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最后诊断

李荷经过反复权衡,认为有必要让祁汉忠出面处理病理组织样本。就在王宏亮去找沈殿青后不久,她往祁汉忠的家里拨了电话,“找谁呀?”一听是张文慢吞吞的声音,她便说:“找祁汉忠听电话。”

“他不在。”张文答道,“他真的不在家。”实际上,这时的祁汉忠正坐在卧室的床沿凝视着柜子上玻璃糖罐里的橘子味道的水果糖,往常被李荷训斥,心里憋闷的时候,他会从罐里取出一颗糖攥在手里,像是借助水果糖的故事给予自己力量,死守住的力量。现在却在权衡是否该换换糖的味道,试着依靠梁启德院长。

甚至,他拿梁启德跟李荷做了一下比较,例如,李荷从不在乎自己的感受或者怎么想,而梁启德会在同自己表达他的意思时,一直凝望着自己,起码是尊重了自己的发言权。

“汉忠,你跟李荷副院长闹矛盾了?”祁汉忠把朱文安排到手术科的男医生更衣室之后,便回到了家里。这一天是张文的乙班,她在下班的路上买了蔬菜和猪头肉。刚给祁汉忠发了短消息:猪头肉已买。祁汉忠回家了。

“你的手怎么了?”张文看到纱布上渗着血迹关切地说,“让我看看。”她想解开缠在他手上的纱布看个究竟。

有一种酸楚的感觉涌上祁汉忠的心头,他用缠着纱布的手把她揽在怀里:“不小心碰伤了手,别担心。我到卧室里躺一会,如果李荷来电话,就说我不在家。”

“好吧,你休息一会。”张文紧接着就接到了李荷的电话。在她的记忆里,丈夫拒绝接听李荷的电话还是第一次,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汉忠,看在上帝的面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推开了卧室的门:“我在为你担心。”

“笃笃——”有人敲门。

“可能是查煤气表的,去开门吧。”张文开了门,由于走廊里的灯泡早已无影无踪,一时间,她没有看清楚,敲门的人竟然是李荷。

李荷从张文“他真的不在家”这句话里判断出祁汉忠不但在家,并且在闹情绪。为了减少造句方面的麻烦,她时常将愤怒、生气、沮丧等等的负面情绪一揽子归于闹情绪。

“汉忠,出来见我吧。”她绕过一脸惊讶的张文,站到了狭小的

客厅里,“我是李荷。”祁汉忠自知无处躲藏,推开卧室的门,往客厅迈步时腿被门框绊了一下,踉跄着,李荷扶住了他:“汉忠,我这是爱之深,责之切,你理解原谅我的急躁吧,好吗?不许闹情绪了。”祁汉忠担心她往深处说话,把她的那番伤害张文的话勾引出来,便使尽浑身解数,克制住了对她的不满:“请坐吧。”他让张文为她沏杯茶,“我们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喝茶吧。”李荷的目光在客厅里浏览了一下,落在一本印有金娃娃、银娃娃的挂历上。显示日期的一栏里,在19号的这一天的旁边,有铅笔留下的字迹:“排卵期。”

张文的目光非常不安地在丈夫和李荷之间循环往来。“看在祁主任为人民

医院的发展建功立业的份上,该为张文护士换换岗位。”她放大声音对祁汉忠说:“她的身体应付不了夜班。张文,你也考虑一下,想到哪个岗位,考虑成熟了告诉我。汉忠不好开口,我来安排吧?”李荷对付祁汉忠的方法就像家长打孩子,打一顿,然后给块糖。待祁汉忠的脸上有了笑模样时,李荷叮嘱了一句:“别忘了橘子味道的水果糖的故事。”

“下一件事是什么?”祁汉忠问,同时,把张文支到厨房。“你想知道什么?”他知道李荷无事不会登自家门。她能费劲找到这里,肯定有事。不知怎么,大概是习惯使然,他的思维居然又不自觉地拐上了“正轨”,手术科里发生的事瞬间被遗忘在了哪个角落,自觉自愿地把自己在病理科经历的细节告知李荷:“朱文医生同意参加明天下午的病例讨论会。”由于张文在家,他省略了“死亡”二字。

