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美人坡

“取了!取了!取了……”章大春一个劲拼命喊着,从菲镇中学的门口一直奔向大操场,一路癫狂,弄得所有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看他。

……此时此刻,辛方生又一次挤在菲镇中学门口的宣传栏前,一团团雾一样的东西向他眼前飘来,他仔细地眨着眼睛,在那些熟悉的名字之间搜寻自己的名字……

莫之仁:菲城大学(保送生)

常春藤:复旦大学(推荐生)

王艳芳:菲城大学(保送生)

章大春:华东政法学院(推荐生)

孙小强:菲城理工学院

钟大茂:南京邮电学院

……

如同几年前一样,方生看来看去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头脑轰轰的,昏沉沉一片,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回走去……

1964年的菲中“野草”事件轰动了整个菲县,惊动菲省,省教育厅为此专门召开会议,县文教局成立“专案组”,进驻菲中调查,先后有十多位高三毕业生受到牵连,这些学生晚上写交代,白天汇报思想,严重地影响了高考复习。直到1965年高考前的两个月,才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为由不了了之。辛方生身处漩涡中心,遭受到怎样的折磨就可想而知了。虽然他仍然顶着压力刻苦学习,但毕竟已有前途渺茫的预感了。

临近高考的七月初的一个深夜,学校里出现了一次恐怖的“啸吟”。那几天天气闷热难挡,住校生们都把铺盖卷到操场上乘凉。深夜一点,不知是谁睡魇了惊叫一声,于是全场一个个跟着惊叫起来,那声音在整个操场上卷动起来,如呼啸的海潮咆哮,似山崩地裂,剧烈的惊恐的呼叫声掠过整个校园,使校园顿时出现一片混乱,男生们赤着足光着身四处奔突,女生们披头散发嗷嗷哭叫着往寝室里逃去,象密集的羊群中突然落进一颗炸弹,那狼奔虎突的混乱的情景真是动魄惊心。

深夜的校园忽然响起了扩音喇叭:教导主任在喇叭上向大家训话,叫大家回到自己寝室休息,不要惊慌,没有任何事发生,这种“啸吟”现象常会出现,主要是临近高考时的过度紧张气氛导致。同学们听了这番训话,也就各自回到寝室里去,惊恐的气氛又慢慢平息了下来。

待一切静下来之后,方生再也没有睡意了。他一个人偷偷溜进教室里,点燃他随身带着的小蜡烛,借着蜡烛的微光在课桌上复习难题,他没去拉亮教室里的电灯开关,他知道总闸已被校方关上,这是为防学生“开夜车”定的政策。他感到就着烛光也是学习精进最好的办法,校园很静,没有人打扰他,周围在发生一场惊恐后,变得如死一般沉寂,他唯能听见自己哗哗翻动书本的声音。

但是,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耳畔忽然飘进了一阵隐隐的声音,象一阵隐隐的悠扬的乐声,直灌进他的耳鼓。这么迟了,还有谁会唱歌?他在心里犹疑,但那轻轻的乐声却分明缭绕着,象天空中有一只百灵鸟正在向他身边飞来,那婉转清脆的声音离他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他放下书本,屏声宁息,这才真切地辩清了是有人在哼歌:

五彩云霞空中飘,

天上飞来金丝鸟……

甜润的歌的旋律分明在耳边荡漾,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向四周望望,却不见人影。他低下头刚要去翻弄课本,那声音已贴近了他的身边,他再次屏息聆听,这才察觉到那歌声正伴着一阵轻轻脚步声向他走来。

他奇怪:这种时候会有谁呢?

正在思索,一个人轻轻地推开教室门,站在他面前,他不禁轻声惊叫起来:“艳芳!是你!”

“是我。”王艳芳微笑说,“我也睡不着。我看到这间教室好象有光亮,就断定是你在用功。”

“都睡了,没有人打搅。”方生解释说。

“是啊……”艳芳拉了下桌子站在方生面前说,“这时候最能看到一个人的决心和恒心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不会录取我的……还是拼他一下,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艳芳意味深长地白了他一眼说:“我看这不该是你的性格……你成绩这么好,谁能不取你?”

方生阖起书本望望微光中的黑板沉思说:“我怕是连三类大学也上不上的,我没有后台,又缺乏社会活动能力……不过我想,就是回生产队有知识也比没知识强些吧?”

艳芳沉思了一会又说:“我看,你就填报北大、复旦这些学校,重点大学讲究成绩分数,你有学习成绩的优势嘛!”

