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美人坡

天空像反盖了锅底一样漆黑,乌云飘起的时候,星星便看不见踪影了。南操场那边一排暗浓的梧桐树丛中,射出一缕昏黄而又暗淡的灯光。旷野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方生被看管在教室里,校工作组已决定对他采取紧急措施。家属和同学们都闻讯赶来看热闹,把教室围得水泄不通。

过了一会,一辆墨绿色的警车开到操场,喇叭声声,又转弯抹角,穿过马路向大楼而来。司机把车子开到大楼前,嘎的一声便停了下来,两名公安人员跳下警车,直奔上教室,看他们那副匆忙而又严肃的神色,方生知道情况不妙。

他被几个人送到车子前,发现引擎还在低沉的“突突”响。他感觉马上就要离开这朝夕相依的学校了,心里觉得怏怏的。陈师傅和章小春两人监视方生一道上车,车在楼前打了一旋,飞快驶出校门。车头射出两道强烈的白炽色光柱。照亮了坑洼的路面,照清了一棵棵不断后退的灰色树干。借着灯光,方生不时看到了贴在路边大批判专栏上醒目的大幅标语,“谨防政治扒手”,!“揪出隐藏在师生中的阶级敌人”……车轮滚滚,思绪翻腾。他想到不久以前,他和全班同学一起,响应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号召,也是出于对党和祖国的前途命运的关心,积极投入到文化革命中去。他和大家一样满腔热血,写了一份“造资产阶级路线反”的大字报,他的态度引来同学们的欢迎,不少同学都视他为“同一革命阵营里的人”。在革命派的大池塘里,他已投下了一块石子,水花四溅,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也有对方生贴大字报表示反对的,说他没资格“造反”。一时间,菲中校园出现了各色各样的争论,有说方生的大字报写得好,有说他是“表现给人看”。有的胆小怕事的家长,见子女与方生在一块“造反”,不是拖着他的子女回家,就是要他子女写声明与方生划清界线。

究竟上头怎样看待方生这类学生呢?方生真的一点弄也不明白。那次上头派出的工作组来菲中,同学们怀着喜悦的心情,站在教学楼前,排成两行,冒着炎日,耐心的等待着。一辆天蓝色的大客车驶入了校门,看着工作组人员们一个又一个从汽车里钻出来,方生心头还挺高兴呢。他想工作组是上头派来的,他们一定会执行党的政策的。

清晨,太阳刚从东山露脸。他就和大伙儿一起,吃过早饭,带着毛主席语录,到南操场集合。大家在一起谈对即将开展的运动的认识,以及怎样以实际行动迎接工作组,投入到革命运动中去。南操场读者已经熟悉,是一个非常幽静的地方,既没有孩子们雀跃,也没有蓝球场上裁判的哨声。矮矮的冬青树,包围了一块草地,草地东边,新修了一个挺大的游泳池,再南边就是无边的桃林。在游泳池前,还有几株撑开了伞似的老垂柳,柳丝密密形成了一块很大的阴影,往树下的石凳上别说躺了,就是坐一坐也不知有多舒服。方生他们来的时候,同学们排了一个整齐的队伍,一见到这石凳,轰的一下,各自散开,忙着抢了一个位子,嘻嘻哈哈,笑个不停,都抢先坐了下来。游泳池的另一边,是桃林中蔓过来的几棵小桃树,风一吹,恰似无忧无虑的絮语,哗啦啦像是在唱歌。

刚一坐定,方生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毛主席语录,大声的念:“第×页,第×段,毛主席说: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重要问题……”同学们齐声念读,铿锵有力。

忽然听见章小春在一边说:“为什么读这段?谁领念这段?”

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秦叔阳第一个发了言,说:“方生,你念的不错!分清敌我最重要嘛!”

方生语气认真地说:“我认为,在座的每一个同学,都是爱祖国、爱人民、对党忠诚的。真爱假爱,文化大革命运动是一个试金石。我下保证,要积极投入到运动中去。”

“对”、“对”同学们兴奋的齐声答应。

“我这个团委书记不这么看!”章小春站到主席台前说,“各方面都有阶级敌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领导和发动的一场大革命,是关系到党不变修,国不变色的头等大事,它的开展,将要铲除在我国修正主义的总根子。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产阶级复辟的千年大计,百年大计。在文化大革命中,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荡涤旧社会所遗留下的污泥浊水。要把一切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批倒批臭,把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敌人统统挖出来,这才是防止复辟的千年大计。我认为我们菲中一直就不平静,还有披着羊皮的狼!”

他愤愤地说完坐了下去。他的话刚一落音,大家劈哩啪啦,鼓了一阵掌。掌声后,方生看着一直沉默的林诗燕说话了:“小林你说,谁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个你应该清楚!”章小春说着望了一眼林诗燕,“林诗燕你来揭发?”

