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陈子彬整理了门诊室的卫生之后,把垃圾收拾到一个黑塑料袋里,拎着袋子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在停车场的一角,临近太平间的地方是院里的垃圾站。医疗垃圾先是集中在这里,然后被送到院外的某一地方集中焚烧。
他把黑塑料袋里的垃圾扔进垃圾站,估计沈殿青应该在病理科,便从后门走进病理科,试探着问:“沈殿青大夫在吗?”
在病理科的标本间里,沈殿青穿着白大褂,正在清理着废弃的标本。尽管脸上戴着口罩,从病人身上切割下来的病变标本虽然经过福尔马林的浸泡,仍然散发着一股异味。他强忍着难闻的气味,从水泥砌成的池子里往一只水桶里捞着标本,准备按叶世煌主任的叮嘱,送到太平间旁的一间小屋里做焚烧处理。
有人在询问自己在吗?是陌生的声音,只要不是吴铁征的声音就好。这家伙给自己带来的全是坏消息。
沈殿青拉开标本间的门,问站在走廊里的人:“你是谁?”
“我叫陈子彬。刚到人民
医院工作,人也不熟,想找人聊聊。”
沈殿青把陈子彬带到资料室:“你先坐一会,我去把废弃的样本处理了。”其实,像焚烧标本这样的脏活,他是不会亲自干的。经过观察,他物色了替自己焚烧标本的人选:看太平间的临时工。他闲着没事整天在院里的垃圾站里乱翻,过期的旧报纸,保健品的包装盒,一次性输液器,都是他的挚爱。他把这些东西捡到与小屋隔壁的另一间屋子里,过段时间,拿到外面的废品收购站卖掉,换点零用钱。
沈殿青只用了五元钱便让临时工接下了焚烧标本的脏活。
他拎着标本走到那间小屋前叫:“看太平间的。”他一直这样称呼临时工。他姓什么,名字叫什么,对沈殿青来说并不重要。他连着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屋里却亮着灯。
他用脚把门钩开,在一只二十五瓦的灯泡下,他看到临时工一脸要发大财的表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盛水的洗脸盆笑着。“什么宝贝,让你笑成这样?”他站在屋外往洗脸盆看了一眼,里面有一只死咬着树枝的鳖。
这只鳖对临时工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下午他用一根树枝仔细地翻着垃圾,觉得树枝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他拎起一看,居然从垃圾堆里钓起一只鳖。他小跑着把它带回屋里,养在洗脸盆里,准备拿到外面的
美食街上卖个好价钱。
这让沈殿青联想到一件事,那天,吴铁征脱岗来找自己谈回扣的事,就是在停车场,他把郑晓慧从
奔驰车里拎出一兜子鳖的事讲给自己听。人已经死亡,营养支持疗法也不必了。可能是护士清理病房时,将鳖及郑明桂用过的东西一起扔掉的。
想到郑晓慧,他也笑了。这些日子,他的精力一直在她的身上。那天,他接了谢锋的电话后,在市立医院的阶梯教室的外面看到她时,她的情绪很不稳定:“谢锋,你是梁院长答应过我的,你们这些不讲信誉的男人。”费了不少劲,他才从郑晓慧语无伦次的叫喊中拼凑起事情的大概面貌。按说,她并不需要沈殿青,一直就不需要。作为一个男人,她这样冷淡自己,自尊心该受到损伤。但这种普通的推理在沈殿青这里不起任何作用。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怎样得到这位可以让自己“坐享其成”的女人。至于爱情,毕生与其擦肩而过,他乐观地接受了这种结局。
开始时,他对郑晓慧连哄带劝,请她回家休息,别在公共场所干傻事。可她根本就不领情,张口闭口的你算哪根葱?终于惹出沈殿青最拿手的把戏,他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虽然没有像扇前妻朴恩儿那样,把她扇成面神经麻痹病人,但使她异样的目光端详着沈殿青,足足有五分钟。“会开车吗?”她问道,把车钥匙交给了沈殿青。
机遇,巧合,偶然的,必然的就好像真的水到渠成,沿着郑晓慧的“受虐倾向”,给予了沈殿青意外的惊喜。
“十全大补大王八,便宜卖给你,两百元。”临时工的叫卖声让沈殿青中断了得意的回忆:“烧你的标本吧。给你五块钱。”沈殿青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小人物的身上,他开了小屋的锁,连钱带垃圾标本一同交给了看太平间的临时工。
没一会,老式的炉膛里燃起了熊熊烈火。
“想喝啤酒吗?”在走廊里,他脱掉胶皮手套和白大褂,大声问着陈子彬。
“不,谢谢,我不喝酒,一起聊聊吧。”刚才,沈殿青去小屋时,陈子彬有一个想法,他想借此时间跟他聊聊朴恩儿,就在这一天的下午她还跟陈子彬通了电话,动之以情地向他倾诉自己向往这座美丽的城市,打算来人民
医院做心理医生,还问到他的住房是否落实了?并且想听听陈子彬对她调到这里工作的想法。
在陈子彬大夫的生活“大事记”里,朴恩儿是第一位经人介绍“对象”而相识的人。因为这层关系,他不能把她看成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基于此,他想跟沈殿青聊聊朴恩儿。
沈殿青落座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时,陈子彬问道:“你认识朴恩儿吗?”
