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哀牢山夕照-艾滋病离我们有多远

灵仙是哀牢山东麓、元江西岸的一个小镇。小镇虽小,但依山临水,地处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上,所以还是较为繁华和热闹的。加之灵仙与老挝、越南相距不远,中、老、越三国人民经商的、观光的,彼此往来频繁,更给小镇增添了无限生机。

岩龙原是附近山寨的山民,他瞅准了机会,东拼西凑了千把块钱,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山货店,卖一些土特产,掏尽内地游客的腰包自己也发了起来,生意越做越大,昔日的山货店

如今已鸟枪换炮,变成了有一定规模的边贸公司。

这一天,母亲七十大寿,他一早就往家里赶去。原来想在镇上大铺大排给母亲做生日,但母亲不同意,认为挣几个钱不容易,何况亲戚朋友大多都在山里,在山里简单聚聚就行。岩龙便买了些酒菜,让公司里的小工挑着,两人一同回家。

刚出镇子二三里光景,小工突然扔下担子就往回跑:“死尸!死尸!”

岩龙上前一看,果然在山道边僵卧着一具女尸。女尸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虽擦脂抹粉,但形容枯槁,像是一位烟花女子。岩龙觉得有些面熟,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坐店经商,客人多,交道广,要记住个把人却也困难。

岩龙来不及细看,便让小工守着,自己转身回镇上向派出所报案。

接到报案,宗山所长立即带领几名干警随岩龙来到案发现场。

当宗山所长撩开披在女尸面部额前的散发时,岩龙心里一惊:“怎么是她?”只那么一瞬,惊疑的神色便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宗所长说:“没事了我们就走啦!我还得赶回家给母亲做寿呢!”

宗所长说:“我这里忙,也不跟你去喝你母亲的寿酒了。”

“改天一定请您,一定请您!”说完岩龙便让小工继续挑着担子赶路。

回到所里,宗山将案情立即汇报给局里,局里来的刑侦人员再次对尸体进行了尸检。确认该尸体非伤死亡,即该女尸不存在他杀。既然不是他杀,本案就构不成刑事案件。有了此一结论,宗山便叫几个干警将女尸拖往县城火葬场处理。

县局林局长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老侦察兵,1984年转业干公安,从干警、股长、科长到副局长,再到局长,一干便是十五六年,手里经过的案子不下百起,其中80%以上是毒品走私案,老百姓管他叫“缉毒局长”。

林局长听完宗山的汇报后问:“女尸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大?哪里人?究竟死于何病?这些问题都还未弄清楚,怎么谈得上处理尸体呢?”

宗山解释道:“如果不是刑事案件,我们就——”

“别忙处理尸体,我让州里派法医另行尸检后再说。”林局长顿了一下,又说:“死者是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这点我同意你的判断。淫和毒往往联系在一起的,假如说她是个吸毒者,或者说她是个既卖淫又贩毒的毒贩呢?那我们不是又失去了一条重要线索了吗?”

对于林局长的细微与缜密,宗山不得不佩服。在他的印象中,许多大案要案都是在不露痕迹的痕迹中发现重大线索的。神秘女尸背后,莫非又是一桩大案?

州里的法医对死者再次进行全面的尸检,其他内容均与前次尸检相吻合,只有血检出现了重大情况。

“血检呈阳性?你能肯定吗?”林局长非常清楚女尸血检呈阳性意味着什么。

法医回答说:“这只是初检的结果,有疑点,但无法肯定。林局长你也知道,我们的技术设备是凑合着用的。”

“请你将标本封存,我马上派车送你去昆明!”

没隔多久,昆明的结果出来了:“女尸血检呈阳性!死者死于艾滋病!”

对于声名显赫的“缉毒局长”来说,听到这个结果脑袋一下子便炸了,艾滋病不是比海洛因还可怕千倍万倍的恶魔吗?死者是一名卖淫女,她所携带的艾滋病病毒,不知传给了多少风流者!

林局长将这一情况向州局省厅做了汇报,并主动与州、省两级防疫部门联系,并就神秘女尸留下来的灾难性后果达成共识,立即采取坚决手段:进一步查明神秘女尸的有关情况,顺藤摸瓜,迅速找到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以防止艾滋病疫情进一步蔓延!

