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美人坡

方生回到屋里,他的心里很乱,他想摊开纸记点什么,但什么也记不起来,他的脑里不知为何老出现她的影子,就象有根缚身的绳索,有形无形地老在缠绕他。这些日子坐在哪里学习,或走在校园的路上,只要碰见她,她总是用那双眼睛深情地看他,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它象一种魔力,象一把钩子,象黑色海洋里的波浪,闪着深不可测的诱惑。她几乎成了他心中的牵索,牵着他生活的视线。在夜间,在难眠的枕上,她常常粉饰妖艳,精灵般地走入他的梦魇。她的影子闭上眼就在眼前,他甚至时常强迫地安慰自己:不过是这样一个女人,并不十分美丽,为什么要扭转自己的思维?为什么要占据自己破碎的心灵?她已结过婚,有了孩子和家庭,为什么让她的媚态使自己失魂落魄?她的姿容并不比艳芳强,不如艳芳的开朗艳芳的明艳艳芳的叛逆精神,然而她的沉静她的柔媚她的眼神,却使他着魔一样地以为她就是世上的精秀,美伦美奂的佳人。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多么象当年菲镇中学的林士杰老师啊!

这时他微微抬起头来向一面墙上望去,那面洁白的墙上只挂着一件东西,那是林老师命运的影子,也象如今他自己的影子,它是一只竹箫,是林士杰老师赠给他的礼物。这支箫修节挺直,内质坚韧,壳面雕刻有腾腾欲飞的凤凰。它随方生来到兴河中学后就一直挂在那里,方生瞅了它一会把它取下来,在口中呜鸣地吹了支曲子,那沉闷的声音正好吻合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开始研究它,在手上抚摸它,端祥那古铜色的釉面,心里抖然升起一丝苍桑。仿佛有某种细流向心上流来,他的耳边又响起袅袅沉闷的声音。这声音好象使他见到挥威一时的项羽与虞姬相别,又好象见到流落于吴国街头的伍子胥,用悲悯深沉的箫声呼唤知音,这些故事和这支箫,都是林老师的馈赠。在林老师下放的那一天,方生去他房间,他把箫递给方生说:“送给你吧。它的声音低沉压抑,它的时代会过去的。但你要记住,比起笛子来,它虽然不会响彻远方,但到了真正的春天里,它就能充当一只金丝鸟的歌唱……”说着,林老师又打开抽屉,把那幅刚刚写就的书法送给方生----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林老师有过一个相爱很深的恋人,那是牵魂涉魄的,恋情与不幸同时降临在他身上时,他不过才三十多岁。有一次他书法了郭沫若解释屈原的诗句《哀郢》:“登上大堤向远处眺望,故乡啊有着美丽的沃壤,故乡的民俗啊多么古朴纯良,姑且这样以聊慰我的悲伤……”这封书法挂在他办公室里,被王政才看见了,马上揭发说:“你生活在新社会,你是富裕中农的儿子,你的‘悲伤’显然是反动阶级的悲伤。”那时王政才联络一些人批判林老师有典型的资产阶级右倾思想,林老师被一度剥夺了教书的权利,在食堂里当工人,他在那里与食堂师傅们一起挑水担煤送饭。但是也就是在这时候,医疗室的小梅医生为林老师鸣不平了----唔,对了,你该还记得那个上海支内的梅医生吧?她救过方生的命呢。方生回校读书时,她恰巧也调到菲镇中学当校医了。老师们不喊她的名字,都喊她“小梅医生”。听说她爱人在香港定居了,家里人都叫她回上海,但她一直没回去。她的性格烂漫洒脱开朗,还很有正义感,为林老师的事向校党委指责,说把郭老的译诗当作右倾材料,其实你们自己是真正的右倾加反动,我要把这事反映到上级宣传部门,让你们丢丑。校党委害怕了,立即恢复林老师的工作。

