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夜的搜索-没有激情也拥抱

吴国香到厦门的时候,袋子里只装了百来块钱,换洗衣裤带的也不够。秋裤从腰部向下直裂到裤裆,她嫌口子大,索性也不补了,任它裂下去。她对肖建业解释说这是她早先在家时穿的,因为走得匆忙,没带什么衣裤,她的钱和衣裤都留在了美国。等下周舅妈回来,就什么都有了。她那副皱巴巴的样子,看得肖建业心下更加黯然。又不得不盘划着如何把她打扮一下,也好让舅妈对他刮目相看。反正她的财产都是他的,她为他抛弃了美国的荣华富贵,他也不能眼巴巴看着她穿得这么破败而不管。暗地里打定了主意,就跟吴国香说:“吃过饭,你要不累,我带你到街上走走。”

吴国香一迭声应道:“不累不累,我正要看看厦门是个什么样子,熟悉一下环境,也好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说罢,一挑筷子将长得望不到头的拉面奋力地铲进嘴巴里去。

吃罢饭,肖建业领着她漫步到中山路,一路上,巍峨的商厦此起彼伏,在霓虹闪烁中,摇着金碧辉煌的光。吴国香东张西望,直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他们走进百货公司的女装部,看来看去,好看的她都穿不进去,最后,拣了几件宽大的,勉强穿得上,一瞟标签上的价码,都在三四百块左右。吴国香低头垂目,不敢出声,只吐了吐舌头,拽着肖建业的膀子匆匆地走出去,来到没人处,连声说道:“太贵太贵,吓死人了,这里的东西怎这么贵。换家看看吧。”又走了几条街,结果都嫌价格高,出不去手。最后,他们走进一间中老年服装专卖店,里面衣服的价格都在百来块左右。肖建业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经不耐烦,便也不再理会吴国香的舔嘴咂舌,替她做主买了件蓝地小白花连衫裙,一件猩红地黄条纹外套,一套三枪纯棉内衣裤。

回到家,吴国香拎着衣服对着桌上的小方镜子比来比去。等肖建业用电热棒烧好了水,叫她洗澡,这才恋恋不舍地搁下新装。

洗完澡,他们一起躺在床上看完电视剧。播放广告的时候,吴国香主动出击,肖建业诚惶诚恐,但还是贴在一起努力地做爱……

夜深得透了,肖建业早已酣然睡去。吴国香静静地躺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假寐。见肖建业的鼾声越来越沉,她伸手推一推他,没动静,又轻唤几声:“哎,睡着了吗?哎,把被子盖好。”

肖建业依旧一动不动,鼾吸一声响过一声。吴国香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到放置肖建业衣裤的椅子跟前,连衣带裤抱起来,踮着脚尖,屏声敛气地走出卧房,小心翼翼地带上门,然后走进对面书房,把门轻轻地合上。拧亮桌上的小台灯,两只手飞快地翻出肖建业内外衣裤上所有的袋子,倾其所有:手机、传呼、皮夹、通讯簿、过期的电影票、公园入场券、手帕等等,一应事物挤挤挨挨摊得一桌都是。她将所有过期的电影票、公园入场券汇聚到一处,再分别拣起加以仔细甄别核对,最后拿起桌上的纸和笔,一一地抄录下所有储存在手机、传呼机及通讯录里面的电话号码。

整整一夜,吴国香忙了个不亦乐乎,肖建业倒是一觉睡到了天亮,他匆匆地起床,洗漱毕,走近床边,见吴国香还睡着,也不叫醒她,径自走到楼下的小食店买了两份早点,回家吃了一份,留一份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在碗底下压好字条,才出门上班去了。

一进楼道,便与风和不期而遇,原以为风和会给他脸色看,却不想她只字未提,只浅笑一下,一切便都烟消云散地带过了。

风和除了工作上必要说的事,其余的一概不跟他谈。望着她孤单纤弱的倩影远去,肖建业的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去。

和其他人一样,肖建业原先中午都在食堂吃一份公司提供的免费午餐,吃罢饭,就在办公室里休息。现在有吴国香在家等着,肖建业就不得不赶回去领吴国香去店里吃午饭了。天天如此,两头的奔波,倒把他忙得陀螺般的转。为怕舅妈说他谋财骗富,他从不主动打探舅妈的情况。倒是吴国香十分殷勤,一天当中总要打几个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主动跟他汇报舅妈的行踪。每一个消息都是好上加好,至少能令他振奋好半天,感觉再苦再累也值了。有时候吴国香打电话来,稍微听到一点女人的声音,便会厉声质问:“是谁?你跟谁在一起?”肖建业莫名其妙地说,“就我自己,没别人啊。”

“我明明听到有人在笑,你还想骗我吗?”