这是一个特殊的案件。

这是一次特殊的行动。

林局长动员了一切他所能动员的刑侦手段投入到这次特殊的行动中。动员会上,这位“缉毒局长”一再强调:“毒品是恶魔,艾滋病病毒更是恶魔,阻止恶魔向人民群众的猖狂侵袭,是我们公安干警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一定要打赢这场阻击战!”

林局长很清楚,要摸准艾滋病通过神秘女尸的传播流向,必须首先弄明白死者是谁。他向灵仙派出所下达了限期查出死者身份的命令。

宗山接到命令后,立即在灵仙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进行排查。针对死者的职业特征,排查的重点放在歌厅、舞厅、酒吧等明里暗里的色情、娱乐场所。

第一回合结束,宗山就败下阵来。灵仙镇里里外外歌厅舞厅酒吧等娱乐场所共93家(其中包括未注册非法经营的家庭OK厅27家),都声称不认识死者,相当部分娱乐城甚至不承认容留小姐进行“三陪”。线索中断,宗山一筹莫展。

林局长为此专门从县里赶到灵仙,一到派出所,就狠狠地把宗山克了一顿:“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进行,人家能承认容留小姐‘三陪’吗?人家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往局子里送?!目光只盯住老板,老板有那么傻吗?你怎么不去找小姐问问?在小姐群里查一查?如果说死者曾经在灵仙呆过,我看没有小姐不认识她的!”

宗山嗫嚅着说:“问也问过,小姐都跑啦!”

林局长有些发火了:“你这一巴掌打下去,跳蚤没打着,蚊子倒给吓跑了!我看你怎么办?时间只有两天了,两天内再查不出来,我拿你是问!”

林局长离开灵仙后,宗山又重新作了一番布置,找到好几十个隐藏下来的小姐,对这些小姐进行说服工作,晓以利害,还把死者的照片放大了让她们一一辨认。

“这不是瑛姐吗?!”一个名叫红红的小姐见了照片脱口而出。

宗山一惊:“瑛姐?瑛姐是谁?”

红红拿起了死者的照片,眼圈有些红:“瑛姐对我可好了,有一次我病了,没钱进医院,还是瑛姐拿钱给我看的病。她……她怎么死了呀?”说着说着,红红就嘤嘤哭了起来。

宗山劝红红:“你别哭啊,瑛姐到底是谁呀?”

红红揩了揩泪水,哽咽着说:“我只知道比她小的,管她叫瑛姐;比她大的,管她叫瑛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呃!对了,我还听说瑛姐好像是贵州安顺人。”

宗山又问:“你知道你瑛姐在哪家歌舞厅坐过台?”

红红回忆着说:“云梦,南国,沸点,对,还有圣地亚哥娱乐城,她都呆过。”

宗山有些兴奋:“她有朋友吗?”

“朋友?干我们这行的,找朋友干啥?那不是自己讨打么?”

宗山连忙解释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还有没有比你更亲热的女朋友,对,女朋友!”

“有啊!瑛姐跟莉姐关系最好。”

“莉姐?谁是莉姐呢?”

“莉姐的名字我知道,她叫张莉。不过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证莉姐的名字是真的,干我们这行,有几个名字是真的?”

宗山又问:“现在能找到张莉吗?”

红红摇了摇头:“听说她去了大理,哦对了,我这里有她的手机号码呢!”

宗山让红红给张莉挂了一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就说瑛姐死了,红红想去找她。

不一会儿电话便通了,一听说瑛子死了,电话里传来一阵抽泣声:“前年她染上了毒瘾,我就说她将来要栽在这上头,现在果然如此了!去年听说她还用针扎,我臭骂了她一顿,她还跟我好几天不说话呢!这下可好啦,咱姐妹儿永远说不上话了!”

宗山带着红红去了大理,在大理很顺利地见到了张莉。宗山向张莉讲明来意后,张莉大吃一惊:

“什么?她得艾滋病死的!”