“梁院长的决定有道理,”她肯定了梁启德的做法,“为了把讨论会开成学术交流研讨意义上的讨论会,第一,你有必要到林炯佑家里去一趟。安韦怡不愿意在会诊单上签字,是否另有隐情;也顺便了解一下郑明桂在心内科的治疗情况。第二,到病理科去一下,沈殿青是你介绍来进修的,他手上有一份病理组织样本,明天上午,你把样本拿到市立医院的病理科,找位明白的医生看看。下午的讨论会之前,我要知道你了解到的结果。”

“可我不知道林炯佑的住处,他前两个月才搬了新房子。”李荷把早已登记在备忘录上的地址告诉了他:“现在去吧。”她担心自己离开后,祁汉忠回过味来撂挑子,督促着他一起出了门。

三十分钟后,祁汉忠摁响了林炯佑所住单元的防盗门,“哪位?”他尚未自报姓名,听到从对讲机里传出的仿佛对生命垂危的人抢救的声音:“炯佑,你说话呀,天哪,我这就打120。”

他熟悉这声音,这是林炯佑的新娘牛丽琼的声音,她是妇产科的住院医生。平时,人民医院的职工爱称呼她“牛婆子”,这个称号有接生婆的含义。

外面的祁汉忠听到要拨打120,顾不了那么多,他三步并两步蹿到三楼的中门,为他开门的是一位像推销员模样的女同志,“120来了,”她喊道,“这么快?”

祁汉忠走近躺在沙发上的林炯佑,准备用手撑开他的上下眼睑检查瞳孔时,像是进入深昏迷的林炯佑突然睁大眼睛:“祁主任,怎么是你?”把进入抢救状态的祁汉忠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祁主任,让你受惊了。”牛丽琼抱歉地说道。

祁汉忠定住了神:“这是你家庭娱乐的一部分,还是在家里刻苦研究业务,苦练急救学?”

“误会。林炯佑以为自己中了一等奖。”紧接着,牛丽琼笑着把事情的经过当成笑话讲给祁汉忠听:“他买了一注彩票,说有事要外出一下,让我盯着电视对号码。开奖前,我闲着没事把彩票上的号码抄在一张纸上,其实是无意的,我没有按彩票上的号码顺序抄,改变了顺序但号码是相同的。他从外面回来时,我正在待客,他拿起了我抄在纸上的号码,反复对照后突然大叫道:‘丽琼,我中了一等奖。’他欢呼雀跃又蹦又跳,我担心他大喜过望得了脑溢血,就解释说:‘亲爱的,不好意思,纸上的号码是我从彩票上抄下来的,实际上,你的彩票只中了一个号码。’他突然就昏倒了,跌倒在沙发上。”

“林炯佑大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祁汉忠把李荷平时训斥自己的用语以及语调活学活用到了林炯佑身上,“你就不能干点正事?”他还差点脱口而出说:“你这个傻瓜。”

“买彩票也是我的正事之一。贷款买的房子,薪水又低,我总不能去抢银行吧。”牛丽琼为祁汉忠沏了一杯茶,插话改变气氛:“现在的推销员怎么跟个私家侦探似的,她是从哪里知道我的住处,上门来索要产妇的家庭住址,推销奶粉,承诺给我提成。”转身找那位推销员,人已经不见了。

“是啊,这也是还房款的好办法。听说婴儿在产科吃的什么牌子的奶粉,回家后连母乳都会拒绝,非吃那个牌子的奶粉不可。”

“祁主任,我可跟这种事无关。我做事的动机,一向有利于产妇和婴儿。”牛丽琼随后反问道:“你是找我,还是找林炯佑?”

“我是奉旨来找林炯佑的。”牛丽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另一个房间看书去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郑明桂上午死在手术台上。”显然,林炯佑感到了意外,“什么原因?”

“这也是我来的目的。”祁汉忠的语调跟平时没有异样,但林炯佑听上去像是来调查取证似的,他的这一感觉很快得到了验证,“林大夫,你回忆一下,你是从安韦怡大夫的手上接过这个病人的,他在心内科住院期间,治疗上有没有问题?我会为你的话保密。”

“你们可以在全院联网,医生在网上写病历下医嘱。你们想知道什么,在办公室里点鼠标就可以了。你祁主任也不必在这么美好的夜晚跑到我家里来诱供,想让我交待什么?安韦怡大夫改过病历或者别的?”