肖建业愣一下,恍然道:“哦,刚刚有几个女同事由门口经过。”吴国香细听一听,确实没声音了,这才罢休。

一星期很快地过去,舅妈真的要来了。肖建业洗地擦桌,一刻没闲着。倒是吴国香显着自在,她说自己在美国养尊处优,被人伺候惯了,做不来粗活。便躺在床上,高高翘起二郎腿,一面看电视,一面嗑瓜子,边嗑边道:“白费那个劲做什么,人家住的是高级宾馆,吃的是山珍海味,哪会来你这里。拖也是白拖。”肖建业不跟她辩,只是埋头干活,他说擦洗干净了自己住着也舒服。人都是爱干净的。

第二天,吴国香不赖床了,早早地起来,特地找出肖建业新买给她的猩红地黄条纹线衫,预备下午去机场接舅妈时穿。她提着衣服,在身上比量了好一阵子,时不时地偏过脸去问:“好看吗?”

肖建业点头道:“不错。”

吴国香就又拎着衣服走到窗子跟前,对着光线,眯起眼仔细地审视了一会儿,撮起布料使劲一捏,再张开手来,道:“这料子不错,不皱也不变形。结实着呢,穿多久都跟新的似的,难怪要八十多块钱。到底是一分钱一分货,不像那些十来块的布料,皱皱巴巴的,捏巴几下就不成样儿了。今天我就穿这件儿,也好让舅妈看看你对我有多好,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吴国香把衣服贴着下巴,扭着肥厚的腰肢,离开了窗户。

肖建业原本不打算去公司的,可在家里干等着,反而更加紧张,不如去公司看看,顺便静一下心。他在办公室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左右看看没什么事情,想着很快便要与舅妈短兵相接,心里忍不住扑通扑通地乱跳。不到十一点,他就坐不住了,既然做不了事,还是早些回家去。他站起身来下了楼,走到大楼门口,迎面碰到风和,愣了一下,讪讪笑道:“真巧啊。”

风和道:“是啊,出去啊?”

肖建业点了下头道:“回家,她舅妈今天下午四点钟到这里,我早点回去准备。”虽然风和没有问他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但肖建业还是忍不住要告诉她。他要让她知道他的计划在目前进展得十分顺利。

风和点了下头,刚要走,突然听他说“等一下”,就站住了,瞪着他等他说话。肖建业正待开口,手机突然地响起来,他摸出手机放在耳边,说:“唔,知道了,马上回去,唔……”

风和听出是他那位打来的,便轻声说道:“你忙吧,我先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吴国香警觉地竖起耳朵,连声质问道:“谁?她是谁?你跟谁在一起?”

肖建业尽量自然地说道:“就我自己,没别的人。”

吴国香不相信他的话,厉声质问道:“我明明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怎么说没别的人?”

“唔,那是一个同事,跟别人打招呼,不是跟我。”

“好了,你赶紧回来,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吴国香大不乐意,重重地扣下电话。

肖建业一路走回家,免不了胡思乱想,心里竟是七上八下的,猜不出吴国香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非等自己回家了才说,莫非舅妈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不知怎的,一想到这个神通广大的老太婆就会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一进门,肖建业先探察吴国香的脸色。吴国香双手抄在衣袖里,站在门厅边迎他,她不笑还好,一笑,脸上的肉像是撑不住了,沉甸甸地盘在粗短的脖子上,压得脖子尽是一圈一圈的皱纹,仿佛半风干的橘子皮。

“准备好了吗?先去吃饭吧?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咱们就去机场。”肖建业笑嘻嘻地注视着她说道。

吴国香从袖子里抽出手来,握着肖建业的手道:“先不急,坐下来歇会儿吧。”她拉着他在床沿上坐了,半晌两人都没说话。肖建业摸着她的手,心里却盘算着怎么跟她开口。不等他想好,吴国香倒先开口了,“舅妈刚才来电话了。”

“怎么样?她到香港了吗?”肖建业忍不住急切地问道,按计划这会儿她们应该到香港了。

吴国香叹息一声道:“她暂时来不了了。”

肖建业没说话,执着她肥厚的手,拇指在她手掌的老茧间来回地摩挲。

就听吴国香又叹道:“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不敢告诉你,现在看来总这么瞒着也不是个事,可我这么做,也是怕你担心么。”吴国香很无奈又很心疼似的连连叹息着,像有什么天大的难言之隐,最终又不得不说:“现在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你听了千万别怕啊。”

肖建业依旧摩挲着她手上的茧子,心想,这阵子经历可怕的事还少么,还有什么能吓得倒我的,他把胸脯往上一挺,冷哼一声,大义凛然道:“只管说罢,没什么好怕的。”

