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蝴蝶飞飞

结束了连续一周在异国上空飞翔的生活,租住在钟小印家的空姐酷儿今天回北京了。这些天她一直在空中飞来飞去是源自她对班的一个同事赶上婚假,她帮忙顶几天班。她男朋

友安沛开了车到机场去接她,当她一坐上车就向她传达了小印的近况,告诉她小印在工作上闯祸了。酷儿很着急,她让安沛开了车直奔酒店,她知道按推算,小印现在应该在上班。

不过,这次她的推算是错误的,小印因为出现了这么大的失误,正被罚停工一周进行反省呢。她和安沛在酒店转了一圈不仅人没见到,还听到了一箩筐的风凉话。说的都是对小印不利的话。酷儿更着急了,她又让安沛开了车飞也似的开向了家里。那里想必会有钟小印的踪迹。

安沛将车在小印家楼前停下,意外的,酷儿竟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身影高大而潇洒,有一头蓬松发质,应该是吕辛。

快近一个月没见到吕辛了。那一阵子,吕辛和钟小印商定好彼此试着交往时,吕辛总来找小印,酷儿见过他。他和小印、酷儿和安沛还在一起吃过饭呢。后来,听小印说,还有一个女孩很喜欢吕辛,所以,她就退让三舍了。这会儿他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

显然,吕辛看到了车里的酷儿,他的脸上猛然流露出释然的表情,那模样像极了一个筋疲力尽的爬山者猛抬头发现脚下的路已然到了顶峰一样。他长喘了一个口气,并将腰向下弯了弯。

“怎么不进去?家里没人吗?”酷儿问。

吕辛摇了摇头,他和安沛打过招呼后,焦急地问向酷儿:“你知道小印去哪里了吗?我在这里等她半天了。她没在单位上班,我已经往酒店打过电话了。”

“我刚下飞机,这几天不在家。对了吕辛,你是今天才来找她吗?你前几天有没有见她呢?我也刚去过酒店,她是不在。她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事呀?我刚刚听安沛讲了,我也好着急,吕辛,你不会是这几天都没有见到她吧?”

“这几天当然见到她了。我一知道她被酒店处分的事就来找她了。我还劝说她离开酒店呢,既然工作上不是很开心,就没必要非在Bewiek酒店上班。以她的学历和工作态度,在哪里找不到个工作呢?可是……”吕辛双手插兜,耸了耸肩膀,表情甚是无奈,“可是,谁知她根本不肯答应,唉,真是搞不懂!”

“什么,你劝小印不要在Bewiek酒店上班了?那怎么行?她肯定是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

吕辛不解地看着酷儿。

“嗯……”

突然之间,酷儿像刹车一样捂住了嘴巴,她霍然记起了钟小印曾嘱咐她不许向别人提起蓝冬晨帮助她安排工作的事。

“那你有没有去其他地方找找?”

酷儿问。

“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地方?”

虽然酷儿神色闪忽,话也说得没头没尾,但是,吕辛还是听出了酷儿有可能知道钟小印还会出现的地方。

“她妈妈那啊——啊……”

酷儿又停下了,她突然又记起,小印妈妈住院的事,小印也是瞒着吕辛的。

“她妈妈?她妈妈在哪儿啊?”吕辛彻底地看出了酷儿有事情向他隐瞒,他猛地上前,抓住了酷儿的胳膊,使劲地摇晃了一下。

“喂——你搞痛我了!”酷儿大叫了起来,连安沛都要对吕辛瞪眼睛了。

“对不起对不起!”吕辛一叠声地向酷儿赔不是,他的眼神诚恳地,带了无限的凄苦无助,让酷儿一下就看到了他因为没了小印的消息就天崩地裂的感觉。

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怎么好再向他隐瞒呢?怎么好再看着他受如此的煎熬呢?酷儿闭了闭眼睛,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她说:“吕辛,我告诉你,可你一定替我保密,不许对小印说是我告诉你的,否则——”

“你放心吧,我一定保密。”

“小印的妈妈在医院。听说是蓝冬晨——也就是Bewiek酒店的蓝副总经理帮助安排的。医院具体在哪我不太知道,小印不告诉我。还有,就是小印不可能辞职,我听说蓝冬晨帮她妈妈付了20万的疗养费,蓝冬晨被小印视为救命恩人,所以,我刚才说小印是不会离开Bewiek酒店的,她怎么可能离开她的恩人呢?”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吕辛听得目瞪口呆。他千想万想也从来没有想过小印和蓝冬晨之间还有这样的曲折。

“蓝冬晨为什么要替她付她妈妈的疗养费?这件事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

吕辛深感纳闷,因为如此说来,金薇薇和麦乐乐肯定是不知此事,看来也不可能有别人知晓。小印和蓝冬晨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若真的是酷儿说的只是小印欠了蓝冬晨20万元钱、小印在酒店上班是为了偿债那就好了。想到此,吕辛觉得还是有必要再问得仔细。

“酷儿,你是说,小印在Bewiek酒店上班是为了偿还蓝冬晨的钱了?”

“我估计是吧!虽然小印没说,但是,她是那样的人啊。她不会轻易地接受蓝冬晨的20万的。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小印不让我问,她也没说。”

“哦,谢谢你,酷儿,打扰你了。你刚下飞机,赶快回家休息吧!”

看着酷儿和安沛上楼的身影,吕辛并没有立即离去,他开了车门,一个人钻进车里,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等待着小印,他知道,小印晚上肯定会回来的。

伤心人多半会去多情处。望景生情望景怀念,至少可以满足一时的心灵空虚。

北海公园冷清清的。虽然太阳还是在天上并没有往常那样明显,但是除了绿荫和建筑遮挡住的地方外,其余裸露在阳光下的东西还是都冒着袅袅的白烟。水面上偶然飞过一只蜻蜓和几只水鸟,轻轻地溅起一点水花就又换了一个着陆点观察岸边的那个长相清纯、面部略带凄迷的女孩。

小印抱着双腿坐在岸边已经好久好久了。她的睫毛一眨不眨,远远地看去,像极了商店里摆放的芭比娃娃。三三两两的情侣和小孩、老人从她身后走过,无论是窃窃低语还是欢快地喧哗,她都没有一点点感觉。世界好像在她面前已经消失了,太阳也好像不存在,她也不知处于何年何月何地了。

是谁使她这样的?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蓝——冬——晨!这三个字是什么样的呢?蓝色的、冬天的、早晨?呼地一下,她打了个冷战。一股很冷的感觉重重席卷了过来,她觉得一瞬间她已化做安徒生笔下的那个卖火柴的女孩,真的好想好想找个地方取取暖。为什么?为什么身上不仅冷,心里还伴随着巨大的伤痛?为什么他会带给她这种感觉?也许是他太冷酷太无情太暴戾了吧?抑或是她太多情太幼稚太温顺了?要不,怎么会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有了莫名的特殊感觉。那种感觉咸咸的,少一点都感觉味道淡得像白开水,多一点又怕承受不住。也像夏夜支在院中的一幕纱帐,时隐时显地透出朦胧的光亮,也时隐时显地遮住朦胧的光亮,看似清散散的,但你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这个樊笼,让你感到它存在的事实。

为什么不能挣脱呢?以至使她每一次见到他,呼吸就感到局促,每一次想到他,思绪就像柳絮,不经意间竟溢出整个春天。

她是喜欢他的!这时,她终于确切地对她下了这个定论,确切到就像求证X加Y等于Z一样,竟有了些公式的味道。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确切地感到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呢?她想好好地想想他是不是也很喜欢她。可是,她刚刚一想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心就很烦很乱。问题的答案是很显然的。如果他要是知道她在思考这个问题,说不定他会觉得她傻得可怜呢!她记起了她第一次送妈妈到疗养院时在门外听到的话了——他说“我怎么会喜欢她?全世界的女孩都嫁出去了,我也不会娶她!”而且,他还说她是一个黄毛丫头什么什么的。她是个黄毛丫头!她当然是个黄毛丫头!不然的话,她就不会傻傻地闯了那么大的祸,不会傻傻地以为他会帮她找出原因,从而能够体谅她安抚她了。落花和流水,蜻蜓和湖面,一个有意一个无情,再也没有什么可分辨不清的了。

他是不会喜欢上自己的!钟小印的心底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满脑子的磁盘里也反复地拷贝着这句话。他有理想,重事业,热爱工作,奋力向上。而她呢,整个身心都用去做什么了?即使是现在,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她的心里不是也一点都不想去想工作吗?书上说恋爱中的人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她现在不就是深陷恋爱中吗?不同的是,别人的恋爱是两个人,而她却是唱独角戏。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甚至,是罪有应得。她本来就清楚他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他的女朋友还那么优秀。她怎么可以侥幸地认为自己可以掩耳盗铃呢?更可恨的是,即使是这样,她竟然还忘不了他!即使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即使知道了她和他在一起是种无望却还是对他割舍不下!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实在想不通,甚至开始怨恨起自己来。她将下巴重重地抵向膝盖间,渐渐的,渐渐地闭上了双眼。

一股潮水迅猛地冲破了微闭的屏障,缓缓向她面颊滑落,她能感觉到,潮水正顺着膝盖跌落到脚踝里侧。脚踝上的蝴蝶文身呢?就在前几天,他还说她已经不需要这个护身符了拿走了它,短短的几天,她果真厄运降临。

“蝴蝶啊,蝴蝶,你为什么飞走了?你为什么不肯陪在我身边替我解去这许多烦忧呢?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这样伤心、这样困惑、这样沉沦吗?”

钟小印的内心拼命地呼喊着,她的泪水更是急速地坠落,肩膀也跟着微微地颤动起来。整个岸边的垂柳仿佛听懂了她的呐喊,跟随她一同吟唱着哀歌。

晚风不仅像乐谱像一样地流淌过来,还捎来了几只轻盈的蝴蝶。其中一只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微闭了双眼的眉间。她抽出一只手,摸索着从身边的包里拈出不倒翁,举到眼前,张开被泪水漾满了的双眼,和蝴蝶一起对着不倒翁,哽哽咽咽地说:“爸爸,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呀?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可他为什么这样对我?爸爸、爸爸,我是不是不应该喜欢他呀?可是,可是我真的办不到……爸爸,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除了你,还有谁能回答我?妈妈在医院,酷儿在天上……爸爸,你告诉我啊???”

等待通常因漫长而无聊,但对于有心人来说,等待代表着光明和希望。吕辛终于看到钟小印的身影了。

钟小印背着双肩背书包,两只手交叉拿着一个不倒翁,神魂落魄地从街角处踽踽行来。

吕辛不知自己是怎样地蹦下车来,拦在了她面前。

“小印——”

钟小印脸和眼已经被泪水写满了痕迹。一阵无以言状的心痛布满了吕辛的全身。才一天不见,她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双手托住了她的肩膀,用眼睛深深地锁定她,嗓音略带沙哑地说:“小印,发生什么事了?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我找了你整整一天了!”

