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最后诊断

徐麟的家位于老城区西部的一幢公寓楼的顶层——正在剥蚀碎裂的外墙壁,历经风吹雨打已经腐蚀烂了的窗户见证着公寓楼的悠久历史。

在楼前的空地下了车,把车门关上时,梁启德叮嘱王宏亮把李荷照顾好。然后招呼着安韦怡走进了他曾经很熟悉的楼洞。

各层楼的楼梯口、走廊里堆放着住户的杂物,满是厚厚灰尘的旧家具、纸箱子,用砖瓦水泥砌成的煤池子和垃圾桶随处可见。安韦怡仔细地辨别着方向,越过重重障碍物,站到了七层右手位置的一个防盗门的门前,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梁启德。

这时的梁启德心里涌上了别样的感觉,往日的情景重新浮现起来。同样的地点,却因人的身份不同,编织着现代的故事。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思维,梁启德不会带着安韦怡到前妻的家里来。一个人不会把铭刻在心里的往事完全忘掉,总有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望着他脸上变化着的微妙的表情,安韦怡用手碰了他的胳膊,示意他敲门。

门一打开,小秋像是见到亲人一样地招呼着:“爷爷在厨房里煮肉丸子。”她把安韦怡拽进屋里说,“水泥地,不用换鞋。”看得出,她对这里的环境已经非常熟悉了。

安韦怡把带来的药放在客厅的一张圆桌上,靠近圆桌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漂亮女人的肖像油画,动感十足的嘴唇仿佛在向安韦怡大夫自我介绍:“我就是梁启德深爱过的徐玫琳。”

“你们来了。”徐麟从厨房出来,他穿着的汗衫由于汗水的缘故贴在了身上,安韦怡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她从包里拿出听诊器,对徐麟说:“让我听听你的心脏。”徐麟坐到圆桌旁的板凳上,他说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住院时的恐慌已随着有效的治疗而消失。“我再活十年没问题。”他乐观地预测着,把身体调整到面对安韦怡的位置。

俯下身,安韦怡把听诊器放到他的胸前,抬腕看着表,数着徐麟的心率。

梁启德一旁望着全神贯注地为徐麟听诊的安韦怡,很奇怪地被一个想法触动了:她是值得信赖的医生,跟这样的医生结婚会如何?会有一种安逸的回到家庭中的感觉吗?她会为自己生儿育女吗?做健康孩子的父亲也是梁启德的梦想。

“你的心率非常有规律。”安韦怡收了听诊器,把听诊的结果告知徐麟,“没有杂音,并且心跳有力。”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安韦怡大夫。”徐麟接着要求道,“可以给我测测血压吗?”安韦怡从包里拿出电子血压计,把腕带套在他的手腕上,摁下加压键,血压计自动加压与测量。几秒钟后,屏幕显示了结果。

“正常。”徐麟看了屏幕上显示的血压,惊奇地问,“这么方便,有了这东西,我可以自己测血压了。哪里有卖的?”安韦怡大夫把血压计放进包装盒里,说道:“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如果血压高出正常值时,别忘了给我们打电话。”徐麟老人听后明显地一愣,张开嘴想说话,却又停了下来,满脸的叫他如何感谢才好的表情。

小秋拎着一把水勺子从徐麟的卧室里出来:“爷爷,我把阳台上的花都浇透了。可以开饭了吧?”望着小秋在厨房里跑进跑出的身影,梁启德问:“不是请了钟点工吗?”徐麟一边收拾圆桌上的东西,一边回答梁启德:“量入为出。”说着看了看墙上徐玫琳的画像,“她怀孕了,需要更多的钱。”说罢,他沉默了。过了一会,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斤菜还拎得动。”说着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面颊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这让梁启德非常后悔,触动了他的伤心事。

看到徐麟老人在流泪,小秋把米饭放到圆桌上,跑到他的身旁,用单薄的小手为他擦泪水:“爷爷,还有我哪,我还会长大,会照顾爷爷的。从今往后,我来买菜,放学后,我先给爷爷买菜浇花,再回家给妈妈做饭。”由于小秋的妈妈担心给徐麟老人添更多的麻烦,出院后,与小秋在这里住了几天就离开了。这一天的早上,她让放了暑假的小秋来看望徐麟,帮老人做些事情。徐麟老人告诉小秋梁启德和安韦怡大夫要来这里的消息。她得知这一消息后,跑到报摊上通知妈妈,让她卖完报纸后来徐麟爷爷家里团聚。当然,她希望妈妈能吃到徐麟爷爷煮的肉丸子和香喷喷的大米饭。

“让我解决钟点工的事吧。”梁启德表示道。然后沉思默想着,前妻的做法还不如一个孩子。她真的要弃年迈的父亲不管不问吗?

