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最后诊断

湿闷的天气继续着。非常多的人抱怨着这是多年来天气最糟的一个夏季,但是梁启德在进入夏末时奇迹般地适应了气候。

一个午后,梁启德想起了柳迎春曾经送给自己的一本书:《别活得太累》。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出那本书,翻开来,正好翻到这一章:“简化生活之理念:清理您的办公桌。”

梁启德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过期的报纸,没有时间阅读的医学杂志和大宗的文件。从启用这间办公室起,他没有清理过这些东西,瞅着它们已经占据了整张桌子,他准备动手清理了。

“梁院长,我来了,你愿意见到的人来了。”柳迎春从半敞的门探进身来,手里拿着一张晚报,抖动着,试图引出梁启德的好奇心。

“请进,记者。别站在门口卖关子了。我看了你送的书,准备清理办公桌哪。”他挥挥手,把柳迎春招呼到办公桌前。

柳迎春的肩上斜背着一个挎包,又粗又黑又亮的麻花辫上落着木屑。她身上携带着一股油漆的味道,像是从

装修房屋的现场归来的监理,解释道:“我正在装修新房子……”梁启德的手机响了,他从桌上拿起手机,摁了接听键:“请讲,我是梁启德。”自始至终,他注意地倾听着,结束通话时,他对柳迎春说:“是郑晓慧的电话。”他说着拉开了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组合”抗生素的药理说明书。

得到这张药理说明书纯属偶然,如果朱文没有把郑晓慧送给他的纸盒子扔在车的座位下面,梁启德是不会与这张暗藏着复杂背景的说明书面对面的。

“怎么,郑晓慧不做电脑,开始推销药了?”柳迎春敏感地猜测道,“你不会为她网开一面吧。”

“又发表了什么文章?”梁启德的注意力却在她手里拿着的晚报上,“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看。梁院长,潘小松夫妇调入后,我第一时间采访了他们,并且用属实的文字把他们的专业技术介绍出去。”柳迎春把晚报递给了梁启德,自嘲地道,“皇上不急,太监急啊,他什么时候主刀在人民

医院的第一例心脏手术?”

“我这里有一份申请书。”梁启德大致浏览了文章的内容,把一张打印纸递给了柳迎春。

申请书的内容是这样的:“为了人民医院的名誉,自愿由潘小松大夫主刀心脏二尖瓣置换术,后果自负。张文。”

“梁院长,这也太夸张了吧。”柳迎春阅后有些不以为然,“张文是祁汉忠的媳妇吧。这个愚蠢的家伙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太低,在医务科呆不下去,让张文出面做这种性质的病人?”梁启德听她这么一分析,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想问题?”柳迎春瞥了一眼梁启德,意识到自己的分析在他那里属于劣质思维的范畴,更正道:“我错了,梁院长。咱换个说法吧,你对这台手术有把握吗?如果成功了,我再写篇文章,吸引更多的病人来这里手术。一个优秀的外科大夫,一台手术的成功可以把人民医院的声誉带动起来。当然,也少不了媒体的宣传。”过了一会,她问,“张文什么时候手术?”

“还没定。”梁启德说,“她已经入住心外科,潘小松大夫正为她的手术做准备。迎春记者,手术的当天,我希望你能穿上隔离衣,到手术间观摩手术的整个过程。”

像遭遇了恐怖事件似的,柳迎春立刻拒绝道:“我可不想直面人类胸腔里的脏器,尤其是心脏。我听到过心外科大夫这样的形容:看到伟大的心脏由跳动而减缓为静止状态,人会恐怖生命的渺小与脆弱,会想到别让它太累,可又做不到这一点。人在生活,身不由己。在累与别活得太累之间,没有多少人会长期维持在不累的状态。就像人是社会人,又是自然人一样。”

“有道理。”梁启德说,“看来,你与哲学有缘。生活中的牵挂,责任,爱和烦恼总能引领着我们进入生命中能承受之重的有为状态。”

“同志,我总算见到同志了。”柳迎春作秀似的与梁启德握了握手,开始动手为他清理办公桌上的东西。

首先,她从一堆过期的报纸里翻出了父亲柳松仁为李荷写的病历,说:“偏权型的精神分裂症,我父亲的诊断水平还可以吧。”紧接着,她手抖着从报纸堆里翻出了另一张复印纸,她的脸黑了下来,“这封匿名信很可能是刘希克写的。”阅后又说,“我敢肯定是他写的。我父亲跟李荷冲突最关键时,这家伙的匿名信帮了李荷大忙,就是所谓的热水器事件。”由于柳松仁曾为院长,她比人民医院里的一般职工更清楚院里的内幕,“老鼠屎往往会坏掉一锅粥。”

“咣——”一声巨响,门外的痰盂不知被谁弄翻了。柳迎春想出去看个究竟,梁启德用手势制止了她。大约五分钟后,内部的电话铃声响了,梁启德刚拿起话筒,李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刚刚从外面回来,祁汉忠就找来了。你过来吧,一起听听。”

“此地无银三百两。”柳迎春站在桌旁,听到了电话的内容,以轻视的口气说道,“她活得也太累了,就是她弄翻的痰盂,却偏偏说刚从外面回来。梁院长,你快过去吧,我帮你清理办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