“吕辛——”钟小印像一只飞累的小鸟,好想好想找个依靠。她再也止不住一路上强忍的泪水,投向了吕辛宽宽的怀抱。

吕辛紧紧地拥抱住她,只想将她所有的哀愁和辛酸统统揽进自己的怀中,带给她无比的希望和美好。

仅有的一点落日余晖撒在他们的身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像极了一幅渲染着浪漫情调的剪影。

时间在这一刻幻化成屏幕,播放着最精彩最绚丽的一幕场景。

此刻,他们并不知道,离他们有5米之遥的地方,蓝冬晨像蕴涵了10吨核威慑,脚步竟沉重得无法再向前移动一步。这一刻,他的头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不知10分钟前他做的疯狂驾车买了花束赶到这里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明天,钟小印就要停止处罚恢复上班了。算起来也只有10几个小时,他又可以看到她了。

已经将近6天未见到她,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不知怎么的,就在10分钟之前,这种深入骨髓的思念竟如核武器般爆发,任是怎样的强忍狂耐都无法将之打压下去。不喜欢她可以,不爱她可以,但是,不见她怎么可以?不分分钟让她驻扎在他的视线中怎么可以?真不知道这6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现在开始有些佩服自己的坚强和抑制力了。在没见到她的6个白天和5个夜晚里,她是怎么度过的?她有没有哭?有没有骂他?有没有思念他?有没有人陪她?她会不会很恨他?她会不会再也不喜欢他了?这些想法如同钢针一般,彻头彻尾地刺入到他的心脏,每想拔起一根,都连带着会带出一阵令人晕眩的血肉和痛感。

如果用一个词准确地形容通彻心扉的遗憾和寝食难安的焦灼,那么,相思这个词再适合不过。相思原来不仅仅是字典中安安稳稳躺着的一个词,而是一种鲜活的,可以触摸到的感觉,就像他开上车冲上街冲到花店时的动作,要多猛烈就有多猛烈。

他好想快快地见到她,对她说一声瞻前顾后、压抑了很久没有说出的话——“我喜欢你”。

可是,现实却是那么的残酷,就像黑夜的来临,一如悲伤的感觉竟是无孔不入。站在本是两个身影却因亲密拥抱变成一个身影的旁边,蓝冬晨紧紧攥住花束的手竟已因花刺的锋利而滴出鲜血。

不过,他不想放手,更不想像其他看了此等场景疯狂了的男人那样将花束弃之在地,他要将花束亲手交给她,交给他经过了痛苦挣扎生平第一次付诸于送花行动的对象手中。

这花的分量对于他实在是太重太重了。大多数的女孩不明白,男人送一束花再简单不过了,价格便宜且非常浪漫。但是,为什么大多数男人都不肯送呢?其原因是害怕承担熟人或是陌生人对他举着花的目光。这些目光会像一面厚而重的铜墙铁壁,足以令任何信心不坚定人望而却步。不过,如果一旦下定了决心冲过这道墙,那么再有天大的阻挠他也不会轻易言罢。像蓝冬晨这种天生执拗的人更是如此。吕辛在他眼中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小印!”蓝冬晨沉着地叫了一声。

两个合二为一的身影倏地同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到了蓝冬晨站在他们旁边。两个人的面部表情一下子从愕然到木然,然后又到赧然,最后,渐渐转变为坦然。

一刹那间,钟小印有一种飘然飞向蓝冬晨怀抱的念头,不过,这仅仅是一刹那的念头,很快地,她将身体再度向吕辛怀里靠了靠,然后,她故意忽视蓝冬晨的眼光,求助似的看向了吕辛。

“小印,我来给你送花,你过来。”

蓝冬晨将花束向上举了举,脸上丝毫没有挂着尴尬和愤怒,好像他天生就是一个不会生气的绅士。

直到这时,钟小印才看到他居然拿了一打蓝色的玫瑰。好美好美的花,街口的灯光笼罩在上面,好像千年前冰封住的一个诗篇,诉说着楚楚动人的情感。有谁能抵挡接住它的冲动?钟小印目光迷离地看向了他。

依然揽着钟小印的吕辛及时地将她的身子扳向了一旁。他意识到钟小印也许没有力量跟蓝冬晨的眼神抗衡。

“小印,我们上楼吧!”

吕辛说。

钟小印收回眼光看向了吕辛,温柔地点点头,并且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

就这一声,其实,也只这一声,蓝冬晨已然听出了钟小印嗓音的不同。这是经过了一场大哭特哭的嗓音。夜色虽然斥满了整个街道,他刚才也已看到了她红红的眼睛,但是,声线的变化预示出的东西还是被他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因为瞬间被揪起的缘故猛然扭曲。

她为什么哭了,而且还哭得这么厉害?是因为他吗?还是因为吕辛……蓝冬晨决定不再犹豫。她是他的,他要带她走,他要安慰她,要用自己的真心换取她的原谅。不能再让吕辛纠缠着她。

“小印,你过来!”

再开口的蓝冬晨声调霸道,全然没了刚才的矜持。

钟小印只想携了吕辛一同上楼,对他的话佯装充耳不闻。

“小印,我叫你过来你听到没有?”

蓝冬晨对吕辛和她在一起的耐性已达到了极限。

“你住口!”

钟小印突地大叫一声,将吕辛和蓝冬晨都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凭什么跟我讲这种话?”

钟小印放开了吕辛,来到蓝冬晨的面前。接着说:“你走!你给我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说这番话是真心的,决不是在跟你赌气。……对了,我刚才的话错了,我怎么可以不见你呢?你是我的上级,是我的领导,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还签了协议呢!我怎么可能不见你呢?……我应该这样说——除了上班时间,我不想见你。我根本不愿意见到你。……拿着你的花,该送谁送谁去吧!我不缺送花人。会给我送花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你认识的,吕辛!相信你的记忆力不会那么不好,不久前的999朵玫瑰你没忘记吧!比你的花多多了,是不是?”

“……,是。你嫌我的花不够多,不够好!……,我明白了!”

蓝冬晨直视着她,语调越来越冰冷。他点了点头,然后,夸张地做了个松手动作,一大束“蓝色妖姬”顿然落地,他将皮鞋碾了上去,一瓣一瓣地将花瓣碾碎。

“我现在就带你去买更多更好的。你的记忆力也不会太差吧——还记得我们当初签协议之前讲过的条件吗?我说过——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要答应——当时,你也是答应我的,现在,你不会打算反悔吧?……好了,那个时候我没想起要跟你讲的条件,现在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不可以接受别人的花!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走!”

说着,蓝冬晨抓起钟小印的胳臂就要往路边拖。

“蓝冬晨——”

吕辛横了过来,他的手按在了蓝冬晨的手上。历来,两个男人将手重叠意味着不是友谊就是敌对。火药味一时充斥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连晚上还在电线杆上栖息的鸽子都扑棱棱地张起了翅膀,远离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你太忽视我的存在了!你放开她!她欠了你什么?她为什么要跟你有个像卖身契一样的协议?你凭什么要这样要求她?”

蓝冬晨的手没有移动,好不容易才握住的臂膀怎么可能说放开就放开呢?那不是蓝冬晨的性格!如果不是念在与吕辛家世代的交情,他不知他会以怎样的方式令吕辛大败而退。

“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问她。不过,答案要看她愿不愿意告诉你。拿开你的手,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

“蓝——冬——晨!”

这一次开口的是钟小印,她的眸子中流出了满是愤懑、满是哀怨、满是凄苦的泪水。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一句让吕辛和蓝冬晨听了都感觉不可思议的话:“如果你敢伤害吕辛,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小印,你——”吕辛大喊。

“吕辛,我说的是真话。”钟小印拦住了吕辛后面要说的话,她知道吕辛不是一个怕是非的人。但是,她还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和选择。

“小印,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是现在死去也甘心了。这要感谢蓝冬晨,是他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听到你的真心话。你先上楼吧,接下来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为了你,我愿意以各种方式和他做个了断!”

吕辛的话丝毫都没有入了蓝冬晨的耳。此时的蓝冬晨,满脑子就是在思考钟小印刚刚刚讲过的话。可以想象,当决定了喜欢一个人并想向她表白时,遭到的竟是以死相对,这种感觉会是怎样的怎样的难过。

钟小印的坚决从她的眼眸一直贯穿了她的全身心,哪怕是演技再好的明星也不一定能够装出来。

“小印,你,你竟……肯为吕辛去——死?”

没了以往的调侃,没了以往的高声,态度一贯强硬的蓝冬晨这一次颓然了。他怔怔地松开了本以为可以握得住的臂膀,倒退着步伐,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小印,一步一步地向后走去。

像摄影机的镜头在不断加长,眼眶中容纳的两个人影的距离越来越近,面部也越来越模糊,留下的只是眼中雾水带出的记忆中的痛苦与遗憾。

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他和她和他之间到底怎么了?她是喜欢他的,她一直就很喜欢他。谁承想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眼睁睁地看到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残酷。

不过,蓝冬晨毕竟是蓝冬晨。就在他走到jeep旁边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他本来的态度。刀锋一样的话语带着风声留给了还站在楼门口的两个人。

“钟小印,你可以选择上不上班,但是,你不可以选择见不见我,更不能选择见不见他。”

说“他”字的同时他的手指向了吕辛,并且,迎着吕辛尖锐的目光,丝毫不想闪躲。

这一回钟小印终于领教到蓝冬晨的厉害了。自她恢复上班之日起,每天被安排了两个班。好像蓝冬晨算准了她不是一个不守诚信的人一样,知道她不敢不按照酒店的安排加班。这样,蓝冬晨就可以每时每刻随心所愿地到销售部溜达一趟,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也没有地在她面前晃上一晃,也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不可以选择见不见我,更不能选择见不见他”。钟小印除了每每都狠狠瞪上他两眼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摆脱办法。更可气的是蓝冬晨还时不时地用对讲机拨通她的频道,什么话也不说,像是幽灵一样,然后又挂掉。谁叫她欠了他的债呢?谁让她当初什么都答应了他呢?只好听天由命地委曲求全吧。

吕辛从那天晚上分手后,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他是不是又到外地出差去了。钟小印竟然有些挂念他。那晚她说的肯为吕辛去死的话,决不是说说吓唬蓝冬晨的。她当时的心境真是那样。一想起蓝冬晨那副理所当然的蛮横,她的心就愤愤不平。他来送花给她算什么?算道歉还是算其他的总要交代个明白。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谁会接受这种不明不白的花束呢?他如果有吕辛万分之一的体贴和温柔她也早就会感动的。可是,他却没有。有的只是他冷淡的语调和他一贯的强硬、蛮横、妄自尊大。

她才不吃他这一套呢!不明不白的休想让她妥协!

