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白水湖春梦

他正出神,却听春枝说:

「我刚才进去时,她站在椅仔上,打开大时钟的玻璃盖,找出绞紧发条的小道具,逐一上著——」

苍泽也说:

「旧式时钟,好像每天都得上发条,忘记弄它,就天下大乱,白天、夜晚!时间乱指,我家就有这麽个老爷钟!」

春技笑道:

「她回头看是我,那一转身,整个表情和身段,连我都错觉:那是电影银幕上的人物!」

小路已经快到尽头,二人的内心也都各有负担,但苍泽还是鼓起勇气:

「暑假以後,会比较轻松……」

「嗯,是啊——」

「那天,可以请你看电影?」

春枝一时停步,没有再走;她伸手将车篮内的提袋挪正,人稍稍想了一下,然後继续往前。

走了二、三步!两人又同时止住,原来,春技家的後门已经看到了,大围墙上爬满紫色花朵:

春枝缓慢开口道:

「不知你看出来没?」

苍泽没有出声。

春枝继续道:

「我父母亲对我们兄弟、妹妹管甚严格,我可能不便出来——」

停了一下!看苍泽无话,她又说:

「若直接去说,我知一定是不准,而我又不愿说谎。」

……

「因为,一说谎,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严重,我真的不习惯!」

苍泽还是说不出话来。

「而且,本来是极单纯的事,不必这样遮掩,事情关系到上一辈的一些观念,不是三、两句说得清楚……」

苍泽站在那里不动,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多出来的一种负担!

「往後——再看看,好吗?」

分手後!他目送她到後门,看她开锁进入,自己挥了挥手,黯然回家。

一个假期,他都闷问少话,直到开学,他才又看到春枝,但看到她时。心头却是又甜又苦!

有天晚上,他母亲到他房内来!

「卡桑——」

他母亲已过半百,老态渐显,头发有不少是灰白色……

「阿泽,你有心事,我不知晓?」

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居前嫂即使没讲,阿泽,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会看不出?」

「你真真何苦?」

他解释道:

「我们什麽都没有!只是互相有好印象,好感觉而已!」

他母亲道:

「就是什麽都没,才好抽退!」

他不再讲话。

「你从小陪我吃这聚苦楚,若不是这条路没得走;卡桑敢会阻挡你?」

他静默一会,回答她:「问题真实大到无路走?没一丝办法可解决?没试……怎知呢?」

他母亲叹气道:

「一定得满身伤痕,你才知疼吗?一定得去被人鄙视,满面带红,才罢休吗?免走到那种地步.能事先看出,才不枉我活到这个岁数!」

「我也没想在背後讲人闲话,反正一句话:她母亲是万项都无退步、相让的那种人……儿女亲事,绝对认真到底!」

他是听过春枝母亲拿著鱼到市场论理之事,……他真的不知该说什麽?

「你将卡桑的话,重想一遍,免将自身试刀才知利——头前的人,已经试过千万回!」

母子这番谈话过後,苍泽确实消瘦好一阵子,往後,整整有一年,他在学校,想看春枝又怕看到她……她现在教低年级,他教高年级,教室在不同的楼层,教员休息室;他愈来愈少踏入,人都在教室,有什麽要拿的!就由学生去!

每天,他都看到有雄,他一迳在那里,说著全人类无能解读的言语,……他这样不停歇,是为什麽?又是怎样的人和事,可以把心,围堵到如此绝路?

而他自己……现在的苦境,又是谁给的?

家里、学校,都没有他们发展的空间……!他曾经也想过:

就算不顾一切,试著突破困境,他可以不断写信给春枝,夹在书里,亲手交与她!

如此下去,有二种结果:一旦二人感情到某种程度时,春技起家庭革命,割舍所有的亲情,二人可以在一起!

白水湖不一定能住下去,又因为她父亲种种关系,原本的教书工作难免受影响!

二人可能只有到天边、海角……就像竹门那样的地方,一般师范生不愿意去的小学,二人才有落脚的馀地!

另外一种是:

春枝撑不下去;或者她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母,因而顺从了他们的安排。

无论那一条路,他都不忍她走!!