从林老师走出厨房的那一天,他就喜欢上了小梅医生,他从没见过像她那样富有正义感同情心的人,何况她是那么漂亮、潇洒。而至于林老师自己,他是菲镇中学有名的美男子加才子,他不仅形象英俊高大,风度翩翩,而且知识渊博,多才多艺,精通诗词歌赋,会唱歌作曲,会写文章,还是菲县里有名的书法家。除了这些优点不说,他的人品也堪为人表,为人诚朴正直,不卑不亢不媚俗,在小梅医生心目中,他是菲中唯一完美的男人。

人生最大的缺陷就是完美,完美到极至就会生出不幸。林老师的不幸正在于追求人格的完美,他十分孝顺父母,他们自幼就给他在农村中订下“娃娃亲”,等到结婚的年龄,他没有违抗父母之命,勉强回家乡办了婚礼,从此就算结婚了。但那个女人形体粗俗,性格乖僻,斗大字不识一筐,他与她根本没有感情,更没有一点共同语言,所以他自打那趟回家办婚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实际上是过着一种有其名无其实的寡居生活。曾经有一天,一个农村妇女拎着一篮鸡蛋,走到了菲镇中学门口,她要进校园。看门人见那人头上扎一条印花毛巾,腰上围一条蓝布围巾,毛巾上和围巾上都用回形针同样地别着几朵山花,看门人见她样子古怪,怕是疯婆,不让她进校园。不料那村妇大声喊叫,又哭又骂又往看门人脸上吐唾沫,一边吐一边大吼道:“你个狗养的!瞎了左眼有右眼,瞎了右眼还有屁眼!老娘就是你们林组长的老婆!你去报告组长,就说他老婆来了……”

林老师当时是菲中的语文教研组组长。

这件事让林老师大跌眼镜。他一听说那个所谓的老婆来了,慌忙从学校后门夺路而走,一直走到菲镇街上,谁知刚到街口就又吓出一身汗,原来那位正蹲在地下与一个卖菱角的人讨价还价,林老师掉转头又往回走,不料他老婆一扭头看见了他,大叫道:“老林你别走!帮我用鸡蛋换菱角!”这件事让菲镇中学的人知道了,从此都喊林士杰娶的老婆是“鸡蛋换菱角”。

林老师心里十分清楚,无论他有多好的才华多好的人缘,他实际上是菲镇中学最为不幸的人。那个寒假他结束了所授的课程,去菲镇街上买回了一大抱宣纸,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打算利用寒假在学校里专心潜研书法,不打算回家过春节了。一个雪后的黄昏,他练完几幅字坐在窗口的椅子上看书,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就从墙上取下了那支箫,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箫声开始是轻如涧水,悲悯深沉,忽而节奏一转,变得深沉悲壮,雄浑激扬,他吹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他表情肃穆,倾诉着心头积压的重负,饱含烈火般的目光注视着空寂的校园。就在那时,一点红象火一样向他面前飘来:原来是戴着红围巾的小梅医生。

小梅医生一进门就说:“我是被你的箫声引过来的!”

林老师问她:“都回家了,你怎么不回上海?”

小梅医生笑了起来,她的声音甜美、温馨、充满一种磁性,红红的脸蛋十分诱人。她说:“我看你也未回去,我也不打算回上海了。”林老师说:“你和我情况不一样,你应该回去的,你父母等你回家呢!”小梅医生说:“我父母身体还好,再说还有弟妹呢……”

“那么你留校干什么呢?”林老师问。

“我决定跟你学书法?”小梅医生说。

“书法是练的,可不是学的!”