“数据库事件”肯定有人捣鬼,不然的话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机器中消失了。他连问也不问,查也不查,甚至听也没听过她的解释,就不问青红皂白地对她进行处罚,这算什么领导?现在好了,所有的员工都在看她的笑话,甚至,什么风言风语的话都说出来了。

更可气的是从前天开始,为了让她更加难堪,他竟将她调至公关部,一人身兼两职。这在哪个酒店也没听说过呀,一个人又做销售又做公关,说出去还以为她钟小印有多大的本领呢。其实,酒店里的人全都不是白痴,每个人都知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可以让她没有闲暇,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带在身边。她偏偏就不会让他的计谋得逞。

例如昨天,由她陪同他出席一个合作的签字仪式,她就没给他一点点好脸色。整个的活动她尽心尽力,可是她就是不靠他太近,甚至,连仅有的一次看他一眼也没让他碰到。

有几次他叫她的名字,不过,都让她权当没听见而躲过了。他能将她怎么样?不也就是如此罢了!

想着想着,钟小印脸露得色,大喊了一声:“蓝冬晨,我就是要和吕辛在一起,看你怎么着!”

“绝对不行!”

魔鬼般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真可气!连没人的时候在办公室大叫一声他都阴魂不散地跟着。钟小印对着办公桌连头也没回地将圆珠笔掷向对面的墙壁。

“蓝冬晨,我恨你——”

“一辈子吗?如果是一辈子的话,我愿意!”

不对劲,声音怎么好像从后面传过来?钟小印的脖颈渐渐发僵,她猛然意识到,他此刻好像就在她的身后。

果然,是他。他用对讲机磕了磕她的椅背。

“你不是想见吕辛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不!要见吕辛我自己会去见,不用你带。我不要你充什么好人!”

“吕辛在等你呢。你难道不想去吗?”

“我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用耍我,蓝总!”

“上班时间见了蓝总还依然这么背着身坐在座位上的员工,我可是没见过啊!”

“好!”

钟小印应了一声,赌气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猛回头转向了蓝冬晨,想对他说一句不太中听的话。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她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和他靠过来的身体挨得有多近,当她看到眼前的景物时,才发现自己的脸与他的脸之间的距离估计只能按毫米计算。她惊叫着将身体向后闪去,没料到身后是桌子,还不及她的腰间,眼看着她就会向桌面仰着倒下去。

蓝冬晨及时地伸出了手,悠悠地托住她,轻一用力,就将她的身体扳回直立,然后,还用手勾着她的腰部,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可不要受伤啊!不然的话,一会儿你妈妈见了会心疼的!”

“我妈妈?”钟小印狐疑地看着他,全然忘了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腰部。

“是啊。院长刚打电话来,说是吕辛在你妈妈那,让我和你现在过去,有重要的事。”

吕辛没了消息的这些天一直都在香港。

他名下的基金全部用来给钟小印买了首饰,没有多余的钱为钟小印还账。没有办法,他只有去香港向母亲借支20万元钱。吕母见到儿子又是开心又是惊讶。她知道往年吕辛都是不怎么动用名下基金的,不知今年他怎么还不够用。她坚持要吕辛讲出用途,可是吕辛怎么也不肯对她说出原由。

吕母害怕吕辛在北京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坚持不给。看眼着营救心上人的事要泡汤了,吕辛没有办法只好讲出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要用20万为那女孩还账。

吕母不是一个大方的人,而且,早就告诫过吕辛不可以和平民家的女孩交往,这也是吕辛迟迟不肯向她说真话的重要原因。不过这次非常奇怪,当吕辛给她讲了钟小印、蓝冬晨和他之间的事后,吕母竟一反常态,连连夸奖钟小印的孝顺,大力赞成吕辛追求钟小印,而且,爽爽快快地给了吕辛50万,允许他不仅可以按需支出,还可以增加用度。

吕辛一下飞机后,径直来到了蓝冬晨家的疗养院。他找到了院长,说明了来意。院长感觉事情重大,要他等候蓝冬晨和钟小印,事情如何办理,总要让当事人知道的。

电话里,院长和蓝冬晨的助理小康讲得明明白白,小康也已经转述给了蓝冬晨。事不随人愿,蓝冬晨虽是满心不愿,但也无可奈何。没想到得之是靠20万元,失之也是这20万元。这下钟小印可以解脱了,再也不用为这感到尚欠他人情。她和吕辛也可以冠冕堂皇地走在一起了。班呢,她自然是不用再上了,吕辛那小子肯定不会让她继续在酒店打工;人呢,他也不用见了,连最后一点点的理由都没有了,她怎么会让他再见她呢?吕辛这小子也真有本事,准是飞到香港向他妈妈要的钱。他名下的基金早就被他给花了,这事他是知道的,看来,为了钟小印,他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了。

蓝冬晨没有将此事告诉钟小印。一路上,他都没有跟钟小印讲一句话。他在思考,怎样才能扭转局势。

才一个星期的时间,吕辛健康而明亮的脸庞明显消瘦了,也许是香港的紫外线更有穿透力,将他的皮肤晒得黝黑。他在会议室等待蓝冬晨和钟小印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麦乐乐打来的。麦乐乐问他在哪里,他回答是在等小印。麦乐乐很是诧异,她还不知道钟小印已经被蓝冬晨临时拽走的事。吕辛没有将他要替小印还钱的事告诉麦乐乐,只是诚挚地向她透露了小印将要辞职的可能。麦乐乐简直不敢相信,连连追问吕辛为什么,吕辛说是他替小印安排了工作,或许,还有可能支持小印继续读书。他这样说,就是想让麦乐乐彻底断了念头,不然的话,她总也不会清醒。所以,这一次,吕辛的口气较哪回都坚决,连一向都挑剔的妈妈都赞成他追求小印,他还不再加把劲怎么成?以前,还以为小印会有一些倾斜蓝冬晨,现在好了,终于明白小印只是迫不得已,一切都是蓝冬晨给施加的压力,只要将这压力解除,他和小印就不会再有烦恼了。

钟小印走在楼道里忐忑不安,一度想停止了脚步不再前行,可是,她又不想让身边的蓝冬晨看出什么,只好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她的心里好紧张,她不明白为什么吕辛会在疗养院,而且,还会在那里等她和蓝冬晨。

会议室的气氛像果冻儿一样有些凝固。两个男人再度见面,以笑容先致问候,然后,彬彬有礼地相对坐下。没有了针锋相对,也没有剑拔弩张。一旁的钟小印一头雾水,她真的不知道这两个男人在玩什么把戏。

“冬晨,钱和利息已划到账上,用以清偿小印妈妈的欠款应该足够。我可以带走小印了吧?”

“吕辛,你的执着赢得了我的尊重。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对手,我感到很兴奋。好,我再没理由挽留小印,先把她暂时交给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蓝冬晨笑笑,又转向钟小印,他用对讲机的一端轻轻划了划眉毛,然后,用眼睛温柔地注视着钟小印。

“小印,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同事交接工作?”

“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根本容不得她思考,要她怎样回答?与其每天让蓝冬晨欺负,还不如远远地离开他好。吕辛对自己又温柔又体贴,总是想尽办法给她欢欣,而蓝冬晨呢,只会带给她痛苦。将职辞掉吧,离他越远越好。可是,可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睛,她的心不知怎的就会失去离开他的勇气和信心。该不是真的被他迷惑了吧?这怎么成?他是有女朋友的,薇薇姐那么好,又文静又贤淑,她怎么可以做对不起她的事?虽然,虽然她好像和雷雨哥哥比较要好,但是,她毕竟还没有跟蓝冬晨分手,自己怎么能够……?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先将工作辞掉,好好地照顾妈妈一段时间再说。不过,不过吕辛的钱怎么还呢?对了,可以用自己在Massiness公司打工的钱还他,总之,也不可以欠他的。想罢,钟小印做出了决定。

“我会按酒店的规定做好交接工作的,你放心吧。数据库我也会再次做好的。”

“好。”

蓝冬晨只说了一个“好”字,再也没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也许早就盼着逃离他了,逃得越远越好,她有足够的理由不接纳他这样一个不能给她任何承诺的人。

好吧,放她走吧,这样也好,没有了钱的羁绊,这场竞争会更加公平。他输给吕辛?这决不可能!这个赌注太大了,如果不幸败北,他将赔掉一世的情怀。他输不起。

“到院长室办手续吧,我们一起去。”

说着,蓝冬晨率先站起了身。如果有失落和伤感的话,他也会好好地隐藏起来。

手续简简单单的,很快就办完了。蓝冬晨强撑了洒脱的外衣,与吕辛和钟小印一起走出疗养院办公楼的楼门。这一分手,蓝冬晨将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地见到这个女孩了,他再也不能找任何借口看她的乖巧、撒娇、生气和耍脾气了。她将像花香一样消失在他的星空里,留给他的只有幽幽不散的芬芳气息。这一刻,蓝冬晨真的好想好想上前拥住她,对她温柔地说一句“我一直一直在喜欢你”。

像是听懂了蓝冬晨的心语,钟小印回转过头望向了他。可是,只一瞬,她的头就被吕辛揽肩的动作带了回去,他发射的电波还没有和她的连接上,就已被生生地切断。

她的长发飘过吕辛的手臂,在风中宛如黑色的丝网。蓝冬晨放缓了脚步,痴痴地望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看方向,两个相拥的身影应是去了钟母的病房,如果自己还是犹豫,说不定他们会这样一直相拥着进入神圣的殿堂。不行!不可以!他要恢复他本来的性格,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

“小印——”蓝冬晨跑了过去。

钟小印和吕辛闻而止步。

“小印,请你原谅我!”

“是数据库的事吗?”

“不是!数据库的事是你的错。你负责的工作无论是什么原因,出了问题你都要承担责任。我想请你原谅的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

正在这时,一个护士急喘着奔了过来,将蓝冬晨要说的话打断。

“蓝先生,钟小姐的母亲想请你和钟小姐还有这位吕先生一同过去。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啊,我妈妈她怎么了?”

钟小印听到这话,不顾一切地跑向了病房。

出乎意料的,钟小印的妈妈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安稳到靠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肃穆庄严。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向自己的女儿说的:“小印,妈妈想问你,你为什么做事出尔反尔?”