既然没路走,苍泽整整思考了一个年度……那麽,他终於下一个决心:

就把它淡忘吧!

人生际遇里,所有人类一时不能处理的百般难题,到头不是全丢给时间这厮去解决的吗?春枝今天没到学校——

她在客运招呼站先锁好脚踏车,才匆匆买票,踏上正要发动的直达车!

学期即将结束!学生这二天刚考完,她连夜改好试卷,本来.今天只需到教务处交成绩,可是车骑一半,她就把整袋资料托给路上碰著的同事。

父母亲都知道:她今天去台南……

本来资料袋可以交给阿吉去转,他是父亲专用的三轮车夫可是想想欠妥当:

这麽些年;她学会避免:自己一些事项和她父亲公务混淆,也就没开口。

到新营後,她转到对街来搭火车,因为不是假日,车上没什麽人……她一路想著、心事!

这个月里:

她听父母不时用日语交谈著……从小,她就习惯听他们讲日语,所以她到现在,未正式去学日语,却多少知道意思。

他们提到麻豆的大姨,大姨在台北的儿子,还有暑假什麽的……她觉得没意思,不很注意听,也可能走开去做什麽,反正她不知下文!

这些应该与她无关!

到台南才十一点出头,她叫了三轮车,直奔小西门。

家里大概有一些地契,叫她大姊向这边银行贷款,又要买地,投资什麽等等一些重要文件,连只挂号,她母亲都不能放心的一堆纸张…不是每隔几个月,伊自己来一起,即是换她。

大姊夫在西门路开一家秋山儿科,上下五层楼,里面除了紧张的大人和哭哭啼啼的小孩外,搞来挤去的,就是那些护士。

一楼是诊所,除了患者特别多的情形下,她大姊通常在三楼内房!

春枝一上楼来,春水正背著地,将一包钱交给叫阿莲的护士,大概是诊所昨晚所有的收入,交代护士去寄存……,一看到她,放下手中物,拉著不放,又欢喜又意外:

「这早就到!我以为下午呢!」

春技道:

「我一早就出门,若坐到这个时还未到;卡桑不就紧张死?」

春水接过她手上的纸袋!才想起一旁的护士还站在原处!便说:

「我看,你免这遭路!我小妹一来,我得带她走街巷,总是得出门,你回楼下凑脚手!」

阿莲一下楼梯,春水又拉她双双坐到沙发上,一面详细看,一面说:

「卡桑已经打过电话,你小坐!我先回伊消息,讲你人到了——」

春枝坐在一旁,看春水拨转电话,听见她说:

「卡桑,春枝到了!物件我有看到!你放心!」

「我知!我知!我会和她讲!你免操烦一大堆!你要和伊讲否?」

「日时电话贵?你管它!钱是人赚的!你免这省,……好!好!我会和伊讲!」

「还有——卡桑,我想留伊多住二天,学校也开始放假,伊也无事!你和多桑讲一声,我知!我知!!」

春水挂下电话,二楼煮饭的安平嫂端著莲藕茶和蜜水上来,说一声:

「春枝小姐变瘦了!」

春枝略笑,点一下头,看伊下楼,春水才说:

「我即要讲呢!刚才有人在身边,你是怎样呢?至少减四、五公斤!」

春枝无言。

「卡桑前一阵就打过电话来:伊讲你最近有一点变相——又说不出个什麽来;我万万没想到:有这严重!」

春水大她十五岁,兄弟姊妹里,也是她最能揣摩父母的意思,从小又最疼她,今天来,春枝原本就为的与她说话商量,也听她的意见…,可是这一来,想想,竟是无从说起。

春水问:

「是不是有男朋友?谈恋爱了?我来做你的军师,好否?」

「是白水湖人?」

春技点一下头。

「住那里?我有熟识否?」

春技且不答,头往沙发背一靠,拿著手巾,随意盖著脸,然後说:「莫再问了,你的一堆问题,我都不会回答!」

春水摸著她的肩头,说:

「有事也不找我讲?自己心闷,堪若在孵豆芽!会孵死!」

「你住这远!」

春水著急道:

「你不会打电话?……我若知你这款样,透暝就回白水湖!」

春技缓缓再将手巾揭走;说:

「我还不知是算呢!不算?」

春水骂她道:

「人瘦一圈下去!还什麽不算?你敢会为路边一个无相干的人消瘦?」

春枝说不出话来。

「女人只要情绪不对,就会有病……再下去,小命就卖他!」

春枝於是将事情简单讲一遍:

「通学时,就认识,到南师又遇著,现在,同一个办公室!」

春水静静听着:

「他全棋盘巷,你记得有一个邱水昭老师吗?我出世那年,学校有一位老师被约谈……以後即失踪。」

「且等——」

春水打断她的话!连说道:「我一年级时,就是邱水昭老师教的!他是很好的一个老师!当年出那样的事,我一直很难过。」

春枝复何言?

春水又问:

「邱老师是他父亲?」

春技点头。

春水静默一会,才说:

「我已经知道你消瘦的原因了!」

春枝无话,春水又说:

「像邱老师那般男子气概的人,我可以想,就理解是怎样的心情!你莫以为我小学一年级的印象太远,我到初二时,还看过他!」

春枝也说:

「像他父亲,是很完整的人格!」

春水道:

「遇著我们父母的一些观念,可以想知他的艰难!!」

春枝无话。

春水又问:

「他开过口否?」

「他提议去看电影……二次我都没答应,第一遍在宿舍,我感冒,没得讲。第二遍,两年前在白水湖,修理手表时遇到。」

「我了解他的心情;像他这种成长过程,拒绝一次,可以停顿十年。」

春枝道:

「我不是考虑自身,我是担心事情一公开,父母亲对他的责难.」

话末讲完,春水忍不住抱著她的肩头:

「小春枝,我真爱你,可怜你受这苦,我却不知!」

妹妹二个都止不住哽咽:小等过去,春枝清一下声嗓;继续说道:

「他当兵时写过信,一张小贺年卡,因为放假,我晚一个月才回!」

……

「其实我们中间有什麽困难,他非常清楚;住在大都市的人,是不是就可以不管这些?」

春水叹气道:

「你自小就这样,连吃饭也是一嘴菜!配一口饭,绝对不会爱吃的吃掉!後面的残局留给人收拾。」

春枝无语。停了一下又问:

「我还有一点困惑,想要明白:到你们这个年纪来,四十岁以後,人是怎样回头看感情这件事?」

春水笑道:

「好!好!我们先谈到这里:本来我就准备带你去看一场电影,看过以後,你的问题就有答案,我们先吃午餐。」

春水原先要带她去有名的「沙卡利吧」吃台南小吃,可是春枝说:

「安平嫂都煮好了,何必到外面去?」

正说著,煮饭的妇人果然将一些饭、菜端上来安置好;春技知道:姊夫家平时在二楼开饭,护士们是轮流来吃,小孩要补习也是先吃就走,谁也没等谁,可是她们娘家若有人来,尤其她母亲,春水一定会在三楼再摆一桌,以示郑重!

姊妹两个相对而坐,春水且替她扶了一碗的菜,催促她快动箸:

「减去的那五公斤,得再找回来!」

春枝却问:

「姊夫呢?!不等他吃饭?」

春水道:

「你赶紧吃——谁等他吃饭,胃就好看!有时到三、四点,还没准呢!」

「长时间下去,不好吧?」

春水道:

「一个人;当他决定赚钱方式的同时,他也已经决定了吃饭的方式,这句话还是他自己说的!我总不行把他绑来餐桌前?」

吃过饭,二人相偕先到银行寄钱,然後坐车到最近的一家戏院:

电影的片名是「新蝴蝶梦」。

看完之後,春水还不罢休,又拉她过对街去,再看另外一场。等出来时,天欲晚,二人就在夜市吃东吃西,回到家,已经七、八点。

春水找了宽松衣物,催她洗身,到春枝浴後出来,她忍不住问:

「我都没见著姊夫!是不是去楼下打一个招呼?才不会无礼?」

春水早也洗净出来,歪在软椅上,托著圆圆一个下颏,笑道:

「他刚才上来,扒二嘴饭,听说你在里面,交代留你多住几天,你要下去也好!不过,阿莲有讲;今晚挂号全满,我看是免!」

姊妹对坐相看,春水忽然走入外房,捧一个圆盒出来,且说:

「要看之前,我把话先讲清楚,这件事,多桑提过一次,卡桑,半年内讲过五遍!」

春枝有些料著,又有些诧异;父母应该是背著她,在商量与她相关的什麽,详细怎样,却又说不出。

「大姨第二个儿子,启聪,今年医学院毕业!你小时在外婆家,大舅那边,应该看过,他仍商量给你们二人先订婚——」

春枝一听,有些突然,又有些恍然大悟!

春水又说:

「你的照片,老早寄去台北和麻豆!」

春枝胸中一片翻搅,眼前又浮起父母亲交谈的种种表倩:

「他们再三交代,由我先和你提起,本来你若没来,我过一阵,也得回白水湖——就为这件事!」

春枝感觉咽喉一阵乾涩,随手倒一瓯茶,直喉饮下没停。

做姊姊的又说:

「我并没特别赞成你和启聪!其口,我老早厌倦医生圈子内,那种文化和生活方式!人像竞赛场内的项目,比车子、比财产、比妻子的嫁妆,比别墅大小坪数,甚至比小孩读的学校和成缜……。」

春枝言道:

「我出门前,问你的那句话,是为了做一个:不欺自己的心,也不伤害别人的决定,和後提的这项事,原本无相干!」

春水听说,将手中圆盖掀开,道是:

「给你看这个物件!」

「这是?」

春枝看她取出一个细工绣件,是宽约十公分,黑丝缎面,以水蓝线缕锁边。

春水道:

「这是阿嬷贴身荷包——你看!伊绣这好!!」

春枝接过来看:

荷包一面绣的是许汉文借伞,青蛇、白蛇在湖边相别。另面是青蛇、白蛇,各提剑在前,法海背著拂尘,手上托个钵,身後是金山寺,故事、题材极平常,她却忍不住赞赏道:

「你看这面部表情!才不到半公分的面积,可以绣出如此这般绝色女子,眉、眼、鼻、口.真是美丽到了极点,阿嬷这了不起的功夫,到我们时就断了,也无人传承!」

春水说:

「我十八岁那年,她给我的,你那时才三、四岁,未久,她就过身!」

春枝阖眼来想:

死,也不知到那里去?生,也不知自那里来?

春水又说:

「阿嬷绣这个故事情节,一定有伊的深意!只是不知我们看有看无!」

「你一定奇怪!白蛇传连三岁孩童都知,何必看呢?其实一些人都只看故事,未知深意,记得吗?当法海向许汉文说:你妻子是妖精时!他竟然害怕到要避藏起来。白素贞二人以为他落难,为了救他,水漫金山,伤多少生灵,背那麽大的因果!她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麽,得付出怎样代价,她是修了千年,才得的人身,可以为那个人一下就豁出,爱情有这样可信吗?」

「那个庄子也是一样,以幻术试探,实验妻子,田氏还认真到要去劈棺,人生所有的一切,全押在情爱上,落得最後自尽。」

「这二个故事其实同一个结论:女人所以受苦最多,原因在:她们对感情完全投入,太过认真;但是男人不同,他们没那麽当真,不合一直停留在情爱里,甚至根本就未进入状况;男人,反正不是许汉文,就是庄子!」

春枝说不出话来。

「你想看!男的在避妖精,在害怕,在保护他自己:女的居然提剑去为他拚生死,折的还是好几世的生死……去干犯天条!」

「你以为只有旧式人物才这样?秋山的三叔,年轻时在庆应大学原有日本女友!关系已是非常,家中也未尽知,因此要他回来,还和我婶婆相亲,第二年,日争爆发,反正未得回去,二人就结婚,……一直到现在,家族中无人清楚,他有几个小的?半年前,有个亲戚从东京回来,传个消息:那女子到现在七、八十了,一直未嫁——」

「所以呢,免替他们担心,男人是不会有爱情悲剧的!尤其三十五岁以後——当然二十岁左右,男人也可能会纯情的做些什麽,但过了那段期间,尤其婚後,二人即不再是男女,而变成亲人,成了伦常的一部分——」

