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来了-没有激情也拥抱

吴国香果然如期回国了,她一回到兰州老家,就给肖建业来了电话。这一下肖建业是真的松了口气。短短一年间,事业家庭都落到了实处,失去的重又得回来,人生还有什么可忧虑的。一回到家,他便立刻把自己跟吴国香的婚事拣该说的都与父母说了,肖建业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

尽管肖建业解说了半天,还是弄不清美金跟人民币的换算比例,也弄不明白一家只有两个女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要那么些保镖、医生、律师、厨师、园艺师,还有多不胜数的下人做什么,养一帮闲人得花多少钱呢,有钱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后来经肖建业反复详尽地解说和兑算后,到底还是没弄明白吴国香家有多少钱财,只弄明白了一点:儿子要去美国了,美国是在地球的另一面。

到了那一边,想回一趟家可就难了,没准十年八年都回不来。没等儿子把话说完,两位老人的泪就下来了,他们边抹泪边说,我们都是普通人,有一份本分安定的日子过就行了,自己挣来的,花起来心里塌实,咱们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有什么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想起来就辛酸。肖建业说,有了钱还怕回不来么,想去哪里,包架专机就是了,就让他一个月回趟家也没问题。而且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肯定会把二老及其兄弟姐妹亲戚都给办到美国去,既享福,又团聚,多好的事。

你们一辈子窝在这么个穷地方,不了解外面的世界,等有一天真的到了那边,保证叫你们这辈子再不想回到这边来。他说他这么做也是为家里人着想,弟妹们的日子都不好过,眼前国家又管不上,提倡自谋生路。照此下去,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以后的生计到哪里讨去?难不成,一家人生生世世就守着贫瘠的黄土地打发日子么。脱贫致富开发大西北,是国家制定的政策,总得有人先走一步。

他这么做正是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为国家分忧解愁么。二老听他说是响应政府号召,担心归担心,倒不再说什么了。弟妹们观念新潮,别的先不管,只听说能去美国享福,还能周游世界,没有一个不摩拳擦掌的。

大年初一,肖建业给风和拜了个年,在电话里头,他一如往昔般声情并茂地倾诉了他对她与日俱增的思念之情。谁知不等他说完,风和就推说自己要出门,把电话挂断了。

过完年,肖建业回了趟自己的家,一套六十平米两室一厅的居室。一年都没有人烟熏沐了,原本有些旧的屋子,比他离开前更见破落了。他必须在吴国香到来之前,把屋子拾掇一遍。先拖洗地板,然后擦洗桌椅窗户玻璃、碗柜厨具等一应事物。之后,换上干净床单、被套枕巾。经一番洒扫整理,原本破败的屋子顿时整洁亮堂不少。他坐在床上,又给风和打电话,高亢地说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思念她,无论如何无法忘记她。他说他想娶她的决心从没像现在这般强烈、坚定,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娶到她。

因为房子是由原单位分来的,一个楼里住的都是原先的同事。许久不见,碰了面,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询问他在哪里高就。人都是不甘示弱的,更何况肖建业曾经声名狼藉过,灰头土脸过,狼狈不堪过,该看的笑话也都叫人看了个够。这回有了解说辩白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于是把自己的情况拣好的说了,最重要的是不漏掉自己马上去美国结婚的事。看到人家羡慕向往的神情,顿时体味到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自己立时变得高大起来。他肖建业就有这样的本事,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短期内就可以在另一个更有潜质的女人身上站立起来。凭藉他过人的本事,征服几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离了婚,再结就是了,离几次,就能结几次。跟住房似的,老婆也要常换常新么。等着瞧,肖建业艳福不浅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去。这帮人不嫉妒得眼珠子掉出来才怪。

大年初六,吴国香乘坐上午九点的火车,约摸中午到达。肖建业买好站台票,看了下表,时间还早,他把香烟插进烟嘴里,咬紧了一口接一口狠狠地抽着,阵阵苦寒掠过喉部,贯穿而下。每发狠抽一口,都在表示他的决心比前一秒钟更坚定一分。人一旦下定决心,也由不得自己不发狠。

