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风和只觉得口干舌燥,倦怠无比。她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就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没半刻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她只懒懒地看了眼,并没有动。铃声持续响了很久,她不得不拿起电话,听到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心一紧,头发跟着竖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对方说她是李紫。风和觉得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迟疑片刻,就听李紫说道:“你忘记了吗?有一次,你、老肖、杜平、苏婉,我们在春来园吃饭来着。”
风和恍然道:“唔,是的是的,你留着一头很时髦的短发,穿着修长的牛仔裤,当时,我还说你好有活力,印象很深的。真不好意思,时间长没联系,都生疏起来了,有时间过来坐坐吧。”彼此寒暄了一阵,李紫突然问道:“老肖他还好吧?”
风和踌躇片刻,虚应道:“应该不错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李紫也踌躇了片刻,然后拘谨地说道:“有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你。”
风和听了便是一愣,忙道:“没关系,有什么事,只管说,跟我还客气什么。”
李紫迟疑着,字斟句酌地问风和,有没有打传呼给她。风和不解地回说自己从没有打过传呼给她,因为只见了一次面,而且也不知道她的电话和传呼号码,怎么会冒昧地传呼她呢。李紫也说她记得那次原本是想给风和一张名片的,后来发现忘记带了。老肖还说,没关系,他那里有李紫的电话,到时候找他就行了。所以她也觉得风和不可能传呼她的,又觉得还是该打电话来问问,就向苏婉讨了风和的电话号码。风和还是不甚了然,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收到我打给你的传呼了?”
李紫回答说,是。风和说不可能啊,会不会是寻呼台发错了?都发了什么内容?李紫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都是骂我的。”话一出口,风和就情急地叫起来:“你说我打传呼骂你?我有病啊!”
李紫要她先别急,然后把中文寻呼机里的留言,逐字逐句地读给她听,“你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看你把眼线纹得跟蚯蚓似的,实在令人作呕;再看你的眉毛,比火车轨道还要粗;身长腿短脸黑皮糙,我为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羞耻。你是个不要脸的女人。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你的老公会抛弃你……署名是‘M公司设计部经理’;‘一头卷发的女服装设计师’;‘一个获得银奖的女服装设计师’……”
“谁这么缺德呀?”不等李紫读完,风和颓然地打断她,情急地说道:“这绝对不是我发的,我怎么可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呢!我们又不十分熟悉,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平白无故地骂你做什么,有病啊。要真是我,随便编个名字不是更好,何必得罪个人,我该不会傻到不知避讳的地步吧。”
见风和着急,李紫赶紧安慰她说自己也不信这是她发的,虽然她们只见过一面,但她相信自己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同时更相信直觉。她打电话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醒风和,可能有人故意陷害她。
风和只觉得心一热,鼻子发酸,忙用手沾一沾眼角,想到李紫因为自己无辜受到伤害,却还打电话来提醒自己,她的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看来这世上好人还是多的。她强打起精神,十分歉疚地说道:“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这样信任我。太抱歉了,让你无缘无故地受累。对不起哦,虽然不是我,但总是因我而起。对不起。你千万不要理会这么无聊的人。其实你的眼睛和眉毛都非常的漂亮,身材又好,以前我就问过老肖,你是不是演过电视剧?我看过一部戏,里面那个女二号长得跟你特别像,很性感的那种。不但男人看了会心动,即便是女人看了也一样心动的。”
李紫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心想这种时候,风和自己尚且陷落在险恶的处境当中,泥菩萨过河,竟还赶着先安慰别人。心里一动,鼻子也有点发酸,“我知道是谁陷害你,”停了一会儿,见风和沉默以待,又说:“是老肖的那位,不久前小杨也接过她的电话。”
“也骂她啦?”风和的心又悬起来。
“倒没听说,只是说是什么服装杂志的记者,想了解你的成长历程,写一篇人物专访。小杨跟她说自己跟你不是很熟悉。那个女的立刻问她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通过谁认识你的。小杨只说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时认识的,也没多说别的。后来还是苏婉告诉我们,那是老肖的那位。我们才知道你跟老肖分手了。前一次,老肖请我们吃饭,带着那个女的。简直太叫人难以相信了,老肖怎么找那么个人,不仅老而且十分的丑,头发都快掉光了。吃相别提多难看,穿的也不怎么样,跟我们还一口一个说她是美国华裔的富家小姐,马上要去美国接受巨额财产。从没结过婚,说是个老姑娘。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从没结过婚?”