林诗燕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地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很大的运动,多大,我从心里考虑,是从来没有的大。规模有多雄伟,是从来没有的雄伟。我表示,我在这次运动中,要积极站在运动前列,受一次锻炼,努力加入共青团组织……“

方生听了很高兴地说:“林诗燕说的对……“

林诗燕冷冷瞥了方生一眼,扭过头去不吭声。

看了同学们的情绪,方生理智地提议大家写一个决心书,送到校工作组那儿去,向校工作组表一表决心。大家也就欣然同意了。这份决心书写好时,林诗燕还搞来了一点红颜色,在外修饰打扮一下。叫秦叔阳送到校工作组门口,贴了起来。

一天,校工作组就派了一个姓陈的师傅来方生他们班开展工作。大约在下午,同学们乱哄哄地忙碌着,拖凳子的拖凳子,抬桌子的抬桌子,为即将召开的一次小型批判会而准备着。批判会的组织者,当然是老陈。同学们把一张张课桌拼凑起来,围成一个“凵”字形,又有人在“凵”字形开口的位置,也就是黑板下放了一个讲台,算是主持人座位。

老陈同志,矮矮胖胖的身材,显得上下一般粗。讲起话来面孔极严肃。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经过他大脑深思熟虑过的,极有力。对于他的到来,同学们心情是可想而知。他们一齐围着他,问长问短。什么都对他说,谁知这一说,就又引出许多麻烦来了。

不知怎的,唯独方生和秦叔阳他们对老陈都有点惶然。老陈来到这个高三毕业班,下步工作怎样开展?对于今天下午召开的批判会,对象是谁?有一部分同学,经过老陈的扎根串联都知道。而方生他们心里都没底。

三点钟光景,老陈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黑皮包,一摇一摆的走上讲台。在上面气嘟嘟坐下了。同学们各就各位。为了礼貌起见,林诗燕还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老陈的座位上。

教室安静了下来,老陈开了腔,慢慢而清楚的说:“同学们,今天下午,召开一次小型批判会。这是我班的第一次批判会,算是打个招呼,开个头。同学们,真要革命,还是假要革命,批判会上试试看。要当运动的闯将,而不是绊脚石。不要顾虑什么老同学的面子,感情。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难道还有什么面子吗?”

讲到这里,他挺威严地把眼光往下一扫,发现同学们听的聚精会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开水。突然,偷袭似的大喊一声:“辛方生!”

随着这个喊声,嘣咚一声,辛方生慌乱地碰起了桌盖,不知所措起来,他笔直地坐着,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老陈,还以为什么事哩!一看老陈没有反应,又平静下来。

老陈在上面瞪着眼,虎视眈眈地看着辛方生。

有知情的同学在旁嘟哝了一句,劝告似的说:“方生,你还是站起来吧!”辛方生不知怎么回事,站了起来。

老陈定了调,用手一挥说:“辛方生,就是这个班典型的资产阶级旧知识分子的苗子,修正主义的苗子!”

“下面谁批判?”

辛方生一怔,翻着眼睛,愣乎乎地看着老陈。

有人举了手,说:“我发言。”

方生一看是肖兵,肖兵这丫头一向嘴快,看他怎样说。

肖兵连珠炮式的说:“我说辛方生,他整天给王艳芳写信,打得火热,人家是大学生,是无产阶级接班人。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她望了辛方生一眼,“纸糊灯笼心里明!”

辛方生在一边微微地低下了头……

肖兵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哄的一声笑了。

这时候,门口响起了踏踏的皮鞋声,一个人高傲地从门口跨进了教室,老陈师傅一见着是章小春,连忙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向他点头:“欢迎欢迎!”

章小春仍是傲气十足地仰着头,他环视了教室一眼,冷冷地说:“我刚从校工作组开会回来,也挤进来说几句话,你们不反对我这个校团委书记、学生会主席吧?”

屋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夹杂同学们的一片热情回声:“我们欢迎小春同学给我们讲话……”

老陈以高兴的目光望着他说:“欢迎校团委给我们传经送宝!欢迎小春同学指导我们的批判会!”