“那也不一定,现在一切都是突出政治,政治条件第一……”方生说。

艳芳听了这句忽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她说:“我就搞不明白,什么叫政治条件好?标准是什么?难道听话、做驯服工具就是思想好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艳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恐怕还蒙在鼓里呢?上次县文教局已查明‘野草社’没有问题,可现在新的工作组又要清查‘野草文学社’,要定个‘自由主义’的大帽子呢!”

“我也早料到了,这是早晚的事。但是我们没做反党的事,没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就是‘自由主义’又怎样,又不反党,能考大学管它呢!”艳芳说。

“我想你上大学是不会有问题的,你爸爸是大官了,他们不敢拿你怎样?至于我,就是没有‘野草社’的事,我估计他们也不会轻易录取我的……”

“这是你在胡说,不可能!”艳芳肯定地说。

“不可能?”方生冷笑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窗外吹进了一阵微风,把桌上的烛光吹得摇摇晃晃,吹得两个人的心头一阵清爽。艳芳忽然感慨说:“一年后的今天,不知会是怎么样?”方生说:“那时你会是个名牌大学学生,而我会是一个农村里的泥糊腿!”艳芳伸手堵他的嘴:“什么泥糊腿!你难道也是这种认识!”方生说“我知道你爸爸曾这样嘲笑过我,但他说的是实话!”艳芳说:“我敢肯定你会被大学录取!”方生说:“我断定没有大学会录取我!”艳芳说:“如果没大学录取你这样的高材生,就更没大学录取我了!”方生说:“不!你肯定会被录取!”艳芳说:“这不可能!”方生说:“不信我们打赌!”艳芳说“赌就赌!如果你不被录取我被录取,我在地下爬三圈!”方生说:“不不!我不要你爬三圈,只要你上了大学还认得我这个老同学就行了!”艳芳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吗?”方生说:“你不是!但人总是会变的。”艳芳说:“你不要尽瞎说了!我问你,你上了大学怎办?”方生说:“这我要用你的话说了!如果有任何大学录取我,我愿伏在地下在你周围爬十圈!”艳芳说:“真的?”方生回答:“绝无戏言!”

两个人反复互相打赌,都说对方一定能上大学。赌到最后,方生只强调一句话:“艳芳你上了大学,还会来看我吗?”

艳芳说:“这是哪里话?如果我上了而你不能上,我会更加看重你!”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人深情地互相拉手……

“野草”事件结束不久,王政才就当上了中共菲县县委副书记兼菲县县长,成为主管全面工作的县府要人。不久文革开始,曾犯过右倾路线错误的老秦书记被打倒,王政才成为菲县县委书记,以后他又成了菲城市一把手。他的女儿和战友的孩子当时不仅未因“野草”事件受到影响,而且在升学前被突击入党,保送进了名牌大学。辛方生、林诗燕等几个人被定为骨干成员了,未被录取。后来林士杰老师一班人竭力主持公道,又破例让这几名同学在菲中复读一年,参加下届高考。

九月开学时,方生被安排在高三(二)班复读,与林诗燕以及低一级的秦叔扬、章小春、肖兵等成为同班。面对曾经是自己学弟班的那些似熟非熟的面孔,方生感到自己的羞愧。但他还是刻苦认真地把高三课程从头又学起来,他相信坏事变好事的哲学规律,在脑里构想着那些动人远景:到了明年,他将以菲中第一名甚至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最高学府北京大学。

这年里最坏的季节跟着到来。十月底天气突然转冷,转冷后的天气总是阴沉着脸,寒风把树上的枝丫卷得满地萧瑟。十一月头上落起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随之成了雪花飞溅的暴风雪,地上的雪堆积有半尺厚,菲中的人行道上积起厚厚的雪泥,积雪融化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没见少,融雪后天气寒冷,道路几乎无法通行。辛方生每天除在教室上课的时间外,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部在寝室被筒里度过,他衣服单薄,无法抵御严寒侵袭。每天上课铃拉响后,他蹒跚着赶去上课,回寝室时积雪泥水钻进他那双破胶鞋里,在里面冻湿的双脚,长满了冻疮,使他感到从脚底疼到全身。他的双手也已僵硬,红肿得象鼓起的血馒头,最感苦恼的还有每天在饥寒中面对冰冷的蒸饭,小瓦盆子的食物摆在食堂的走廊上,方生吃了自己的那份,胃里感到冰凉难受。端起剩饭赶回寝室,用开水重新泡开下咽,报纸封严的窗户上掠过嘘嘘的瑟瑟的风的哨音,他不敢面对外面可怕的世界。