“妈,我……”

钟小印不太明白。

“你是不是在妈妈生病的时候先行向冬晨恳请的帮助?而打工还账是不是也是你自愿的?协议是不是你自己签订的?”

钟小印隐隐约约推测出妈妈后面要讲的话。她的脸色像滴了一滴红药水的水瓶,刹时变了颜色。

“伯母,您好,我是吕辛。对不起伯母,这件事不怨小印,疗养费的事是我替小印做的主,我好喜欢好喜欢她,我愿意尽我一切的力量帮助小印。如果您要埋怨的话,请埋怨我吧。千万不要埋怨小印。”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我家小印,但是,喜欢和替她做主是两个不相干的概念。我刚才听护士说,你想替小印将疗养费还给冬晨,我认为这样做不太妥当。当然,我并不是指你做错了什么,你不必内疚,更不必处处维护小印。做人,应该讲诚信,对自己做的事应该要负责,既然当初讲定了打工还账,怎么可以半途改变主意呢?况且还账的钱并不是小印劳动所得,难道拿了你的钱就可以不还吗?这不可以!”

“妈——”

小印张张嘴巴想跟妈妈说她误会了,她其实早已想好怎样还钱给吕辛。

“好了,小印,不要解释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错误。冬晨——”

钟母转向了被挡在后面的蓝冬晨。

“冬晨,我替小印向你道歉,发生这样的事是我这做母亲的教养无方。请你原谅我。今天,当着小印的面,我就将小印交给你了。我想我所剩的时日已然不多,百年之后还想请你多多照顾小印。小印有时很任性的,我给你权利,你要替我好好管教她。”

“是,伯母!”

蓝冬晨看了看小印,小印回赠给他一个赌气的目光。

“吕辛,”钟母又示意吕辛近前,她拉着吕辛的手,和蔼地说:“吕辛,谢谢你!伯母心底很感激你,但是,请你谅解,我不能要求小印这样做事。这,你能理解吧?我很高兴小印能有你这样的朋友,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那天在疗养院的事,就像是小孩往水盆里投进一片落叶,很快就没了涟漪。一切好像恢复了正常,小印还在销售部上班,吕辛依旧会给她打电话、接她下班,他们两人都尽量躲

开蓝冬晨和麦乐乐。但是,不知为什么,钟小印的心里一直像吃了青杏似的,酸酸的。有时,甚至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蓝冬晨依然没有向钟小印道歉,他坚持数据库的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工作既然交给了钟小印,那钟小印就有责任让数据库正常运行。还好,钟小印经过努力找到了恢复数据库运行的办法,及时将它调整好了。不过,钟小印一点也不开心,她倒不是对蓝冬晨强硬的态度生气,而是她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数据库里被插置了一个定时删除的逻辑炸弹。这是一个专业人士的手笔。平时,没有听说谁是这方面的人才啊,应该不是Bewiek酒店员工的杰作。一定是内外勾结在陷害她。想一想能动她电脑的人,计算机室里的人都有嫌疑,再加上小红和麦乐乐等销售部员工,这要查的范围可大了。她决定先不跟蓝冬晨说。

坐在座位上,钟小印冥思苦想怎样才能揪出这只可恨的黑手。她猛然记起,酒店的监控室里应该有录影带,看一看记录不是就知道是谁偷偷操作过她的机器了吗?她快速地跑到监控室,可是没有找到。酒店里各个部门的录影带都完好无缺,惟独少了这一卷,她向监控室的人询问,可是,他们竟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吧!钟小印走到楼道里,暗暗攥了攥拳头,她是不会就这样轻易的让人诬陷的。

突然,她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她非常非常不愿意见到的蓝冬晨。

“你在干嘛?我正找你有事呢。”

“啊?……,哦,是,蓝总。”钟小印低下了头,她不敢去看蓝冬晨的眼。好几天没见了,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跟我走,我要跟你谈谈——”

“我们之间除了工作没有其他的……”

还没等钟小印的话说完,蓝冬晨已经拽住了她的手。

“你放手!人家都看到了——”

“我放手也行,你要乖乖的。”

闭一闭眼睛,平一平心跳,一路上钟小印只叨念着两个词——坚定和坚强。

这条路通往的方向她是熟悉的。她曾经和蓝冬晨在那里度过了浪漫而又刺激的一夜。也就是从过了那夜的清晨开始,钟小印对蓝冬晨有了一个明确的定论——他不是一个坏人。

还是同样的夜晚,还是同样的地点,甚至,他们同样坐在那天坐过的同一张椅子上。

“你……要和我谈什么?”

钟小印问。

“要我说什么样的话,你才会放弃生气?”

“你会在乎我生气吗?我以为你只在乎你的酒店,在乎你的威严。”

钟小印赌气地说。

“你说的没错。酒店是我的生命,我当然会很在乎。不过,还有比酒店更让我在乎的,那就是——你。小印,我……喜欢你——”

“啊???你……你不许胡说!”

乍听此言,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钟小印一下乱了方寸。

“我说的是真的。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了。这是我压抑很久了的肺腑之言,请你相信我。……之所以没有早早地告诉你,主要,是我想要给以前的感情画完句号。”

“……”

不知道别的女孩听了这样的话会有什么反应,反正,此刻的钟小印已经晕晕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看着钟小印痴呆呆的模样,蓝冬晨顿生无限怜意。他温柔地走上前去,从椅子上拉起钟小印,用眼睛紧紧地锁定了她。

“闭上眼睛,好吗?我不会对你无礼的。”

他的话语好轻好轻,他的眼光好柔好柔,由不得你不听从他的话,由不得你不温柔地顺从他。要用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抵挡呀?心中聚积的怨恨都飞天上去了?现在的钟小印已经分不出心去解释这些问题,只是想着——就这样让他牵着手吧,跟着他往前走。

“我想送你件礼物,是你带不走的礼物。”

他看着钟小印惊讶的双眼,笑意写满了嘴角,“很好奇吧?我要你闭着眼睛,直到你猜出是什么东西。如果……如果你胆敢偷偷睁眼的话,我会惩罚你的。”

“哇,送我礼物还要我闭着眼睛猜,太夸张了吧!如果我睁眼,你会怎样惩罚我呢?”

钟小印很好奇。既不许睁眼看,又要用心猜,而且,还要面临被处罚的危险。带不走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惩罚就是——吻你!”

“啊?你敢!”

钟小印大叫。她还没有过被吻的经历,她一下想起了在北海,在那条木船上的情形。

“我当然敢。要不要试试啊——”

蓝冬晨恶作剧地将脸探了过来。

“不试不试我才不试呢!你太可恶了吧!好,闭就闭,没问题!不过,你绝对不许在我闭眼睛的时候做坏事!”

估计过了一分钟的时间,随着蓝冬晨奔跑的脚步声,钟小印的眼帘外一片明亮。她紧紧地闭着双眼,想着他的惩罚,不敢睁开半分。

突然,她感觉她的周围,她的身上,她的脸上有了异样的变化。确切地说,她感到了一丝丝凉意。好像是千万只小蚂蚁在爬一样,她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痒痒的,而且,还好凉好凉。她惊奇地抱住了双臂,触手处竟有水样的润滑。

好像是雪花啊!怎么会呢?现在是夏季,怎么会有片片的雪花呢?钟小印不敢相信地睁开了双眼。

天空被温和的灯打出梦一般的橘色,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芒,和天空中不断眨眼的小星星遥相辉映,将一片一片雪花照得晶莹剔透。漫天的白雪跳着欢快的舞蹈,霏霏地一朵一朵地降落在了钟小印的眉间、眼前。

“啊!太美了!好美的雪花啊——这才是古人说的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

她兴奋地叫着,张着手臂,跟着漫天的雪花和飞舞着的萤火虫旋转起来。

“当然了!浓香斗帐自永漏,任满地,月深云厚——在这样的景色中才可以名副其实的做真正白雪公主!喜欢吗?这雪可是从西伯利亚用专机运到这里的,看——”

蓝冬晨指着一旁不远处的房屋顶部,一个鼓风机正在徐徐地向外倾泻雪花。

“嗯,好喜欢!”

看着她如此开心,蓝冬晨也被她大大地渲染了。他走过来,仿佛要听到她的呼吸一样,离她好近好近。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钟小印猛然捂住了嘴巴,太大的好奇心了,一下将蓝冬晨跟她讲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

蓝冬晨歪着肩膀,双手插在兜中调侃地笑着,他已看出面前的小傻瓜开始顿悟了。

钟小印非常赧颜,四下张望了一下想快快的快快的逃之夭夭。不过,还没容得她有所动作,她的身躯已被一双臂膀紧紧箍在。在他的怀中,她再也没有了逃脱的可能,两片芳唇就这样被深深地,深深地吻住了。麦乐乐好久没到表姐金薇薇家了。她听说表姐这几天身体微恙,遂买了点营养品和百合花来看望她。

蓝冬晨从西伯利亚专机订购雪花的事,金薇薇已然知道。什么事能瞒得过大记者呢?何况,这在北京可称得上是鲜有的新闻由头。她报社的一名记者偷偷拍到了一幅一男一女两人雪中拥吻的照片,并且,以“盛夏的冰凉浪漫”为题刊载了出来。为了保护被照者的隐私权,照片上的人物呈剪影状,只能看到拥吻的轮廓。虽然一般人看不出他们是蓝冬晨和钟小印,但金薇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因为,照片中出现的背景是蓝冬晨家的郊区别墅,金薇薇也曾去过几次。所以,她认为,她不会看走眼的。

一个小时后,一个男人的身影就落座在她的对面。是她最熟悉而又最陌生的男人——蓝冬晨。他是亲自上门来向她道歉的。他说他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她说分手,没想到报纸倒抢在了前面。如此,他只好迅速地赶来了,还希望她能理解他没能早早地向她说明。蓝冬晨说了他想分手的原因是他发现他真心爱的是钟小印,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的感情。他的分手方式很绅士,理由又充分又保全了金薇薇的面子,态度极其诚恳婉转,一点也没失了分寸。金薇薇爽快地答应了。这本来也是她的性格,她不会勉强任何人做不愿做的事。

蓝冬晨走了以后,金薇薇坐在座位上一直未动。面前摆放的是那张刊载着大照片的报纸,上面的两个人表情是那样的温馨和陶醉。原来,蓝冬晨也有他浪漫的一面。怎么她以前没有发现?也许是他们之间过于拘谨,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萌发一点点的浪漫情怀。

做一个淑女真的好累吗?每天要坚持以矜持的态度面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吗?不可以有一点点逾越常理的喜怒哀乐吗?可是,自己为什么在雷雨面前就可以纵情地哭纵情地笑呢?蓝冬晨为什么不能变成雷雨呢?他们两个人的年龄也相差无几,为什么他不像雷雨一样做个可触摸的男人呢?唉,8年的感情竟这样付之东流了,怎么想也有点不太舒心。

