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韦怡大夫两天前就跟梁启德约好了,这一天的晚上一起到徐麟的家里查体。
下午,科里没有新入院的病人,安韦怡带着徐麟留在她那里的老干部医保卡,到老干科为他开了常用药的处方,去药剂科的窗口取药时与王宏亮相遇。
往常,王宏亮与安韦怡即便迎面相遇,也是擦肩而过。李荷排斥的人,他是不会理睬的。这回,他却特别主动地打招呼:“安韦怡大夫,你这是给谁取药?”
“徐麟老人。”她简单地答道。因为厌倦与他对话,安韦怡请王宏亮到自己的前面取药。
王宏亮把处方递给了窗口里的周政。看了处方,周政说:“乱用止痛膏会有副作用。”简单的一句话让王宏亮的心里起了反应,莫名其妙地还了一句:“李荷院长摔伤了,是她用止痛膏。”过后又有些后悔,现在提及李荷,还有往日那种效果吗?
果然,周政没有像往常那样关心地询问李荷的伤情。她默不作声地把一沓止痛膏送出取药窗口,紧接着招呼安韦怡大夫:“我已经为徐麟老人准备好了药。你如果没有时间,我可以顺路送过去。”
“他是我的病人。”安韦怡交了处方拿到药,回到心内科的医生办公室时,电话铃声响了一下,她拿起话筒:“是谢锋吗?”
“是我,安韦怡大夫,我还在休假,你和梁院长都好吗?”
提到梁启德,一直担心谢锋的安韦怡大夫再次权衡着自己的定位对年轻的谢锋是否公平。如果不是年龄的障碍,她或许会考虑跟他有个家。就像想象中的家一样,有现代化的电器,拥有深色的皮质家具,厚厚的地毯,漂亮的花边灯罩和暖气管道弥漫出的温馨的感觉。在这样的环境里,她随意地穿着厚厚的羊毛睡衣,倚着柔软的枕头阅读着《实用内科学》,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丈夫,这个家真正的男主人。一想到男主人,不知怎么,安韦怡觉得自己的思绪突然就越过了谢锋,定在梁启德的身上。这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即使谢锋的年龄与自己相仿,然而与梁启德相遇了,她能够忽视梁启德的存在吗?
“安韦怡大夫,你在听吗?”谢锋在电话里提醒了她。
“我在听,谢锋,你还好吧?”谢锋因为网上的帖子受到了伤害,她几次想找他聊聊。可是,他一反常态,似乎并不想让她卷入这件事。调动工作的事,她还是从梁启德那里知道的。“你——”她谨慎地问道,“作出决定了吗?”
“留在人民
医院。安韦怡大夫,我在处理这件事时可能情绪化了,让你担心,对不起。”停顿了一下,谢锋笑了,提到了郑晓慧,“她一直努力着,安韦怡大夫,你知道吗,她在我家对面的街上租了一间房,窗口正对着我的卧室,让我感觉到她的存在,她没有打扰我,只是让我感觉到她的存在。”
“相信时间吧,谢锋,等你回来上班。”谢锋回答她:“是的,安韦怡大夫,我们人民医院见。”
挂了电话,安韦怡踱步来到窗前,想到了爱与被爱的话题。有人说,爱是没有理由的。郑晓慧爱谢锋吗?在他们的情感纠葛中,安韦怡希望谢锋能试试看,选择爱自己的人。“我爱梁启德吗?”她随后分析了自己对梁启德的感觉,他更像是自己的亲人。是啊,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就像在阳光普照的森林里散步,纯粹、宁静、温暖和可依赖。尽管,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她已经意识到,梁启德是不可错过的人。
“安韦怡大夫,还没下班?”安韦怡从窗口转过身来看到了一直在平价病房里忙碌的林炯佑。
自从安韦怡把平价病房的治疗交给他之后,他尽到了责任。就像她观察到的一样,他热爱医生的职业。从他来到心内科的那天起,几乎每一次查房前,他会把自己放到医生的位置,就像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人的生命真正需要的是一颗健康的心脏。而我就是给心脏看病的医生。”
“还顺利吗?”她问林炯佑,“病人的恢复情况怎么样?”
