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等看清楚时已经迟了-没有激情也拥抱

这么着,肖建业就独自返回厦门去了。一出机场,他立刻打电话给风和,颤颤的嗓音抖成一小截一小截,“风和,我爱你,非常非常爱,我现在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珍惜你,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哈哈,”风和夸张地笑着,嬉道:“不敢不敢。”风和以为他到美国了,一听他还在厦门,就问他怎么又回来了?肖建业说自己还在公车上,具体情况等明天到公司后再做详谈。

第二天早晨,一出电梯,肖建业便看见风和站在走廊上。他大声唤她的名字,紧走几步,没留意脚下地毯皱起了一块,险些将他绊倒。他打老远伸出双手去,等到了跟前,先一把握住风和的手使劲地摇撼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很像是久没见面似的。风和抽出手,四下看了看。她没问他结婚没有。他也只字不提,只把热烘烘的嘴唇贴到她耳边悄声说道:“我想你,我爱你。晚上一道吃饭好么?”

“你的那位呢?她也来吗?”

“当然不,”肖建业冲她得意地笑了,“她留在家里,没跟过来。”

风和开口要问,往左右一睃,见出出进进不少人,有的正看着他们,便不敢说话,低下头匆匆离开了肖建业。

当晚,他们去麦当劳用餐。风和边咬汉堡边问:“你那位怎么没来?你们这么多年没见面,才聚到一起没几天就分开,你不想她吗?”

肖建业脸膛飞红,笑容里荡漾着脉脉情意,眼里的波纹织成一张网,等她跳进来,“告诉你,现在我更想你了。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他拿起番茄酱,往她的汉堡里面挤,边挤边说:“你喜欢番茄酱,就多吃点罢,这对皮肤非常好。”

风和道:“谢谢,让我自己来吧。你对你那位也这么殷勤吗?她怎么不跟你来?”

肖建业不屑道:“我没叫她来。”

“那她舅妈呢?你也不叫她来吗?”风和挑衅地看着他。

肖建业垂下了头,好一阵子才抬起来,不情愿地说道:“她舅妈回美国去了,说是我的签证出问题了,得重新申请。她舅妈正是为这事回美国的。”

风和感到难以置信地摇起头来,“你叫她不要来,她便不来了么?她那么爱你,怎会舍得放你独自走呢?”

肖建业咕嘟嘟喝了几口冰水,揩揩嘴。突然把手伸进贴胸的衣袋里,摸出一方折叠成豆腐块大小的稿纸来,展开,递给风和,道:“你先看看这个。”

风和接过来一看,却是:

致我最亲爱的风

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想到大海

那美丽流动的永远

抚摩你的长发,我就想到森林

那芬芳飘逸的浪漫

抓住你的纤手,我就握住归宿

那踏实停泊的温暖

挽住你的腰肢,我就抱住青春

那摇曳多姿的斑斓

吻开你的红唇,我就打开激情

那澎湃陶醉的腾旋

扣开你的心扉,我就揭开命运

那莫测追寻的焦点

这是一个梦,不知哪一年、哪一天能够实现。

这不是梦,它已经实现,而且从未间断。

风和暗地里想:这诗真是写得不怎么好。这种时刻还写得出这么缠绵的诗来,真不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太令人费解了。她把信笺递还他,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靠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就当我是那样的,你也不是能靠得上的男人。我不愿跟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我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感情,完全属于我的爱,相互尊重的爱。一个不贪金爱银的女人有这一点要求并不过分。现在我对你的感情早就事过境迁了。从前喜欢你,因为对你不了解,不了解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从始至终按照我自己的爱好把你想像成我喜欢的类型,偏偏你又懂得怎么投我所好,事事‘表现’得无懈可击。我不怨人,只怪自己阅世不深,把人看走了眼。在这之前我不是没做过错事,但我从不后悔。因为我觉得即使错,也有值得回味和纪念的。所以我觉得那样的错,值得。惟独这回不同,不怕你生气,每当我想起跟你度过的每一分钟,我就觉得无比耻辱,龌龊,非常脏、非常恶心的感觉。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丑陋欺骗和虚假。开始时,一想到那些美好的过去全是虚假的,我曾经非常难过,不是为你,主要是为现代人的道德水准低下而痛。可能我是偏颇了,这么些年来我也就碰上你这么一个,我相信,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样。真正感到庆幸的是,总算你暴露得早。这真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不用在一个不值得我爱的人身上继续地浪费我的感情。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现在是怎样看待你的,我真的不爱你了,也没有你的本事,不爱硬能假装爱,或者假装出爱的样子。真不知道你对谁是真的。感情的事我是假装不来的,而且即使要假装也要有目的,我又图你什么?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务实些,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咱们好合好散就还是朋友。她爱你,你就该好好地珍惜。赶紧把她接过来。人总是要讲点良心的,人家等了你大半辈子,把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都赔上了,又心甘情愿从美国回来跟你过清贫日子,你还不感恩么。你是魔鬼转世的么!”

肖建业面无表情,一直塌着眼看在他手指间即将燃尽的香烟上,等风和长篇大论地说完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真正爱的是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给你最优裕的生活,给自己心爱的人创造最好的生活,这也有错么?”