这当儿,他在政治课堂上也嗅到了使人心弦绷紧的气息,报纸上批判《海瑞罢官》的文章连篇累牍,使人感到不知要出现什么政治气候了。春节过后又出了一个《二月提纲》,接着就开始批判这个提纲,再接着又批《三家村》、《燕山夜话》等,菲中所有师生参加了深入讨论文艺界两个阵营的对峙形势,他不知复读后的高三最后的学期又会出现什么新的不测,他心里感到惶惶。

春天的风已不再那么温柔,没有人再到南操场的桃林中温课吟读。那儿是菲中环境最幽雅的地方,每年在三月的和风里,桃花盛开数里的园林,粉红色一片,温馨的气息从四处向校园中溢来,到处都是花香的气息,使人感到舒适而愉快。马路两边的花圃里绿芽频生,显得春意盎然。那时每天都有新鲜的足迹,晨读的人们来来往往,花儿从叶丛中探出头向他们张望,报春花和梅花交互映衬,显得煞是迷人。往年每当这时辛方生都起得很早,捧着书到那里阅读,而现在他不再去了。

菲中的南操场接连南桃园,从操场南边沿开始,往南尽是桃林,它究竟有多么辽阔,方生一直也弄不清楚,据说桃园的尽头是一条水沟,它是菲河流经菲镇的一个分支,那里是一望无边的原野,春夏时绿荫遍地,沿着那些紫色的雾岚荡漾,散布于低洼的田野和河滩上,直到和菲河上的雾气融为一体,小溪和流水无拘的流淌,冲开桃林的一角,发出动人心弦的鸣唱。当五月来临时,每天蓝天如洗,阳光和照,西南风轻轻拂荡着,一切草木欣然复苏,菲中就披开她的秀丽的发丝,和着岸边一排排杨柳微微摆动,望上去象是一道道翡翠的屏风。辛方生有时会独自一人,躲在桃林中练习功课,思考什么,自由自在没有人监视,那是些令他心旷神怡的美妙的时日。

但在此刻,菲中又笼罩在另一种阴郁的气氛中,整个校园显得萧瑟而凄切。关注国家大事的老师们开始议论,一场大风暴将会来临。辛方生听从他们的劝告,早已把《野草》的一些旧资料烧了。有人提出尖锐的问题:“那个《野草》学刊会不会重新招来祸害?”林诗燕坦然地对方生说:“上面已有过结论。我们又没有反党,怕什么?”但方生心里仍感不安。

春夏之交,气候更加沉闷,菲中的人们都似乎在彷徨中等待什么。这时刻,老天又忽然变了脸,象发了疯似的,把连天的阴雨泼在菲中的土马路上以及校园周围庄户人家的草屋顶上。这雨淅淅沥沥连绵数十天,在菲中的屋檐上哗响,在泥沟里流动,菲镇中学的许多瓦屋椽子上,已经长上了一层暗绿色的阴苔,学生寝室那些因缺少经费修缮的房屋,在风雨飘摇中几乎倾塌。每天早晨,一把把油纸伞从风雨中走出,向一个方向晃动,这是教师们去参加集中学习的标志。校园里充塞着一股大学习大批判的气氛,令人感到形势莫测。

一个清晨,辛方生刚刚起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震惊,接着是林诗燕慌慌张张地冲进了他的寝室,劈头一句就是“方生,出事了!”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连忙涮好牙洗完脸,跟着林诗燕往外跑。他们一直穿过了校园,来到了人流云集的南操场。他们见操场一角竖起的宣传栏上,正围着一圈一圈的人,他们伸过脖子,急着往人群中看去,只见赫然醒目的大黑标语上写着一行字——

《从〈野草之歌〉看〈野草〉的反动本质》

辛方生顿时发愣,头脑嗡嗡。林诗燕立即又拉住他的衣角向一边拽着:“你看,这边还有!”

辛方生又向另一边望去,只见上面刺目地写着一行题目:《揭开菲镇中学的“三家村”内幕》……

辛方生再扭头看时,无数双恶狠狠仇视的眼光都一齐向他射来。他头脑昏沉,轰轰欲裂,眼帘低垂,不敢看这些愤怒的人群的眼光。他急速地从人群中往回走,那无数双恶狠狠的眼睛都在盯他,咄咄逼人,冷观蔑视,嘲弄讽刺,怀疑惊恐,一切眼神都有……他在无数炙人的目光中踉跄撤退,象在光天化日下溜走的小兔,他委实不敢面对周围熙嚷的人流……

他回到寝室,百思不解。林诗燕也跟着走进来了,她说那些大字报是肖兵和章小春他们联名写的。她已看过详细内容了:“说《野草之歌》是反动宣言,‘野草’是象征红旗下的反动青年,它们要冲破党的‘土地’的压力,去实现自己复辟的‘梦想’……《野草》刊名更为反动,是要用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代替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参天大树’……”