她的心情甚是郁闷,郁闷到雷雨在她身后坐了半天,她都没有察觉。

良久,突然看到屋外的灯光,她才想起早到下班的时间了。拿起书包回过身来,看到雷雨正体贴地凝望着她。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一切昭昭,不言自明。金薇薇不好解释什么,以雷雨的眼力,瞟一瞟就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强撑了一个微笑,邀请雷雨一同到外面晚餐。

回到家后她就病了。不发烧、不疼痛、没有任何症状地倒下了。心也没有痛的感觉,只是感觉全身不自在,全然没了以往的力气和精神。

麦乐乐来的时候她正在一杯一杯地喝咖啡。借着咖啡的苦味,她像讲小说一样,讲了雷雨,讲了蓝冬晨。

麦乐乐今天的气色看来不错。金薇薇哪里知道,麦乐乐正在得意万分。报纸登出后的那一天,吕辛没有上班。他好像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了一天车。晚上回家后,他说他白天开车到了郊区,在郊区玩了数圈蹦极。说完后,他竟身心疲惫地吐了一大口血,倒在床上不醒人事。第二天早上,当他苏醒后,看到了床上的血迹和床畔的麦乐乐,惊吓得又差一点晕厥过去。他不敢相信地向麦乐乐询问自己是不是在昏迷中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麦乐乐顺水推舟,点了点头。之后,很适时地,麦乐乐让钟小印知道了她和吕辛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并且,让钟小印见到了她挽着吕辛的一幕缠绵场景。当时,吕辛什么话也没敢说,甚至,连看一眼钟小印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任凭麦乐乐在钟小印面前任性地眉飞色舞。如此这般的雕虫小技就将吕辛牢牢地握在掌心,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让麦乐乐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呢?

眼下,她听了金薇薇的痛苦心声,更是喜上眉梢。从哪儿蹦出一个雷雨呀?他可真是及时雨、大救星!如果他能和薇薇表姐喜结良缘,钟小印就会顺理成章地跟了蓝冬晨。那么,吕辛也就会死心塌地和她好。除了她,他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这样多好!虽然间接利用了薇薇姐,但是,也没有委屈她呀!听她的口气,雷雨也是很有男人味道的。雷雨真好!雷雨万岁!麦乐乐在心里狂呼着,她简直要雀跃起来了。

接下来,麦乐乐像是个爱唠叨的妈妈一样,对金薇薇开始了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教诲的内容无不围绕着她心中盘算的主题。

钟小印拉着酷儿进了一家手机专卖店。酷儿悄悄地取笑钟小印,将钟小印说得脸儿绯红。钟小印是来给蓝冬晨挑选礼物的。她看蓝冬晨没有手机,所以想买一个送给他。正巧Massiness公司的领导说这个月将要重奖她,以表彰她工作的出色。她寻思着一拿到奖金就买一个手机送给蓝冬晨。所以,趁今天休息,她拽了酷儿到手机店看看,想提前物色好一款价格、款式和性能都适中的。

回想起那天在蓝冬晨家郊区别墅里的情形,钟小印的嘴边还荡着别样的味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就夺走了她的初吻,使她一下子从一个没有心事的女孩变成了心事重重的女孩。他可真坏!不过,除了这一点外,其他的他好像还可以。那天,他还拿出了他们两个人签订的协议,当着她的面撕毁了它,他说当初本来就是想无条件地帮她,跟她签协议主要是想用协议拴住她,不想让她快快地跑掉。听完了他的话,她摇了摇头,郑重地告诉他,虽然协议撕毁了,但是,她的心中会存有协议,她不可以接受他无缘无故的帮助。最后,在她的坚持下,他无可奈何地答应了。那晚,蓝冬晨还和她讲了一件令她吃惊的事。蓝冬晨告诉她,那天在飞机拼装大赛上看到她站在吕辛身边,他的心和肺都炸成一团了。他从来没有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竟到了没有了绅士尊严的地步。当时,钟小印穿了一袭公主裙,佩带着吕辛从法国设计师那里定来的饰品,浑身散发着一种异样的神采,飞机拼装大赛上的人都说跟在吕辛旁边的钟小印像个白雪公主,他之所以从西伯利亚定来雪花,就是想让钟小印在他的身边做一次真的白雪公主。想不到蓝冬晨这样诚恳,连内心保留的最后一点秘密都向她进行了坦白。

这其中最令她吃惊的是吕辛送给她的首饰,听蓝冬晨的语气,那套首饰应该价值不菲。钟小印特地跑了一趟报社,将首饰当面交还给了吕辛。那天,她见到的吕辛,样子怪怪的,好像很不情愿见到她。还好,他接受了她返还的首饰,使她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不过,还有一点让她不太轻松。她和蓝冬晨的照片在报纸上刊登出来后,虽然周围的人并不知晓,但是,金薇薇肯定是知道的。蓝冬晨去找她了,回来也向钟小印讲了他已向金薇薇提出了分手,但是,钟小印的心里总感到不太舒服,她被一种“虽没横刀,也已夺爱”的感觉纠缠着,内心背负了很大的愧责。唉,怎么办呢——喜欢一个人真难,但是,不让她去喜欢好像更难!

“喂,你电话——”酷儿将她的手机递给她,谁会打电话给她呢?还打到酷儿的手机上。

“喂——”

“是我——”电话里传来蓝冬晨的声音,连休息日都不肯放过她呀?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要送他手机的事。钟小印向酷儿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问:“今天是休息日,有什么事吗蓝总?”

“当然有事了。我命令你速速赶到酒店,开车去机场接人。”

“除非是你妈妈,别人啊,我一概不去。我又不是专职司机。”

钟小印笑说。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一下就被你猜到了,真的是我妈回来了。她点名要你去接啊,我发现她对你很偏心。我都有些妒忌了。”

“真的?真的是你妈妈回来了?你可不要骗我!她回来了我一定要去接的。”

“晚上就在我们家吃饭吧。她回来了正好,我正准备要和她说那件事。”

“哪件事啊?”

“我们的事,我们要结婚的事。她听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以往,她从来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任何人。她要知道了你肯嫁给我,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你讨厌啊,蓝冬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你了?你不记得以前你曾说过——全世界的女孩都嫁掉了,你也不会娶我?”

“我没忘啊。可是——可是,很可惜,全世界的女孩好像怎样嫁也嫁不光,说什么也会剩下你嫁给我!”

“你,你再这样胡说我就不去了!”

“你敢!你不嫁给我又能嫁给谁?难道,你真的想嫁给吕辛?”

“好啊!蓝——冬——晨——”

钟小印大叫了一声,酷儿捅了捅她,全店堂的人都在往她这边看。

蓝母还是坐那班飞机回来的。也许是坐了一天的飞机太劳顿了,或许女人上了点年纪都会流露出疲惫之态,总之,这次再见到的蓝母没有了上一次的风采和华贵,有的只是粗糙

的肌肤和黯淡的目光。

蓝冬晨赶回来的时候,蓝母和钟小印刚刚落座在餐桌旁。

“妈,您身体还好吧?”

蓝冬晨一见到妈妈就关切地问。他也看出了蓝母的倦容。

“还可以吧。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酒店的事安排好了?”

“是,妈妈。爸爸现在怎样,身体还好吧?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我很想念他。”

“他每天还是很忙,很多很多事情要处理,总部那边今年又有很大的收购计划,估计,即使是你的婚礼,你爸爸也不一定有时间参加。”

“我的婚礼?”

蓝冬晨的心呼地沉了一下,就像船开到了江心被突然装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他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你不觉得你应该结婚了吗?小印,你说我们家冬晨是不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

蓝母笑着看着钟小印,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嗯……是,伯母!”钟小印低下头来,有些不好意思。被人家这样看着,多少有些难为情。是不是蓝母已经知道了她和蓝冬晨的事?好像,好像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还没有来得及徘徊,女孩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冬晨,你觉得小印怎么样?”

蓝冬晨被母亲问得一愣。他知道母亲不会无端地问他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做答。

“妈妈,您指的是——”

“我想收小印做义女。咱们家只有你一个儿子,我连个女儿也没有,整天孤孤单单的,小印呢,人又乖巧又孝顺,我很喜欢她。想让小印做我的义女,将来,你和薇薇即使很忙无暇顾及我,我也还是有个女儿陪伴的。我已经和你爸爸商量过了,你爸爸非常赞成。”

“妈——”

这太突然了!平白无故地妈妈怎么会提起要收小印作义女呢?

蓝冬晨想要分辩几句,他有足够的理由将心底波澜壮阔的感情向妈妈倾泄。但是,看到有钟小印坐在旁边,他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他不是一个没教养的孩子。天大的事情也不可以当着钟小印的面与妈妈争论。何况,他感觉这里面的事情有些蹊跷。按理说,妈妈向来很尊重他的选择的,她不会替他做主要他娶金薇薇的,上次妈妈回来还没有这样呢,为什么这次改变了态度?听话听音,妈妈是不赞成他和小印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妈妈不是一个讲究门当户对的人,和吕辛的妈妈绝对是两种人,她也很喜欢小印,那为什么……

小印坐在那里一动没动,像是很镇静,其实,蓝冬晨知道,她一定是震惊了。

晚上,送走了小印,蓝冬晨来到妈妈的房间。

“冬晨,你是不是有话想和妈妈讲?”

“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看出我很喜欢小印,却——”

“我也很喜欢小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会继承你爸爸的事业,家族所有的重担都要你一个人挑?”

“妈,这话也太老套了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者说,您以前不是个嫌贫爱富之人,您还常常教育我,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可以以相貌、以财富、以种族、以智商来区分,只要人伦分得清楚就可以了。现在您怎么突然变了?”

“冬晨,你看你想哪去了?我怎么会嫌弃小印呢?我是认为你应该对金薇薇负责。你和她毕竟交往了8年,如果你和小印在一起的话,大家会怎样说你?人言可畏!不过,若说一点点私心都没有也不可能,我个人还是希望薇薇能够做蓝家的儿媳妇。况且,这件事也是你爸爸同意的。你就不要多说了。你和薇薇不是也很好吗?我已经给薇薇打了电话,让她明天早上到咱家来,我要当面和她商议你们结婚的事。”

“妈,我不同意。您说的理由太牵强了。我无法接受!”

“你的话是说,如果我说的理由很充分,你就可以接受?”

“也不是。我不能和薇薇在一起,我已经跟她说过我们结束了。我要娶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钟小印。”

“冬晨!”蓝母的语气渐渐硬朗起来。

蓝冬晨从记事起,很少听到妈妈用这种语气。不过,顾不了许多了,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软弱一些,其结果就是他一生都会沉浸在悲哀之中。

“妈,我不能答应你。请原谅!”

