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的确没有去开会,为了赶制新一季服装设计方案,她不得不留下来。除了设计部,其余的人都走光了,黑漆漆的办公大楼,点缀着几盏白亮的灯,乱纷纷的雪白洒得到处都是,人仿佛置身在火车厢里面,看自己也是雪亮的,看外面更黑了。风和担心太迟,叫其余的人先回去。两位同事睃着黑漆的走廊,想要等她一起走,风和说不用了,自己习惯上夜班,还说安静下来更好做事。两位同事听了,也不再坚持,带上门走了。余下风和独自一人,她环顾一下岑寂的四周,又低下头去,两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只听得“啪嗒啪嗒”声,在阒寂的夜里紧凑地喧哗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喀哒”一声,像是开锁的声音。风和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身上的汗毛也竖起来。她停住手,坐着没动,只把眼睛悄悄吊起来,惊惶地往门那头溜,门还虚掩着,并无动静,这才敢抬起头,四下环顾起来,没什么异样的地方,于是长长嘘了口气,想是自己听差了,便接着做事。
没过一会儿,又听得“喀哒”一声,这回是听真切了,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风和早被吓得昏了头,浑身抖得嗖嗖的,想转过头去看,脖子却僵着,她下意识地抓住手边的长尺,咬紧牙关,猛地站起来,一侧身,正对着黑森森的走廊。对面是肖建业的办公室,似有一个黑影一闪,定睛再看,又没有。风和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肖建业的办公室也是漆黑的。她重新坐下来,手里还紧抓着尺子。暗想,平时也常加夜班,但从没像今晚这么惊怕过。这是怎么了。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停地想着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不是真的?风和还在这里狐疑着,那边吴国香早潜进肖建业的办公室里去了。坐进高背椅子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风和,咬牙切齿地狞笑起来。
两人一个在明处,另一个躲在暗地。
风和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之中,两手抚着脑袋,好半天静不下心来。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隔了两面玻璃,三米开外的地方,有人在黑暗深处,正死死地盯着她。坐了不多会儿,真是越想越怕,忙将资料存进软盘,然后草草放进抽屉里,慌乱中竟忘记上锁。匆匆关闭电脑后,站起来,背起包,三脚两步走到墙边。正当她把手放在开关上面,准备关灯之际,倏地,一张脸猛地扑上来,“噗”一下吸附在玻璃上面,眼睛鼻子嘴巴压着玻璃,向四下散开,五官都变了形,样子十分诡异可怖。风和“啊”地惊叫一声,便软软地倒下去。
吴国香随即推门进去,三两步蹿到风和的桌子跟前,拉开抽屉,取出她刚刚放进去的软盘,和另外一些相关文件,塞进自己的包里。然后飞快地走出去,一溜烟消失在黑暗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风和渐渐醒过来,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鬼”脸,倏地一下坐起来。刚一坐起,忽听得门上“笃笃,笃笃”,是敲门的声音,“有人吗?”一个男人探进头来。风和不由得将身子向后缩去,就听得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有人吗?”
来人是个俊俏的青年男子,风和惊恐地瞪着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在发抖,“你想干什么?”
青年男子和颜悦色地笑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住在楼下,是上来寻狗的,”他指指懒洋洋蜷伏在怀里的卷毛狗说:“刚才听到叫声,就上来看看。是你在叫吗?”
风和半信半疑地瞪着他,问:“刚才玻璃上有个,有个……”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看到的,沉吟片刻,只好说:“外面有个像鬼一样的人,你没看到吗?”
“没有啊,所有办公室都黑着,就只有你这间亮着灯,门也是开着的,所以我就进来了。”他十分和善地微笑着,为的是尽力表明自己不是有恶意的。风和从地上爬起来,偷偷睇着玻璃外面惊魂未定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脸很大的人?”说时,眼睛不停地溜向走廊外面。
“男的女的?”
“没看清,就看到一张可怕的鬼脸,贴着玻璃。”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没有,”青年男子摇了摇头说:“这里是九楼,这么晚,电梯已经停了。谁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呢?”
“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他刚才的确在这里。”说罢又偷偷瞟向走廊。
“现在他肯定不在这里了,”年轻男子也看着走廊,宽慰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除此之外,风和也别无更好的选择,于是便跟在他身后走出去,一直来到楼梯口,方停下来问:“你住几楼?”
