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偷14-偷

牛牛说要带我去逛逛。我换上了学芭蕾舞时的舞衣,外面套了件风衣,跟着他出门了。他的女朋友也等在外面,穿了件明黄色的茄克,里面一套黑色紧身服,眉眼涂得鲜艳夺目。

我挺喜欢这姑娘的,一点点心机也没有,挺逗乐。以前牛牛交了两个女朋友,她们见了我之后,都逼他交待和我的关系,结果他交待不清,姑娘们就受不了了。现在这姑娘好,没心没肺,从不管我们什么关系,我猜她连想也不会想这个问题,觉得我们三人一起玩挺好玩,对她来说就行了。这种生活惟娱乐的精神,是我最欣赏的人生态度。

我们三个人先在街上逛了一圈,牛牛买了三杯珍珠奶茶,结果没有珍珠,牛牛很生气地把奶茶倒在人家柜台上,还顺手操起了门口的垃圾筒扔在柜台里面。当然啦,结果就是我们没付钱,调脸走人,继续散步。那个卖珍珠奶茶的老女人一脸戾气,也没敢骂出声来。

大约九点半的样子,牛牛把

摩托车推出来,我们绕到城西干道上,准备呼呼跑两圈。这段路在高速公路没修好前是交通要道,高速公路修好后重新整修了一下,废弃这其中的一段,变成了环山路,如果不?spanclass=yq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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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为姐姐,当然要让牛牛带着女朋友先跑一圈,于是我就从牛牛口袋里摸出根烟来,站在路边上等他绕回来。天色很黑了。有些凉。我把风衣扣好,围巾也紧紧地绕了两圈环住脖子,还是有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体贴地从毛孔往身体里钻。每棵树扑倒在月光下,都像有山那么高大。风嗖嗖地从树叶和草丛间穿过来,比蛇还要让人发冷。

我想慢慢地抽掉这根烟,保持一点点温度。可是,风却帮我吸了一大半的烟。最后一口烟时,我突然很想奔跑,尖叫,把寂寞刺破。身体里的声音破空而出,一改以往轻柔的腔调,尖利地问,“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你为什么仍然寂寞?不甘于生活?”

“你开什么玩笑,你很了解我吗?”我愤怒地把烟扔在地上,冲天空喊叫。烟头一眨眼就被风携卷着,离开地面,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这时候,有两辆摩托车呼呼地飞过来,一辆车后面坐着个妞儿,很漂亮很清纯的学生面孔,长发拉过直板烫,板儿直,飘浮的时候几乎都像条直线。

两辆车子都停下了,三个人都跟我打招呼,“牛牛姐来啦?”

我笑笑,镇定自若地问,“是啊是啊,带我一段?”

那个车后没人的小子就说,“上车!”

我跨上车,抱住这个陌生小子的腰,小子立刻发动了车,轰轰,腾空而起,树林和山脉都立刻飞了起来。空气就像溲冷的饭粒,一颗颗砸在脸上。

我尖叫,前头的小子也快活地吼了两声,我们的声音都被风的大嘴吞没了,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在叫些什么,只是我抱着他,感觉到浑身的力气都在尖叫中颤抖而出。我开始出汗,尽管浑身的皮肤冰冷。我抱着那小子腰的双手开始渗出汗珠来。冰冷之中,我感觉到无限的躁热。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张公安局验尸报告上的照片。那个年轻女孩子,面目肿涨青紫,衣衫不整地躺倒在地板上。她死于自缢,享年二十三岁,跟我同龄。她的字迹如同这里的树木,挺拔而干净。她的叙述,接近这里的空气,清冷而忧伤。她的离去,像这里的风,迅速而绝决。

牛牛的车从对面驶过来,强光像两根冰冷的大理石柱一样,迅速倒在我身上,我身边的水泥地上。

我看见他的女友在他身后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头发飘浮成一朵乌云。

爷爷要住院体验,我送了他去,他一路上都在抱怨,抱怨我们不陪他,来看他的人不够多,我一直赔着笑脸,一路说尽了好话,想,唉,是不是人老了都这么怕寂寞啊。或者,是因为他当官当久了?当官的人,是不是习惯了挥霍别人的时间?总觉得别人都应该在他身边陪着,哄着?

