直在家呆坐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茶也不思,饭也不想,整天连句话都不想说。今天她见大水亲自登门,本想说几句气话的,这会儿顾不上了,连女孩子那种娇羞也没了,也不顾嫂子秀娟在院子里,拉着大水的手往屋里拽。
大水挣一下手,叫明凤出来,说是有话说。明凤心想,一定是大水想开了,对上次发生的那种事,想给她赔个礼认个错,又怕嫂子听见不好意思,所以叫她出去说话。她随大水来到门口,没等大水说话,她就沉不住气了,说大水哥,你什么也别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全知道……那晚我也不对,不该那么冲动,更不该剪了那件我千辛万苦织的毛衣,一回来我就后悔了!我又给你织了一件,只差领口没锁了,等织好,我就给你送去。大水说明凤,这件事以后慢慢再说,现在来,是想求你帮个忙。明凤不知怎么高兴才好,你说吧,什么事我都愿意给你做。大水便将来意讲了。明凤说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哩,不就是看看我哥哥门前那块黑板上的粮油价格吗,这事再简单不过了,我换件衣服这就去。大水转身欲走,她又将他喊住了,说大水哥,只要你需要,我每天都去给你看,然后我再去告诉你。她怕大水顾虑什么,说放心吧,我哥哥不会看见的,我从你家的小偏门进去,万无一失的!
明凤给盛昌通风报了信,盛昌便将粮油价格改跟泰发一样了。虽说这么一来挣不到什么钱了,但总比空开门的好,做生意忌讳就是没有顾客上门。再说,粮食压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资金周转不开不讲,要是等夏季新粮下来了,就怕是便宜卖也卖不出去了。
盛景调低了价,当时张三关便晓得了。他怎么知道的?他一天不动身,站在窗户前,从玻璃往外望,观察对面的动静,他见大水将小黑板提进去,稍时又挂出来,就烧得对门的粮价也调了,盛昌下调多少他不清楚,他估计他们只会调得跟泰发一样的价,再低的话,她家二兰怕是没那个气派。他们盛昌怎么能和泰发比呢,不论怎么说,泰发还有县粮油贸易公司做后台,他盛昌只不过是一个私人企业,从哪方面比,他都没力量同他张三关抗衡。张三关摸着下巴冷笑一声,心说,我就和你宋二兰玩玩,看一看,到底谁斗得过谁!你不能怨我张三关不讲情面,谁叫你姐姐害我的呢?要不是那个贱女人害我的话,我张三关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再讲,生意上也和赌场一样,今天我不吃掉你,明天就会被你吃掉,容不得半点仁慈!
第二天,张三关又将泰发的粮油价比昨日下调一毛钱一斤。他改完价目表后,仍和昨日一样,吸着烟,从窗户的玻璃往外偷觑对门的动静,看看盛昌作何反应。
明凤为了及时能给大水报信,主动到她哥的公司帮助卖米称面。妹妹帮哥做生意,那是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况且明凤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张三关见妹妹这么勤快,心中自是高兴,却不知她来帮忙是另有目的的,干的是吃里扒外的事。
泰发今日粮价降了,明凤及时过来报了消息,二兰一听这事,顿时愣住了。对于泰发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价,她知道这是张三关的阴谋。如果盛昌不跟着降的话,显然是不行,有哪个憨种不去买便宜的而去买贵的呢?如果依照泰发的粮价跟着往下降的话,这明显是个陷坑,贴本的生意她们盛昌能做得起吗?她来家有多少本贴呢?无论从实力和后台或是其它方面,她都无力同人家较量,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吃亏的肯定是目已。但目前这个局面又不容她保持沉默,你降价也好,不降价也好,吃亏的显然是盛昌无疑!
二兰见父亲蹲在那里一声不吭,便问道:“大,你看怎么办?”老好从没经过这阵势,解放前他开粮行时,虽说也经历过此类事情,可粮行毕竟是给老板开的,贴也好嫌也好,和他本人无多大厉害关系。今天不同了,这是自个的切身利益,不能不认真地想想了。“依我的意见,他降咱也跟着降。咱若不降的话,从安徽买来那么多的粮食卖给谁呢?泰发又在铁矿那边开了个分店,今后咱们的生意将更加难做!我想,贴咱也卖吧,将粮食卖出去咱们不干了。咱们做其它的不行吗?将这两间门面开烟酒店,或是开杂货铺都行!”
二兰问大水:“大水哥,你什么意见?”
大水说:“我不赞成干爹这种想法,他张三关再能,他家没有金山银山往里贴,我们怕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即便一个钱不挣,大不了吃咸菜喝稀饭。可他们这一点却不能同我们比,他们公司老老少少一二十日子呢!他们开一天门,就得开人家一天工资。我听讲,泰发光买地建房贷了银行好几万呢!难道他张三关不想一想,他这么降下去能受得住吗?所以我说,我们不必怕他们,瞧他张三关还能出啥毛猴!”
二兰沉思了半晌,称赞大水讲话有道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是怕不了的。我们盛昌就卖粮食,啥也不做!他降我也降。大水哥讲得对,他张三关也没有万贯家财往里贴。”她叫大水将黑板上的价格改成和泰发的平等,“他降多少我降多少,他姓张的如果不要钱就给人家粮食,我承认他有本事!”
这时,忽听街上一阵锣鼓家伙响,二兰正欲出去看看,正好大水提着黑板进来。二兰就问外头干什么的。大水说:“是对面给镇敬老院送米送面的,拉了满满两板车。听讲说不要钱呢!”
二兰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话。心暗想,这个张三关到底要做什么呢?