辛方生听林诗燕一说更加懊丧,他心里砰砰乱跳,倒不是大字报内容让他恐惧,他害怕的是那个章小春,他如今已是团委书记,他这个高干子弟比他的哥哥章大春恶劣多了,方生一直害怕此人。几年前,章小春刚从菲城转到菲镇中学时,马上就当了学生会副主席,处处欺侮方生。都说他在菲城上初中时就搞恋爱,整天与一些社会痞子在一起闲混,到菲镇中学不久,他又盯上了王艳芳,每到学生会搞活动,他总是缠着王艳芳不放。莫之仁尽管也打王艳芳的主意,但他毕竟没在公开场合对她动手动脚,而章小春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公开调戏王艳芳,那是在菲河边的一次会上,他竟然趁别人不注意时,冷不防把手伸向王艳芳的胸前捏一把,还嗤嗤地笑了很久,艳芳当时就气愤地跑回去向父亲告状,但王政才正在通过他父亲的关系往上爬,不仅未加追究,还把女儿骂了一顿,弄得王艳芳好长时间不愿在学生会工作,见到章小春就躲避。章小春偷鸡不着十分恼怒,后来听说王艳芳在菲镇中学独与辛方生亲近,所以就更加对辛方生恨之入骨了……

辛方生独坐在寝室中,感到郁闷而忧伤,他不知道命运又将怎样折磨他。这时校园中响起了紧急的集合铃声,接着就听到四处纷沓的脚步声,一个尖利的声音叫喊着:“快到——南操场——集合啦!”他跟随众人跑到操场一看,只见章小春正在人群前慷慨呈词发布号令,他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要在菲中开始了!阶级敌人就在我们眼前!还有那些背后支持的教师们,要把他们统统挖出来示众……反动的《野草》上连到省里,下连到菲中,我们万不可等闲视之……”他的声音被一阵阵狂欢压倒,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楚。只见他一挥手,人群就哗的一声散开了。方生在懵懂之中,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寝室走回,他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边走边议论着,那男的正是章小春,女生是肖兵。

肖兵说:“其实辛方生这个人不一定很反动,他只是学习太用功,有名利思想……再说又是复读生……”

“你是心慈手软了?要知敌人的诡计是隐藏很深的呀!”

“过去听说王书记女儿常与他在一起,现在人家已经读大学了,他还在复读,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联系了!”

“我不会饶了这个敌人!”

“可辛方生哪是你的对手?”

“你小看这个人了?”

“你能怎么办?”

“对待敌人就要毫不留情!”

“听说辛方生的材料一直在公安部门放着。上次让他蒙过去,这一次赶上运动,可能会抓他了?……是真的吗?”

“这是内部机密。反正他逃不了无产阶级的掌心……”

一道阴暗的黑障横在辛方生眼前,他的脸上露出可怖的阴影。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陷井。正在到来的生活如同幽深的莽林,那么神秘而阴森。他硬着头皮向寝室里走去,一路都在不停地想,想到工作组在动员大会的话:“搞一切地下组织,都是非法的反革命活动,对那些反动的文章,反动的刊物要彻底揭穿。”他又想到刚从报上看到的话“要抡大棒,显神通,施法力,把旧世界打个天翻地覆,打个人仰马翻,打个落花流水,打得乱乱的……”他愈想愈害怕,连脚步也渐渐挪不动了。

菲中已有大批教师被打成“牛鬼蛇神”、“反革命”、“特务”。林士杰老师遭遇最惨,他被监禁在厨房后面的一间煤屋里,门框用封条拉成几条空隙,吃饭时工人从封条缝里给他递饭,他伸手接进去,如不小心破坏封条就要受到严惩,另外还在屋里放进去很多毒蛇,不准他乱躲乱动,如乱动时身上沾上了煤灰,一经发现又要受到更重的严惩……

方生变得敏感而警惕,他特别关心起政治来,最近他还看到一段让人害怕的话,那是在一张报纸的头版头条上登载的中央批转《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意见和部署》中的一段话:“对大学生中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高中应届毕业生经过批准,可以批判斗争和戴上反革命的帽子。”方生为这段话终日担忧,果然不出所料,工作组对他的态度明显地严了起来,他已成为公开审查对象,等待着上头的结论。每当傍晚,太阳把它有限的余晖照在大字报布满的墙上,洒进他顾影自怜的窗前,他就低眉凝思不能自制,等着那一个个不眠之夜的惶惚时光的到来。