从疗养院的大门出来,就被漂亮女生一个电话召去。她说她想租房子,听说有一套在军区大院的房子,军区大院的环境好,又安静,不过,她怀疑那个已经住在里面的女人不是想分租,而是当二房东。她叫我陪她去看看再决定。

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了警卫,不过警卫没有问我们要证件,也没有要登记,我们畅通无阻地进了门去,我甚至还回头看了两看,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不需要检查,不需要登记的,能是军区大院吗?太古怪了。但是,的确有四个士兵守在门口检查进出的行人和车辆,我们也的确这么毫无问题地进门了。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真奇怪。”

那套房子很干净,阴凉。设施也不错。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一个阳台,一个房间有空调,已经给那个先住进来的年轻女人住了。

年轻女人穿着件蓝色上衣,梳着长长的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介绍着这屋子的好处,“干净,环境好,格局也好。”“嗯,我住的房间有空调,夏天你可以和我睡在一间房间里。”“我房间有空调,就多付一百块吧。房东要一千一百块,你付五百,我付六百,你觉得怎么样?”

这女人的眼神看上去就不是太诚恳,虽然房子不错。漂亮女生一直看着我,我还是没有吭声,直到女人把我们送下了楼,漂亮女生低声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房租就一千块。她想和你对半分,还要说好听的话。”我说。

漂亮女生一下噎住了,没接上话来,想了半天,又说,“那又怎么样呢?”

“看你愿意不愿意。仅此而已。”

“嗯。”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和知道了还是不一样的。”

“也没什么不一样。反正,知道不知道,都会被偷。”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区别,我就是想显示自己聪明,被偷也很明白,而已。

“你的进门卡呢?”走到门口时,士兵突然挡在我们面前,严厉地看着我们,就像我们是翻墙进大门的似的。

漂亮女生惊愕地抬起头,“什么?我进门时你没让我登记啊?”

长着娃娃脸的士兵一脸的严肃,抬起头指了指警卫室,不再理她。我们朝警卫室看过去,玻璃后面,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士兵,长着一张成年的,阴黑的脸,正盯着她看。

这张脸简直像下水道。我们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下水道脸垂下了窨井盖般的眼睛,冷漠地发出废水般生冷的声音,说,“证件。”

我在包里翻了半天。晕厥。竟然没有带身份证。也没带工作证。漂亮女生也没带。唉。我们这样的良民,又不是有卡可刷的有钱人,当然没有随身带证件的习惯。

漂亮女生慢吞吞地说,“找不到。没带。”语调很绝望。

“你是继续找,还是在禁闭室住一晚上?”士兵毫不动容。

漂亮女生咬咬牙,又开始翻包。

一张司法学校的出入证,就躺在纸片中,写得很清楚,她是司法学校的员工。她递给了下水道脸,下水道脸扫了一眼,没有接过去,“家在哪儿?哪儿人?”

漂亮女生愣了愣,解释说,“我户口在单位,不在老家。”

“家。”下水道脸坚硬地重复了一句,仿佛她的话在空气中蒸发了,没落到他耳朵里。

“我户口不在家。”她有些迟疑,软弱地说,“我户口在单位。”

“家。”士兵又说了一遍。

我突然光火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坚决地要求不实际的回答?我暴怒而又冷淡地说,“进门时不是我们不登记,而是你们没有要求我登记。现在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在用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

士兵说,“家。”眉头稍稍动了动,但没有抬起头来。

我们被这个家噎死掉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到底是想上门相亲,还是要我们确切的联系方式以证明我们不是犯罪分子?

士兵等得不耐烦了,抬起头来,注视着漂亮女生的鼻子,面孔缩成一朵菊花,爬满了愤怒,“你是想到禁闭室休息一下,还是把家庭地址写下来?”

“写下来?”漂亮女生显然受宠若惊了,原来只要写下来,不用提出证明。她大概已经打算打电话找单位求救了,顶多在所谓的禁闭室,或者警卫室呆一会儿,要求单位派人来解救她。

可是,拔开乌云见日出,这个极权主义分子现在只想让她写个地址滚蛋。

当然,她会老老实实地写下来。忍受别人的不尊重,不过是为了自重而已。

有了权力,人就变态,没有权力,人连人都算不上。真可怜。折腾来去,就为了这点上好的感觉。填完了表,看看表,往门外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血拼命地往脸上涌,很热。

施刚的四个姐姐加一个爸爸,总共给他汇来了两万块钱,他把存折里的钱综合整理了一番,觉得自己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在市里买一套二手小套型房子,大概九五年后盖的,另一个就是到郊区买一套大户型,但得有班车,交通方便。除非有人送他一辆车子。

显然啦。没人送。我妈妈说,等我们结婚比较稳定后,她可以送。她偷偷跟我说,现在送,怕被施刚一纸协议,或者想个什么招儿,就被拨拉到他自己名字下面去了。听说我妈妈要等两年才送礼后不久,施刚有一天吃饭时,刻薄而又严肃地告诉我妈,遗赠要是写清楚受赠人的名字,是不会算共同财产的。

我妈回答说,是吗?那遗产呢?

