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原形毕露-没有激情也拥抱

风和就在惶惧气恨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挨着时日,几天过去了,还不见肖建业的踪影。在分分秒秒的等待中,风和的恐惧与日俱增。常常一连几小时地发着呆,稍微有点声响,整个人便会跳起来,睁着眼睛脸色煞白地东张西望。工作、学习、生活都没了心思。后来,她终于撑不住,病倒了,发高烧到四十度,躺在床上,混混沌沌,一会儿看见鼻孔上翻、目如灯泡的“鬼脸”,一会儿又见吴国香提着把大刀迎头砍下来。她奋力地躲闪,可吴国香的手臂却忽而暴长,总能够着她,最终扼住她的脖子。她一阵胸闷气喘,呼吸接不上来了,只得拼了命地挣扎,痛得她四肢百骸将要散了似的,乱踢乱蹬,嘴里不停地高呼:“救命!救命……”尽管她拼了全力,但声音还是卡在喉咙里面,挣不出来。力气和声音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走,消解了。她的健康与快乐就这么被夜夜血腥的噩梦吞噬着。当她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一睁开眼,第一个念头便是找肖建业说明自己没有骚扰那个女人。她猛地坐起,突然感到整个房间剧烈地摇晃起来,身子下面的床铺仿佛在大海里面行驶的一艘小舢板,被波涛汹涌的海浪高高地抛起,再狠狠地摔落,只觉得眼一黑,就又倒下去。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好好的还在床上面躺着,便也不敢再动弹。

“风和,你好些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喝点鸡汤?”黎洲端着碗,轻轻吹了吹,小匙子在碗里搅了搅,舀了一小勺,递到她嘴边,“喝点吧,这样你会恢复得快些。”

风和把嘴巴张了张,虚弱地说:“我不想喝。你先扶我起来,我要去公司,办点重要的事情。”

黎洲放下汤匙,一把将她按住,拿好话哄了又哄,说已经为她请好了假,公司那边也要她好好休息。还说一直不吃不喝,身体就好不了,上班的事情更加免谈。风和这才听话地将鸡汤一点点地咽下去。

经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后,风和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翻来覆去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体重锐减,头发掉得很厉害。原本还肥瘦刚好,现在却是日见清瘦,一张瓜子脸尖得不成样子。身子躺在病床上,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找肖建业洗脱罪名。身体刚好一点,便不愿再躺着,瞒着家人爬起来迫不及待地返回公司。坐着椅子却如坐针毡,她时不时地拿眼睛瞟着走廊对面。原以为这下肖建业一定会主动找她了,却不想他静静地坐着,根本没有要找她谈话的意思。恐惧不安仿佛发酵的馒头急剧地膨胀。时间越拖得长,她的恐惧就越加地涨大。她完全不能想、不能做任何事情了。在椅子上没坐几分钟,就要站起来,探头看看对面。再走几步,走走站站坐坐,然后看一看对面。最后,她坚持不住了,她必须找他说清楚,她不能让事情一直地拖下去。想到此,虽说心里还害怕着,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毅然走到对面去。

肖建业斜睨着她,阴郁的脸色与他怨毒的神情很相配。风和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但她不仅没有退缩,还将纤细的腰板挺得笔直,话也说得不卑不亢,“我主动来找你,并不是因为我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非要巴巴地来跟你解释不可。事实是,我根本可以不理会你们那些无中生有的罪名。但是你们两个已经严重影响和破坏了我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对此我不能置之不理,或者是一笑了之。我不想整天被你们牵着鼻子走。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指派某个人打匿名电话或是写匿名信给你老婆。如果我做过这些,哪怕仅一次,就叫我和我全家的人活不过这一星期。”她从始至终坦然无惧地看着他,把苏婉教导她的毒誓毒咒又说了一遍。

肖建业却不看她,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总之他侧着身子,手里拿着一只圆珠笔,放在嘴里咬得咯咯的。身体在椅子里来回地晃着。从鼻管里面轻慢地哼出来,“她也说可以发毒誓,如果这事是她干的,她和她们家的人都叫生癌症死光。”

这番话确是令风和震惊,且有些措手不及。为了掩饰微微发抖的身体,她的手扶住了桌子,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你只相信她的话,不相信我?”