“那就学吹箫吧……”

一阵沉默。林老师有点局促不安,他把自己坐的椅子挪给小梅医生坐,自己搬出另一把椅子紧贴屋门坐着,小梅医生叫他到屋里坐坐,他就局促地把椅子向里动了动。小梅医生叫他继续吹奏刚才的歌,林老师没有立即吹奏,却讲起这箫的来历:说是有位朋友给他从云南带回的礼物。那儿有个玉屏县,以产箫笛著称,有“屏箫玉笛”之誉。箫产生于笛之前,早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了,那时叫排箫,是专为皇宫帝王用的。后来流传开来,它成了一种倾诉的音乐,不管士大夫,文人墨客或普通老百姓,常以箫声的委婉低沉来倾吐内心的情绪。唐代大诗人杜牧曾写过:“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诗句……林老师说到这里,小梅医生就说:“林老师的知识真渊博!”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林老师又忙着叉开话题。小梅医生也叉开话题说:“天黑了。我们拉上窗帘……”

林老师更是局促不安,他故意心不在焉地说:“还早还早……”话音未落,小梅医生已伸手把窗帘拉上,把门关上,把灯开开,把屋中的煤球炉子捅开,屋子里顿时显出一种暖和温馨的感觉。小梅医生问:“水瓶里有热水吗?我来洗菜烧饭,我的屋子里还有酒和香肠,我去取来!”说着她转身出去不久就取了来,进屋后就高兴地说:“我们今晚要喝点酒,就算是拜师仪式……”

林老师站在那里搓着手,只是点头,他虽然说话不多,但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感觉过这种温暖,这是寒冷的冬天里来自一个心仪的美丽女郎心中的温暖。

从那天开始,有人就在暗中盯着他的屋子。有人发现林老师和美丽的小梅医生总在一起,林老师的遭遇又开始孕成了……

林士杰再次受到了批判。小梅医生也从此调回了上海。方生听人说,小梅医生临回上海前与林老师悲切地谈了很久……这件事曾使方生的心头受到很大震撼,也使他更加感到人世命运的难测,他为此难受过。而最为难受的是,那位救过他生命的梅医生,居然就这样离开他远走高飞了,他想在她临走前去送她一次,但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她是一个人悄悄离开菲县的,这使他一想到这件事就心中不安……

方生的思绪一直飞得很远。忽然觉得,当年的林老师莫非就是此刻自己的怅惘么?他真想体验一下当时林老师的心情,只是如今已人事皆非了,他不再可能有林老师那样的奇遇了,他想想又觉得自己很无聊,实在无聊。

就在这时,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来到门前。有人轻轻敲门。方生开门就嗅到一股女人的香气,巫美睛轻盈地笑着走进屋,站着瞄了一眼屋子,方生象做梦一样忘却了让坐。巫美睛就说:“辛老师你不让我坐吗?”方生忙说:“坐!坐!”巫美睛就说:“山中高人对来客分三等,一般客人叫‘坐’,较好的叫‘请坐’,最尊贵的是‘请上坐’……看来我属于最低一等待遇了?”方生慌忙改口说:“不不,请坐!不!请上坐!请上坐!”美睛这才笑着坐了下来。屋里就一张椅子,方生只得坐在床上,他见美睛脸色红晕,两只眸闪动如黑色玛瑙闪闪烁烁,深不见底,她的上身穿着浅红色的稠衫,衣领露出的胸脖处白嫩如雪,耸起两凸小巧精美处在薄薄的衣间颤动,方生立即慌张地涨红了脸,把头瞥向另一边。美睛感觉到这一点,她故意把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眸落在方生身上打量,使方生感到局促不安。这局促让他猛想起搁在嘴边的话,他终于让自己镇定下来问:“巫老师你怎么没去?”

“上哪去?”巫美睛故意歪着头问。

“你没去老金家吗?”

