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一进办公室,肖建业便打电话给风和,在电话里,只简短地说了句:“你过来一下。”风和问:“有事吗?”肖建业道:“你过来就知道了。”
放下电话,风和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来到对面,问:“什么事?”
肖建业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粉红色信笺递到她面前,说:“这是给你的。”
风和接过来展开一看,又是诗,便递还给他,道:“我不要,给你那位吧。”
肖建业不接,也不说话,绯红的脸膛上,半眯的两条眼睛,似乎总看在远处,里面是叫人猜不透的另一个世界。风和太熟悉这双眼睛和这副表情了,她讨厌面对这么复杂的一个世界,于是把信笺放在桌上,推给他,转身要走,突听得肖建业在她身后说道:“明天我去上海,大约五天后回来。”
风和站住,不甚明白地问道:“你说她舅妈回来了,是去美国大使馆吗?”
“不是,就是出差。”
风和嘲弄道:“你那日思夜想的舅妈终于回来了,你不好好地陪着,倒跑去出差,小心舅妈生你的气,你的美梦可就泡汤了。”
肖建业道:“舅妈暂时回不来了。”
风和道:“怎么又回不来了?”
肖建业就把黑社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得风和脊背发凉,汗毛竖了起来,她瞪着他,好像他就是黑社会,好半天才惊恐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也是这次她回来才听说的。”
风和瞪大眼睛,惊异地叫起来,“你不了解她就跟她?这是真的么,怎么这么可怕呀,又跑出黑社会来了。你连她家的底细都不了解清楚,就……”风和一个劲地摇头吁叹,“你怎么这样呵!啧啧啧啧。”
突然,桌上的电话琅琅地响起来,是吴国香打来的,她说舅妈刚刚来电话了,她把他的话都转告给了舅妈,舅妈听了很满意,要他们耐心些,她跟黑社会的谈判就快要有进展了,她很快能把他办去美国接管家业。
肖建业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握住听筒,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叫舅妈放心,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了……”
风和看他那副神气十足的模样,直觉得他是世间最可怕的,不等他说完,便道:“我还是离你远一点的好。今后没事别叫我,你好自为之罢。”说罢,转过身,大步地走出去。
“谁?谁在你的办公室?”话一出口,吴国香立刻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你跟谁在办公室了?不是说独自的一间格子间么?怎么有别的人在那里?同事之间有时候也常串门的吗?”
肖建业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谄媚地笑着,“就是,上班也是很枯燥的,同事之间难免走动走动,串串门,聊聊天,时间就容易打发了。明天出差,下午我就不上班了,留在家里陪你好吧……”
回到办公室,风和直觉得世事难料。有些人和事想起来就会叫人倒胃口,所以最好别让它们留在记忆里,想都别去想。风和从心底里松了口气,好像自己刚刚逃过一场劫难似的。晚上回家,洗了头,站在园子里,月光底下,密密稠稠的芒果叶子披了一层银光,风吹过来,摇的一树银光哗哗地响。她迎着月光,把檀香木梳插进绵密的头发里面,由上而下,悠悠的檀香袭着她的鼻子,使她禁不住地打起哈欠来。她缓步走回屋去,刚进门,就听到电话铃响,忙紧走几步,拿起来一听,是位陌生女人,西北口音很重。起先还以为是对方打错了,可那女人说没错,她大方地自我介绍说自己是道德法庭的博士律师,正代表道德法庭做一项社会调查,随便抽了一些人的电话号码,碰巧抽到风和家,希望她能配合她的采访。
风和不甚了然,便好奇地问她:“真有道德法庭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那女人生怕风和放下电话,忙不迭地说道:“有的有的,我们这里就是道德法庭,我现在代表的就是道德法庭。”
风和还是不太明白,搔了下头皮问:“是厦门市道德法庭吗?”
“正是正是。”
风和问:“唔?怎么会有道德法庭呢?会不会是杂志里面开设的专栏?”
“唔,”对方略一沉吟,立刻道:“就是就是。”
风和爽快地问:“那,你们想调查什么呢?”
对方不假思索道:“最近我们道德法庭接到许多已婚女性的来信来电,多是咨询她们在婚姻当中遇到的一些问题。我们觉得这些问题很有意义,就把它们汇集起来,针对来信中提出的各类问题向公众做一些访查,以便组织更多的妇女加入到我们的讨论中来,也让更多的人了解现代女性对婚姻的真实想法。”
风和想不出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便敷衍道:“哦,我还是不怎么明白,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啦,”对方热情地说道:“你想想看,等做完调查,我们把各人的思想汇集起来,再出本书,就可以为那些需要帮助的已婚妇女提供一些指导和借鉴的资料啦。”
风和想,自己没结婚,又能对已婚的妇女说什么呢,于是歉然说道:“对不起,我还没结婚,恐怕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对方听她这么说,忙爽快地说道:“没关系的,我们也非常需要未婚的小姐一同来参加讨论。这样不仅可以扩大讨论的范围,对妇女的帮助也会更大些。”
风和问:“请问怎么称呼你呀?”