“她是我的前妻。”显然,沈殿青没有估计到陈子彬与她的特别的关系,“她为你做过心理辅导是吗?”就像决堤的河水,他大概觉得有必要控诉一下了,怀着无比委屈的语调说道,“我跟她的婚姻是一个错误。她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精神洁癖病人。在卧室里,这个女人拒绝性生活,而是强调独守灵魂的必要性,排斥欲望,若是我有一点点别的想法,她便会偏执地认为我是满脑子垃圾的家伙。好多次,我抗议道:法官大人,你对我的评价太偏执。没有用的,她已经偏离了心理医生的本行,坐到法官大人的位置上了。而我的主要罪孽无非是想多赚些钱,过体面的生活。我沈殿青就是这种活法,也是不得已的事。婚前,她那所谓的一言九鼎的父亲有过一系列的承诺,答应为我的病理学事业开绿灯。为此,我寄予自己很高的期望,自觉自愿地拟定了课题项目:‘恶性
病毒的重建和传播途经的探索’,我……”这时,陈子彬感兴趣地插话问道:“课题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别提了。”沈殿青接着控诉道,“我哪里有机会啊,她父亲把我安排到了专科学校,离临床医学那么遥远,我哪有机会研究课题。每天上课,下课。周而复始地给学生们讲病理学的基础知识;做同样简单的实验。更有意思的是她父亲居然还把这说成是锻炼,从基础做起,对年轻人有好处。我如果想进行这种锻炼,娶他的女儿……”他欲言又止,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便敏感地问道,“你跟我的前妻是什么关系?”
“了解一下,仅此而已。”陈子彬没有正面回答他。不能否认的是,沈殿青的控诉在自己这里起了作用,他不排斥与精神洁癖症的人结为夫妻。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排斥所有的欲望,尤其是拒绝性,任何一个男人都得把这一条作为重点考虑在内。毕竟,陈子彬的荷尔蒙分泌正常,有着其他男人具备的弱点,那就是,当自己面对了与“她”有过性关系的男人时,怎能完全避免这种性质的心理障碍。
沈殿青始终在观察着陈子彬,从他微妙地变化着的表情上,他推测着陈子彬跟朴恩儿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构成亲密关系,她会调到这里与陈子彬团聚。这对沈殿青的计划安排没有好处。
他以自己的方式探寻着:“陈子彬大夫,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有人向你提过我吗?这么说吧,我的前妻向你提起过吗?她是你的恋爱女友吗?”
“不。”陈子彬防御性地答道,“我的女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指着窗外回答道。
窗外,特意来找陈子彬的柳迎春正站在停车场里的一棵杏树下,向窗内的陈子彬招手。
“你的女友是记者。”沈殿青随后感慨道,“她的身份对你可太有用了,可以在晚报的健康版上宣传你的业务能力。提高你的知名度。”
陈子彬不理解他怎么会这样想,顿时觉得跟这个“机会主义者”没什么可聊的了,“告辞!”他离开了病理科的资料室,朝银杏树下的柳迎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