“有什么去头?我一个人在家洗了个澡,好舒服哟……咦,你没见我头发还是湿的吗?”说着就搂了一把自己的湿发,方生这才瞥眼望见那黑油油的湿湿的长发,似乎发上还有一股浓浓的清香飘到他的鼻子前,他不知为何内心有些紧张,只顾说:“哦,哦,我也没去……”巫美睛就说:“我知道你没去……所以我也未去……”说着拿眼睛瞟了一下方生。方生内心更是慌乱,只是把眼睛朝墙上去望那些书法。美睛用甜甜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在家吗……我听到了你的箫声,我是被你的箫声引过来的呢……”她把“引”字说得又缓又重,方生意识到她是否是暗示“吹箫引凤”的典故,他的脸不觉红了起来。美睛这时似乎很开心,愈来愈活跃了,她向方生坐的地方凑过来,这神态和姿式都顿时叫方生想起过去的王艳芳,只是他觉得巫美睛比王艳芳更优雅,更风致也更有情韵。他胡乱想时,美睛就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本书,她把这本书摊在桌子上,用纤纤细指指着书页上的字叫方生看,方生瞥眼看时,是《霜叶红于二月花》一行字,他一时有些不解,只顾瞅这行字,那眼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巫美睛的纤小细指上,他忘情地瞅得入迷了。说实在的,方生实在是太喜欢这双手了,它是那么小巧,细嫩,光洁,细密,十个手指就象是十根新鲜的葱管,鲜活得让人心疼。方生最喜欢巫美睛身上的两样东西,一是她的手,一就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有生命精灵,会说话,会传情,会表达每一个细微的情愫,它有时略带忧郁,忧郁得使人怜悯;有时略带沉思,深思中顾盼有神;有时又略显兴奋,兴奋得不失分寸……这双眼眸象清澈野涧,闪动着粼粼波光,象深溪含翠,明亮得深不见底,那明亮闪闪的眸子,似乎能透视和表达着一切……方生最喜欢这双眼睛,又最害怕触到这双眼眸了。

此刻,美睛正把她的深情的眼眸直向方生身上射来。

“你回答我呀,你读过它吗?”美睛望着方生问,她的深遂的眼睛深处仿佛有着磁铁的力量,直叫方生不敢正视。方生侧着脸说:“我没……没读过……”美睛说:“那这本书就留给你读吧……”方生直说:“谢谢”,顺手拿起那本书翻起来,这一翻不打紧,直叫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脸上不觉又红了。原来,这书里夹着他自己写的一首诗,他一时弄不明白,这首他自己在屋里写的诗,怎么会跑到这本书里来了?他顺手就想把这首诗拿起来撕掉,美睛却说:“你不用撕了,这诗我已记下了,难得你这么了解我……”这句话说着,美睛的脸也红了起来。方生的脸却烧得更利害,原来这首诗就是写巫美睛的,是他那次从美睛的住处交谈回来后,一个人在屋子里写的,他写好诗后又不好意思让巫美睛看,就随手让它放在桌上的一本字贴里,之后自己也忘了。那次巫美睛来向他借过字贴……他只顾乱想,心里颇为尴尬,他再细读自己写过的诗,不觉自己就有些紧张了起来:

玉质清姿不染尘

经风历雨自芳芬

思深善怀兰桂志

才奇灵慧士女心

隐璞荆山未隐泽

知人西子应知颦

娆娆柔情细如水

君容一动能倾城……

方生读过诗,忽然发现诗后还有一行小字,是巫美睛写的读后感,也是四句诗,方生又细读了起来,那四句是:

梦里相依枕衾旁,

回眸赠诗欲断肠。

剪灯重展华笺读,

泪落心头意彷徨。

方生读罢两首诗,沉默不语,感慨翩翩。美睛瞧见方生一言不语的样子,就说:“你把诗读出声来呀。”方生微红着脸摇摇头,又把诗夹到书里放起来,美睛伸出纤细的小手去夺回书,把书放在桌上,她并不看那首诗,却用纤细手指指着那行书名:霜叶红于二月花。她向方生凑近问:“我象霜叶吗?”方生感觉到她身上的异香,他想起当年的王艳芳,王艳芳身上的香气是芬芳之香,能直向人扑来,巫美睛身上的香气是馥郁之香,能让人浓浓的感觉出来,它是慢慢的陶醉人,让人心神慌乱。方生故意叉开话题说:“你哪象霜叶,你是金枝玉叶。”巫美睛听他说了这句,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难道不知我的苦么?人最苦的不是日子苦,而是心苦。你表面看我生活无忧无虑,可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方生说“你到底还是官太太呀!”美睛说:“过去有句俗话‘有女莫嫁商贾郎,一年四季守空房。’现在已改了,叫‘有女莫嫁做官郎,一年四季守空房’……”美睛说了这句,把一双秀眸望着远方,仿佛渐渐有了一层朦胧的东西在眼眸里浮动,方生沉默着瞥眼看见那双眼眸,感到那汪粘人的东西就要溢出来,方生不敢接触这双眼睛,他故意叉开话题说:“今晚校园好静呀……”