蓝冬晨说这番话时,丝毫没有那种要将话说完了向外移动脚步的意思。他清楚地知道,他说完这番话后,蓝母一定不会没有下文。

“冬晨,如果你坚持要娶钟小印的话,那么,我只好剥夺你在董事会中现有的一切权利。”

蓝冬晨舒了一口气,得到钟小印的代价只是区区一套身外的行头,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凭他的本事找到一份工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有些伤妈妈的心了。不过,日后他和小印会尽力弥补的。

“我愿意。”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会放弃让你和钟小印分手的。因为,我觉得实在没有谁比薇薇更适合做我们蓝家的儿媳妇了。”

“妈——”

“好了,太晚了,我要睡了。”第二天一上班,钟小印就发现大事不妙。

昨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夜未眠。当蓝母表示要认她做义女时,她真的好想好想大声地说一声“不”。但是,她还是控制住了没有打开这个阀门。她很害怕一旦她说出了要和蓝冬晨在一起的话,就会如武士拔剑般向蓝母公然宣战。这毕竟不是她的本意。兴许是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了,让蓝母觉得她不是个好女孩。说不定还是那张雪中拥吻的照片惹出来的祸。别看蓝母远在美国,有关他儿子的信息她还是很愿意收到的。是的,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薇薇姐本来和蓝冬晨很好,由于她的介入,他们分手了。蓝母以前很疼爱她的,是她不好。由于她,蓝冬晨很可能拒绝他母亲的安排,那样岂不成了恩将仇报?

她坐在办公室里一脸的懊悔,很想找到蓝冬晨好好地问问。

可是,蓝冬晨的对讲机一直没有信号。看来他没在酒店里。昨天和他分手的时候太匆忙了,也没问过他今天去哪里,也没劝他要听他妈妈的话,也没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她匆匆地上了小康的车,由小康送回家去。

不一会儿,几个同事进来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口中说的“蓝总”什么的,一下子将钟小印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个同事说:“听说董事会要将蓝总调到美国,咱们酒店的副总经理的位置就空缺了。本来酒店就没有总经理,这下倒好,副总又没了。”

“是啊,今早就没见蓝总上班。他该不会是今天早上扔下我们就走了吧?”

“这有什么——”一个女同事说:“这酒店是人家投的资,人家愿意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吗?”

从他们的略略交谈中,钟小印确定了两件事:第一,蓝冬晨和蓝母之间确实产生了摩擦;第二,蓝冬晨今天没上班,而且,他也许会离开北京。

钟小印顾不了许多了,她连假也没请,穿着工作服就跑出了酒店。

她进到蓝冬晨家里时,蓝母和蓝冬晨正做关键的较量。像赘着铅块一样的腿实在无法挪动,她平复着她不规则的心跳,想一想要用怎样的方式和他还有她讲清她的心情。

蓝家的客厅里,蓝冬晨和她母亲都伫立在那里,他们好像已经争吵了多时。

蓝冬晨还在坚持他的意见,他每一个字让门外的钟小印听了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妈,我不用想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愿意放弃一切——这个家、酒店和我所有的身外之物,还有……和这个家族的关系。不过,我的心里会永远记得您是我的妈妈,我是爸爸的儿子。”

“冬晨,妈不否认,小印是个可爱的女孩,既天真又美丽,而且,还非常善解人意,有着许多女孩没有的优秀品质,但是,她真的值得你将什么都放弃吗?”

“是。以前,我以为爱情就是像我和薇薇在一起那样,平淡地相识,按程序地交往,只要互不烦弃就可以相互携手走满人生。当大家都羡慕我们的时候,我们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可是,自从我认识了钟小印,我终于知道了书本上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意境,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文人凭空编造,而是言之有物。一个人一旦找到了这份情,哪怕你是在冰天雪地,也会感受到炽热的火焰。所以,妈妈,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无法放弃上天赐给我的这一良缘,我要紧紧地抓住她,让她陪我一生一世。”

门外,钟小印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蓝母依旧没有被打动。她还是坚持她的意见,只是,话语中多了一丝平时她没有的颤音。

“冬晨,你要妈怎么跟你讲你才肯放手呢?小印那边,妈不会委屈她的。妈也说过了要收她为义女,这表明了妈愿意将家族中的一半财产让你和小印共同分配。”

“妈,您知道的,小印她不是一个贪财的人。您怎么可以这样……”

“我知道。我也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喜欢她。完全没有要给她钱和她交换你的意思。你知道的,妈的眼里一直都不是很在意钱的。总之,无论怎样,你们两个都要分手。”

“妈,我总觉得这次您回来以后怪怪的,我真的想不通,您为什么不让我和小印在一起?”

“妈也不想这样。可是……可是,妈实在是为了大局着想。你情字当头当然顾及不了许多,但是,妈妈不能不顾。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如果这个家族的事业交到了你的手上,金薇薇是不是比钟小印更适合辅佐你?小印毕竟太小,而且,以她天真率直的性格是无法当此重任的。所以……”

“妈,我想我已经表达清楚了我的想法。家族的事业本就不是我开创的,我完全可以放弃,但是,小印我不能放弃。”

“冬晨,你听我把话说完。……没错,你是可以放弃家族的事业,放弃你现在管理的酒店,但是,你有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想一想,有的人不想让你放弃。”

“谁?金薇薇吗?我想应该不会,我和薇薇早已讲好,而且,她也不是那种死死纠缠的人。”

“当然不会是薇薇。在你如火如荼的感情面前,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生你养你的妈妈都没有力量,她不是螳臂当车吗?阻拦你放弃的人,从目前来讲,应该不会少于千人,再往长远了想呢,应该有几十万吧?”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眼下,你就离开酒店了,酒店自不再属于你管理了。若是将酒店交到一个不太懂管理的人手中,你想想啊,是不是会倒闭呢?连带着,是不是会使上千人失业呢?……当你第一天走上管理岗位的时候,妈就教育过你,你不是到那里去当什么老板,而是去担负上千人的生计。你经营与管理得到位不到位直接关系到企业的兴衰,也关系到酒店全体员工的就业问题。当然,不是所有的员工从酒店走出去后就找不到工作了,而是,这样会给社会带来负担,给再次寻找工作的员工带来不必要的心理压力。所以,我请你慎重考虑,一边是你和小印的幸福,一边是酒店员工的幸福。我相信,取谁舍谁你一定会想明白的。”

蓝母知道,蓝冬晨骨子里有一颗与生俱就的责任心。知子莫若母。

“妈——”

“不要叫我,你好好在这里想一想。外国有温莎公爵要美人不要江山,中国有顺治为了董小宛弃子民不顾而剃度出家,这样的例子也不少。不过,你别忘了你小时立下的鸿志——你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何去何从你考虑吧。小印,你也不用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和冬晨商量一下吧!”

说完,蓝母转身叫上小康开车出去了。

走在路边,一枚落叶幽忧地落下,又到秋天了。人常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是,在钟小印的眼里,秋天却是失去的时节。

这枚落叶正在归家的途中吧?她是不是也和它心爱的他被秋风吹散了?她一定很想他吧?

钟小印弯下身子,感伤地将那枚落叶拾了起来。

“叮”一个小东西从她的双肩背书包中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夕阳像滴血的伤口一样露出了半边红色,照得那个小东西闪烁着银红色的光芒。钟小印拣了起来,北海船上的那枚指环。本以为能够将所有的往事都忘掉,但是,不经意间,一枚小小的指环便将她的心事全部泄露了出来,宛如一不小心触动了时空的按扭,被迫地踏入到诗的唐、词的宋,让李清照和姜白石摇上一叶扁舟,行使在伤而感之的河流中。

蓝冬晨现在怎样了?结婚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吧?今天,酒店里的员工在议论,说他这个月就将举行婚礼。往事就像烟雾一样,被风吹散再也回不来了。不要去想他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还是默默地祝福他吧!

只是,不知道薇薇姐是不是像蓝母想的那样愿意嫁给蓝冬晨。那天,雷雨哥还到她家里找过她,婉转地向她询问了她和蓝冬晨的关系,她告诉他他们之间只是雇佣关系,由于常常接触,充其量也就是个朋友,其他的一概不是。雷雨哥的脸灰灰的,像是听到了很不愿意听到的话,连连地说“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走出了门外。后来,傍晚她要和酷儿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薇薇姐和雷雨哥从他家走出来,薇薇姐的眼睛里有一点点血丝,好像刚刚哭过一样。他们两个看到自己时样子好怪,半是难为情半是惆怅,像是为一件天大的事在做最大的努力。或许就是蓝冬晨和薇薇姐要结婚的事吧。看来,薇薇姐也是心有余虑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在余虑什么呢?该不会是雷雨哥吧!

“小印——”

一辆车停在她身边,是吕辛。

“说好了等我接你下班的,你怎么自己跑了,害得我找了你半天。快上车吧!”

“吕辛,我……”

钟小印手心里紧紧地攥着那枚指环,像是攥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怎么了,小印?我们不是说好要去疗养院看你妈的吗?”

“我今天不想去了。你先回去吧!”

“小印,你是不是……听到说——冬晨要结婚了?”

“嗯。是……真的吗?”

“应该不会有假。我妈妈还特地从香港打过电话来,说是收到了他们的喜帖,而且,我妈妈还高兴地说要来参加呢。”

“这样不是挺好吗?冬晨和薇薇姐又可以在一起了。”

说着,小印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她转过身去,不想让吕辛看到她哭泣的模样。

“小印,求求你不要哭了好吗?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爱冬晨的心,我已知道了。说心里话,我很妒忌。但是,在你面前,我妒忌得越深越会早早地失去你。我不想这样。无论用怎样的方式,只要能换得我在你身边的存在,我都愿意。小印,求求你,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好吗?我只有这一点点的要求,如果你厌烦我了,我随时可以离开。请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好吗?”