风和摇着头,鄙夷地嗤笑起来:“你就这么‘创造’么?图谋不轨吃软饭也叫创造?你应该清楚,这只是你要的,不是我。”

肖建业狠狠磨着牙,道:“不管怎样,我非娶你不可。”

风和道:“这由不得你。”

“这也由不得你,”肖建业把香烟头甩进烟灰缸里,使劲地摁下去,烟灰缸里覆着薄薄的一层水,就听“吱”地一响,一屡白烟水枪似的冲将上来,他赶紧偏过头去,半阖着眼道:“你跑不了的,不信咱们走着瞧。”话音刚落,听得他的手机响了,百般催促的铃声,响了很久,肖建业却不为所动,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睃了眼风和,偏过脸,神态自若地撑着脖颈,道:“喂,你好吗?”

吴国香道:“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

吴国香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辨,隐隐约约听到乐声,和人声,她立刻警觉起来,声音也变得刚硬了:“谁?谁在那里?谁跟你一起?你旁边是什么人?”

肖建业朗声笑道:“没有,跟同事一起谈事儿呢。”

吴国香道:“什么事儿?”

肖建业无奈地叹息道:“还不是工作上的事。对,明天出差,对,明天下午走,你也多保重,照顾好自己,我会往家里打的……”

挂断电话,回头,正与风和的视线相撞,他向她展颜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是我妈。”

风和起身要走。肖建业的目光,粘粘地看在她的眼睛里,声情并茂地说道:“去我那里吧。”风和慵倦地摇摇头,话都不愿跟他说。

“那就去看电影。美国爱情片,很强大的明星阵容。去吗?”

风和还是摇头,“对不起,你不说我险些忘记了,昨天跟人约好了的,等下去看话剧。我先打个电话。”说着,取出手机,当着肖建业的面,有意娇声嗲气地说:“你想我了吗?我正想你呢。我这就过去,别忘记在门口接我哦。”说罢,也不等肖建业,拿起手包匆匆地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肖建业怨恨地咬住了嘴唇。

可没隔几天,他就又给她送去了热烈的情诗。且一有机会就去找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粘着她非要送她回家,请她吃饭,或者出去游玩。吴国香这个人似乎从来不存在过。

日子一晃,就又过了一个月,而肖建业并没有叫吴国香过来的意思。他似乎想把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拖过去,能拖一日是一日,能挨一时是一时。吴国香却是三天两头地给他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她能来厦门。肖建业见问,就以自己忙于出差,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为由,胡乱地搪塞过去。并要她安心留在兰州的家里,等一空闲下来,立刻叫她过来。直到有一天吴国香告诉他舅妈已经买好机票一星期后就回国,舅妈还对他们的两地分居提出了质疑,问肖建业在厦门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如果他有别的女人,就别想从舅妈那里获得一分钱。肖建业一听立刻慌了神,不得不硬着头皮同意她马上来厦门,并再三地保证除了她,绝没有另外的人。他说等她过来后,自己争取不再出差,以便尽可能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最后他让吴国香转告舅妈,他一定会事事做得让她们满意的,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诚意。

吴国香一刻不耽搁,当即买好票,收拾了几件衣物就上路了。

到了这一刻,肖建业也没办法了,悲伤的哀愁的恐怖的情绪在他的心里扫来扫去。他睁着两只眼睛,使劲看向他的现在和未来,恍恍惚惚看到一点黯红的光在一团漆黑里一动,灭了。那是他的香烟吸到头了。他打电话给风和要求再见一面,悲壮地说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求她了。风和听他说得悲壮,不忍再拒绝,又不愿意去远的地方,他们就在附近的一间小酒吧里见面,看着肖建业情绪那么低落,风和除了说些宽慰的话,的确也帮不了他别的。

在去机场的途中,肖建业隔不多时就给风和打个电话,他的声音摇撼着,又像是捏着一把汗,时而慨叹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前途未卜好坏不知,只有听天由命,时而又做视死如归状,利落地好说好歹都是个无所畏惧,随它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风和原把他看做无耻之徒,现在看他似乎是真的痛苦着,就想他兴许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不免又同情起他来,忙不停地安慰道:“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人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对你好,你也对她好,慢慢地就爱起来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到底不同于一时半刻的激情,眼前好的,不等于一生一世都好;眼前不好的也不代表整个的将来都不好。过去的人和事就叫它过去罢,你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未来,比较你要获取的和即将失去的,哪头轻些,哪头又重些。轻重缓急在不同的人那里,各有不同。你获取你认为最重要的,丢掉些最不重要的,又算什么呢。人生即是如此,获得的时候,也在失去,该放手的也别舍不得。这一路上,说不准你既得着飞黄腾达的锦绣前程,又得着温柔可心的夫人,刹那间事业家庭什么都有了,岂不两全其美,有什么可担心的。”风和不仅仅嘴头上说的从容,心里面也着实对他有了些理解和释怀。人生即是如此啊,俯仰之间,已不知变了多少变,等看清楚时,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