“正常治疗恢复着。”他说着把一叠病历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我真的是不需要再到别的科室轮转的,我是年轻医生,安韦怡主任,你知道吗?我求之不得的事是什么?”
“什么事是你求之不得的?”安韦怡问道。林炯佑抬起胳膊在额头上蹭了一下,蹭掉了额头上的汗水,特满足地回答道:“收治非常非常多的病人,因为我是治疗心脏病的医生啊。”
一番话把安韦怡说笑了。过了一会,她抬腕看了看双时区手表,已过了下班的时间。“早些回家吧,你不能每天都加班。”交待了林炯佑之后,她去更衣室脱下白大褂,换了一套正装,把听诊器、血压计和为徐麟开出的药一并放进包里。走出心内科的病区时,许冠今主任刚刚从手术科回来,因为他参与了普外科的工作,随着一系列普外科手术的成功,他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大不一样了。
“安韦怡大夫,抽空给张文会诊吧,她准备手术了。”许冠今同时履行着心外科主任的职责,这一次的心脏手术,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知道了。”安韦怡回答了许冠今。准备乘电梯时,许冠今又叫住了她,问道,“谢锋的情绪恢复得怎么样?我安排了他休假,希望他能忘掉不愉快的事。假如他能回来上班,我准备跟医务科护理部沟通一下,提他为心外科的护士长。”许冠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安韦怡,也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在乎谢锋的感受的,他关心着谢锋。
“他会回来上班的,很快。”她回答了许冠今,乘电梯来到住院大楼的一层,然后朝着停车场走去。
王宏亮看到了她,走近她招呼道:“院长已经往这里来了,你上车等吧。我送你们去徐麟家。”安韦怡却没有上车的意思:“我们乘公交车去就可以了。李荷不是摔伤了吗,你去送止痛膏吧。”
“我先送你们,然后送她去见林以晴。”安韦怡不知道谁是林以晴,没多问,往办公楼的方向望去。
梁启德顺着院内的小路往这边走来。突然间,太平间的临时工从小屋里蹿了出来:“院长,有贼,抓贼啦。我的十全大补大王八被人偷了。给的价钱太低,我一直没舍得卖,被哪个王八蛋偷了!”王宏亮见临时工拦住了梁启德,下车解围,绕过车尾时,无意间朝车底瞥了一眼,告诉他:“你的王八在车底下。”
临时工捡了个树枝,离车底半米远卧倒。用树枝把它从车底下拨拉出来:“这是谁干的?”王宏亮看到,王八的嘴里紧紧地咬着一张硬纸片。
纸片上有字:“郑晓慧,你这个婊子,记住你干的缺德事!”
赶到车前的梁启德蹲了下来,看了纸片上的字,他拽住纸片,王八咬得更紧了。“王宏亮,找把剪子。”王宏亮打开车后备箱,在李荷的私人物品里找出一把医用剪,沿着王八的嘴,把硬纸片剪了下来,撕成碎纸屑,扔进了垃圾箱。
“上车吧。”梁启德为安韦怡拉开了车门,与她并排坐到了后排座上,“可以走了。”王宏亮发动了车,驶向院外与
美食街相反方向的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在街道旁一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下,沈殿青倚着树干坐在潮湿的地上吸着烟,旁边是一堆行李。
“这家伙看上去糟透了。”王宏亮的点评让梁启德注意到了树下的沈殿青;与此同时,沈殿青也看到了车里的梁启德。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拦住车与梁启德做临行前的道别。但他很快抑制住了冲动。这一天对他来说确实是异乎寻常的一天,李荷一瘸一拐地走后,他承认自己的心情的确是糟透了,有不知去向的漂泊感。可是,当他静下来整理行李时,突然觉得许多人的一生当中大多数的时间里是不了解自己的。日复一日地丧失着自我;压根就不清楚自己要什么?而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像他经常在显微镜下看到的恶性细胞,他为自己做出的最后的诊断便是恶性细胞的一种。仅这一种就具备了足够的杀伤力。
“别无选择——沈殿青,重新开始吧!”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手里的半截香烟像枪一样端平了,朝着驶远了的轿车做着连续扣动扳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