章小春用手抚了一下脸,眼中射出冷冷的光,忽然扬起一种神秘的语调面对大家,慢慢地说出一段话来:

“我刚从工作组那里得到一条消息,我此刻来就是向你们报告这条最新消息,”他顿一顿语气,环视着教室,每个同学都在睁大眼睛听他发布最新消息,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我们班,就在你们当中,有一个人一直隐瞒着自己罪恶的家庭历史,他本来是个‘黑五类’子女,却瞒着组织,欺骗组织,爬上了学生干部的位置……。”

教室里顿时喧嚷起来,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用怀疑的目光互相打量着。

章小春又大声地继续说:“更为令人不能容忍的是:这个人打着刻苦学习,拥护党的领导的幌子,公然蒙骗同学们,创办了什么‘野草’学刊,恬不知耻要创什么菲中良好学风的招牌,就因为此,才留校复读,他打着学习进步之招牌,行反对党、反革命复辟之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全班更加喧嚷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投向了辛方生!他坐在那里一直冷静听着,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他猛地站起身直指着章小春,冒出一句硬梆梆的话:“你污蔑!”

“我污蔑?”章小春阴冷地笑着说:“你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不打自招了!告诉你,你那个‘野草’文学社是反动组织!”他又把脸转向大家:“同学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最近,在菲城大学也挖出了一个反动组织,叫什么来着……叫‘莽原文学社’……他们这个反动组织与我校这个反动组织一直有联络,全是一丘之貉!同学们还可以问问辛方生,他那个四类分子的父亲,是不是在劳改农场蹲过?是不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自绝于人民的?”

章小春的话刚说到这里,所有惊疑、愤怒、询问的目光全都射向了辛方生。场上一片静默,气氛紧张得象要爆炸似的……

辛方生沉默地站了起来,他以真诚的目光面对着大家,认真地说:“请同学们相信我,我父亲不是四类分子,我们那‘野草文学社’也不是什么反动组织,组织上有过结论。”他的话尚未说完,又被教室里一片混乱嚷嚷的声音打断。

教室沉浸在激愤的呼声中。有人大声喊:“叫辛方生坦白交待!”“辛方生要向人民低头认罪!辛方生快露出原形吧!”

老陈师傅这时从讲台上叉腰站了起来,他大声叫道:“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他看看激愤的人群又看看辛方生说:“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小春同学今天讲的这些话十分重要……我们的批判会已有了活教材!我宣布现在批判会开始……”

肖兵嘴快,还是她接过话先说:“我想问辛方生:你父亲倒底是不是‘四类分子’?”

“我说,”又一个矮个头举手站起来:“我问辛方生,你们那个‘野草’文学社是不是反动组织?还有,还有你过去是不是菲中白专道路的典型?”他说完这两句就坐了下去。

林诗燕已沉默良久,她似乎一直在脑中作着痛苦的思想斗争,但终于还是为了划清界线站起身问:“我问辛方生,你与上届的王艳芳究竟是什么关系……有没有……男女关系?”

她说出“男女关系”四个字后,脸上不觉泛起了一阵红晕,然后就坐下去了。

教室里又出现了一阵哄笑,老陈再次打着手势说:“静下来!静下来!”

“现在由辛方生回答大家提出的问题!”老陈命令地说。

辛方生只感到头脑嗡嗡,心如乱麻,他徐徐地站了起来,平静地说:

“同学们,我与大家一样,都是受党培育的学生,我是办过‘野草’学刊,但我已接受过审查,因为没查出问题,才让我复读一年……如果说我与大家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我家境贫寒,经历也不顺利……”他低下头,声调显得低沉而有力,又抬头说:“今天大家来帮助我,我表示感谢!但是,对同学们提出的问题,我只能用两个字回答:‘没有!’或者说‘不是’……不错,我平时学习是比较刻苦,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但是,我想到自己既然是个学生,党和政府花钱花人力物力把我们送到学校,目的就是叫我们好好读书,将来为国家出力报效,如果不认真读书学习,难道对得起党和政府的希望吗……刚才我已说过,我参加‘野草’文学社,而且还当了‘野草’学刊的主编,其实不是我筹划办的!但我敢保证,这个文学社,并没有任何反党的行为……这一点,不仅组织上已有过结论,而且同学们从刊物上也可以自己辩清是非……至于上届的王艳芳,我与她关系是不错,何况她也是大家所说的根正苗壮,她父亲是王县长呀,还有,还有人家现在是堂堂的名牌大学的共产党员学生,可我呢……我与她之间……”

场上出现了一片熙熙嚷嚷的声音。

辛方生望一眼场上的情况,不再说下去。

教室一片混杂……

“态度不够老实!”有人嚷叫。

“他这是负隅顽抗!”又有人喊道。

老陈显出十分冷峻的神色说:“现在大家来跟我背一段毛主席的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对于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全场叽叽喳喳地一片嗡嗡声,背起了毛主席的这段话。

此刻,辛方生的脑子还是那片嗡嗡声。那晚他走在校园马路上,没有人再与他打招呼,更没人与他同行。他一个人到了桃林边,新月像一柄金色的弯钩,嵌在暗蓝色的天幕上,流萤飞出一道道白线,在他的面前流过,他一个人走进桃林中的那条小径,走得很深很远,而后又一个人默默走回来,依稀听见那片桃林在夜色中的沙沙声,象是一种幽幽的低泣,他高一脚低一脚往寝室里走。

章小春的宿舍在辛方生的邻近第三间,顺着宿舍门口走去过,咚咚的脚步声,在门口空荡地回响。他不知怎的,望见章小春屋内的灯光,心里有些胆怯,看了看两边的门,个个“铁将军”锁门,同学们都不知上哪儿去了?一个人影也不见。走到了他自己的寝室,掏出锁匙,正准备开门。只听里面铛啷啷的一只茶杯在桌上滚动。

“有人。”他意识到,“那为什么灯光不亮呢?”