美睛象是刚从遐想中走回来,她接着方生的话说:“是啊,今晚校内空空,就我们俩个人……”

方生说:“不知老师们要到什么时候回校?”

美睛说:“你不知道明天是礼拜天么?P派的人早都回家了。到老金家去是T派的八个人,他们有两个人去过老金家就回自己家,另两个人约好了明天到兴河水库钓鱼,仿晚住学生家,……剩下那四个人是酒鬼加牌迷,他们喝酒打牌不到明天天亮才怪呢……”

“你搞得这么清楚?”方生略有佩服地望着巫美睛。

“谁叫我是T派代表呢?”巫美睛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却把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情地勾勾地望着方生,一边又低声说:“今晚就我们两人……”

方生心里好象已觉察到一些什么,他又有些紧张,胸口开始跳荡,他不敢正视美睛:那娇媚的体态,艳红的面孔,颤动的小巧的胸乳,那双火辣辣会说话、期盼的眼睛!他总是努力让自己回到自己的身份和身世中去,丝毫不敢放纵自己胡乱撞动的思想。为了镇定自己,他诉苦一般地对美睛说:“你刚才说你苦,其实我是这世上最苦的人了。我是四类分子子女,泥糊腿的后代,到哪里都矮人一截,我自己这么年轻就蹲过班房,在这里不过是混一天算一天,一无正式工作,二无户口,三无……”方生刚说到这里,美睛突然伸出她那只美仑无比的小手去堵住方生的口,嘟着嘴说:“我不在乎这些……”方生猛然想起从前王艳芳说过同样的话,他的思想再次慌乱,但是他的嘴唇正触在这细密带香的小手上,他的心紧张地跳。美睛却捂着不放说:“你不喜欢我吗?”方生只顾唔唔地摇头,美睛的手捂得更紧,方生用手无力地掰她那小手,美睛则伸出另一只手顺势把方生的头抱到怀里,一边同情地说:“可怜乖乖!姐来保护你……”方生的脸和头触到美睛胸前小巧软柔的部分,他的脸上涌起了阵阵燥热。美睛搂紧方生,忽然把嘴唇向方生贴过去,那香软嘴唇一进方生口中,方生就整个地松垮了。美睛使劲把方生推倒,让他青春的驱体压在自己娇小的身躯上,搬起他的头插进自己的衣襟中,让娇小的双乳贴在他那粗糙的脸上,她在底下不能遏制地发出尖细的呻吟,她的全身细胞都像从久渴中膨胀开来,满脸飞红,气喘吁吁,方生低头见到巫美睛如此激动,他的心更加慌乱更加害怕也更加激动。他一个劲地哀求说:“我……我不可能跟你……我不敢想……我只能在梦中想你……不能……我怕……我怕……”美睛哪管这些,她说:“你不用怕,王政才不敢管我,他是个废物,你懂吗?他是废人!他干这个不行!你听见了吗?我告诉你,他是个废物呀!”美睛大声喊叫着,她已不能够平静自己了,久旱的禾苗浇春雨,美睛已经被那种饥渴熬得挺不住了,她毕竟是不足三十岁的少妇,独守空房使她流过无数晚的眼泪,她此刻就象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一杯清新的水,哪肯放过?她顾不得女人的贞操和羞耻,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尊严,她已完全失态了,巨大的欲望强烈地燃烧她,使她不能自制,她使劲地拽着方生的手,为他导航,把他引到自己迫需到达的地方,方生的手顺着软柔的胸脯和那对小巧玲珑的乳房被牵着游动,美睛示意方生在乳头上搓揉,方生在乳头搓了一会,感觉到美睛一阵阵快活的轻吟,他的手在她的导向下越过她涨鼓鼓的小腹,探向那片浓浓的毛丛中,方生感觉这里这么浓密,他被这片浓密挑动得不能自拔。这时美睛焦急地去拽方生的裤子,用一只小手去抓方生�丶�笨逃植恍辛恕K�淼紫履嵌�鞲詹徘塘艘幌戮陀值狗�讼氯ィ�缴�旨庇趾拮约海�恢�栏迷趺窗欤看耸泵谰σ讶�堪�饬俗约海�暾�芈冻鏊�览鼋喟捉啃〉碾靥濉U馊�砉饣�慕啃‰靥逋蝗患溆只狡鹆朔缴�某宥���紫履歉�髯佑钟械慵痹昴讶糖唐鹄戳恕C谰Π逊缴�舶�贸嗵跆酰�蜃剂四怯任铮�阉�艚糇プ⊥�约荷砝锼停��丫�以说靥浇�四俏屡�纳畹拿趴诹耍�蝗荒钦�霾课痪鸵徽笊Ф��缴�刂氐嘏涝诿谰ι砩希�罂罩写蛳碌恼蕉坊�幌伦泳退に榱耍》缴�ё叛篮拮约骸K�俅问咕⒌匮瓜氯ィ��榭湔诺匾黄鹨环��还嗽诿谰ι砩戏锤炊�鳎�舛�魉淙恍榧伲��悦谰�此等词钦媸档摹K�耐尾恳黄鹨环�舷露ザ��邮裁础���沼诟械搅丝斩础K��胛仕��裁矗克�蚪艚粞棺〔蝗盟���蛭��じ械剑�俣�氯ニ�拿孛芫捅┞段抟帕耍∷�哪灾欣鲜浅鱿炙�墓�ィ��纳硎溃�强膳碌囊��豢诘姆杵抛樱∷�目释��从�螅��淼姆杩褚灿�从�螅���趴�罂谧急缚�车爻┮�环��M�苊植顾�て谝岳吹目菘剩�墒侨茨敲床恍业匾坏阋膊蛔疟呒剩��木跏��?br