一个二十二条军规的世界,一旦开始商量结婚,做的都是

离婚的准备。房子是共同署名吗?大件电器和家具,什么时候买比较得当?婚姻注册前,还是注册后?发票由谁保管?是不是需要财产公证?婚后收入,如何独立开来?婚姻这种经济共同体,要先行分割后组合。

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天下大势很有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生最喜剧的两件事,就是活着时写遗嘱,结婚时分割财产。在我准备结婚时,我家人准备把这两件事都办了。人生真荒诞。

我约施刚上街。我不停地约他。他每次都有借口不去。我到他那儿他就有空,上街就没空。谁会信?不就是怕给我再买戒指吗?小气鬼。这男人天生就这样。有的时候,我觉得农民出身的人,就算是当了大官,发了大财,也永远是个小农。从施刚身上,我就看清楚了。

我们逛街的时候,他永远都告诉我小店的东西是有特色的。常常,我买衣服时,他在旁边看,等到买单时,他肯定就烟瘾发作,到外面抽烟去了。我们一起吃饭,他付了饭钱,就会问我要打车的零钱。这男人的小心眼儿,我当然不会没感觉。

不过,施刚这样的穷人出身,从小丧母,父亲一手带大兄弟姐妹五人,家里只有他一个大学生,他这样讨厌,也有情可原。穷人当然一身穷脾气,再有钱也改变不了,没什么不可以理解的。

不过常常,我和牛牛吃饭时,看着他买单,就会觉得以后我要是爱上了谁,肯定是因为他买单的姿势很潇洒。

既然没男人来买单,我就和漂亮女生逛了一下午商店。四点钟,逛累了,坐在路边的茶馆喝茶。沿街的树叶都已经绿油油的了,眼看着天气就要热起来了。

旁边一桌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孩扎着黑色的三角头巾,长长的头发一直披到腰,厚厚的嘴唇,很健康漂亮。男生也好看,皮肤白晰,身材高大,眼睛有些冷漠。上茶时,男生替姑娘试了试水温,然后才说,“好啦,这水温你可以喝的,不会伤胃。”

真美好。我想。到底还是有些温暖的。在搞笑的荒诞之外。我喜欢这样年轻漂亮的男女,喜欢有些许微妙而细节的温暖。让我的注意力稍稍从漂亮女生身上转移开来。这个恶俗的女人,一直在一个劲地盘算什么样的短裙配什么样的帽子比较经典,合适到舞厅里穿。

从她身上,我学到一个经验。分居的已婚女人,比未婚女人对男性更加饥渴。从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就知道。她兴奋无比的样子,让我立刻就明白了,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像漂亮女生这样被动。漂亮女生虽然漂亮,有无数泡男人的经历,可是有经历没经验是没用的,她还会继续折腾下去,折腾得遍体鳞伤,乐此不疲。

在学校时,我们班不光是漂亮女生,还有不少女生也喜欢已婚的法理学老师。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亮,神采飞扬,爱穿一件宽松的黑衬衫,一条细条纹银色粗布裤子,嗓音略有些沙哑低沉,总是若有若无的散发出慵懒无谓的宽松气息。这样的男人已婚,让漂亮女生耿耿于怀,感叹天下的好男人都像厕所蹲坑,被人占光了。

当然啦,也就是漂亮女生有勇无谋。全天下人皆知,宁愿人兽恋,也不能和已婚男人谈恋爱。偏是漂亮女生喜欢片刻占有的感觉,她想尽了办法真的勾搭上了这个漂亮男人。死活纠缠了半年,打算把他一生都买断,结果,买大不成,为了补偿她的一番深情,法理学老师送了个小的给她,自己又回到橱窗里继续展览他的俊秀容颜去了。

我的师姐可不是吃素的,先去告法理学老师强奸,中途撤诉。而且一直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还把孩子给生下来了——也不知道她想害自己,还是害法理学老师。总之,这一脚够狠,把英俊的老师一脚就踢出了老婆家门不算,还踢出了人民教师队伍。她自己一转身,嫁给了对她垂涎已久的

厨师帅哥。

可是,那个为了作证而出生的娃娃没到两岁,眼睛就跟法理学老师一样迷人明亮而又慵懒。这个事实让大厨忍无可忍。他先是借酒浇愁,然后夜不归宿,之后,就开始在花丛中飞舞,到处和涉世未深的小妹妹逛街,给她们买时髦的衣服。

