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肖建业刚进办公室,别在腰间的BP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他摘下机子,揿下按钮,只见显示屏的第一行写着:“这就是你的下场!”肖建业只觉得莫名其妙,再往后看,“你是世界上最卑鄙无耻的人,你是世上最蹩脚的演员!你自以为高明,其实早就已经露出了狐狸的尾巴。我要向世人揭露你的阴谋和你的真实面目,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决不放过你,这就是你的下场……”诸如此类的诅咒,看得肖建业心惊肉跳。
肖建业默默将寻呼机别回腰间,心里又是恼又是怕又是痛,却不敢发作。他想不到风和会这么做,更不相信她能骂出这样的话,她是他认识的女人里面最简单、最宽容、最书生气,也是最高雅的一个。莫非是他判断错误?事到如今,他真不知道该信谁,能信谁。的确,生活在一个诚信度不高的现代社会里面,有几个是真正值得信赖的?
在另一边,风和也不敢相信,吴国香是真的不再骚扰她了?真的就此罢手了?每当铃声一响,她的心和她周身的神经就会像弹棉花似的被揪得跳起来。又挨了几天,没有接到吴国香的电话。风和的心渐渐放下来,不再似先前那样紧张了,甚至在心里面不住地欢呼起来,“终于闹得没趣不闹了,但愿这回是真的罢手了。”想到此,不禁将双掌合于胸前,暗自默祷一番。心里一高兴,连脚步都变轻快许多。她只顾往前走,冷不丁听到一声:“喂,你过来一下。”倒真给吓了一大跳,止步四顾,见前后无人,怔了怔,又听到:“你过来一下。”循声望去,看到敞开的办公室里面,肖建业站在桌子后面,两眼盯着她。风和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她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叫我吗?”
“对,你进来一下。”肖建业伸出一只食指,在空中做了个向里勾的姿势,笨拙且有些含糊的手势,在空中短暂地一顿,垂下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风和狐疑地看着他,慢慢地走进去,呢喃道:“你们定好时间了?”她以为肖建业跟吴国香商定妥了。
被吴国香骚扰了半年多,肖建业从没有对此采取过任何行动,不是照旧写情书给她,就是偷空在她身上摸几把,这是他头一回主动找她谈话。风和暗想:“还算有点儿良心。”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你干吗给她打电话?干吗乱骂人?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跟她们拼的是智力和耐力,你知道你这么做,不仅于事无补,反倒坏事,知道吗?”肖建业坐回椅中,把拇指放到嘴边,虚虚咬着指甲盖。眼珠子在细小的眼眶里面赌气似的递来递去。
风和惊异地瞪着他,呐呐地问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儿不明白,谁坏事了?”
“她舅妈在深圳被黑社会跟上了,现在不得不再返回香港去,她们正全力以赴地想办法摆脱黑社会的人呢,等一摆脱他们,很快就能来大陆。眼看着事情马上就要有眉目了,你现在给她打电话,不是坏事是什么!”
风和越加惊异了,张着嘴巴想了好半天,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我给她打电话?我?”风和指着自己,声音都变了,“给你老婆打电话?”
肖建业没吭声,点上香烟,使劲地抽了几口,把背向后仰去,压得大班椅吱吱地一阵乱响。
风和愠怒地跺了下脚,说:“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好了,你这种支支吾吾的样子像个男人吗!”
肖建业倏地站起来,解下别在腰间的BP机,递给她,“你自己看,看看上面都是什么。”
风和接过来,低下头逐字逐行看着:“你的阴谋已经暴露,你从来不爱她,只想侵吞她们家的财产,你会得到应有的下场,不得好死……”看着看着,风和不禁失声笑起来,“这是什么?你的传呼机怎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传呼台怎么能给人发这些?”风和竟是笑得前仰后合。
“这不都是你干的吗,关传呼台什么事。”
“我干的?”风和仿佛被人踩了一脚,整个人险些跳起来。
肖建业劈手一把将传呼机夺回去,猛按几下说:“你自己看看,后面,这是谁的名字。”他停住手,把寻呼机再次递给她。
风和接过来,迟疑地问:“还有署名?这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骂人还敢署名。”她不敢相信似的摇着头,不无讥讽地说道:“这人倒真是勇气可嘉。”
可等她看到“一个女服装设计师”;“一个获得银奖的女服装设计师”;“一个亲密无间的女同事”;“你对门的女同事”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也直了,抬起头来,迷惘地凝视着肖建业,嗫嚅道:“这分明指的是我嘛。这么明显的暗示,跟直接署名有什么区别?又有哪一个看不出来这个人指的就是我。”她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弯来,就听肖建业说道:“你都看到了,这上面写的分明就是你。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坐回椅子上,身体一前一后地摇晃着。
风和急切地辩白道:“不错,这的确是指着我来的,可你不觉得很矛盾吗?既要匿名,又要这么明显地暗示是我本人。如果我不想让你知道,完全可以不署名,或者编个让你根本猜不出是谁的名字。想让你知道,就没有必要暗示,索性直接署上我的名字或者当面骂你一顿不更简单。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告诉你骂人的人是我呢?凭你的作为,我要真想说什么的话,当着你的面就敢说,不需要使这么阴暗的手段。可惜我没这个兴致,我也不是泼妇。”
肖建业双目一抖,神情游移不定,“那你说是谁?”