吕辛看着小印悲伤的背影,心疼地拥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他想,他的肩就是一幅世界地图,无论她靠在哪里,都是靠在他的版图之中。

还没有过一星期,钟小印就被Bewiek酒店除名了。理由很简单,钟小印在Massiness信息公司做数据库管理员的事被酒店查实,这个职位不允许在外面同岗同工兼做,酒店员工守则中有明文规定,一经查实即被除名。

麦乐乐奸奸地笑着,她看着钟小印收拾东西的时候简直比飞身成仙还要高兴。

她有理由高兴,尤其是在奸计得逞之后。虽然酒店没有说明是谁举报的信息,但是,钟小印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肯定是麦乐乐的杰作。全酒店的员工只有她接过Massiness公司打过来的电话,无意中被她知道再被她举报是很正常的。何况,那天她刚巧有个机会目睹她的狼狈和受伤。

说起那件事,太富有戏剧性了。

那天,蓝冬晨拨通她的对讲机,告诉她晚上要来找她谈谈。蓝冬晨的力量太强大了,像块磁石一样吸引着她,一旦留个空闲给他和她两个人,事情的发展又会再起波澜。她前思后想想出了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晚上,她将吕辛约到酒店的小会议室。那也是蓝冬晨和她越好的地方。她估算着蓝冬晨快要来的时候,并着肩和吕辛坐在一起。他们背对着门口,像一对肆无忌惮的恋人,有说有笑暖语绵绵。

她这样做本想是让蓝冬晨看到,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蓝冬晨和麦乐乐检查完工作,他们前后脚地路过会议室。无意中,麦乐乐先从钟小印预留的门缝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怒火中烧,将门猛地踢开。在踢开的门后,蓝冬晨也停住了脚步。

“钟小印,你也太不要脸了!我和吕辛都有过肌肤之亲了,我是他的人了,你怎么还缠住他不放?莫不是你与他也有了那种关系?”

“什……么?吕辛和你……”

钟小印站了起来,她的嘴张得大大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惊呆了。

“当然了!吕辛,你敢对钟小印否认你家床单上的血迹一事吗?”

“别听她胡说!”吕辛一把搂过钟小印,他气愤地看着麦乐乐,大叫着:“乐乐,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少来了吕辛!你总和钟小印在一起,是不是你和她也怎么样怎么样了?所以,她才老缠着你?”

“是!我就是和他像你说的怎么样怎么样了。我们早就怎么样怎么样了!我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你能拿我怎么样?”

钟小印气愤地说。她实在看不过麦乐乐这种咄咄逼人的阵势。她打定主意要杀杀麦乐乐的威风。

门后闪出站了片刻的蓝冬晨。想让他看到的他全看到了,不想让他看到的他也看到了。他的脸铁青,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灰色油漆,灰得直发光。

“钟小印,这是真的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

钟小印直楞楞地看着蓝冬晨,她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本来不就是要的这效果吗?为什么还不狠狠地点一点头呢?她在心里咒骂着自己,同时,闭上眼睛狠狠地将头点了下去。

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蓝冬晨已然没了踪影。

“小印,你怎么可以乱讲呢?”

麦乐乐插嘴。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可乱讲的?”

“你——”

吕辛愤怒地举起手,他的手停在空中,始终都没有落下来。

半晌,他开口了。

“乐乐,我们从很早就相识了,很早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小印,不管小印是否接受我,我都无法再分出一部分心给你。请你原谅。关于床单上血迹的事,我问过管家王叔了,他说是我蹦极回来吐的血。我不想拆穿你,为的是想在脑海中保留一份对你的美好的记忆,可是,你偏偏不让我这样做。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不仅仅搭进了自己的名誉,连小印的名誉也搭进去了。是的,我是很想让蓝冬晨放弃小印,但是,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分手理由。如果以小印的清白名誉换取她和蓝冬晨的分手,那我宁愿选择让他们两个在一起。你走吧乐乐,你已经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当时的哀愁她已经记不得了,但是,麦乐乐仇恨的眼光却使她一经记起就不寒而栗。

现在好了,她就要离开酒店了。离开给过她欢乐给过她悲伤的第一个工作岗位了。在人生之中,继续攀登的路还有很多很多,她轻轻一笑,达观一些吧,这该不会是她的终点站。

9月19号,在钟小印被开除的第10天,蓝冬晨30岁的生日来到了。

30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举足轻重,而立之年,有很多思想很大事业需要理顺定位。

蓝冬晨30岁的生日Party是蓝母安排的,活动地点就设在酒店里。被邀请的有所有当晚不在岗的员工,金薇薇、吕辛等人也在被邀请之列。

现场的气氛是热烈的,载歌载舞,杯觞交错。

可是,蓝冬晨的心像是走了800里的山路,一阵阵地疲中泛痛。看着员工们笑颜相盈,他联想到了河边的纤夫。纤夫为远行者效劳,却不承想自己才是最需要帮助的远行者。

看来,妈妈用来要挟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信仰的人是没有虚度一生的人。他从小的信仰就是要做一个能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妈妈小时教育他一个道理,“纵有良田千顷,日食不过三千;纵有广厦万间,夜寐不过八尺”。有钱是一件好事,不仅自己可以过上好日子,还可以帮助别人。像酒店的员工们,如果真的失去了这份工作,势必要去找寻别的工作,这无形中会与其他有工作的人进行饭碗的竞争,威胁到其他有工作之人的现有生活秩序,直截了当地给社会增加负担。如果酒店不倒闭还继续发展,也许可以向更多的人提供工作机会。

但是,一想到但是,他的心就隐隐做痛。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那么强烈地反对他和小印。即使是在他已定下了婚期将要举行婚礼的此时,妈妈还是不能给他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耳边喧嚣着员工们的嬉笑,蓝冬晨拿了一杯冰咖啡走向了靠窗的角落。还是在不久前,也是生日聚会,生日的主角是快乐的她,在北海,在那条船上,还有,他抱着她温热的娇躯,奔跑在青石板上……一幅幅一幕幕地在他的眼前上映,连贯成一幅优美的画卷,一一勾动着他神往的回忆。他的眼睛渐渐潮湿起来,不知不觉,随着每一幅画面的转换,那潮湿的东西再也封存不住,像钻石一样滴了下来。

有人说,男人的眼泪像钻石,既珍贵又美丽。可是,蓝冬晨却觉得那是一种感召,从心底涌出的一种自然的召唤,在召唤着那不可求得的情愫。

泪光中,蓝冬晨感觉到了钟小印的气息,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意念中好像竟能一伸出双手就可以将之紧紧地拥入怀中。

“小印——”

蓝冬晨猛地回转过身来,眼光中的景象除了员工还是员工。

刚才,吕辛又来向他解释。其实,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小印和吕辛不可能有什么的。那天,他震怒的只是小印的态度,她那么地决绝,为了和他分手竟能想出安排吕辛和她在一起的场面,在麦乐乐指责她的时候,她竟能赌气拿自己的清白当武器和挡箭牌,较量他的坚持和尊严。她怎么敢这样?她怎么能狠下心这样?

而且,还有一件事令他非常气愤。他实在搞不懂,小印为什么要瞒着他到吕辛家的公司上班?如果她缺钱的话可以对他说,如果她不想接受他的帮助,那么为什么她要接受吕辛的帮助?退一万步说,如果她非要到那里上班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她为什么要瞒着他?难道,她对他还存有戒心吗?

现在倒好,下面报上材料要求开除钟小印,按照酒店的规定,他是不好做什么阻拦的,况且,他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照顾她,他不愿意落下一个管理层不讲原则的名声。

想到这里,蓝冬晨恼然地坐在了一张沙发上。他在心里谴责她的同时,更多的是在谴责自己。她一定是故意的,他想。她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由他而起。那天,他妈妈走后,他们两个独自在客厅的时候,她已经跟他讲得很清楚,她说她不愿意看到蓝冬晨为了她和他妈妈决裂,更不愿意看到他因此失去酒店。正如他妈妈说的那样,酒店的员工一天也不愿离开他,在一定程度上,他是酒店员工的精神领袖。他不管理酒店可以,但是,若他离开酒店,全体员工的心就会没着没落。为什么,个人的需求总和别人的需求想抵制,满足了别人的需求就一定要舍弃自己的需求?世间的事难道都是相互矛盾的吗?为了一个信仰真的要抛弃自我吗?有时,看似简简单单的事,能做到可不简单。妈妈是了解他的。她有预谋地从美国回来时,早已想好能阻扰自己的办法,作为母亲的她,在抓住儿子弱点这一问题上,她无疑是成功的。供抉择的天平上摆放的砝码是那样的不对等,任何忠于事业的男人想来都不肯大声地说出一个女人可以和几千人几万人分量相等。

钟小印确实来了。她是来给蓝冬晨送手机的。早就想好要用这个月兼职的奖金买一个手机送给蓝冬晨的,她不想因为她和蓝冬晨的分手而完不成心愿。从小长到大,她还没有送过礼物给男孩子,要送礼物给蓝冬晨的心事在她脑海中放置了很久,她无法控制她不去完成它。

领到奖金的那一天,她和酷儿跑到原先看过的那家店,选了一个早就看好的很精致的手机,贴上了一个吉祥物,每天睹物思人,百感交集。

在蓝冬晨开Party的厅外,她已经徘徊了好久。隔着并不密封的玻璃,她找寻了半天也没找到蓝冬晨的身影。

就在她想离去的时候,小红从厅里出来了。钟小印将小红拽到一边,将小礼盒交到她手里,拜托小红在Party结束的时候将礼盒转交给蓝冬晨。

就在她向小红千叮咛万嘱咐的时候,她的眼角忽然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吕辛。她一直躲着他,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钟小印急匆匆地转身跑了。

对于她的身影吕辛不可能看不到。他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几天没见到钟小印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吕辛拦住了向厅里走的小红,向小红核实刚才的人影是不是钟小印。当她看到她脸上为难的神色时,他肯定了他的判断。

吕辛连招呼也顾不上和蓝冬晨打,一路狂奔地追了出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这样的日子,他不能让钟小印一个人满街流浪。

有时,事情巧到了极处。

就在钟小印离开酒店、吕辛追了出去以后,酷儿的电话追到了小康那里。平时,蓝冬晨没有手机,要找他须先打到小康那里。酷儿问小康有没有看到小印,小康说没有。酷儿说怎么可能,小印从家出来时是说给蓝冬晨送手机去的。小康说真的没有看见,也没见蓝冬晨收到钟小印的手机。把酷儿焦急地快哭出声来了。酷儿没容得小康再向她提出询问,脑海中过了一遍联络本,就又拨通了吕辛的电话。

就在吕辛刚刚追上钟小印的那一刹那,吕辛的电话响了。

酷儿说要找小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吕辛立即意识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攥着电话足足攥了有半分钟的光景,不知如何处理将要发生的事情。

“什么事啊,是酷儿吗?她是不是要我回家吃饭,告诉她我马上会回去的。”

吕辛保持着攥着电话的姿势,直到钟小印终于看出了不对劲。无可奈何地,吕辛将电话转给了她。

该面对的事情怎么都要面对的。但愿上天能将他的怜爱多一点给她,让她不要有太多悲伤太多痛苦。

和吕辛料想到的没有出入。电话刚听到一半,钟小印就蹲下了身子,她瘦弱的身躯在黑夜中栗栗颤抖,像风中的萨克斯一样给大地渲染了一份悲重的凄凉。

巨痛总是趁着夜色悄然降临。亲人的离去也总是伴随着哀乐重重地撞击心脉。

只犹豫了一分钟,吕辛就抱起了泣不成声的小印,将她装进车里,开了车子消失在去往疗养院的尘土飞扬中。

生日Party的厅里,小康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来电话的不是酷儿,是疗养院的院长。

“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通知蓝总?”

