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怪了,问个电话号码,办公地点,犯得上这么紧张吗?而且她的口音跟肖建业的一模一样,明明是西北一带的,因何硬称自己是北京人?风和越想越觉不对劲。回想她刚才问的那些问题,再仔细一思量,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感觉摄住了她,莫非是肖建业的那位?!她的口音跟肖建业的完全一样。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厦门这个地方很少见到西北人,这么多年下来,除了肖建业,风和还没遇见过第二个。所以像肖建业那样的口音是很容易辨识的。而他又刚去出差,正好不在厦门。
一定是他那位趁他不在家时,打电话来试探自己的。想到此,风和不禁暗叫:糟了,真要是肖建业的那位,她必定不叫刘美兰。可她是怎么弄到自己的电话号码的?才短短一星期的时间,她就把自己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风和越想越怕,直觉得毛骨悚然。不多会儿,又想起自己确有一些照片跟底片放在肖建业那里,她曾讨要过几次,肖建业都没还她。
而且他也确是经常随手把用过的电影票、公园门票等揣入衣袋或皮夹中。可床铺底下的头发肯定不是她的。风和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蓦地,她想到前面那个患癌症的女人,她曾听肖建业讲那个女人正化疗,头发掉得很厉害。是了,床铺底下的头发一定是她的。这时,一股强劲的北风撞开阳台的门,裹着肃杀的冷旋直灌进来。风和哆嗦了一下,缩着身子,也顾不得关门,抓起电话拨通后,客套话问候的话全免了,先把方才接到电话的事一五一十地跟肖建业说了,然后哆哆嗦嗦地问:“怎么办?”
肖建业听了,心里也是一惊,嘴上却说:“不会吧,她不是这种人,我了解她,我肯定她不会这么做的。兴许真是一般的社会调查,我看,是你多心了。”
风和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觉释然些了,“但愿如你所说,是我多心了。不过我还是感到不安,你回家之后,也别提这事了,尽快把我的照片跟相底找出来还我,再看看从前那些电影票、公园门票的存根是不是真的在你的口袋、皮夹或是抽屉里。如果是,赶紧清除了罢。我可不愿意白白地背着黑锅。就算跟你有什么,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又是在她之前,怎么扯也扯不上第三者。”风和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接完电话,肖建业当即翻出衣服的里袋和钱夹,里外仔细搜查了几遍,将夹在其间的各类票据,一一地找出来,扔进马桶,只听哗地一声,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在水涡里翻腾了几下,便被冲到了不知名的所在。
一办完事,肖建业没敢耽搁即刻飞回厦门。刚一进门,吴国香就主动跟他说在他出差期间,曾有一位叫刘美兰的博士律师打电话来,向她采访了些婚姻方面的问题。随即把访谈内容细述了一遍,所说的竟跟风和讲的一模一样,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到了晚上,肖建业等吴国香进了洗手间,先是侧耳听了听里面哗哗的水声,然后蹑手蹑脚,飞快地将抽屉、床板,及衣柜等仔细地搜索一遍,果真搜出不少成双作对的旧电影票、公园门票等,都给他扯碎揉烂了扔进厨房的水池里,用水冲走。风和的照片都藏在抽屉的夹层里,他记得相底就在附近,可翻来覆去找了好多遍,偏就没了影。肖建业估摸着吴国香快要洗好了,想着找不到相底最好,兴许没放在他这里。他迅速将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踮起脚尖,走回卧房,弯下身子,把手伸进床底下,奋力地抓着,果然抓出许多头发。再要往里,他的手便够不着了。不得不直起身来,又听了听,洗手间的水仍在哗哗地响。他赶紧踮起脚,走到厨房,拿了把扫帚出来。走回卧房,单膝跪下,一只手撑着地,弯下身把扫帚伸进床底下,从左向右,再由右往左来回地扫了又扫,终将毛毛草草都扫了出来,聚成一堆,用手捧着放进垃圾袋里。探头看看,洗手间的门依旧关着,忙拎起垃圾袋,匆匆地走下楼,把手中的袋子团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使劲压了压,这才转身上楼去了。
第二天一早,肖建业在走廊上碰到了提着暖瓶正准备打水的风和。他瞅瞅四下无人,便压低嗓子说:“你过来一下。”风和的心立刻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跟在后面,走进他的小阁子间,肖建业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她关上门。看他神情肃然,风和更加紧张了,急火火地问道:“怎么样,她说什么了吗?”