书是读不成了,大学梦也成了泡影了,十几年的幻梦成了可怕的未可知现实,他感到心灰意冷。

这是盛夏里一个月光朦胧的夜晚,他一个人睡不着,又一次跑到教学楼中,在那里独自整理冷落着的课本,校园里的人都不知上哪去了。他正感到孤独,突然一阵悠扬的歌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又是象一年前的那只百灵鸟的音乐,婉转而清脆地直灌入他的耳鼓,他仔细辩听,又听见了那熟悉的美妙的声音——

五彩云霞空中飘,

天上飞来金丝鸟……

那歌甜润的旋律又是在他的耳边荡漾,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四周望望,仍是不见人影。他刚要低下头。那歌声却离他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他屏住呼吸聆听,缭绕的歌声又是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一直向楼上飘来。

他奇怪:在这种时候还会有谁唱歌?

当他正凝眉思索时,又是有个人轻轻地推开门,站在他的面前。他真的惊叫了起来:“艳芳!以是你!你是艳芳!”

“是我。”王艳芳满脸红艳地微笑说,“我看见这间教室亮着,就知道会又是你!”她还象一年前那样说着。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方生问。“昨天刚到,我们串联学生都各奔东西了,我打算到母校来点火……”她自信地说着,又转过脸问方生:“人都去哪儿了?”

“人都走了,串联去了……”方生无可奈何地说。

“走了,……”艳芳拉开了桌子,站在方生面前说,“这种时候你要跟上潮流,不要封闭自己……”

方生接着就没有反应了,他没再吭声,沉默地低下头,只顾整理自己的东西,好象眼前没有任何人一样。

艳芳奇怪了,她问:“方生,你怎么了?不欢迎我的到来么?”

方生还是沉着脸,他一句话没再说。

艳芳又急切地问:“方生,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睬我了?”

方生终于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说:“艳芳,你现在不同从前了,你是大学生,我是被审查的中学生,我们不是一个等级的人,我们命运不同!”

艳芳问:“这是为什么?你过去曾这样说过,被我否定过,现在为何又旧话重提?”

方生说:“我讲的是现实。你现在是名牌大学生,而我,不仅不会成为大学生,还有可能被打成反革命,坐大牢!你想,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能与一个反革命囚徒继续相处么?”

艳芳说:“方生你完全错了,我们不是曾经约定好的么?如果我上了大学,而你反而没能上,我会比从前更加敬重你……因为,只有我明白,了解你,你比那些上了大学的人强多了,无论是学识,品性,人格,你都不比任何名牌大学生差!”

方生缓缓地说到:“艳芳你不知道,我们真的不一样。你是大学生,明正言顺,可以到处跑,而我……”方生有些自悲,他不再说下去。艳芳安慰说:“这不该是你的性格!真不该!”她愈说愈愤慨,“不要老一套!现在都文化大革命了,一切要打翻重来,过去那一套你不要睬他们!你要硬起来,跟他们辩理,你要投身到文化大革命洪流中去!”

方生反问:“我怎么投入?你没见学校的大字报?到处在批判我呢!”

艳芳恼怒说:“简直是胡闹!把矛头指向学生了!我们的矛头要对准牛鬼蛇神当权派!你不要睬他们那一套!”说着,她一仰头,那齐腰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特意来到母校,有一半是为了这个——怕他们整你!现在革命了,都讲四大了,你还怕什么?”她坚定地说:“走!我们走……这时候谁还管谁呀?”

方生听完艳芳的话一阵困惑问:“我们上哪去呀?”

“哪里都可以!”艳芳果断地说,“我与你一起走!我们不怕他们什么?”

方生在犹豫,又看一眼艳芳那真诚无邪的表情,他真的有些感动,也有些心动了……

方生正要拿主意,就听外面的家属区有人嚷嚷:“停电了!”方生拉开窗向楼下望去,只见校园内一片漆黑,他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教室内的灯也倏地息了。

