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营门的兵士很早就发现了驰来的项伯,问明情况后,便立刻把项伯带到了张良的驻地。
情况紧急,故友重逢,来不及更多的感叹,项伯喘着粗气简短地讲述了一下项羽明日要发兵来攻的消息,只是未讲刘邦军中出了叛徒曹无伤。他拉着张良的手,真诚地说:
“我军来攻,沛公定然失败,子房弟随我离去吧,以免有个闪失。”
张良听说项羽明日即来攻取灞上,不由得大惊失色。
张良清楚地知道,刘邦和项羽都有志于天下,冲突和决裂是一定会出现的,但他没料到,这种冲突会即刻就表面化,决裂会来得这样快。
张良还是属于那种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稍一定神,对项伯说道:
“项羽大将军错怪沛公了。良在沛公身边,不离左右,未曾发现沛公有故意违背项将军的意图和行动。”
项伯也不争辩,只是急切地说:
“不论如何,现在讲这话已经晚了,项羽天明就要发兵,贤弟还是快快随我走吧!”
“兄长的好意子房感激不尽。不过,兄长最了解小弟为人,子房追随沛公多年,深受沛公礼遇,今日沛公有难临头,子房若弃之他去,这不让小弟背上不忠不义之名而受天下人耻笑吗?想必兄长也不愿让小弟陷于这种尴尬境地吧!”
张良正色说完,项伯沉默不语,张良接口又讲:
“兄长稍候、我去禀明沛公,请他与你相见,澄清误会。”说完,张良大步走出,去找刘邦。
项伯无法,只好住下等候。
刘邦还未就寝。从函谷关逃回的兵士刚刚向他详细地报告了军情。刘邦听了心惊肉跳,正巧张良来了。
“是谁建议沛公您派兵驻守函谷关的?”张良生气地问道。
“是儒生鲰生。”
“夸夸其谈,志大才疏。此时与项羽开战,试问沛公有把握取胜吗?”
“无把握。”
“项羽明日就发兵来攻。”
“啊!”刘邦怔了,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刚才他非常懊悔不该听从鲰生之言,派兵驻函谷关,使他与项羽的冲突过早的表面化。在本来众寡悬殊的不利情况下更陷于被动。
“为今之计,先生看怎么办?”刘邦又窘又急,像是个遇到难题的小学生。
“项羽叔父项伯与我私交甚好,他已来到我军营中,现在正在我的帐中,项羽明日来攻的消息就出自于他。为今之计,我看只有利用项伯作为缓冲或媒介来扭转局面了。”
张良把自己的想法大致讲了一遍,刘邦点头,连连称好。
刘邦亲自把项伯迎接到自己帐内,吩咐摆酒置菜,奉项伯于上座,自己则和张良分别陪坐两侧,项伯再三推辞,刘邦一意坚持,项伯只好就坐。
刘邦又是亲自把酒,为项伯和张良满满斟上,自己也倒满一杯。
“项兄深夜光临,邦有失远迎,弟敬兄长一杯,望恕罪。”刘邦一饮而尽。
项伯虽年龄稍长刘邦,但刘邦乃是一方主帅,地位身份都高于项伯,今日请项伯上坐,又主动以兄弟相称,既高抬了项伯,又缩短了双方的距离。
喜欢受人尊敬和奉承是人的通病。项伯受到刘邦的这样高等礼遇,自然满心欢喜,同时也从心理上接近了刘邦。
“沛公言重了,项伯受此礼遇,真有些担当不起,多谢沛公美意。”项伯也一饮而尽。
刘邦和项伯见面开口就有投机表示,张良感到欣慰,他乘机找各种理由劝酒。刘邦、项伯都是善饮之人,双方互敬互饮,你来我往,不多时就喝下许多杯。
不睦之人喝酒,酒是感情破裂的催化剂,
和睦之人喝酒,酒是感情加深的粘合刘。刘邦一味刻意奉迎项伯,张良在旁又多方疏导撮合,二人的感情直线上升,愈加亲密,俨然一对老友故交。
刘邦逐渐把话题转到正题:
“邦入关中后,封府库、闭宫室,安定百姓、维护治安,秋毫无所犯,不驻咸阳而屯兵灞上,专意迎候项羽大将军的到来,所以派兵驻守函谷关,是为了防止盗贼土匪出进,决没有与大将军抗衡的意图,这是邦的肺腑心声,上天可鉴,大将军要带兵伐邦,实在是冤枉了邦啊!”