大厨也是学校的大厨,怎么也有点文化,他学会了在姑娘的书上写“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艳抹总相宜。”“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等流传千古的爱情诗句,迷倒一批身体成熟,智力上却根本没成年的姑娘。

好啦,可能本来心比天高的漂亮女生就没打算和他相守到老,也许只是给孩子一个名分,就没挑剔,过渡一下而已。既然闹到这一步,多拿一点是一点。她未必多受伤害,但友情演出一下怨妇,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她在学校就说过,恋爱打算不要长过两个月,婚姻打算不要超过半年。一辈子就要在爱与欲的颠覆与反颠覆中折腾过去。这样一段维持了一年多的婚姻,岂不是已经超预算?所以,漂亮女生为钱和尊严痛苦了一段时日,就没心没肺地开始浪里个浪,浪里个浪,继续流浪儿的生活了。

这样一个活宝,还生孩子。据厨师丈夫说,漂亮女生刚生完了孩子,活蹦乱跳地背上包,就跑到护士面前说,她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舞会,下午要去买件衣服。

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暗自猜度。她可能原本打算在

亲子鉴定后就把孩子扔给法理学老师,没料到那一脚踹得那么狠,一下把法理学老师踢到了大洋彼岸,孩子送不走了,只好自己养着。

不过,漂亮女生虽然没什么责任心,倒也不至于心狠手辣,平时对这孩子还是喜欢的,像养了条小狗一样开心。她一直在盘算,玩归玩,正经任务还是有的,就是给孩子找个能负责任的爸爸。我觉得她这样一个想的开的人,这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坐着没事儿,就开始谈最近最热闹的这个女研究生的案件。漂亮女生很想知道法庭能让这位倒霉的男友赔多少钱。她还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姑娘在男友家上吊自杀,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她对爱恨情仇和钱都有浓厚的兴趣。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件跟我们无关的事儿。我告诉漂亮女生,死者的父亲看上去非常的儒雅,无边眼镜,面孔平滑白晰,微笑时嘴角一牵,温柔而绅士。他女儿在日记里描述的种种行为,一点也看不出来。如果非得从他身上找出一点点暴虐的气味,就是藏在眼镜下的眼睛,眼角略有些下垂,像是三角眼,微微带了些乖戾之气。

漂亮女生听得若有所思,恍惚了半天,才说,“真是。要是找一个这种有暴力倾向,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男人,多可怕。”

我们闲聊的时候,旁边一桌的女孩子站了起来,到

卫生间去了。她的男友,或者是想追求她的年轻男人,毫不犹豫地抓起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按了几下,若有所思地看看,把手机又放下了。

他放下手机,一抬眼睛,正好看见我和漂亮女生的目光,愣了愣,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一会儿,女孩子回来了,一边甩手,一边抱怨卫生间的擦手纸已经用完了。

刚才还觉得异常温暖美丽的景象,在这背身的偷看之后,立刻变成了浑然不觉的危险。我很不舒服,扬扬眉毛,说,“走吧。”

漂亮女生拎起了包,“陪我去上一下厕所。”

女厕所门紧紧锁着。我们等了十五分钟,男厕所的人进进出出,都在看着我们。可是我们在门口左摇右摆,怎么也没人应声。小姐说厕所里有人,让我们耐心等一下。

就算是有人,把大门锁起来干嘛?难道在手淫?漂亮女生咕噜着抱怨,脸色越来越难看。

又等了三分钟左右,漂亮女生实在等不及了,把包挂在我肩上,直接就走进了男厕所,一边往里走,一边还说,“他妈的,你看看,你们男厕所真他妈的脏!”

她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一个高个子年轻男人拎着裤子跑出来,一边跑一边系皮带,嘴里还叨叨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慌慌张张,狼狈地从我身边溜过去,一转眼就不见影了。

一家房屋中介给我打电话,说有一套房子很符合我们的要求。叫我去看房子。他眉飞色舞地说,那套房子很干净,精致地装修过,有沐浴房,木地板,一室一厅,四十二平方米,五千一平方,二十一万就可以搞定,不用装修,直接搬进去。中介为了加强这房子的魅力,还说,房子是九八年盖的,是电视台盖给员工的,所以,邻居的素质也不错。

素质。我查了下字典,这个词的解释是,解剖学特点。那么,电视台的人,为什么素质就不错呢?真让人想不明白。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去看房子了。约了中介的小男人在路口等着,我一跳下车,他就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一脸明媚而又暧昧的微笑,身上的蓝衬衫烫得真平,一丝不乱,跟秃子的头发似的。