春水说著,看一眼春枝的表情,才又言道:

「我因为太了解父母亲,知道他们的人生是不让半步的,你若选他,我实在不忍看!不忍说……」

春枝慢声道:

「我有想过,他们会断绝父女关系,而且至死不相认,二人还得离开白水湖国小,加上他的成长背景,又是独子,丢下老母、阿嬷或者带走,对他都是苦处!」

春水说:

「你已经听明白了!这些压力和迫害,在男女关系时,不起作用,可能没感觉什麽,一旦进入伦常期,即开始伤害婚姻;二人都痛苦!」

春枝一时无语。

「但是,若选启聪,你可以想知:我现在的状况,正是十五年後的你!」

春水说到这里;停住,长叹一口气:

「如果可行,我两个都不选!」

二人谈到深夜,各自去睡。

春技第二天起来,四处未见著春水;原来她去办母亲交代的那些事!

春技自己由安平嫂招呼吃早饭,她姊夫和二个小孩也围桌而坐,正说些家常闲话,楼下急诊铃又响,她姊夫匆匆放下碗筷离去!

她不知自己往後是否也得和类似这样的人生活,但,她已觉察春水的疲累!

春水一直到午饭时间才回,看春枝收拾小提袋,问道:

「你不多住一天陪我?」

春枝道:

「多住一天,还不如全年长住,可是,能吗?而且住愈久,要离开时,你愈灼心——」

春水没回答,她一时不好开口,知自己声音已经哽咽!

春技也不知说什麽好,待想起时,春水已进入洗面!随即走出来,面上犹有水痕!她生得也不形似父母,倒几分像外家的阿嬷:长圆的眼睛!睫毛根根可数,穿一件米乳窄绍,同色系上衣;黑又密的头发全盘起。背影看来又有些像春常……

「春枝!你记得我读南女时;有个同学叫郑微婉,去过白水湖,眉毛很淡,和我平高……她大学毕业没几年就出家了,现在竹溪寺——」

春技想起,说道:

「像她这样,不就如你说的,两个都不选!」

春水略想,也说:

「前几年,我们三、五个同学相约去看她,我问她一个问题:你为怎样的事出家?」

「她怎麽说?」

「她问我:要听复杂的,还是简单的。」

「我说两个都要;她就说:简单一点,是要跟佛去学做大丈夫的事!复杂嘛?就是有地球以来.生命所有面临过的问题,一次解决!」

春枝停住好一会,都没讲话。

「春枝,她这样的答案,你听有吗?」

春枝一时怔住,过了好久,才说:

「在这当时,我半句不能说,但它却跑入心的内面……我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知晓它的深意!」

说著,眼看时间已近,春技提著随身袋子,下来与众人道别。

她先与护士们点头:

「欢迎大家到白水湖!」

护士们则是一片再见声;再走进诊疗室,看到秋山,说一声:

「姊夫,我回去了!」

秋山身上挂著诊筒,手中正写著处方笺,这一听,头转个大弯,说句:

「问大家好!有时间常来!」

春枝到出来时,春水已在门口等地,做姊姊的一路送她直到车站来:

车站内人来人往,大家都是一式的尘劳、奔波;面上竟然带著相同的表情!

二人先看了时刻表!确定车班是三点十五分,春水又匆匆替她买来车票,还陪她过月台。

姊妹们一上一下走著台阶,春水突然想起!将自己身上一包物件,塞到她手里;

春枝问:

「这,又是啥?」

春水道:

「是你猜不到的!」

春枝说:

「卡桑的文件,不是老早包好在内层袋!」

春水道:

「老是那几项,有哈意思?」

……?

「是当年阿嬷留下的纪念!除了荷包,还有几个清朝老银戒指!」

「这——」

「既然你识货,又知宝惜,就由你保管!」

春枝听说,将它收好,又道:

「我是最后一班车,才回白水湖!到家很晚了,卡桑如果有电话来,你只提这点!」

春水很快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伸手按住春枝,也说:

「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春被,别忘记,我站在你这条线上!」

列车终於进站来,像个庞大物体,将月台上的人们悉数吸入——

二人依依分手,春技坐上火车,看著春水渐远,自己沈重的阖上双眼:

既然……既然少年的梦,迟早要醒,她自己静悄的在心中下了决定!