“只是了解郑明桂在心内科的治疗情况,”祁汉忠纠正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在想做人高尚一些,堂堂正正,别那么阴谋。”祁汉忠感到自己受到了林炯佑的攻击:“牛大夫,你的新郎很冲动!”牛丽琼的手里攥着一本如何喂养婴儿的书从另一个房间出来:“年轻人爱冲动是因为活得真实。”她弄出叹气一样的嗓音:“你还是走吧,林炯佑住院医生发起火来,喊叫的声音像宫缩时的产妇。我可不想让邻居打110报警。”她慢吞吞地说着,让祁汉忠感到难堪。

这一夜,难堪的不只是祁汉忠一个人。病理科的沈殿青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他如愿以偿地与郑晓慧面对面地坐着,可病理组织样本的事就像头顶上日光灯发出的光,刺得他难受。

二十分钟前,叶世煌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锁了门。经过资料室时,把一罐灭蚊剂交给沈殿青:“把资料室里喷喷,劝她吃些东西。”他特别叮嘱沈殿青:“有事给我打电话!”

从资料室的窗户能看到停车场的全貌,叶世煌上了院里的救护车,开救护车的崔师傅兼做班车司机。他遵照梁启德的嘱咐一直候在停车场,无论叶世煌工作到多晚,都要把他安全地送到专家公寓。

如果不是接急救病人,崔师傅一般情况下不鸣笛。这回,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发动起救护车,还没驶出停车场的大门,笛声便响彻在夏季的夜空。

平时,沈殿青很少能注意到救护车的鸣笛声,无论它是响彻在城市的大街上,还是

医院的急诊科前,现在注意倾听了,愈发觉得那笛声就像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完啦——完啦——完啦”。

“你也喝杯咖啡提提神吧。”郑晓慧欠了欠身子,试着为他倒水冲咖啡。

“叶主任刚才说过,让你吃些东西。”沈殿青想如何才能把她支开,“如果我买的食物不合你的口味,我在这守着你的父亲,你到外面的

美食街吃些东西吧。”他真的希望她能离开一会,方便自己“作案”。

叶世煌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工作的时候,他已经侦察了如何才能进入那间神秘的办公室。

门上方有一扇小窗,与解剖室门上的窗相同。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或许能从那里爬进去。可是,郑晓慧没有一丝一毫外出的迹象,整个人完全虚弱下来,更谈不上外出吃东西。

这么好的机会,遗憾的是,人在无助时容易接受帮助者的情感,沈殿青却不能全力以赴地去争取她的感情。

就在这时,郑晓慧突然问道:“你知道谢锋护士的手机号码或者家庭住址吗?”

正如沈殿青想拿到病理样本的心情一样,郑晓慧在想着谢锋。

“我刚来不久,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回答后才意识到自己惦记着的女人,正在惦记着心外科的男护士。

就像有碗好饭突然要被别人端走了似的,他警觉地问道:“你对男护士有兴趣?”

“他是个好人。”

沈殿青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郑晓慧的身上了:“下午离开病理科之后,他可是没有回来过。要知道,你现在是特别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沈殿青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有。他就是谢锋。你如果能把他找来,我会重谢你的。”

有个人影突然在窗外闪了一下,沈殿青熟悉那个身影,那是普外科的吴铁征。

这一天是吴铁征的值班日,他在为女病人吴婶写病程记录时,忽然想到用“组合”抗生素的回报率是多少还没有落实。还没有跟沈殿青达成协议,自己在用药的数量上到底能提成多少?从医疗制度改革时,他就注意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信息,本能地意识到医生的权力会在日臻完善的体制中规范起来。这对医生借助处方谋利的行为是不利的。尤其是梁启德上任后,他的“精神洁癖综合症”会封堵住医生不合理的收入渠道,像医药代表这种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蜂拥而至。既然沈殿青有办法将“组合”引入人民医院,他就得打一个时间差,在梁启德还没有理顺医院的时间里赚上一笔。想到此,他放下手里的笔,脱岗来到病理科。

他知道沈殿青就住在病理科的资料室,听到有人说话,不能贸然闯入。他转到停车场,从窗外往里望去。

在日光灯惨白的光线的照耀下,沈殿青对面的女人是谢锋的什么人吧?