风和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们早就分手了,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而是为别的。他跟这个女人的事情我并不十分清楚。”再怎么,风和还是没把肖建业跟癌症女人的事抖出来,为的是给他留一点颜面。
可是肖建业自己已经顾不得颜面了,他惟一介意的是舅妈一行人就要到厦门来。舅妈到来的一刻,便是他另一种人生的起始。他手扶椅把手,脊背尽量向前挺得直直的,待站不站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世界地图,正看得出神,吴国香突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在他面前,喜不自胜地说:“太好了,舅妈刚刚来电话说,已经买好机票了,后天下午到,叫咱们去机场接他们,舅妈说她想早一点见到她的宝贝香儿。”说罢,咧开嘴,嘿嘿嘿地又笑起来。肖建业忙不迭将吴国香让进椅子里坐下,称心如意地笑着,眼睛里闪着光,光芒跟着吴国香,期待她说得更多些。
吴国香稳稳当当坐下,肘弯枕着椅把手,昂着头,身子轻轻地摇晃,时不时斜眼瞟他一下,幽幽地说:“跑这么远的路,就为给你报信来的,也不问问是不是口渴,只关心舅妈,就不关心我了。”
肖建业哪敢怠慢,双手捧上自己的茶杯,屁股一抬,就势坐在了桌子上面。吴国香接过茶杯咕嘟嘟喝了几口,放下杯子,拿起电话递给肖建业,不容置疑地说道:“问一下下午五点五十五分从深圳起飞,几点到这里。”
肖建业接过话筒,先拨114问明民航问讯处的电话号码,然后再打电话到民航问讯处探明班机抵达的具体时间。肖建业打电话的时候,吴国香赶紧拿起纸和笔,这头耳朵听,那头手抓着笔,飞快地将听到的一一记下来。等肖建业放下电话,又大声地跟他核对了一遍,这才放心地端起茶杯,边喝边说:“舅妈要我们一起去机场接她,她说要亲自考察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吴国香说时,两眼不停地瞄肖建业。
肖建业从容应道:“那就让她亲自来这里考察好了,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假如舅妈是太上老君,我便是那孙猴子。无论什么样的火,都炼不死我。”此时,肖建业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好,舌头活泛了,话也回得机敏。不免有几分得意,却被吴国香轻叱道:“别忘了,孙猴子的本事再大,终究逃不过如来的手心去。”
肖建业先是一怔,随即嬉皮笑脸地应道:“那我就不逃,永远做一只可爱的孙猴子。”说着还顽皮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是有那么一点猴相,倒把绷着脸的吴国香给逗笑了。两人脸对脸地看着,心绪就跟点燃的炉火,激动的火苗一茬比一茬蹿得高,一路烧得眼热腮烫,仿佛饮多了甘醇琼醪,醺然轻飘,说不尽的人生曼妙辉煌。肖建业的快意里还存着另一番心思,“谁说我被骗了,这年头,只怕骗我没那么容易。等我富贵显赫的时候,看你风和可有什么说的,到时候不怕你们不来求我!”心里只管杂七杂八地想着事,嘴上却说:“今天这班就不上了,咱们看电影去,然后去逛街。眼看又要换季了,看有合适你的外套没有。你这身材——”说到此,肖建业突然顿住,原本想说吴国香的身材实在难买到合适的衣服,回头见她不乐意地白着眼,忙打住了不再往下说。
他们刚刚走出门,突然听到里面电话响。肖建业停下脚,待要转身回去,想了想,又说:“算了,不管它,咱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转过弯,就是电梯间。坐在半月形台子后面的迎宾小姐,看到肖建业从里面走出来,立刻笑着说:“真是巧,刚才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没人接,正准备进去找,没想到你就出来了。”
肖建业微微地愣了一下,问找他什么事情。
迎宾小姐说,老总刚刚通知,中层以上领导到海蓝酒店开会,并在那里过一夜。肖建业稍一沉吟,回头对吴国香悄声说道:“我还是去一下吧。你先回去,明天咱们再看电影。”
吴国香点点头。他们一起走到街上,然后分手,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