吴国香磨蹭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长吁一声道:“好吧,那我就说了。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家的资产占据着整个旧金山和纽约资产的一大半,我们的一举一动,即便只是很微小的动作,也会直接影响到整个纽约和旧金山的经济发展动态跟走向等等。可以说我们家基本掌握了纽约和旧金山的经济命脉。布什竞选的时候,我们为他筹了不少的钱,所以白宫那边也不敢不买我们的账。但我从来没有告诉你,除了石油、银行、地产、服装这些正当行业外,我们也做一些黑道生意,黑道上的事也要舅妈说了算。你来之后,舅妈想金盆洗手,退隐山林,把所有的产业交付你来打理。但她绝不要我们去涉险染指黑道,她不要我们跟黑社会的人打交道。这帮人太凶残了。所以她让我先回来。她自己留在纽约,跟黑道的人谈判,等把黑道的事了断了,就把所有的资产全部交给你。以后的日子,她要我们平平安安清清白白地做生意。”

肖建业听了,不由地心下骇然,又是喜忧参半,一方面欢喜舅妈的资产远比他想像得多,另一方面又忧虑舅妈何时能摆平黑社会。瞬间,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面上却不流露,只关心地问道:“舅妈有危险吗?”

“大的危险倒是没有,眼前他们还不敢动舅妈,就是派些人盯梢跟踪她。美国住宅的周围,还有分布在世界各国的公司都给黑道的人暗中监视上了。他们不愿意舅妈退出。因为如果我们把资金抽走了,整个纽约和旧金山的经济至少倒退一大步。经济根基也会随之动摇。”

肖建业担心地问:“舅妈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呢?”

“她想花一笔钱摆平他们,算是弥补黑道朋友的损失吧。舅妈说,为了保障我们俩的安全,不使黑社会的人发现我们,她暂时不回国了,我们也暂时先留在国内,等摆平他们了,来来去去的,全凭咱们说了算。我知道你想舅妈,我又何尝不想呢。舅妈待我恩重如山,虽说不是亲生骨肉,却比亲骨肉还亲。加上我又是这么大一宗财产的惟一继承人。你知道她最不放心什么吗?”吴国香睨着肖建业,娇嗔道:“她最不放心你,她怕我给你骗了,吃了你的亏。”吴国香伸出食指使劲戳一下他的额头。肖建业忙抓住她的这一只手,也紧紧地握着。吴国香不经意地笑了,慢条斯理地说道:“每次舅妈打电话来都提醒我提防着别受了你的骗,到头来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她要我好好地考察你。这段时间单独地放我们在国内,也算是对你的考验,看你是不是一心一意对我。”吴国香用眼角斜瞟着他,顿一顿,继续说道:“舅妈说了,如果你真是一心一意对我,样样想着为我好,那两千万美金加上所有的不动产自然是你的。如果你不是真心爱我,别说什么都得不到,”说到此,吴国香轻叹一声,道:“舅妈在美国可是黑白两道都叫得响的人物,她的脾气你也知道,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的。”

听了吴国香这番话,肖建业对这位权势熏天,且狡诈机谋的老太太说不出是憎恨、畏惧,还是尊敬,他明白他遇上了真正的对手,这是一场智力耐力的大比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了进去,他必须撑下去,直至钱权在握。想到此,肖建业更紧地握住了吴国香的手。

“你弄疼我了,”吴国香使劲抽出手来,在空中甩着。肖建业迷茫地看着她,吴国香的狮子鼻一皱起来,推推搡搡仿佛准备打喷嚏似的。肖建业忙避开脸去。

“嗨,想什么呢?”吴国香忽然提高的一声,吓了肖建业一跳,剩余的一小截香烟,险些脱出指间,他忙把香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灭了,倔强的目光挑战似的直视吴国香,一字一句道:“你转告舅妈,我是真心爱你的,即便你不是富家小姐、不是财产继承人,我也会对你好,海枯石烂不会变。我就不信,凭我还怕养活不了你!”

“真的?”吴国香仰起了水磨般的脸盘,似笑非笑地问:“即使我不是美国人,不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你也跟我长相厮守,永不离弃?”

肖建业伸出一只手到她胸前去解衣扣,边解边说:“你说这有假么?”话音未落,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勾上她的脖子,整个身子贴上去,压着,吴国香也极尽所能地迎合他。这一刻,他是个强者,他仿佛征服的不是一个财产继承人,而是整个世界。他的野心、阴谋和辉煌腾达的梦想裹着愈见膨胀的性欲在这个老去的女人松弛的身体里面冲刺,轰轰烈烈直至最后一瞬,在欲望的空中爆发出一束束炫目的礼花,好看的斑斓的礼花载着他腾旋,他整个地颠覆了这个由钱权筑垒起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