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缘于一场偶然的见面。也就是前几天,他乘坐的班车驶入停车场,她从一辆

奔驰车里下来,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一塑料袋野生鳖。

不知是鳖咬裂了袋子,还是袋子原本就有漏洞,好几只肥硕的野生鳖从袋子里掉到了停车场的地上。

“谢锋——”她不知所措地大叫道,“亲爱的快来帮我。”原来想上前帮忙的男医生们突然不自在了。相互之间你看着我,我打量着你,像是在探询着对方的女人缘有多深。

吴铁征也是其中之一,他假设,如果她喊的名字是自己,没什么犹豫的,英雄救美,舍生忘死地奔上前,送给她一把止血钳,让她亲自用钳子把野生鳖夹到袋子里。当然,需要换到结实的袋子里。

问题是,神秘的安韦怡大夫和开

奔驰车的女人都愿意接近谢锋,一个男护士。

这时,沈殿青出现在他的面前:“你值班?”他提醒道,“穿着白大褂在停车场转悠,不怕被医务科逮着?”

“别逮着逮着的,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像听到乌鸦在树枝上叫。”说罢看了看沈殿青,只见沈殿青的眼睛像两只探照灯似的照在叶世煌办公室的窗户上。

“人民

医院里的医生警惕性都这么强?窗户都要装防盗网?”

“特色。”吴铁征点了一支烟,吸着香烟告诉沈殿青:“叶主任的病理诊断报告让不少医生难堪过。有人说,现在的医生靠机器看病,各种检验报告单叠在一起比张发面饼还厚,医生本身的诊断技术却云山雾罩。作为医生,谁不在乎疾病的诊断率?惟一能展示自身技术的机会是病例讨论会,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有些医生就动起了歪脑子,潜到叶主任的办公室里截取有用的信息,偷看病理诊断报告,在此基础上,反其道而行之,回过头去找出与报告一致的诊断依据。各位医生遛过之后,叶主任会公布他的诊断结果,如果结果与哪位医生的一致,毫无疑问,会为这位医生赢得声誉。有的医生不服气,尤其是七病区的刘希克,连续给医务科打了几个报告,要求医务科出面在叶主任办公室的窗外安装防盗网。祁汉忠主任在报告上批了‘同意’让人安上了,也让不少医生死了心。”他说着把吸到烟屁股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着,“你怎么会关心起防盗网来?有什么猫腻吗?”

“你是来找我的吧?”沈殿青看到防盗网,心里像是塞了一把枯草,“说完就回科里吧。”

“你猜的没错,我是来找你的,‘组合’的回报率到底是多少?”就像黑市交易似的,沈殿青朝他亮了三根手指。“多少?现在干这事很危险,弄不好会丢了行医资格的,没见过你这么吝啬的医药代表。”

“别嚷,让她听见。”沈殿青用眼神示意了资料室,又做了一个手势,吴铁征像解决便秘似的嗯了几声,压低声音问:“你的‘下水道’没有问题吧?”

“正常。”

“既然正常,积极些,把她解决了。让谢锋死了心。”吴铁征得到满意的结果,权当是回报,给沈殿青提了醒,然后从病理科的后门进去准备从一层直接乘电梯回普外科。

电梯的门一打开,从里面出来的人是祁汉忠,“值班?”他只是随意地问了吴铁征一句,走进病理科前门,在走廊里与沈殿青相遇。

有人把相遇和相知用到恋人之间,沈殿青用了回“相知”把“作案”的难度汇报给祁汉忠。

“这么说病理样本还没到你的手上?”祁汉忠也开始犯难:“得想办法把她支出去。”

“英雄所见略同,但她不出去。”沈殿青想了想说,“不过,她想见谢锋。”

“怎么不早说?”祁汉忠在沈殿青之前进了资料室。

“我听沈大夫说,你想见谢锋。我三十分钟前见过他。”他靠近几乎是瘫软在小床上的郑晓慧。“你知道他人在哪里吗?”祁汉忠的消息就像是指明方向的灯,她的眼睛里总算是有了一丝亮光,“在哪?”她急切地问。

“银沙滩浴场。”祁汉忠试探着说,“我愿意带你去找他,这里

病毒细菌的浓度非常高,如果你生了病,可怎么办?”