此刻,他与艳芳面对面地站在漆黑的教室内,两人就隔着一张条桌,他仿佛听见艳芳那喘着香气的呼吸声,艳芳也仿佛听到他那显得紧张的心跳声。双方都停止了说话,艳芳问:“怎么停电了?”方生也不安地说:“真讨厌!怎么停电了?”“不知要停到什么时候?”艳芳又说。“真不知道呢!”方生说。他说这话的同时就伸手去桌上摸蜡烛,忽然无意中摸到了王艳芳,他马上又把手缩回来了。艳芳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说:“方生不用找蜡烛了,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说话好吗?”方生说“不行,我来找蜡烛,他又用手去摸蜡烛,又把手碰到了王艳芳的手了。王艳芳那双扶在桌上的胖嫩的手碰上他的手,他象触电一样紧张,马上就想把手缩回,艳芳却抓起他的手说:“我们说说话吧!”说着移动身子靠近方生坐下来。方生胆怯地说:“我好紧张!”艳芳问:“为何紧张?”方生说:“我真怕他们抓我。”艳芳说:“别怕,有我在!”方生问:“你能怎么办?”艳芳说:“我是大学生!我能找你们工作组去。”“一个人?”“跟你一起去找!”她说出“跟你”两个字,把方生的手握得紧紧的。方生没有回答。艳芳顺便把另一只手盖在方生的手面上。方生还想缩回,却被她抓紧。艳芳更紧地握着方生的手,方生一动也不敢动了。艳芳把方生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上说:“你的手在抖……”方生害怕,使劲往回缩手,艳芳则毫不畏惧,就势把自己的手伸在方生颊上额上摸摸说:“你受委屈了,都怪我当初不该叫你参加那个《野草》文学社,办什么刊物。”方生说:“你甭说了,这不怪你……”艳芳又怜惜地摸着他的下巴说:“你瘦多了……”方生一阵紧张,他的脸发烫得利害。艳芳把手贴在他脸颊上说:“你的脸好烫!”方生就说:“你是大学生,还看得起我,我真的好感动!”艳芳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一边说:“我们大学里那些男同学比你差远了!”说这话时,艳芳的脸蛋耳畔都传出了热乎乎的香喷喷的气息,方生面对这软语香风感到无比的欣慰和舒悦,他的胸头涌起一丝丝暖流。接下来两人都无语地贴近着,愈来愈近,两人仿佛都听见互相的心跳……

教室内很静,静得只能听到蚊虫的“嗡嗡”声。成熟的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身子和肌肤的接触,那潜在心中的电流就会瞬息接通,两个人都感觉到情绪激动,一种相互同情相互支持相互理解的感觉突然猛涨起来,艳芳向方生靠得更紧,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到一起,他们死劲地搂着对方,紧紧拥着,空气都无法钻进他俩搂紧的间隙,方生感激地说:“好艳芳,我现在就靠你来救我了。”艳芳拉住方生的手说:“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说着又怜异地拉方生的手在自己的颊上额上抚摸,方生的手在慌乱中摸到了她的胸脯。艳芳突然象一团柔软的面团,主动粘向方生。方生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感激又害怕,心灵的融合和感激使他珍惜这片刻的温馨。他把艳芳抱得紧紧的,低头吻了下她的额,他俩的嘴唇不知不觉就粘到一起。顿时拼命地吸吮对方,方生的舌一接触到那片温柔的唇,一切忧愁就荡然无存了。他忘记自己的处境和一切的遭际,让舌尖伸向那湿漉漉喷香的口中。艳芳轻轻地咬着他的舌头,舌与舌夹裹着搅动着,互相纠缠,像两条赤滑的灵蛇起舞,象两只密桶互相倾泻。正在这时,艳芳的上衣在慌乱中松开了,露出了那起伏丰满的胸脯。她主动托起方生的脸贴上去,在她的胸脯上贴得紧紧的。她的胸脯一阵阵起伏,一双娇峰骄傲地扑到他的脸上嘴边,他糊里糊涂把那对娇峰之顶吮进自己口中,象云遮雾吞把她隐去。他能察觉到艳芳全身正在剧烈晃动。两个人互相搂着吻着,弄得桌子凳子一起哗哗响动。他们紧拥着对方向教室后边走去,来到最后排的空隙处,方生任艳芳躺在自己怀里,他一手托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在她的全身上下摩挲起来,她身体肥腴而柔软,象一只丰富的蛋糕,他不忍心碰碎她。艳芳光着上身起伏着胸脯,一阵阵热气向方生盖过来,如雪的肌肤在黑暗中闪着莹亮的光。他的手触到那肥而光滑的下身,那肥大的下臀。艳芳扑倒在方生的怀中,象一只宠物在扑动。激烈的喘气代替了语言,艳芳紧搂住方生,本能地托住方生的腰让他扑在自己身上,她已什么都不顾了!随它去了!方生把她挤得铁紧,他扑在这海绵一样的身体上感到血液迸撞,他让舌头从她的乳头一直吻舔到她的全身,他的手从她的臀部摸到丰满的大腿,滑向下面,不觉一惊,原来这里是光滑一片。他感觉到这地方早已变得温烫,他把一只手好奇地探向了那个光滑的地方。艳芳忽然紧紧地抓住方生的手,她犹豫了一下突然半推半就,全身紧张的颤抖,她用手使劲拽着他的手,不知要把它送往什么地方去。激动与好奇使她不能自持。她的身体内有一种奇怪而新鲜的东西在跳动,她感到恐惧、难受而又欣喜。她紧紧抓住方生的手,不让手缩又不让手前进,她弄不清要让方生的手放到她的什么地方。方生的手退匙叛薹嫉氖疽忏对谀抢铮��男囊丫��某鲂靥牛�ざ�卮�牛�鋈凰�氖植蛔跃醯卦谒�哪抢锒�艘幌拢��行┖闷娴乩�艘幌滤�氖郑�缴�纱嗑桶咽址沤�悄吧�牡卮���械侥抢镉址逝钟峙�陀秩崛恚�薹纪蝗唤辛艘簧���硪徽笈ざ��偷刈プ》缴�募绨蚝筒弊樱�孟笠�督��娜馓濉?br