上午,黄镇长将孔凡冒叫到他的办公室,亲口告诉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文书了。”孔凡冒一听,一口唾沫没咽下去激动得差点想死过去。三十年的儿媳终于熬成了婆,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个位置,怎能叫他不激动呢,不心花怒放呢!做了文书,那就意味着编人干部的队伍。进了这支队伍就是群众常说的坐办公室的人了。坐办公室就得有办公桌,孔凡冒还没有办公桌。他想,镇里会考虑给他打一张或是到市场上买一张的。他设计,这张办公桌也得像陈秘书那张办公桌的样子,一头是柜子,一头是好几个抽屉,有个材料文件什么的,也好有个地方盛。他的办公桌放哪儿呢?不用问,理所当然放在陈秘书那间屋子里。如今真的和陈秘书一屋办公,孔凡冒倒觉得头脑有些曼晕乎乎的了。连问自己好几声,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千真万确,是黄镇长红口白牙讲的。黄镇长是镇里的二把手,他说话不算数哪个说话算数!黄镇长既然说话了,错了也得执行,哪个敢反驳?也没人去反驳,哪个想找不自在呢?哪个想拿自个的脑瓜子往石头上碰呢?除非是块烧不熟的“二红砖”,才去以卵击石。
孔凡冒笑了,笑得眉眼挤到一处。这会,他倒觉得路不知怎么走了。笑话不,刚才去黄镇长办公室,两腿不是满顺当的,这时却不知如何动步了。干部嘛,就得有干部的模样,走路也很有走路的恣态。像黄镇长人家就行,哪怕是听到哪儿突然间失火了,人家照迈他的四方步。再如陈秘书,走起路也是蛮有风度的,又沉稳又老练,遇到上级,步子紧而不乱;碰到下级,步子松而不散,那才真像干部的样。像陈秘书那种老练劲,他孔凡冒恐怕一时还学不来。这不怕,马上就一屋了,还愁学不会吗?他四下里瞅瞅,见院子里没有人,便倒背着手走几步,他感到他还是有点儿像干部的样子的,只不过有点儿老气横秋的了。
孔凡冒来到他的住处——传达室,心想说搬就搬,他得整理整理。说实在的,他一天也不想呆在这个熊地方。你想想,和看大门的老刘头在一起,上上下下谁瞧得起呢!一进屋,除了煤烟味便是咸菜味。还有老刘头那双脚丫子,整天一股臭鱼烂虾味,人不死也被熏死了!现在想起来,他又有点怨黄镇长了,论才能的话,他孔凡冒早该当上文书了,可结果不给黄镇长办了那两件事,恐怕至今还不能解决文书这一问题。按说这两件事办得还是很漂亮的,一是替镇长将那个亲戚的小孩(孔凡冒己弄清就是黄镇长亲生的)交给姐姐带了,一分钱也没要;二是那篇题为“计划生育的领头雁——黄镇长”的稿子前不久也发了,稿子发头版头条不说,还加了编者按。俗话讲,不怕记者操蛋,就怕编者一按。本来还觉得有些悬乎的事,经这一按,便实打实地叫人家信。写坏事一按不得了,写好事一按也不得了,弄不好,明年黄镇长或许因此爬上副县长的位置也说不准。就凭这两条,他黄镇长不该好好地感谢他孔凡冒吗?一个小小的文书有什么呢,要是坐上陈秘书那个位置就好了。从这点说,他倒不希望黄镇长提拔高升,他若走了,谁还会提他呢?如今没点儿背景的,想提一官半职的,那真比喝一壶尿还要难!
孔凡冒猛然想起,得尽快将他当文书这个好消息告诉别人知道。告诉谁呢?他第一想到的便是二兰。他将那件平常舍不得穿的蓝呢子中山装换上,便向二兰家走。边走边想,当二兰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也许当时(估计她害羞不能这么快)也许过后不长时间,她便会用她那柔软的小手揽着他的脖子,说声我爱你,我爱死你了孔凡冒!那时孔凡冒身上就会像过电似的麻一下,再麻一下的。只要能如此,他宁愿永远这么麻下去(当然在不死的情况下)!又想起了,街上那样高傲得像小母鸡似的女孩子见着他孔凡冒,会怎样对他行注目礼。滚你妈的蛋吧,我孔文书,只有二兰才配,你们哪,拜拜吧!要是你们过去对我尊敬些,或者拿我像个人似的,说不定这时我会暗暗给你一个飞吻的!,人走时运马走膘,大闺女走把腿翘!如今不论你怎么翘,我孔凡冒也不会将你们放在眼里啦!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不觉,孔凡冒便来到二兰家门口。他没从正门进,他怕面粉米糠之类落到他的那件蓝呢子中山装上不好。他进了偏门,喜悦心情便止不住,嗓音颤颤地:“二兰在家吗?二兰在家吗?”连喊了两声都无人应。他刚想去前边粮行看看,“沈当”一声,后窗户开了,二兰正伸头望着他。
“大白天怎么有空?”
孔凡冒心想,往后我啥时想出来通通就出来通通,不像往天似的,一步也不敢离,生怕哪个干部喊不应又得挨熊。
“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他向二兰招招手。这时他望见了站在后门口的大水,见他正拿眼瞟他。暗骂,狗日的,源什么膘,我的眼睛没你大咋着!要是告诉你我当上了文书,你狗日的不知多嫉妒呢!
二兰将孔凡冒带到她的房里,给他泡了一杯茶,坐在他的对面,这才问:“什么急事,神神秘秘的!”
“黄镇长正式通知我当文书了,今明天就搬到陈秘书一起办公。”
“那得恭喜你呀!”
“我谁也没告诉,第一个便想到了你。”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稍时又说,“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得去前头照应照应。”
“别慌走。”
“你还有什么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