对方道:“唔,我叫刘美兰。”
风和没再细想,也没考虑她是从何处得来的自己的电话号码,,就爽快地应下了。紧接着刘美兰先问她姓名、年龄、职业、工作单位、婚否等等。风和都一一照实说了。然后,刘美兰就转了话题,问道:“一些年轻女子喜欢跟年纪大自己很多的男同事好,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风和道:“跟谁好是她的自由,无论同事、同学,或者朋友,如果他们真心相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又不妨碍谁。”
刘美兰道:“如果那男人有妻子呢?”
风和道:“那当然不好啦,既伤害别人又伤害自己,最终也得不着好结果。更何况,吃亏的一向都是女方。没什么意思。”
刘美兰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跟已婚的男同事好?”
风和想都没想,便道:“当然没有啦,我可没那么傻,好端端的做什么第三者,想起来就无聊。”
刘美兰轻轻笑了,接着问道:“有些女士在来信中说她们在自己老公的衣袋、皮夹、抽屉里发现一些电影票、夜总会入场券、公园门票的存根,还有车票等等,所有票据,都是一式两张,而且在床铺下面也发现了别的女人的头发,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换作是你,会怎么处理?”
风和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说:“真有这样的人吗?怎么想得出这种办法。假使我有老公的话,我肯定想不到去翻他的衣袋、皮夹,或是别的什么,更不会翻床板找跟自己不同的头发。这太可笑了。夫妻之间应该互相尊重、互相信任,真有疑虑的话,可以直接问对方么,动不动就窥视刺探,哪是夫妻啊,倒更像间谍。依我看,这样的夫妻,太不正常,不如趁早离婚得好,就是现在不离,将来迟早有一天也会过不下去的。”说罢,又捂着嘴笑起来。
刘美兰也跟着笑几声,然后,再问:“那,你有没有跟男同事一道看电影、出差、或是逛公园啊?”
风和愣了一下,收住笑,严肃地回道:“对不起,我不愿回答涉及我个人隐私的问题。”
刘美兰立刻安慰她说:“哦,没关系的,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别担心,你可以畅所欲言,我们一定会为你保密的,真的。”
风和心中闪过一丝不快,说:“这不是保不保密的问题,我不喜欢随便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很轻浮。”
“那好吧,”刘美兰退一步再问:“假使妻子发现丈夫给他的女同事拍了很多照片,应该怎么办?”
“那也没什么啊,”风和不以为然地说道:“在一家公司做事,难免一起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同事之间互相拍个照,或是合个影,没什么稀奇的,用不着大惊小怪。”
刘美兰赶紧解释说她问的这些都是写信来的妇女们提出的。请风和不要介意。沉吟片刻,她岔开话题说:“你介不介意婚前性行为?”
风和思忖了一会儿,答说:“这种事情不好孤立地看待,一般地,只要真心相爱,情之所至,不排除婚前性行为的可能,但是我个人对这种事情会比较慎重,虽然只是同居,不是结婚,但同样是要付出真情的。”
“那么,你最近有没有跟男友同居啊?”
风和突然感到极大的反感,断然答道:“这是我的隐私,我不愿回答。”
刘美兰赶紧再三地解释说,这都是为了调查的需要,真的没别的用意,并保证对今天的谈话绝对保密。最后,她说跟风和谈话感到很愉快,收获也很大,还热情地邀请她抽空见一面,以便进一步地深谈,就当是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么,“我觉得咱们很谈得来。你的观点很新,也很有创意。我有一些像你一样有趣的朋友,可以介绍给你认识。”风和说自己工作很忙,没时间认识新朋友。有什么事情都在电话里说。她问刘美兰是不是西北人?刘美兰想不到她听得出自己的口音,一时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坚决否认道:“我从没去过西北,怎么会有西北口音呢?你听差了,我是地道的北京人。”
这么一来风和似乎也不敢确定了,“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兰州或是宁夏青海一带的人,你真是北京人?”风和是走南闯北的人,全国各地她几乎都跑遍了。加上接触的人又多,因此对各地的方言多少有些了解。尤其是肖建业的那口西北国语,给她的印象极深。她不可能听错的。
刘美兰见她起疑,忙说:“是的,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到过你说的那些地方。”
风和见她那么肯定,也就信以为真了。转而问她办公室的所在,能不能留个电话号码?
刘美兰推说自己不坐班,一年四季都在外面采访,在办公室很难找到她。
“那你应该有家里的电话,或者手机号吧?”
刘美兰说为了自己能一心一意地写作,她把家里的电话跟手机都停了。风和还要问别的,却给刘美兰抢过话头去:“我会跟你联络的,今天就不再打扰了。再见。”不等风和再开口,她就慌慌张张地放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