大着胆子,他迟迟疑疑地去推门。门一推开,只见微微发白的玻璃窗户,被人形的阴影遮去了一块。这人的阴影像雕塑一样,稳稳坐着不动。

他有些惊诧,这人影倏地一下,从桌子上跳下来,发出“咚”的一声响。

“叔阳,是你!”他一声嘶喊。

是秦叔阳,他离开桌子,一把搂住了辛方生。

辛方生也连忙搂住了秦叔阳,几乎是拖着走,一边伸手去拉电灯开关,碰巧电灯炮坏了,怎么也拉不亮。

黑暗中,方生问叔阳:“你干什么,可吓坏了我。”

“干什么,老陈叫我写检讨呢!我有什么错,坐在这桌上,一直生闷气……方生,你看我是一个‘反党分子’吗?”

“不,你不会的,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方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叔阳哭诉着说:“那次集合时,我为你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说我路线不清了……还有,那次诗燕在那份决心书上加的红颜色我觉得不好看,临贴上前又抹了点黄色,在红色外画了一个大框。难道画了一个框子就是代表黄色包围了红色吗?”

“再说,红与黄搭配才吸引人啦,还能用其他颜色修饰吗?”

“有一次听报告,听报告的人说着林彪二字,我顺手无意中就写了那么二个字,这就是含沙射影吗?”

“方生,讲真的,我从内心里热爱党和毛主席,在文化革命开始,我还写了一份入团申请书,争取在文化革命中,经受一次锻炼,谁知这样倒楣……”

听了叔阳的一席话,方生心里燃起了同病相怜之情,他深信,这种做法,不是按毛主席的教导去做的。

他一把拉起了叔阳说:“叔阳别哭了,我们再出去走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秦叔阳:“该不会有什么其它背景吧?”秦叔阳听方生一说就抹眼泪了,他说“方生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呀?”方生说“我知道你父亲是县里领导。”叔阳说:“他就是人人知道的‘秦书记’,现在秦书记靠边了,王政才当政,我是秦书记的儿子,他们不会对我客气的!”

他俩走过章小春的寝室门口,见里面的灯还在亮着,他俩轻轻凑到窗前,只见章小春的周围聚着七、八个人,他们正在拿墨的拿墨,拿纸的拿纸。章小春正伏在桌上写一张大字报,写好又写第二张,方生瞥眼从窗缝里看见了“辛方生”、“野草之歌”几个字,他的心咚咚地乱跳了起来。

象平时那样,章小春写完后直起腰来,照例又来了一个段子。他说:“现在的斗争形势愈来愈紧张,阶级敌人也愈来愈猖狂,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坚定立场,绝不能心慈手软!”说完后,他让大伙儿在大字报上签字。

总共有八个同学联名签了字。大字报举出辛方生等人的各种罪行,特别是辛方生那篇《野草之歌》,是恶毒攻击党的一个典型。大字报还建议工作组再不能这样了,这样干下去,将会使运动发展不下去。后来工作组果真派了更多人进驻方生他们班,从每个同学身上挑毛病。秦叔阳爱打抱不平,他的毛病不在方生之下,辫子一抓就是一大把。还说他有一次在“野草”文学社里发表了什么演说,光说开花,就不提开什么花。是抽去了阶级内容。又说他在学生会会议上,发表“唯成绩”论。还论证说出中外许多学界名人。当时就有人反对。秦叔阳后来果真又陪方生挨过几次批判。至于林诗燕嘛,总算开了一个“绿灯”,作为争取对象,要她“反击一戈有功。”要她捡举辛方生和秦叔阳。不料林诗燕并不理睬这些人赐给自己的“恩惠”。她在大字报贴出的第二天清晨,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辛方生的寝室,告诉他新动向”

……车子在飞快地行驶着,方生头脑中的思绪也愈拉愈长,他真想让司机师傅把车开慢点,但面对板着面孔的公安人员和老陈他们,他哪敢吭声。过了一会,车终于慢了下来,嘟嘟嘟,缓缓而行,方生感到那个可怕的目的地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