肖建业放下圆珠笔,又拿起桌面上的一只浅黄色液体打火机,推倒了,竖起,再推倒,竖起……透明的液体被推来搡去的,身不由己地晃荡着像是就快要冲出来了。他全部的心思仿佛都放在打火机上。风和看到的是一个冷森而不可测度的侧面,一个像面具一样的侧脸,像脸一样的面具,不仅会说话,还会冷笑。他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声冷笑被墙壁撞回到风和的耳朵里面,嘤嘤嗡嗡个不停,“哼,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怀孕了?”

“她自己,她早知道你跟我的关系,知道你会把她怀孕的事跟我说,所以有意要你告诉我。然后假借我的名义写匿名信给她自己。”

肖建业并不在听她说,只顾想自己的,“哼,三个月啊!一个成型的男婴,”说到这里,他把脸转过来,对着风和这边,两只手在胸前一划拉,很具体地比划出两尺多的长度,便又把脸转过去对牢墙壁上的世界地图,说:“再晚一步,就是两条人命,幸好妇幼保健医院的医生派了专用的救护车接送,及时做了手术,否则大人跟孩子的命就都保不住了。你知道么?”

“等等,”风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疑惑地盯着他问道:“你说三个月的男婴有多长?”

肖建业索性把手放到桌子上,仔细比划起来。这个尺寸已经深刻进他的脑海里面,即使岁月流逝也冲不走它的印痕。

风和想了想,愈加地感到疑惑,迷茫地问道:“三个月就有这么长了?我不信。足月的婴儿也不过这个长度。三个月怎会这么长,根本是胡说八道。”

肖建业声色俱厉地应道:“那是当然,我又不是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这种事情还有不清楚的吗?”

“你说她是经过抢救才脱险的,怎么这么快就能回家了?你看到急救车了?你去医院看她做手术了吗?”

肖建业把眼皮一闪,混沌的目光倒下去,“没有。”

风和心中不由地犯疑,“这倒怪了,检查身体的时候都要你陪着去,偏偏做手术不让你在跟前。这都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肖建业咬着嘴唇,挣扎着说道:“是医院的医生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们说她刚刚被抢救过来,已经被送回家了,还说差一点大人孩子都不保,还说,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叫我别上医院先回家去等。”

“这就更怪了,医院给病人做手术都要家属签字的,怎么他们不叫你去医院,倒叫你回家去等着,等他们做完手术,再把病人给你送回家去。就算他们救人心切,也不可能连个出院手续都不要你去办吧?你听说过天底下有这样的医院吗?不会又是你老婆在装神弄鬼吧?”

肖建业已经铁青了脸,眼皮朝上翻,仿佛一心看向眉心的一个结。这个姿势让他感到吃力,立刻又放下来,转眼睥睨着风和,轻蔑地哼道:“胡说。她们家的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舅妈已经放出话来,她们家的一大帮子人加上黑社会的人马上就来厦门,她们已经发话了,要血洗你们家!哼,”肖建业恶狠狠地哼道:“还有我们家的人也知道了,也说要过来。到时间,两边的人加在一起,哼!”肖建业又自鼻腔深处哼出来,“看怎么报复你!非让你家破人亡不可。”肖建业昂脸挺胸,拧着脖子,把椅子摇得咿呀呀地响,斜着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那神情已活脱脱是一个脚踩黑白两道,能呼风唤雨,主宰全球商界、政界的风云人物了。