她终于觉察到一切的空洞!全是她一个人在努力!

缠绵而缭乱的愧疚感和恐惧感交织一起,在方生身上产生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未经美睛两下折腾就兵败如山倒,这是一个男人多大的羞愧和耻辱啊!他有气无力地伏在美睛身上喘息说:“我……”美睛则在余味未绝中,用纤纤的手指摸了一下方生的脸说:“你已努力了!我不怪你!”方生又低声说:“可我……”美睛说:“你不用说了,我全都知道了!你的

与王政才不一样,你是心理原因,你有心理障碍……但我也都满足了。如果再不行,你就用手指,我同样能达到高潮……”方生说:“我一想到我又在犯罪又怕有人来抓我,我立即就不行了……”美睛同情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书生气?那些伪装的正人君子,当官的有势的,台上作报告的,念文件教育人的,凭着阶级出身吓唬人的,从中央到地方,从这个书记到那个长的,哪一个不是偷鸡摸狗,男盗女娼,吃里扒外,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你我孤男寡女同病相怜,做一回人世间的常人乐事,怕什么?要掉头我去伸脖子!天塌下来我挡着……”

方生被美睛的一番话说得羞愧难当,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反不如这个娇小的女人勇气,他不觉脸红起来,同时也更加怜爱被他压在身子下面的这个女人。

过一会,美睛再次感到身子里有一种涌动的欲望,使她感到难受和饥渴,她感到体内什么地方又一次痒了起来,她奇怪自己今天哪来这么强烈的要求?她就扭动赤条条的胴体对方生说:“我现在又想要你!我要你!你不行就用手指吧……”方生听见她一说,再瞅着那美妙的玉体,他又激动起来,说了声:“我试试看吧!”就把那家伙摆弄得半翘起来,直向她刺去。美睛则早已在迎接,然而,过了半天,美睛焦渴地等待着他的冲击,她却感到下面老是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进去!