小区在城门边上,绿色植物很多,空气有些阴阴的,沿着长长的林荫道走进去,看见两边的垃圾箱都还算干净,颇为安慰。只是一楼的防盗窗像栅栏一样把里面闪动的人割成一块块残缺抖动的肌肉。生活总是不失时机地暴露人的本质。

楼道背光,很暗,尽管是大白天,我还是开了灯。还好,从一楼到五楼,没有灯泡坏。楼道里也还算干净,没有堆着陈年的箱子、自行车、报纸和炉子。总算这房子比较新,人们来不及制造那么多垃圾让路过的人友情分享。

到了五楼,房主已经在门口抽烟了,看见我们,没表情地进了屋。我走进屋,看了看,右手是厨房,用的是美标笼头、A.O史密斯的热水器,灶具不知名,但有个西门子的小洗碗机。然后,左手边,是六平方左右的走廊,俗称

客厅。煤气管道就暴露在墙面上。

再往里走。就是唯一的一间卧室。地板是实木的,没错,但黄不溜溜的颜色让人愤怒,而且,阳台上的地板还破了几个小小的洞。墙面上,大片的开裂,不知道是不是刷墙前没把粒子刮干净。客厅旁边的浴室里,普通笼头,普通台盆,暗红色的沐浴房黯然得像被沙子磨过。

我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一直没吭声。房主和中介站在阳台上,说了几句话,然后中介说,“这地板真光亮,真不错。”

房主说,“是啊,我搬进来时,全部

装修了一遍,你在厨房吗?那笼头都是美标的,开关都是菲利普的。”

的确。不过,他为什么不说,厕所的笼头可不是美标的,开关也不是菲利普的。我抱着胸站在厨房里,没吭声,继续听他们说话。中介指着阳台说,“晾杆是自动升降的?嗯,好方便啊。”

房主说,“是啊,是啊,这儿住着很方便呢。看,客厅顶上打了八个吊柜,把所有能利用的空间都利用上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客厅的顶上被八个吊柜占得满满的,这样,客厅的层高就大概只有两米二高了,空间很压抑。就算视觉效果我不计较,万一走过去的时候,吊柜掉下来怎么办?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和他们一起站到一起,蓝衬衫的中介笑盈盈地说,“这地板不错吧?”

“得换。”我嘻皮笑脸地说,“瞅那几个洞,一进门就像上无人售票车似的。”

“饿。”房主嘟着嘴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被噎住了。半天才说,“总的来说,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不错啊。可惜的是,买了也住不进来,得找人把墙面全部刮掉重来。墙面已经剥落了,不能直接刷乳胶漆。”我抬头看

天花板,“楼上漏水啊?”

“有点。现在修好了。只要重刷一下就可以了。”房主像被扎破的皮球,吐了几口气,终于咬着牙说,“你觉得怎么样?”

“重刷很麻烦的。要刮掉好几层。”我沉吟了一下,“我觉得还不错。价格能低些吗?”

“小姐,这价格已经很低了。今天中午一个人见了,非要买,我听说你要买,故意拖的,你知道的啦,那种生意人,总不比你们文化人。我还是讲究的嘛,希望自己有个好买主。那个主顾出二十二万呢。”

“哦?”我看看他,“这么有缘分?”

蓝衬衫在这种不恰当的时候插嘴说,“是啊,买房也是缘分啊。”

真愚昧。不过,拿这架势出来,想必价格是不肯让的了,我略一迟疑,房主又急切地说,“你要买今天就定下吧,否则我晚上要给那人消息了,你就买不到了。”

我左右看看,这房子的确不错。总的来说,小区环境和内部都还算可以,若在这里结婚,还是可以的。

我犹豫了一下,拨施刚的电话,先是通话中,后来,信号就没了。

没联系到他,我立刻就觉得似乎这房子似乎事关重大,忐忑不安地在屋里转了十分钟,紧张得一头汗都出来了,慌张地说,“我先回去了,一个小时后给你消息。”生怕他急了眼儿,跟我这种口出狂言的人一般见识,把房子卖给别人。

房主不太高兴地说,“一个小时啊,不要拖,否则你可能就买不到了。”

下了楼,蓝衬衫中介走了,我再打施刚的电话,他的电话还是接不通,我打通了漂亮女生的电话,说了这事,问她怎么办。

漂亮女生顿了顿,奇怪地问我,“要是这么抢手,他干嘛这么在乎你一个小买主?要是我,理都懒得理你,你爱想多久就多久去吧。这跟女人泡男人不是一样的嘛。”

我脑子嗡的一声,觉得世界顿时明亮了许多。人生,需要学习的东西,可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