风和无论如何想不到在最后的关头,肖建业竟会放出流氓无赖的手段来。也是因为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流氓无赖的一面,还有些不敢就这么相信这是以往那个谈吐风雅、忠厚老实的正人君子。究竟是在某人的调教下变成了流氓,还是他原本就是个流氓,只是因为表面挡了一层面纱,一贯不轻易以真实面目示人,才没早一点露出本来的面目。风和已经无法替他设想下去了。过度的震惊使她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原本还想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话的,看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一时竟被气得目瞪口呆。挨了好一阵,才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不禁鄙夷地冷笑起来,“唬谁呀,看看你自己,跟流氓无赖有什么两样。真是可怜,出头要靠别人,出气也要别人替你出,你自己就没一样靠得住的?除了那个成天被你挂在嘴边的舅妈,你还有什么?有能耐把这里的黑社会也叫来呀。成天的听你说舅妈这个,舅妈那个,天天喊着狼来了,可狼究竟在哪儿?至今连个舅妈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我真替你难受。你老婆成天拿舅妈来吓唬威胁你。你倒学得快,也拿那个舅妈恫吓威胁我。你是不是以为这一套对你很管用,对我也就管用了。你大概是以为我也跟你一样怕那个有名无实的舅妈吧?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从来就不信有什么舅母。就像你老婆这么善于弄虚作假编造故事的,编个舅妈的故事也没什么稀奇。更何况又是投你所好。一个乐意骗,另一个又乐意被骗,一拍即合,倒真是默契。可惜我不信。所以你叫我永远别再指望你给我点什么好处,我倒觉着该是你不要再指望了。没的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不如脚踏实地地奋斗,也还不算太迟。我真是想不通,怎么的你也不该连做人最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你不是很喜欢说你的党龄快跟我的年龄差不多了么。就算你再善恶不辨,忠奸不分,总也不至于跟流氓一样把黑社会这类具有犯罪性质的组织和行为引为骄傲和炫耀的资本吧。你以为中国是个无政府无法制的国家吗?任凭美国黑社会的人在这里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再说了,你也还没当上美国人呢,何必这么急着忘本呢,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入了美国籍,从头到脚你也还是中国人。所以请你今后别再说这些丢人现眼的话。即便是纯正的美国人,也不见得就喜欢一个没有人格国格的中国人。”

说了这番话后,风和觉得心中舒畅些了。原本想与他推心置腹地彻谈一番的,现在想来也没这个必要,所以也不想继续地留在这里。她转过身去就要向外走,没走两步,就听肖建业在她身后捶着桌子吼道:“美国黑社会马上就要进来了,你等着,我们马上就要血洗你们家!”

风和回过脸来,不屑地看着他道:“好啊,我正等着见识那位三头六臂的舅妈和美国黑社会呢。只怕到时候又是一个可笑的谎言,看你还靠谁去。”

“你会遭报应的!”肖建业歇斯底里地捶着桌子,紫涨的脸膛扭曲得不成样子。风和突然觉得很好笑,耸了耸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已经遭到报应了。”

“你,你,”肖建业用手指着她,气急败坏地敲起了桌子,口不择言地说道:“我警告你,以后别再骚扰我们!否则对你不客气!”

“把话说清楚了,到底谁骚扰谁?”肖建业的话,大大地激怒了风和,她走回去,面无惧色地坐在肖建业对面,逐字逐句地说道:“你配吗?你们配吗?就凭你狼狈潦倒得不成样子,要什么没什么,我吃饱了撑着了骚扰你。你倒贴给我钱,看我要不要骚扰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是见你可怜,一直不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实话跟你说了,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肮脏,有多烂么?只要是送上门的,什么女人你都要。只要是雌的,你都来个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小心别得艾滋病。就你这个水准,也就只配跟你那位。还幻想别人骚扰你。你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说你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我骚扰了?我根本就没看上你,要看上你能不答应跟你结婚吗?你该不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吧。至于你那个老婆,她是什么样,就不用我多加评论了。我会嫉妒她?嫉妒她比我老、比我丑、比我没文化。你不觉得本末倒置得太厉害了么!奉劝你说话做事前,先用脑子思考一下,把自己掂量清楚了再说也不迟。趁便跟你说一声,那位天天接我上下班的人,就是我的未婚夫,我非常爱他。你都看到了,他英俊善良真诚,又有自己的事业,还不是没品位的人。他哪一样不比你强?你想我会放着这么优秀的人不要,来骚扰你吗?请你跟我说一下我究竟为着什么骚扰你?跟你说了吧,我和我的未婚夫正在准备结婚呢。请你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愿意他误会了我。”

风和一气呵成地说完。从没像今天这般解气过。她站起来,把椅子向后一推,掉转身,昂首阔步地走出去,胸臆间憋着一口气,只希望尽快地离开这间屋子,不要叫她再见到这个令她感到极度厌憎极度不适的男人。

“我警告你,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的,你休想逃脱我的手心去,我要报复!我要叫美国黑社会的人来血洗你们家!”肖建业瞪着风和的背影,不住地咆哮,“卑鄙、无耻、不要脸、你别再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