他求饶说:“我真该死……再试试……”

方生再次爬在美睛身上猛烈地上下运动,那根东西就是软踏踏的,刚坚持着碰到美睛那片毛丛时,就不顶用了。他伏在美睛身上喘息,只能一次次用尤物根部和小腹部在美睛的毛丛上搓动,美眼照样快活得嗷嗷直叫,但她总感到空荡荡不能尽兴。

“你倒底是因为什么?”美睛羞涩地涨红着脸问。

“因为我的经历。我受磨难太多,我总是怕……怕……”

“你不用怕嘛!”

“我老想到过去,而且我下面还有那块伤疤……”

“那你……让我摸摸……”美睛开始抚摸方生胯上的疤,他的疤有了酥痒的感觉。可是,他的脑子仍然很乱,那东西想硬就是硬不起来。

美睛抚摸着他的头安慰说:“别紧张,乖宝!别紧张就会好的。”一边捧着他的头伏在自己的胸脯上,她的下身又溢出水了,她抓紧方生的手向下身送去,这是一种奇妙的默契。方生就听话地把指头插进去,他看见美睛深深地松吐了一口气,敞开的眉头舒展了,接着下身又有汩汩的水,方生发觉这个办法同样能使她达到高潮,于是他就用两个指头在里面一上一下使劲地抽动,美睛随着他的手指动作也在配合着上下起伏,她紧闭秀目,起伏着雪白的胸脯,扭动着软细的腰肢,全身都在释放出一种久抑的能量……

方生寻找到这种代替的最佳方法,他就使劲压在美睛上面,咬着她的小巧的乳头让它不断地坚挺,他用自己发达的胸肌磨擦她,当两个人的乳头碰到一起时,美睛就更紧地搂住他。她突然暗示她想继续让方生的躯体压在那里,方生马上顺从地压在她那里,美睛不管有无那根东西,她只顾用自己的毛丛部位与方生的下身磨擦,动作越来越快,她的喘息声就愈来愈大,方生身下压着这个小巧的身体反觉得舒适无比,他用双手捧着她的双乳,把舌头伸进她的芳香的口中,用舌头在她的乳头上舔动。他看见美睛的乳房越胀越大。他这时只有一桩最喜欢最适合的事,就是用嘴轻咬她的乳头。他感到他的轻轻的舔咬让她感到无比甜蜜。他认真地做这些动作,发现她就把整个乳房都压进他的嘴里,她像一个年青母亲让孩子吮吸母乳一样,他的每次吮吸都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兴奋。方生不时用牙齿轻轻地咬着两粒充涨的红润的乳粒,他从她身上知道了女人的需要,所有的动作同样让她近于疯狂,使她的兴奋化成了风云雷电,打湿了下身全部成为湿漉漉的河草床。他从她的呻吟喘息中寻找到安慰,他发现她的眼里闪出从未有过的明亮的光……他懂事地把手伸下去碰碰那团松软的海绵体,她则随他的手的动作再次高叫起来,以致高高地举起了两只腿,抓住他的手指再次猛劲用力往自己身子里动,随着一次比一次剧烈的抽动,美睛全身红胀发烫,激烈地一次接一次狂叫狂动几乎窒息了过去……

美睛忘记了周围所有的东西,忘记了时间、地点和自己赤条条的身体在激烈冲击后的表现。她实在不敢相信,她哭了,第一次哭了,哭得很动情,这是一种多年来郁积的哭声,一种释放能量的哭声,一种幸福到极致的哭声,一种第一次享受到幸福的遏止不住的哭声,她完全被情欲淹没了,她的整个身体都在烈炉中燃烧和打铸。

方生见她哭得很伤心,他从她身上爬下来,他也哭了。

美睛伸出手去抹他的眼泪,娇娇地问:“你哭什么?”