火车隆隆的载著她跑,大城市接著小乡镇,一站又一站,……春枝睁眼又开,这开开、合合,窗外尽是嘉南平原美丽的景致!

她打开春水那个袋仔来看:

除了荷包,另外还有二只老式银戒指,镂刻著人物故事,一个是二堂会审,玉堂春跪在下面,上头著乌纱帽的正是王金龙……两旁还有陪审官。另一个是状元祭塔,许梦蛟跪在雷峰塔前!白素贞从塔内伸出头来。

春技抚着阿嬷的手泽,又拿起荷包细看:

这样美丽如斯的女子,提剑而往,她,她们到底在为什麽拚命?

再三看过,才将它收妥,她重新望出个来:

夕阳嵌在西边,鸟只正心急飞向巢去。

春技这才注意到,自己身旁坐一个年轻比丘僧:她在台南上车时,这个位子原先坐个妇人,也不知何时何站下车?

春枝看他专注读著书,原不在意,自己又阖眼起来,再二站就到了,她所有的心事一下浮上来:

邻座的修行人,每隔多久;即翻过书页,规则的翻书声,响在耳边……她一时睁开眼,去看他看的:

发从今日白;

花是去年红;

何必待零落,

然後始知空?

文益禅师

春枝一下坐直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堆混浊心情,突然被放入明攀!

比丘继续翻著纸张,春枝小停一会,又跟著看下去:

独占鳌头,

漫说男儿得意秋!

金印悬如斗,

声势非常久,

嗟!多少枉驰求!

童颜皓首,

梦觉黄粱,

一笑无何有;

因此把富贵功名一笔勾!

莲池大师

如果不是车站广播员的提醒,春枝差些忘记下车,她经过比丘僧身边时,特别双手合十:

「年轻的师父;多谢你!」

比丘僧念一句:

「阿弥陀佛。」

春枝很快下车来:

她看一下手表,差十几分即五点!回白水湖得到对街坐车,但她得先打二通电话:

此际,她内心是很久没有过的清澈、平静,……从修手表遇著苍泽以後,她的心就一直乱着无置放处;车站内设有电信局,她先打给春水:

「阿姊!我到新营了。」

春水听是她,又喜又惊:

「卡桑打过电话,我未说出你离开的时间,只说最後的尾班车到家!」

春枝停一下,才说:「我会跟他把话讲清楚!」

春水也说:

「不一定,过二天!我也回白水湖。」

春技道:

「我是要跟你说,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也行一条你这样的路,那么,等老一点,五十岁,嗯!不行!我若五十,你已经六十五了,走未俐落,!」

春水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你五十岁!要携我去那位?」

春枝认真道:

「等我四十五即好,你六十!或者再早一、二年,我们就去竹溪寺,听你同学讲经!」

三分钟已到!电信局的接线员问春枝还要继续否?春枝於是另接了白水湖国小的电话:

暑假才开始,苍泽这些时,应该还在学校,她知道他愈来愈习惯自己留在教室,直到天黑,如果找未著人,她还未想过是否挂到他家?

因为是指名电话,当接线生告知接通时,她的手有些小颤:

「我是邱苍泽!」

「我是春枝。」

「哦——」

他停了一下,大概是意外.问道:「你在外面吗?」

春枝一时未答。

因为听出来她内心的不安,他又加一句:

「旁边没人!值班的纪老师先去吃饭。」

春技松一口气,说道:「我在新营,正要坐五点十五分的车回白水湖,我想在前二站下车。」

这下,轮到苍泽无话;春枝又说:

「站名是埔仔厝……你知那个站否?」

苍泽终於听明白她的话,说道:「我知!我会骑车去那里等你。」

他一说,她反而静默下来。

苍泽又讲:

「车程大约二十五到三十分钟,如果你先到,就小等一下!」

二人互道再见,春枝挂了话筒!缴交费用,便走过对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