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把婚礼想得极其隆重,隆重的意思还有一层,就是知道它会闹得烦人。
施刚请来了亲朋好友以及各位同事、客户啥的——仿佛婚姻和客户也有关系,施刚说,客户就是衣食父母。而我这里,父母爷爷的同事、部下,以及各位亲戚,还有我的同学同事们。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拼出了五十桌。
我生活中有如此之多的人愿意来为我的婚姻祝福,而多半,我竟然不认识。原来我听说,陌生人即敌人。现在看来,陌生人大半应该算是赞助人。
结果,人是都蛮给面子,可是天公却不作美。上午天还晴好,谁也没想到下午会下雨,而到了傍晚,雨水便已经淹到了小腿肚。天色阴暗,疾风骤雨,所有的人都湿润无比,我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客人时,浑身发抖,上下牙打战。
新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上午,在姣好的阳光下,一群闹哄哄的女同事将我推到美容院,化妆,做头发。她们笑呀闹的,很开心。我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任人摆布。
面目渐渐变得不清晰,却又极度清晰。我突然想起漂亮女生,她在发誓一定把法理学老师折腾到死的时候,茫然地说,奇怪,我怎么会感觉,我根本没有世界观,而我的世界观却极其坚定。
整张脸雪白,眉毛乌黑,嘴唇鲜红。在这样的变色过程中,我身体内部不断地发出呻吟和叹息,声音开始还算清楚,渐渐变得微弱,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我注视着镜子,身体笔直,竖着耳朵倾听,直到最后它真的消失。我有些幸灾乐祸,有些依依不舍,又有些小小的怜悯,“这回,你是不是死了?”
美容师抬起眼睛,问,“什么?”
我摇摇插满发卡的巨大脑袋,表示我并没有说话。她笑笑,伸手取下一支发卡,“你的头发真多,不太好盘呢。”
我笑笑,继续看着镜子。我看见我自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漂亮,但没有生命的膏脂美人,像小镇集市上卖的年历画。
一直折腾了几个小时。最后,我这个木偶,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浑身上下披着一层层的白纱,裹着鲜花,香气逼人地走出美容院的大门。
已经是下午两点,天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但空气却干燥。街道对面,沈阳穿着一条长长的不知道是裙子还是上衣的东西,急匆匆地赶过来。
我突然想起很久前看的一本小说。说一个女人结婚。情敌来参加婚礼,送了她一把伞。小说中说,伞被风吹落在地上,断了。想到这里时,我突然很想讥笑谁一下。可惜没人可以讥笑。
沈阳跑到了我面前,笑容可掬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碰垂在我眼角边的花,说,“这样精巧,都不敢碰你了,像个陶瓷娃娃。”
我眨眨眼睛,伸手摸摸她的衣服,感觉很舒适柔软,不像我身上的白纱,僵硬干燥,一股
化工气味。
沈阳陪着我上车,她说,她要送我到酒店,亲手将我送到施刚手中。
施刚会在那儿等我。然后,我们会吃吃喝喝,和众人一起渡过这神圣的一天。这一天便是个标志,标志我们两人,要开始另一种计划已久的生活。甚至在我们出生之前,我们的父母、爷爷奶奶出生之前,就计划已久的一种生活。
车子轻轻一晃。发动了。这微弱的动静,突然让我浑身颤栗了一下。我紧紧地握住沈阳的手,她敏感地睁大眼睛,看看我,也狠狠握了我的手一下。
但是,我知道她并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她只是想亲密地表示她明白而已。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甚明白。
我侧过脸,看着车窗。车窗渐渐地湿润了,忍了半天的水分,终于从空气中渗透出来。人影、树影都含混不清。
牛牛死后那种莫明其妙的困意突然又浮了上来。我在模糊的意识之间,突然很想把模糊的水印抹干净,看看,何越在不在人群中间,或者,牛牛有没有可能,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与睡意以及
婚纱抗争着,伸手去抹车窗,才发现水印是在窗外的。抹来抹去,与我隔绝的外部世界,依然湿淋淋的,白茫茫的,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