院长的口气有些游离。

“什么事?”

小康问。很晚的时间,疗养院会有什么事吗?

“蓝总吩咐要特别照顾的那位姓钟的女病人去世了。”

“你说什么?她……”

小康斜眼看了看蓝冬晨,蓝冬晨今晚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这件事你有没有通知……通知她的女儿?”

“辗转通知了。本来想通知她本人,可她办公室的同事说她已经不在了。我又按照她以前留下的好像是她同学的手机打过去,她同学说会尽快通知她的。”

“哦,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找机会向蓝总汇报此事的。”

思考了一会儿,小康来到大厅外的工作人员处。果真像酷儿讲的,钟小印来过了。有人说,看到钟小印和小红交谈了一下,然后,就走掉了。不过,吕辛跟着追了出去的事没有人告诉小康,因为他们不认识吕辛,不会在意他的去留。

小康找到小红,将小礼盒要了过来。

他绕过了人群中的蓝母、金薇薇和麦乐乐他们,靠到了蓝冬晨的近前。

“蓝总,你的礼物。”

说着,小康将礼盒递给了蓝冬晨。可是,蓝冬晨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是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暂行保管。

“你一定要打开看看,很特别的。”

蓝冬晨狐疑地看了他的助手一眼,心想小康这小子在玩什么把戏,为了不拂他的好意,他有一搭无一搭地接了过来。

礼盒是用丝带扎过的,拆开封口,盒里赫然镶嵌着一个精美的手机。

谁送给他的这么老土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他蓝冬晨是不用手机的,他嘲笑地将它从盒里拿了出来。

突然,他的眼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的手霍然僵住了。手机的外壳被贴上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和她……和她脚踝上的那只一模一样,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图案。

“她人在哪儿?你哪儿来的?”

蓝冬晨说完,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四下张望着,触眼皆不是他思念的面孔,他将眼光收了回来,直直地向小康索要答案。

“蓝总,看来我们要悄悄地溜出去了。”

看着小康一脸的凝穆,蓝冬晨更是心急如焚。

“一件事情和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你说吧!”

“她刚刚来找过你。放下这个东西就走了。你不必追了。她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那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就是她的妈妈刚刚过世了,我想她这会儿应该知道了此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蓝冬晨对小康说的后一个不好的消息非常震惊,像古罗马角斗场哗然倒塌后压在了他的身上一样,沉重的窒息感重重地钳获了他。

小康将酷儿电话和疗养院院长的电话告诉了蓝冬晨。他又讲了他刚刚了解到的一些细节。

“不行,我要马上去找她。这里你招呼一下,我先走了。”

由于小康不知道酷儿也给吕辛打了电话,所以,蓝冬晨也没想到钟小印此时会在吕辛的车上。他走到车边的时候已经思考好了要先到小印家,也许她现在刚刚回家,刚刚从酷儿那听到这个消息,正既悲痛又着急地想往疗养院赶去。

敲开小印家的门,当蓝冬晨看到已经哭红眼睛的酷儿时,他知道他的判断有了失误。有一点小红不敢断定,那就是小印现在在哪里,但是,她和吕辛在一起是确凿无疑的。

虽然他的心因纷乱而变形,但是,多年磨练的临危不乱还是让他的大脑保持清醒。他让小红拨通了吕辛的手机。

“我是冬晨,小印和你在一起?”

“是。”

“你们在哪里,我要见她。”

“不行!她没心思见你。酒店的人还需要你,你开你的生日Party吧。”

说完,吕辛再也没给蓝冬晨回话的机会,一下子将电源切断。电话里交替着“您拨的电话没有开机,请稍后再拨”之类的中英文,害得蓝冬晨真想将手机摔到地上,摔它个稀巴烂。

他们会在哪儿呢?

最有可能的是疗养院。

蓝冬晨开了车子飞奔向疗养院。

街道上空荡荡的,此时已近12点。他没有关闭车窗,任凭携带着许多凉意的风肆虐地呼啸在耳边。

已经一连三天没有他们的消息了。蓝冬晨将能找的地方全部找过了,即使拿“掘地三尺”来形容也不为过之。从钟小印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以来,他的眼睛就开始涩涩的,但是,决不是那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他的心很痛很痛,可是,一点伤口也找不到。而从心底泛生出来的痛楚,折磨人地像癌病毒一样疯狂蔓延,如藤蔓一样顺着他的肌肤和血脉伸展开来,竟直达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目所能及的物体。

那天,他去疗养院迟到了一步,吕辛和钟小印在半个小时之前离开了。并且,他们还带走了钟母。他颓然地从病房出来后,坐在车子上,端详着钟小印送他的手机,头脑被一片轰鸣团团围裹。

以钟小印的年龄和经历,她在极度悲痛之中是不会将事情安排得颇有条理的。既收拾了钟母的全套遗物,又安排了灵车将遗体运走。想必应是吕辛代为操办。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必须要找到吕辛。可是,这一找竟找了三天,既没有吕辛的消息,更没有钟小印的踪迹,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没留一点痕迹。

想来,还是他的心不够细,还是他的心不够苦,没有打动上苍给他一点点的提示。这也许是一种最残忍的惩罚了吧,让思念装满偌大的心扉,却不给你一个放释的窗口。

睁开眼睛整个的街道像是一本刚刚从装订机上下线的图书,处处散发着小印味道的墨香。闭上眼睛,街道又变成了一本破旧不堪的竹纸册子,弥漫着霉一样的味道。就这样他痴痴地睁着眼睛,惟恐那仅有的能够抚摩到的墨香都杳然而去。

小康很是替蓝冬晨着急。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被焦灼不安击得一败涂地的蓝冬晨。

不能再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毁掉了。小康决定要行动起来。

他独自一人又去找酷儿。

经过了数轮的启发,酷儿终于记起小印好像曾经提起过她妈妈要求死后海葬的事。这对于小康来讲,不谛于一个杰出的战果。他没有将此信息传达给蓝冬晨,而是不露声色地进行了下一步计划。

他给集团分布在大陆各个海边的酒店发了电子邮件,将钟小印的照片散发给他们,请他们秘密协助在当地找寻照片上的女孩。

功夫不负有心人。消息很快传了回来。照片上的女孩已经查到,在山东境内的威海。

如果不是在这个悲伤的特殊时期,小康真有些开心地想笑出声来。

他拿了蓝冬晨的车钥匙,一路小跑到了蓝冬晨的眼前。

“给你,快去吧!”

“是不是……有他们的消息了?”

“嗯——”小康使劲地点了点头,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塞在他手中。然后,看着面前一起长大的朋友,他的眼睛有些潮湿。

一切尽在不言中。蓝冬晨抱了抱他,准备走出办公室。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袋东西,然后,他拿着钥匙又停了下来。

“给我找辆跑车,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那里。”

“跑车?那只有猎豹和法拉利最快了。酒店的猎豹在你机场那边停着,三个月前你开过后,一直没有取回来。要不,你开着jeep到那里再换吧。”

说着,小康又递给他一把钥匙。然后,对着消失在视线里的蓝冬晨大喊:“找到她了早点回来——”

初秋的海不似盛夏,少了几分沸腾,多了几许凄迷。

半轮圆月从遥远的海面升腾起来,金灿耀眼的光芒推着水面一波又一波地向岸边滚来。

这才是真正的海。

海边的黎明因空旷而冷酷,因静寂而萧索。

凌晨5点,钟小印已经醒来了。吕辛估计因为几天的劳顿,一下子陷入到梦乡中。钟小印没理由去敲他的房间,而且,她也想一个人卧坐在细沙中,和着不经意间飞扬起的沙好好静一静。

海是广袤无边的,像网络一样,可以单独地一泻而去,也可以弯弯曲曲没有规则地接纳其他的河流与小溪。妈妈的骨灰不知跟随着哪一个浪花流到了哪一弯溪流。

有人说人类的祖先是海豚,因海豚会落泪,海豚易伤悲。想来此话不无道理。选择海葬的人大多信奉这个吧,来之何处,归之何处。有斜阳,有星星为每一个生命作证。天大地大海水无穷,看茫茫沧海曾经是谁?

记忆中,那朵小小的浪花是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的。云雨中,她挽上了可遇不可求的惊涛骇浪,然后,她惊叹于水的威力,心甘情愿地被他裹挟,一路上沸沸扬扬,浩浩荡荡,眼看就到了草肥羊美的岸边,可是,却偏巧撞上了礁石。这朵浪花只好萎靡地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反反复复的,每一次都要达到心田的彼岸,每一次都被跌得粉身碎骨。就这样,这枚小小的浪花竟还是不死心,像是有什么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好远好远的路啊,任经千辛万苦还是不能抵达,好近好近的征途啊,每一眼都可以看到那能驻脚的空间。

世间,没有什么不能实现的梦想。钟小印想,只要浪花坚信时间和信念的力量,那么,彼岸终将可以到达。

听,海都在哭泣,声声似胡笛和羌箫。看,浪都在落泪,颗颗似火种和流星。这是在抨击她残忍无比的心,抨击她默默离去的懦弱表现,抨击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最沉重的打击。

如果说,爱一个人是世间最难最难的课题,那么,装作不爱更是人类永远无法做出的圆满解答。既然心底都承认了,那么,为什么不果敢地行动一回呢?

像是安徒生笔下的美人鱼,几颗硕大圆润的泪珠噙满了朝阳的光辉,像珠帘一样一颗接一颗地噼啪落下,砸在细细的沙背上,形成一个一个写着心事的浅坑。

钟小印的心里默默下了决定,她要和吕辛讲清楚,她的心只属于蓝冬晨,她要回到蓝冬晨的身边,给他以奋争的信心,用他们两个人的努力换取美好的明天。还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能难倒她呢?都来吧!

她久久地注视着大海,想要以她的一滴水源润湿整个海洋。

“能认识一下吗,小姐?我已经对你倾慕了好久。给个重新认识的机会吧!”

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除了蓝冬晨还能有谁?

钟小印先是迟疑了一下,待分辨出眼前的确是那个“梦里寻他千百度”的人时,像一朵已经等了无数个潮起潮落的小浪花一样,投入了壮观的波澜之中。

蓝冬晨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地说:“别哭了,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