沈殿青站在一旁,患得患失的模样,郑晓慧不离开,他拿不到病理样本;她离开了,自己失去零距离接触她的机会。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必须拿到样本。王宏亮的一番告诫有道理,他的确不能再回到省里,压根也不想再面对前妻和那所医学专科学校里的一切。

“到外面透透空气也好。”他配合着祁汉忠,他们的一番动员工作有了成效。“好吧。”她随后答应道。

祁汉忠扶着她到停车场的外面打了车,计程车往银沙滩行驶的路上,郑晓慧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里买了一盒香烟。在银沙滩附近,她让祁汉忠随车返回,独自一人去沙滩,在夜色里寻找着谢锋的影子。

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市民习惯于黄昏时来这里游泳,畅游之后就地喝啤酒享用清水煮蛤蜊等等的小海鲜。悠闲而知足。

“看到他了吧?”

祁汉忠把她留在这里,有些不放心,万一谢锋离开浴场怎么办?从林炯佑的家里出来后,他是沿着海岸线往人民

医院走的,经过银沙滩时,他看到谢锋已经入水,一会儿潜入水底,一会儿浮出水面。

“在哪?”郑晓慧问:“我没有看到。”

祁汉忠用手往远处指了指,她顺着祁汉忠手指的方向,借着月光,她看到了夜幕下的谢锋,他背朝着堤坝,坐在一处礁石的附近。

她下了堤坝的台阶,踩着柔软的细沙悄悄地坐到了谢锋的身旁。“是我。”谢锋的目光一直投向大海的深处,没有刻意地对她的出现作出反应。

她从烟盒里取出两支香烟,同时放到嘴唇间,用

打火机点燃,把其中的一支递给谢锋。

“我不知道,你还吸烟?”

“拿在手上,烟卷就像个伴。我大概是太孤单了。”谢锋接过香烟,他不吸烟,也没有体会到它是伴的感觉。

呼吸着带有浓浓的咸味的海风,谢锋有些伤感地说:“你失去父亲,一定非常难过,我想帮你……”他从沙滩上抓了一把东西放在了郑晓慧的手掌心:细沙,石子,海藻和细小的贝壳,“我渺小得就像一粒细沙,曾经让小蟹类寄生的贝壳。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助你,让你平静下来。”

“谢锋,请你不要形容自己渺小。我已经让朱文大夫离开了解剖室。你的话在我这里起了作用,你很伟大,我是不该这样偏激地处理问题。”

一阵凉风从海面上吹了过来,谢锋被凉风一吹,打了一个寒颤。

“你的衣服呢?”郑晓慧这才察觉到他仍然穿着游泳裤。“放在哪间更衣室?我去取。”

“堤坝下面,衣服上面压着石头的就是。”过了一会,她抱回一团衣服:“你把衣服放在沙滩上,不怕被别人拿走。”

“我从六岁开始游泳,还没丢过衣服。”他说着从沙滩上站了起来,“我往海里扎猛子,把沾在身上的沙子冲一冲。”他往海边走去,还未入水,郑晓慧突然大叫道:“不——”从他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担心他入水之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谢锋站住了,他能感觉到郑晓慧的感情,因为用力地抱住自己,她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他胸部的皮肤。他没有动,郑晓慧的泪水滴在他的肩头,脚下是涨潮时的波浪,海水淹过他们的脚面、膝盖。但他还是那样站着,让她把憋在心里的东西发泄出来。

“我——我郑晓慧不幸之中又如此的万幸,就是你能留在我的身边。”这些话语很不连贯地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仿佛在确定她与谢锋的关系,“但是我没有把握,谢锋,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哗啦——”突然,一个浪头从远处涌来,把两人掀在了水里。

“涨潮了。”更衣室附近,有人在大声地提醒着他们:“需要帮忙吗?”

谢锋从水里站了起来,撸了一把脸,拦腰把郑晓慧从水里抱起来,把她抱进堤坝附近的一间更衣室,然后返回沙滩取回衣服,看着她缩在椅子上不停地发抖,他把衬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思忖着如何面对如此需要自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