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辰接手机时,梁启德和上门推销呼吸机的林以强就站在他的身旁。通话结束时,他对梁启德说:“李荷副院长要见林以晴,说是想为小秋的母亲找到配型的造血干细胞。难道她回头是岸,改回本行,研究血液病了?”不经意间的几句疑问,泄露了张北辰对李荷的看法。
梁启德却微笑了。他认为自己大致了解李荷。如果人民医院营造出强调个人专业技能并且有奉献精神的环境,会带动出她的优势,真正的优势。梁启德想起与她曾为同学的日子,那时,医学院的同学把她看成是有志于医学事业的人。学习上有疑问的同学常说:“咱们去找李荷吧,她会给我们分析清楚。”
“你们别走神,接了电话,就把我的事忘了。”大约三十分钟前,林以强直接闯入梁启德的办公室推销呼吸机。梁启德尊重张北辰的职权范围,一个手机短信,把张北辰叫了过来。他与林以强的目光一碰撞,林以强立刻恭维道:“我无比尊敬的姐夫半辈子都在循规蹈矩,最拿手的就是避嫌。可是,我推销的呼吸机平进平出,真的不赚钱。当然,我姐夫不愿意我来人民
医院推销器械。”
因为呼吸机是常用的医疗器械,梁启德主动建议:“心外科和呼吸科都需要配置呼吸机。张副院长,你叫上张玫菊到心外科试试机器的性能。我们在心外科等你们。”
梁启德和林以强先行来到心外科。林以强怀抱着他的呼吸机,一脸终于打入人民医院的喜悦跟着梁启德走到主任办公室的门口,抬头看了看门框上的牌子,知趣地没有跟进去,转身去了护士站。
潘小松正准备去女病房,为张文做下班前的最后一次查房。梁启德觉得有必要跟他一起去看看张文。因为祁汉忠顾虑到手术的安全性,他的心里多了几分慎重。
有着八张床位的女病房里只有张文一个病人。她躺在一张临窗的病床上,身后垫着两个枕头,身子靠在枕头上,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她正想着与祁汉忠关于这次手术的不同意见。
这次在本院手术是她独自做出的决定。由于她心脏功能的逐渐衰退,手术是迟早的事。按照祁汉忠的意思,她最好去市立医院的心外科手术。或许是郑明桂手术失败的缘故,他对张文在本院手术表示出了担心。这种担心直接影响了张文的情绪。毕竟,这不是一台普通的手术。
梁启德一进病房,就察觉了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对于一个将要接受心脏手术的病人来说,稳定的情绪至关重要。
“院长,您亲自来看我。”张文想下床迎接梁启德,被他的手势制止了。“你还好吧?”梁启德问。
“还好。”然后,她当着梁启德的面问,“潘小松大夫,我的手术有多大的把握?”
“张文护士——”潘小松已经为她做了全面的查体,包括主动脉造影,以确定她的心脏内有没有肿瘤充盈现象等等的检查。除了心脏的二尖瓣病变,她的生命体征均属正常的范围。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想夸大手术的成功率而减弱充满着变数的风险。“手术有风险。”他沿用了理性的告知内容,“我不能承诺你百分之百的成功。你在普外科做了多年的护士,你知道普通的阑尾切除术都有可能发生腹膜炎而导致休克。但有一点请你放心,我会尽力。并且,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
潘小松的脸上荡漾着自信的微笑。他戏剧性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幅十字绣的作品,当着梁启德的面,他把作品送给了张文。
这是一个有象征意义的特殊礼物。在绿色——生命颜色的衬托下,是五个用太阳色的丝线绣成的字:“我将活下去。”
张文用心端详着,感激和期待生命延续的泪水夺眶而出:“谢谢您,潘小松大夫,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礼物?”
“张文护士,是我亲手为你绣的。”熟知潘小松大夫的人知道他的习惯,穿针走钱是他最重要的业余活动项目之一,“外科医生的手要始终保持在绝对的灵巧状态,这是外科医生的基本功。我愿意用灵巧的手为你做手术。”
“你们都在这里,”张玫菊兴奋地走到张文的病床前,“我也有礼物送给潘小松大夫。”她的双臂绕在背后,耸着肩,动作幅度很大地问:“你们猜,是什么性质的礼物?”
“一盘磁带。”梁启德脱口而出,把张玫菊惊呆了,“院长,你以前做过侦探吗?”她手里拿着的确实是一盘磁带。
还是在市立院接受培训时梁启德就听刘希克的妻子翁华无意间提到过:“大医院的医生各有怪癖,例如潘小松大夫,他主刀手术时特别愿意聆听交响乐《我将活下去》,遗憾的是,他在调离市立医院时,几乎把手术科翻了个个,也没有找到那盘磁带。”这的确是潘小松的一个遗憾。寻找这盘磁带不仅仅是延续着某种惯性。就像有人吸烟,并非烟瘾所致,而是拿着一支烟,有伴似的心里踏实。当然,潘小松不属于这类范畴。从医多年,他主刀心脏手术时,心脏便是生命的重要载体,而不是来自省城医院的女灌注师所形容的“水泵”。因此,我将活下去便有了具体的生命意义,延续生命的意义。
张玫菊把磁带交到潘小松的手里时,梁启德表扬了她:“玫菊,你真行。”
“叫我总护士长,这种称呼更专业。张总护士长,有些绕口,但我喜欢。”
“张总,试呼吸机吧。”林以强着急地在女病房门口徘徊,一不留神,动用了公司内部的简称。
一行人来到了心外科的单人病房,梁启德推开了窗子,室外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渐渐地冲淡了单人病房里的霉味。
“我来当病人吧。”为了把呼吸机卖出去,林以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躺到了郑明桂曾经使用的病床上。张玫菊把墙角处的氧气筒转到床头处,与呼吸机的接口连接上。她手里拿着呼吸机的面罩和三通管,琢磨了一下,突然想捉弄一下林以强:“请你屏住呼吸,我想用三通管为你做气管插管,更好地试用呼吸机的性能。”
林以强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像一辆呼啸着的急救车驶进了单人病房,惊恐地说道:“张总护士长,连俺都知道,你一上台就打算推广亲情服务,让护士们把病人当成父母、姐妹、兄弟和情侣。你就把俺当成兄弟吧,俺是醒着的人,把三通管生生地插进俺的气管里,当俺真的染上了重病并且昏迷了,你就给俺来一次非损伤性的面罩吧。求你了姑奶奶,俺还有个特殊的身份:张北辰副院长的舅子。”张玫菊笑了,把面罩盖在了他的脸上。然后打开了呼吸机的电源开关,把呼吸机频率调在了一分钟二十次。
“好舒服啊,如果一个人连呼吸的程序都省了,并且过着小康的日子,多么轻松啊!”林以强夸张地表扬着自己所推销的呼吸机,似乎忘记了他正躺在外科惟一的单人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