风和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我,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可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呢?看似骂你,其实为了针对我,为什么专门针对我呢?”她蹙着额思索了好一阵子,竟是半点眉目都没有,便断然抬起头来看着肖建业气愤地说道:“寻呼台怎么能给人发这种信息呢,太不负责任了。问问他们,请他们帮着查一下。至少能弄清楚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肖建业坐着没动,咕噜一声,喉咙里面像是卡住了,干巴巴地问道,“就算不是你干的,那打匿名电话给她,又该怎么解释?”
风和严肃地看着肖建业道:“那更不是我了。我的为人怎样,不用我说你也该清楚。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结束,但也没必要变成水火不容的仇敌。请你用脑子好好地想一想,从你认识我的第一天起,至今,什么时候我用过这种粗秽的语言诅骂过人?或是顺嘴说过这类话?哪怕是一次?再请你仔细想想,我有用过此类指天骂地耍横的态度咒过人吗?即使是我发脾气的时候。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知识氛围很浓的环境里面,周围都是些读书人,交往和认识的也都是这些人,几时听人说过这么难听的话。”
肖建业目光闪动,半晌,竟是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别说叫风和骂这些脏话了,只怕是想都想不出来,她天性开朗、谦和,有涵养,斯斯文文的,从不争强好胜。这类用词,实在跟她搭不上。正想着,又听风和说道:“我肯定发信的这个人,是从市井小巷里滚过来的,而且极像是个女人。”说到此,她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险些惊叫起来,但于最后一刻,还是捂住嘴巴,轻声说道:“我知道是谁了。”她坚定地看着肖建业。肖建业的目光与她相撞,轻轻抖动一下,随之,又怯怯地移开。风和再看回寻呼机,看着看着,禁不住放声笑起来,这一笑,竟止不住,捂着肚子看着肖建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好笑、太离谱了,你老婆,你老婆为了陷害我,不惜恶毒诅咒自己的丈夫……”风和笑了一阵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惊惧地叫起来:“天哪!看来她早就识破你的计谋了!太可怕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想得出这种招数呐?她恨我,先是骚扰我和我周围的人,眼看被识破了,就捏造说我骚扰她,还以我的名义咒骂你,她这么做,就为着要你也恨我。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风和说着不禁缩起了脖子,一动不动,好像被人在背后举着刀对准她的脖子似的。
肖建业跟丢了魂似的,目不转睛地盯在对面墙壁上,小小的世界地图,装在他大大的野心里。烟头烧到手指,忙不迭地甩进烟缸里去。就觉得胸间一股苦水翻上来,刺痛地窝着心,他下意识地吞下去,竟不是滋味,神情间忧心忡忡。有说不出的茫然。往日金戈铁马,叱咤风云,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较量,刹那间了无踪影。
风和见他这般光景,就恳切地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只求个问心无愧。最好你现在就打电话到传呼台问一下,兴许能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形。”
简单的几句话正触到肖建业心底最敏感的部位,他坐着没动,脸皮却涨红了,忙把目光倒下去。风和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她只管娓娓说着:“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早在这个女人之前就结束了。人各有志,你有权利追求你要的东西,我也是。既然我们走不到一起,分开就是最好的选择。我虽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对大是大非却分得极为清楚,从来一点不含糊。无论你真是为我,还是代找的理由,我都不感兴趣。我喜欢干净的男人,对这一点,我从来不妥协。我也不是盲目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爱上什么人。如果我想找有钱人,用得着等你吗?况且从她的作为看,她的那些故事,还有她说的一切,并不可信。既然如此,我图你什么呢?又何必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我有什么理由嫉妒你老婆呢?你总不至于认为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有才华,我因此而嫉妒她吧?”风和险些又要笑了,可一想到那个无所不知的神秘女人,她就笑不出来了。只感到深深的恐惧抓着她向最深的地方沉没。
肖建业不禁又紫涨了脸皮,尴尬地卷着舌尖,半天缓不过色来。
“你究竟从哪里认识她的?她真是美国的富豪吗?她舅妈的电话你亲自接到过吗?”
肖建业低着头没有回答。还是风和催问了几次后,方才极不情愿地回道:“没有。”
风和惊异地瞪着他,“你至今没有接过她舅妈的电话!那么她舅妈的行踪都由她转达给你了?”风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不可思议了!既然在一起生活,就该相互信任嘛,有什么说不得、问不得的非要窥视刺探跟踪呢?难道要这么藏掖着过一辈子么。总这么下去,倒不如跟她开诚布公地谈开了。兴许就能解开她心里的结。”
肖建业神情黯然地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只听风和又道:“我实在觉得她很可疑,给你许下的承诺,一个没兑现,反而做出这么多阴险恐怖的事情。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风和皱眉蹙额,竟是难分难解,“她是骗子吧?”
肖建业听了,心里又是一冷,忙收摄起心神,矜持地冷笑起来,语声却十分虚弱,“这些事我心中有数,谁也骗不了我。”
当真是话不投机。风和抿抿裙子,站起来,道:“以后别拿你老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跟你们没关系。你老婆做的事,好坏由你自己担着,别连累到别人。”说罢,转身毅然走出去。就在她出门的一刹间,眼角的余光一扫,直觉得身后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不由惊觉地向后望去,幽寂的走廊上,只有一个人,背抵着墙,脸被报纸挡住了。风和回过头,暗笑自己太多疑。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再回头,长长的走道上已是空荡荡的了,刚才看报纸的那位,也已离去。
如果风和知道,刚才站在走廊里,脸被报纸遮着的人便是吴国香的话,相信她一定被吓昏死过去。
吴国香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有人从此经过时,她便高举起报纸,佯装阅读,没人时便放下报来,牢牢盯着肖建业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