伴随一声轰天震地的长鸣,远远地一只硕大无比的巨龙,喷烟吐气曳着长长的白雾,隆隆地驰向站台,越驶越近,一刹那就驶过身边去。肖建业仿佛被巨大的雾气卷起来,架空了,他的世界立时变作渺茫的一团白。

尽管他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看到吴国香的一瞬,不免还是一凛。吴国香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大声地唤他,然后把一个小包从车窗里递出来,说自己没带太多行李,只带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她走下车,步子迈得很慢。肖建业张开绯红的笑脸迎向她,两只眼仔细打量着:扁扁宽宽的国字脸,燥黄的皮肤,很憔悴;大眼泡小眼睛,宽扁的鼻梁被深度近视眼镜压着,纷纷向脸两边塌陷,竟分不出哪是鼻子哪是脸。镜片上漾起的罗纹,一圈圈卷上来,不同的方向,折射的光芒也不一样,一束束精亮挡住了眼睛。往上看,前额的头发脱得快要尽了,泡菜坛子似的秃顶,油水从这里一片那里一块的头皮底下渗出来,到处是黄汪汪的光亮。后脑勺余下不多的一律贴着头皮向后梳,汇聚一起抓了短细的一把,小勺似的扣在粗短的脖颈上面。吴国香的头脸仿佛就只是一个金属的发光体,冰冷铿锵地钻进肖建业的眼睛里去,刺得他的目光倒下去,又看到一个痴肥突驼的肩背,绷在铅灰色方格子棉袄里面,吹了气般鼓的到处都是,衣服看着横竖是窄小了。恍惚了一下,肖建业很快定住了神,忙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抖擞地看向她身后,却没发现像舅妈的人,再看,还是没有。他拿起吴国香的手放进自己的手中,道:“辛苦了,一路还好吧?”吴国香点一点头道:“还好,一切还算顺利。”

“你还是老样子,蛮精神的。”肖建业哈了口气道。

吴国香忸怩地看着他道:“你也是,真是一点没变,一直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肖建业侧着脸,再往她身后看去。这时候就听吴国香说道:“舅妈昨天赶回美国去了。移民局打电话来说,你的签证出了点问题,要她赶紧回去核对一下,迟了,这一批怕是赶不上了。她要我问你好。还叫咱们先办结婚登记,等她把签证落实了,再把举行婚礼的酒店订下来,就回来接咱们,也把一部分产权交给我。你知道吗,想在美国加州最豪华的酒店举行盛典,那是非提前预订不可的。”吴国香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小声嗔道:“谁叫舅妈非要咱们在加州酒店举行婚礼呢,那里一向是世界各地顶级的富人展示自己财富的地方。偏舅妈又是不甘落后的人,硬是要争这口气。我真的拿她没法子,劝又劝不动她。只好由她去了。”

此时,肖建业把吴国香的手握得更紧了,眼睛里流着蜜汁,深情款款地说道:“让舅妈这么费心,怎么过意的去,你替我跟她道声谢吧,等到了美国我再好好孝敬她老人家……”迎面突然吹来一股冷风,把他后面的话吹散了。他紧一紧衣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回到家,先洗澡,他向来是讲卫生的,做爱之前最好洗个澡,然后光溜溜地上床,做爱。是个女人,他都能跟她们做爱。比起他人生的其他方面,他下身的那一部分,是异样的发达,有时候发达到饥不择食的程度。他的思想和他的注意力,虽不好说是全部,至少是大部分地集中在他下身突起的那一小部分。也难怪,事业不成功,做人也不成功,这上头要再不成功,他还是男人么,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过了十五,年才算真正地过完。肖建业的签证还没下来。吴国香也没有真正取得财产支配权。他必须忍耐些。死等,行不通,两个人都没有经济来源,眼前的日子就过不过去。吴国香也要他别放弃目前的工作。最终,肖建业还是不得不返回厦门了,但他要吴国香先回自己家去,他说自己一返回厦门,便要出差,带着她不方便,留她一个人在厦门住,人地生疏,他不放心。不如等他忙过这阵子了,再将她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