刘邦唏嘘哀叹,委屈得要掉泪。
张良说:“沛公所言,句句是实,项大将军完全曲解误会了沛公的一片苦心,其中是非曲直还请兄长禀明大将军,避免上演兄弟相残的悲剧。”
项伯已经完全被感化了,他一拍胸脯,仗义地说道:
“沛公、子房贤弟放心,项伯一定将真情告诉项羽,阻止他发兵。不过最好沛公明日亲自去一趟鸿门陈述心迹,我想局面会变得更好。”说完就要起身离去。
张良把他按住,笑着对刘邦、项伯说:“张良忽然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沛公、项兄情投意合,一见如故,此乃天意,如果能把此种友谊传之于后世将会成为佳话。张良知道,沛公有一公子,项兄恰有一千金,他们年龄又很相当,张良斗胆,今日想为他们做个月下老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刘邦身为起义军中的一方主帅,今日虽入困境,但他也是人间俊杰,前程远大,能攀上此亲求之不得。这是项伯的看法,所以他马上同意了张良的提议。
刘邦的态度不言而喻:一百个赞同。他拉着项伯的手动情地说:“刘、项两家在反秦的斗争中是战友兄弟,今日结为亲家,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明日一早我一定去拜见项羽大将军陈述心迹,畅叙亲家之谊。”
敌人、朋友、亲家,刘邦和项伯的关系在短时间内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这种变化当然正好映示着刘邦命运的由死到生的转变,不过现在这还不完全是事实,仅仅是这种事实的可能性。对于明日前去鸿门会见项羽,是凶是吉?刘邦不知道,亲手设计促成这一关系的张良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项伯返回营时,时间差不多已近三四更。营中灯火昏暗,将士们多已就寝。
项伯直趋中军,见项羽的寝帐仍然透着亮光,知道项羽还未入睡。因为是同族亲属,项伯见项羽无须门卫通禀,便径自走入帐中。
项羽正在灯下一人独饮,黝黑的脸色在灯下泛着红光,已经有微微的醉意。他见叔父项伯满脸风尘,气喘吁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感到诧异,一边让座,一边说道:
“叔父何以变成这个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项伯坐下,喘了喘气,回答说:
“我有一莫逆之交名叫张良,我戴罪逃亡时他曾救过我的性命。此人现在刘邦手下听候差遣。明日我军去讨伐刘邦,刘邦破灭,我恐张良也难保,因此前去找他,邀他来降。”
项羽是性急粗人,他未加思考项伯此去会给明天的进攻带来什么,只是兴冲冲地问道:
“张良来了吗?”
“张良不愿来降,只因刘邦入关,未尝有负我们之举,现在我们反而要攻打刘邦,张良认为我们不合情理,所以不甘心前来投效。”
项羽闻言,愤然拍案:
“刘邦派兵驻防函谷关,拒我入关,怎么能说没有负我之举?”
项伯见项羽生气了,连忙规劝:
“你且不要动怒,听我细说,刘邦如果不先破关中,我军亦未必能顺利入关,刘邦也算有功之人,我们反欲攻击,岂非不义!况且刘邦派兵守关,目的在于防备盗贼土匪,他财物不敢取,妇女不敢幸,府库宫室,一律封锁,专待你入关处置,就是秦王子婴,他也不敢擅自发落,如此举动,能说他违你负你吗?有功有德之人要获罪,遭受打击,这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我们不仁不义吗?攻击刘邦,实在于我不利呀!”
项伯名为项羽着想,实际处处为刘邦辩护解释,但他却不敢讲出与刘邦联姻之事,因为他担心这会使项羽怀疑他的用意。
项羽迟疑了半晌,琢磨项伯的话确也道理十足,便对项伯说:
“那么叔父的意见是我们应该罢兵,不攻刘邦方为正确?”
“正是。”项伯见项羽的想法大变,心中很是高兴,又进一步说道:
“刘邦明日要亲自来拜见你,澄清事实,表白心迹,我们应该好生迎接,礼遇待之,借以收敛人心。”
项羽点头称是。
太阳还没有露头,天空灰蒙蒙一片,大地罩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刘邦带着张良、樊哙及百余名从骑早早上路了。刘邦和张良没有乘马,他俩坐车。夹于马队中间。
暮秋的关中,天气已经转寒,给人初冬的感觉。马大概是有点冷了,想撒开四蹄奔跑取暖,但车夫紧紧地拽着缰绳控制着马的速度。
这是刘邦的交待。刘邦想在路上多挤些时间,再与张良计议一番,尽管几个时辰前他与张良已多方筹划,设想了多种情况并相应地制定了应对的办法。但他仍觉不踏实,忧心忡忡地问张良:
“先生还有话要讲?”
应该说,张良该对刘邦讲的都已三番五次地讲了,此时他看到刘邦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有必要再强调几句:
“沛公,项羽虽残暴好杀,但忧柔寡断,具有‘妇人之仁’。此去虽然危险,但只要我们行为谦恭,言之有礼,沉着应对,定能化险为夷。各种情况都已反复计议,唯今只有沉着冷静。”
张良心中虽也忐忑,但他表现得极为沉着。
听了张良的强调,又看着张良的表情,刘邦从他的谋士身上竟获得一种力量。毕竟,他也是经过惊涛骇浪之人,也有着很强的心理素质,在此关键时刻,也不至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