“六楼,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送下去。”
风和客气地回道:“不用了,就跟你到六楼吧。楼梯间有灯,我不怕的。”
到了六楼,男子又问,真的要他送不要?风和看看都到六楼了,也就没方才那么害怕,便婉言谢绝了。
风和自小就爱听鬼的故事,可是世上有谁真的见过鬼呢,真见到鬼的人又怎知自己见到的就是鬼。虽然风和无法认定今晚看到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鬼还是人,但那张脸却比任何传言中的“恶鬼”更要可怕。她一路飞速跑下楼,一路想着方才那张可憎可怕的“鬼脸”。蓦地,灯熄灭了,刹时,她的世界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不得不停下脚来。死寂顿时蹿的到处都是。狂跳的心脏,鞭子般擂着她的神经。她抓紧栏杆,一步一探,摸黑往前移。走没几步,忽听得身后一声巨响,紧接着“咣当咣当……”,一阵金属裂帛般的声音从头顶上倒下来。风和早给吓得魂不附体,只见她脚一滑,险险滚下楼去,忙抓紧栏杆,整个身子也贴上去蹲下来,才没一头栽下去。
回头看去,除了满目漆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不一会儿,金属声消失了,风和站起来,双手还紧紧抓着栏杆,哆嗦着向前移去。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嘭嘭嘭……”一连串的脚步声。风和浑身一震,止步细听,当她停下来的时候,身后的脚步跟着戛然而止。只要她一动,脚步就又跟上来了。她再也顾不得别的,整个身子贴着护栏连滚带爬地滑下去。到了二楼,正要松一口气,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势不可挡地向前冲去,抓着护栏的手,也松脱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滚下楼去,膝盖磕在台阶上,血渗出来,殷成一大片。隔着丝袜,看不到创口,她顾不得痛,手掌贴在创口上面,想挡住流出来的血水,却摸到深大的一个洞,殷红的血水从洞中汨汨地涌出来,顺着小腿流淌,聚在脚上,白皮鞋被溅上无数血点。仿佛白地里四散开放的红梅。看得她头晕目眩。她咬紧牙关忍痛站起来,拖着伤腿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楼,靠在街边的一棵树上。一辆计程车迎面开了过来。她忙招了招手,车子停下后,好心的司机搀扶着她上了车,即刻将她送到医院。
她被两个医生搀扶着上了手术台,其中一位拿着剪刀慢慢地剪开她腿上的丝袜,伤口渐渐露了出来,森森白骨,死气沉沉地泡在潺潺的血水里面,四周皮肉敞开着,有些向外翻,有些陷落在肉里面,好像它们生来就不相干似的。
大夫拿着剪刀仿佛剪布般将毛毛糙糙的烂肉修剪整齐,然后捏着针线,走到她身边。吓得她赶紧把眼睛闭起来,直觉得那就是缝衣服的针。人的皮肉就是人的一件衣服,不分冷热,都得穿着。要没有这件衣服,人便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想到此,她不那么害怕了,而是慢慢地睁开眼睛来,看着大夫穿皮过肉,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情,跟自己平时拿针线缝衣服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她真的不似先头那么恐惧了,盯着医生的针头,在心里慢慢地数着数,直数到十一下,才看到这些不相干的皮肉重又被拉回一起。等上了药,用纱布裹好,才敢给家里打电话。自打前一次母亲发病后,她一直都非常小心,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叫家里知道。以防再次伤害到家人。
曲承祥和曲艺接报后,很快便赶来了。风和先交代他们别告诉沈雅璇,她的病刚好些,不能再让她受刺激。然后才将自己怎样遇到“鬼”,又怎么摔的跤,大致叙述一遍。
曲承祥和曲艺低着头,脸色阴沉。久久地,曲艺终于打破死一般的寂静,问道:“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风和摇摇头说,“没有,我仔细检查过了,钱包、手机、项链都在,贵重的东西一样也没丢。应该不是小偷,可能是个疯子,要么就是鬼。”
曲承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要有鬼,也是人装弄的。”曲艺赞同父亲的看法,“我看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吓你的。会不会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女人?”
“不会吧,”风和使劲摇着头,“她不过怀疑我跟她老公有些什么私情罢了,还不至于这么变态吧。”
曲艺道:“这算什么,比这变态的也有。”
曲承祥也说现在的社会很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实在不行,就报警吧。风和为难地看着他们,即使报了警,又该跟人家怎么说呢?说自己被人骚扰了,因为三角恋。这么着,岂不人人都知道自己跟肖建业的事了。不,太丢人了。自己千方百计躲避他们,就是为了离得他们越远越好。现在反倒贴上去,招显得尽人皆知,该有多丢人,而且是非曲直也很难与外人道说清楚,说不准被他反咬一口,那可就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