方生哭泣着反问:“那你哭什么?”

“我是太兴奋了……”美睛抹去了眼泪说。

方生说:“我恨我自己太无用!我是一个丢了都无人要的男人!”

美睛说:“你不是无用,你是心理上的障碍,慢慢会好的,我将来会治好你。”

方生说:“我与你干那事,马上就回到过去的历史!还会出现那个老胯婆的可怕阴影,出现她的咆哮!我的下身那块疤就疼起来,我也就不顶用了……”

美睛说:“这是一种心理障碍,我慢慢用温暖化解你,你慢慢会好的……再说,你用手指往那里……我同样兴奋……你的手很会……”美睛说着脸就红烫起来,方生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就这一次,我们以后不能干这事了……”

“不!我要和你拼命干……等到你那东西好了那天!”

“我实在怕再出事!”

“不要紧的!我说过一百遍不用怕!再说,外面都传闻你有那方面的毛病。其实,你没有!别听人家瞎说,那些人糟蹋你,希望你将来娶不到老婆,可我……我知道你是心情紧张心理障碍而致,等你将来碰上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女人,就全都会好的!”美睛娓娓地劝解他说。

“我真的会好吗?”方生问。

“一定会的,我了解你了。”美睛说。

“那我不是碰到你了吗?”方生问。

“我是你喜欢的人吗?”美睛问。

“当然是!”方生果断地说。

美睛愣了一会,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但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无忧无虑的喜欢,铁了心的喜欢……”

“哪有这么多讲究呀?”

“你要我说实话吗?”

“你说吧。”方生回答。

“让我来分析你的心理:你一方面喜欢我,而且是真心的,这我不怀疑,不然你就不会写那首诗给我了……说实在的,我也喜欢你,一见到你就喜欢你了,特别是读了你那首诗,我的心就深深被你征服了,我活到这么大了,还没有碰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也没碰到我真心喜欢的人……王政才那狗东西,他只是见我漂亮,想玩弄玩弄我,玩够了,他就腻了,他是个废男人,你知道吗?他……而你不同,你是正常的男人,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只不过有心理上的障碍,慢慢会好的……加上你多才多艺,为人正直,心地善良,感情细腻,懂得女人的心,真正的好女人,了解你都会喜欢你的……但往往你的不幸正是由你的性格成份引起,比方说你太善良,懂得孝道,遵循母命,你听说过有句名言‘过份的善你的性格成份引起,比方说你太善良,懂得孝道,遵循母命,你听说过有句名言‘过份的善

良就是自私’吗?按理说,你当初根本就不该娶那样的女人,她跟你根本不是一类人。但你娶了她,后遗症也就来了。这又决定了你现在的态度!你不敢跟我好,一是怕社会舆论谴责你;二是怕那个悍妇闹上门来;三是你最怕的,是怕王政才会再次打击你;四怕,你怕,

你怕周围老师知道了都来鄙视你;五怕,你怕给我也带来不好的名声;六怕,你怕你和我粘得太深了,将来我要嫁你,而你又不敢娶我……当然,我也想过了,即使你和我都离了婚,我愿意嫁你,你也不会娶我的,这也有几条原因:一是我年龄比你大,你不会娶一个比你大的人,因为你有母训在前‘宁愿男大十(岁),不要女大一(岁)’,我说得对么?还有,你也不会娶一个拖着孩子的女人,虽然你很喜欢这个女人;再者,你也不愿娶一个曾经是官太太的女人……当然,我跟你发生了这种关系,不是你所情愿的,而是我挑逗你的,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所以你说你怕,我就要告诉你:我不怕!一切后果都由我顶着……”

这次是方生突然伸手捂住了美睛的嘴,他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这个女人把他心里的一切人全部都洞察了,他感到愧疚,感到伤心,受到深深的震动,他不觉流出了两颗泪,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直落在美睛的脖上,他用手紧紧地捂着这个可爱的精灵一般的女人的嘴,几乎是带着哭音请求:“你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