肖建业看着一点不急,依旧一副十分憨厚沉稳的样子,他从容地点上香烟,还把烟插进烟嘴里去,慢慢吸着,头仰在高高的椅背上面,沉稳地说道:“没事了,她也接到跟你一样的电话。”接着把吴国香说的转述了一遍。真是跟风和听到的一字不差。
风和惊恐地瞪住肖建业,连连摇头,道:“不可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她一到这里,就有人来调查,一个城市住着多少人家,偏偏在同一时间就找着我们俩儿。所有的问题又都是针对你和我,还有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真要是社会调查,不会只问这些的。真是可怕!她到底是什么人?做什么的?”
肖建业厚重的眼皮一眯起来,中间就余下简短的一小条,依旧是看在很远,像是正在高瞻远瞩似的,道:“不会的,我了解她,她不会做这种事,是你多虑了。”风和看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想跟他多说,于是问:“你找到电影票、公园门票、还有一起出差的车票了吗?”肖建业不看她,而是滞重地看着对面墙壁,轻描淡写地说:“都处理了。”
“看看,这都是有针对性的。还有头发呢?应该也找到不少的头发吧,那些头发该不是我的吧。你那位生病的女友怎么样了,你就这么不管她了吗?”风和鄙夷地嗤道。
肖建业默然不语,眼光转到桌面上。
“对了,还有照片,赶快还给我。”
肖建业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风和一把夺过去,问道:“底片也在里面吗?”
“没找到底片,可能不在我这里。”
“什么!”风和差点跳起来,“你忘了么,我跟你要过好多次的,你都说先放你那里。怎么突然又说不在你那里?你再找找,别给她拿走了。”风和惊恐地瞪着他道。
“不可能。”肖建业大口大口吐着烟,眼睛盯着桌面,一闪一闪。除了惊恐,风和看着肖建业,突然感到一阵怜悯,她只觉得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自以为是个强大的野心家、阴谋家,实际不过是渺小卑微的人,却又贪婪着,野心勃勃着。
定了定神,风和收敛起嘲弄的神情,诚恳地说道:“这事就算了吧,她刚到这里,不了解情况,有些误会我。你也别往心里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想那天我在电话里跟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现在她应该了解我的想法了,再不会跟我别扭的。再说凡事都该讲个先来后到的,真要算第三者,也绝对轮不上我,对吧?”
肖建业当然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眉毛微微抬起,又放下,眼皮一直耷拉着。风和隔着凉寒的桌子望着他,心地清亮明晰透澈,她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何止一张桌子。她跟眼前这个男人好了快半年,现在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情分沾着她,只有一点凉寒的怜悯,她还想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老肖,我们曾经相爱过,虽然我从没想过跟你结婚,但我的感情是真挚的。那些日子,我把你当作善良、智慧、正派、有责任感的男人爱着。你知道我是怎么尊重、信任你的,直到你跟那个癌症女人一起。我没法使自己相信一个天天写诗,每时每刻说爱,每时每刻呵护你、宠爱你,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的男人,在一夜之间,就能抱着别的女人酣然入梦。我只觉得心中最美好的东西被彻底地粉碎了,那是超越金钱、权势之上的东西。与其说心痛,不如说是屈辱。你应该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大可以找个条件比你好得多的人,又何必跟你。从那一刻起,我们的一切就完了,结束了。现在我能说的就是,我不爱你。甚至我感到奇怪,当时为什么会爱你。现在我只能安慰自己,你给我上了很生动的一课,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也衷心地祝愿你走好后面的路。如果你那位知道,她捧在手中的宝贝,根本是我不要的,她就没兴趣刺探我了。有机会一定跟她解释一下。都是女人,我理解她,也了解被背叛、被出卖的感觉。只可惜她不可能理解我,因为她不了解真相。所以我不怨她。”
肖建业仰着脸,蜷曲着手指,在桌上来来回回地划着。他是怎么样的心情,他自己也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是要强的,怎肯承认吴国香就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他还要指着她呢,他的前程和他的后半生就只有指着她了,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可指望么!他不甘心就这么平凡地过下去,他的人生不该是这么平庸灰败的。难道就要他看着别人坐拥大富大贵,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么!不,他必须得到他要的,他要为此不懈地奋斗。再说他并没有对不起谁。吴国香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别人怎么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带给他一切梦寐以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