方生底下那具坚挺的武器虽焦燥但不听使唤,艳芳已把手伸到了他的那里,紧紧握住了那具跌倒的武器,她一边把那无用的武器握着,一边娇嗔得满脸通红如火一般的热烈地胡乱说:“我,我……给你吧!只有这样你才放心我!”

方生却在瞬间想到了自己,他掰开艳芳的手,流着满头满脸的汗激动而胆怯地说:“我怕!我怕!我真怕……我不要!我不能要!”说着又趴在她身上猛吻了一阵,一边解释说:

“我不能要!……我不能……我太怕……以后吧……以后吧……”艳芳仍紧抓住他的那个胆怯的家伙,一边说:“我真的就给你了……我不会嫌弃你!我跟你结婚……”方生激动地喘息说:“我怕……这是犯罪呀!”艳芳红着脸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我要跟你的!”她说着又用手摸方生的那个家伙,并把一对娇峰向方生的身上贴得更紧。方生感觉到那丰满的胸脯与臀围间有细细的腰部,艳芳的身体配得那么匀称!他不停地用手摸她,他能感到他的抚摸能使她兴奋和喜欢。她闭着眼睛,激动地享受着他的每个动作……

方生突然问:“我们今后怎么办?”

艳芳喘息着问:“什么怎么办?”

方生说:“你是大学生呀!前途美好。而我的前途一片黯淡……”

“我已说过我不嫌弃你”艳芳说,“我就愿跟你在一起!”又说,“我那些大学同学没一个比得上你!”

方生说:“那也不成呀!我不能连累你呀!”

艳芳说:“我不怕什么连累!我要跟你结婚!永远跟着你!”

方生怯怯地问:“你是说……这怎么可能呢?”

艳芳说“完全可能!我不要上大学了……”

方生用力搂着艳芳那丰满的身子,缠绵而缭乱的感觉交织在他的胸中,他已忘记了一切的不幸与忧愁,在艳芳的身上体味着从未有过的幻觉与狂热,他要把人世的一切的不幸与坎坷在此刻全抛到九霄云外,伏在艳芳的身上作长久的栖息。艳芳则双手紧箍着方生生怕他离去,她的赤条条的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不感到身上沾满地下的堂灰。她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喷泻,她要用这喷泻的热血淹没世界上的一切。方生在这种喷泻的感觉之中,以为已找到了永生温柔的归宿,他觉得自己如今一切都不再依附了,而唯独可以依附可以让自己忘却一切的就是艳芳了。

艳芳娇娇地说:“我永远跟你!我什么也不顾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方生仍说:“我还是担心!”

艳芳说:“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给你!我要你!你来吧!”说着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下叉开了双腿准备给他。

方生再次用力搂住她那灼热的身子:“我也什么不想了,只想要我俩永远在一起!”

“那我们现在就想法逃走。我早有这打算!”

“好。我们这就逃走……快穿衣服……远走高飞……”

这时教室里倏的一下突然来电了。乳色的日光灯映着艳芳赤裸的身躯如莹雪般白嫩发亮,方生眼睛前仿佛闪出一个妙不可言的艺术品,方生抑制住自己,很快帮艳芳把裤子套好把衣服穿上,艳芳这才情态迷醉地站起来,用五个指头梳理自己散乱的头发。方生恋恋不舍地拿起自己的衣服套上,他干脆把窗户全都打开,让外面凉风吹进,拂动他们一直热躁着的面庞。

他俩慢慢地平静了激情,恢复了自己头脑中的思维。

“我们快走吧……”艳芳说着就熄灭了室内的灯,拉着方生的手轻轻向楼下走。方生的手与她的手紧紧攒在一起,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一直从三楼走到楼下,望望校园中无人走动,他俩又慌忙悄悄地向南操场走去,他们走过了南操场。一转身进了那片桃林。