安韦怡无声地望着梁启德,在这个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为徐麟老人的孤独担心,还担心他的衣食住行。

当着安韦怡的面,他用手机联系到了曾经联系过的钟点工,让她明天开始来这里工作。说着这件事,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小秋。他对小秋说:“你的任务是安心读书,把照顾爷爷和妈妈的事交给大人。”

“开饭。”徐麟老人平静下来了,“启德,你去把肉丸子端来。”

梁启德应声去了厨房,端来一个大号的搪瓷盆,满满的一盆猪肉丸子就像一颗颗硕大的珍珠一样闪烁着诱人食欲的光泽。徐麟把一大勺丸子倒在安韦怡的碗里。因为是第一次聚餐,谁也不知道安韦怡是素食主义者。安韦怡也不便说明,她担心辜负了徐麟老人的盛情,便用小勺子仔细地挑着碗里的米饭,细嚼慢咽地望着对面坐着的梁启德。

梁启德吃饭的阵势可谓风卷残云,一连三碗米饭之后才察觉到安韦怡正看着自己。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安韦怡脸上那种不容易察觉到的为难的表情。再看她面前的饭与肉丸搅在一起,剩在碗里。他心领神会,深情的目光望着安韦怡,然后,把她的剩饭倒进自己的碗里,把安韦怡的剩饭吃得一干二净。

安韦怡甜蜜地微笑了,很久了,安韦怡大夫没有这样笑过。细节构成的亲密关系永远是打开人类心扉的钥匙,它开启了安韦怡心中的爱情锁,把梁启德迎接到自己的心中。

饭后,安韦怡洗净了锅和碗盆,把留给小秋妈妈的丸子和米饭放到饭橱里,用清洁剂把厨房彻彻底底地清理了一遍,然后与徐麟老人聊了聊心脏方面的保健知识,在苍穹上缀满了星星的时候,她与梁启德一同离开了徐麟的家。

刚出楼梯口,他俩与小秋的妈妈相遇,她是卖完了这一天的报纸赶来团聚的。

“身体还好吧?”梁启德问话的同时注意到她仍然一脸的愁容。对她这样患了重病的女人,痊愈是最重要的,“李荷副院长正在为你寻找配型的造血

干细胞,我们都在为你想办法。”她点着头,身子突然下蹲,就要跪到坚硬而潮湿的水泥地上,梁启德连忙扶起她:“上楼去吧,小秋在等你。”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或许是沉重的疾病压力让她长年陷入绝望之中,语言的表达能力也随之减弱。

看着她缓慢的脚步进入楼洞的身影,梁启德自言道:“如果李荷真的能从权力的漩涡里游离出来,以医生之名善待病人的生命,她将会是合格的医生。”

安韦怡的视线越过幢幢居民楼,望向远方的苍穹,说道:“小秋妈妈的生命处在黑暗中的时候,李荷最终会是闪亮着的星星。她在省立医院进修的时候,多次参加过骨髓的移植手术,有独立完成移植手术的能力。启德,我们要对她有信心。”

说到信心,轻易不启用信心这类字眼的安韦怡想到了谢锋的电话,并且把电话的内容告诉了梁启德。

“如果谢锋能接受深爱着他的郑晓慧……”安韦怡思忖着,陡然提高了声音,“我们到谢锋家的附近走走,可以吗?”

“可以。”

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从街道两旁的院墙探出藤蔓的蔷薇花生命力旺盛地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在这样的夜晚里,老城区里的人们似乎与疾病无限遥远地享受着现实生活。他们聚在街道的路灯下,喝着茶,摇着大蒲扇,聊着家常,一派祥和的景象。

“好久没有这样放松地散步了。”梁启德珍惜着与安韦怡大夫在一起的感觉。“启德——”安韦怡亲切地称呼了他,问道,“有一个细节,你为什么不问原因?”

梁启德的目光落在安韦怡的手腕上:“是一直戴在你手腕上的双时区手表吧。一个珍惜感情的人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和值得一路走下去的人。”梁启德诚恳地表示道,“生活还在继续,安韦怡大夫,是这样吗?”安韦怡点点头,领着梁启德朝谢锋家附近走去。

往北步行了一公里左右,谢锋的家到了。那是一片新建的小区,安韦怡按照谢锋曾经告诉过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

在离谢锋家不远的地方,安韦怡停了下来,看到了谢锋的卧室亮着灯。

隔着一条小街,与谢锋卧室的窗口正相对的窗口灯火通明,照耀着窗台上的大捆的玫瑰花,那是郑晓慧特意为谢锋摆放的红玫瑰。

梁启德注意到,安韦怡大夫的目光里闪烁着某种期待。他意识到,就像奔腾的江河总归要流向大海一样,不久的将来,安韦怡大夫能够摘下手腕上的双时区手表,与自己结为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