他们沿着桃林中平时被师生们踩出的那条人行小径,一直向南走去。没有声音也没有语言,只有相互的默契和嘣嘣的心跳。他们走过一片树林又一片树林,走进了愈来愈茂密的树丛里。

他们的行程很慢。

一路上他们相互拥着抱着搂着,有时又停下来互相紧搂住对吻,吻完后再相互搂着赶路。这样大约走了有一个小时,他们还没有走出那片桃林。艳芳说:“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方生向四周打量,见不远处有一棵老槐树,那曲屈盘旋的树窟窿正袒露着,他觉得这正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他们在那里休歇至少不会被人发现。他再往前看,已在月色中看见了那条小水沟,他知道过了这条水沟就离菲中很远了。他拉着艳芳直奔老槐树,在树窟窿中坐了下来。四周都是稀疏的林带,还有一块块茅草丛生的干地,夜色正在加浓,但他仍能分辩出景物。他一躺下就把艳芳抱进怀里柔声对她说:“歇一会儿,现在不会有事了……”

艳芳瘫卧在他身上,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上,一动不动,她感受到他胸口的温暖,忽然解开方生的衣扣,把手伸进去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摸起来,一边低声说:“你……”

“你想说什么……”

月亮朦胧地从一块云中露出脸来,方生透过这隐隐的月色,看到艳芳那隆起的胸脯。他在那丰满的娇峰上抚摸起来,一边喃喃地说:“我真舍不得再走。”

艳芳把脸向他靠得更近,轻轻地凑近他耳朵说:“我现在给你吧……”

方生口中说“不行”,但他的心头再次涌起激动,他松开艳芳的衣襟,在他的娇峰上吻起来。艳芳的峰尖被吻得通红,下身有了些感觉。她麻利地把自己的裤子脱去,露出光白的大腿和臀部,方生借助月光又见到那大腿丫里白光光的一片,他立刻冲动起来,他听人家说过这叫“白虎星”,跟了“白虎星”要倒楣的,他更怕了!更不行了!艳芳躺在了下面,背靠着大树的根部,她急切地分开两只大腿,用双手抚着自己的下面说:“你来吧……我真的想要你了……”方生又感到自己下身不听使唤,他猛地扑在艳芳身上说:“我俩就这样呆会儿吧……”艳芳一阵激动,硬拽他的武器向自己扎去,但他的武器就是不肯向前,只愿顶在上面。艳芳的臀部上下窜动,在想象中一次次顶动着,象吃下了一颗烈性药,全身扭动。她紧紧用手抱住方生的腰部和臀部,一刻也不让他离开。

方生一阵激棱,他感到自己已彻底崩溃……艳芳松软的肌肤一阵阵颤栗。天上的月亮躲进浓密的云层中,显得浑沌一团。方生已歇下来喘气,艳芳却再次激动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方生被她娇声的谴责弄得全身鼓涨起来,但他仍咬着嘴唇坚持说:“我怕犯罪!怕犯罪!我不敢要你的禁区!我要你全身都行……”他再次用手抚摸她下身的部位,她喘息着,一边使劲地捧起他的头,让他的手往自己的那个部位前进……

周围一片寂黑,只有两个人的不忍分离的厮磨声和艳芳轻吟的声音。当方生准备松开自己的手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阵呐喊的声音从林子中传来。他猛回头,就见到一团团亮光在林中跳动。“这是激动中的幻觉?”他的第一个念头飘过脑际就随之消失,他看到那一团团亮光离他和艳芳愈来愈近。接着他又听见了清楚的喊声:“快点!快点!散开点!别让他跑了!他跑不远……”

方生与艳芳慌忙爬起身穿好衣,他们正准备向前溜走,喊声和亮光已赶到了他们面前,那是一支支举着火把的抓人的队伍,老陈师傅走在最前头,他正领着几个工人和学生向前奔跑,他们一瞥见方生他们就猛扑了过来,老陈师傅上前一把揪住了方生的脖子:“看你往哪里逃?”

方生被老陈师傅他们推推搡搡,拉着揪着穿过那条桃林中的小路,高一脚低一脚,越过坑坑哇哇,带着往回去。

教学楼的影子重又出现,黑黑的高高的,重又矗在他的面前。他望一眼三楼上那个难忘的教室,那楼墙仿佛还有熟悉的爬墙虎绕在那儿,那灯光仿佛还在障碍物的遮掩下隐隐亮着,那楼窗仿佛还是那样半掩着,他渐渐地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了,只是,一切却全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