当张莉得到宗山肯定答复之后,她大哭起来。伤心之余,张莉向宗山讲述了有关瑛子的一些情况。

瑛子本名叫陈小瑛,25岁,贵州安顺人,家境较为贫寒。初中毕业时,人贩子以介绍工作为名,把她卖到了山西运城,后来逃出来,流浪社会,从未回过老家一次。据张莉说,陈小瑛的父亲早在前几年就因病去世了,陈小瑛有一个哥哥,前年去遵义做了上门女婿,家里只有老母亲,而且不知是生是死。陈小瑛为人大方,很讲义气,也有一些姿色,所以她每到一个地方,颇讨当地一些烂仔的喜欢,瑛子姐长瑛子姐短的,黑道混熟了,跟烂仔们在一起酗酒、吸毒,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小瑛都是在昆明当坐台小姐,后来因为一个嫖客嫖了她一个小姐妹不给钱,瑛子姐仗义执言,得罪了那位嫖客。那位嫖客一个电话找来十几个兄弟伙儿,把陈小瑛一顿恶打,撵出了昆明。陈小瑛躲起来养好伤,便星夜南下,在开远、个旧逗留了一段时间,最后到灵仙扎下根来,之后没再流动。

初战告捷,林局长对部下没有过多嘉奖,而是说了句“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鼓励部下再接再厉。情况汇报会上,林局长通过宗山带回来的情况分析,认为陈小瑛的艾滋病病毒系她吸毒所致。特别是陈小瑛自来灵仙以后,情绪低落,身体状况日益恶化,许多时候都是依赖毒品来兴奋自己的神经。也正是这一时期,陈小瑛吸毒的方式由吸食改成用针管注射。换一句话说,陈小瑛在这一段时间里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可能性最大。进一步推断,陈小瑛在这段时间以卖淫方式传播艾滋病病毒的可能性最大。

公安部门与防疫部门联手,寻找艾滋病感染者的目光盯在了灵仙这个地图上尚没有留下名字的西南边境小镇。

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联合国艾滋病中国专题组、世界卫生组织等单位联合调查撰写的《中国艾滋病防治工作需求评估报告》中说:“在中国艾滋病的感染主要与两类高危人群有关,即注射毒品和不安全性行为。”

吸食鸦片曾经在中国历史上酿成过国家灾难,人民政权诞生以后,这一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恶习曾在一段时间里被铲除。随着国门打开,渣滓又再度泛起,而且愈演愈烈,吸毒方式

也从口吸转为静脉注射。在吸毒者眼中,静脉注射比口吸似乎更划算和有效。这样就给艾滋病的传播和流行,打开了方便之门。

据有关资料显示,中国目前登记在册的吸毒者有52万人;公安部门估计吸毒者的实际数量是登记数量的几倍。在云南、新疆、广西及沿海城市有相当比例的人群使用海洛因;在内蒙古、青海、宁夏和河北有更大比例的人群口吸鸦片。1992—1994年云南德宏地区的吸毒人群中30%通过静脉注射吸毒,70%~100%的注射毒品者共用注射器!在新疆伊宁的调查发现,几乎所有的吸毒者都是通过注射方式吸毒。这些靠注射方式进行吸毒的吸毒者一旦感染上HIV,他们一般都由于无知而没有意识去防止HIV传染给他们的同伴。如此往复,HIV的传播和流行便有了土壤和空间。

据该“评估报告”载:1993年以前,HIV感染的报告主要集中在云南省,但1995年来自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一份报告显示35%的注射毒品者的血检呈阳性,截止1997年6月共报告171例HIV感染者,34%是彝族农民。1996年新疆的国家级艾滋病哨点监测开始报告HIV感染者,伊宁和乌鲁木齐注射毒品HIV感染率分别为76%和38%。1997年广西的凭祥、东兴和百色亦发现血检呈阳性报告,来自百色的一份报告显示79份吸毒者的血液样品中,有61份血液样品血检呈阳性。

面对云南等地区通过注射毒品传播HIV的现状,这份“评估报告”不无忧虑地感叹道:“禁毒是一项长期的斗争,地理环境和毒品的巨大市场意味着彻底清除毒品是十分困难的。使吸毒者戒毒和使毒品注射器清洁是同样困难的,艾滋病病毒在吸毒者中传播十分迅速,主要危险来自共用注射器。”

性传播疾病的增加对艾滋病疫情的传播和流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中国,近20年来性病蔓延十分迅速。1977年全国报告的性病病人只有13例,到了1990年猛增至15万例,而到1995年又剧增至36万多例。1997年全国性病疫情报告病例461510人,比1996年上升了15.8%,1998年性病病例又比1997年同期上升了40.5%,其中梅毒上升68.2%,1999年的报告为63万例!

卖淫嫖娼的沉渣再泛导致性病泛滥成灾,为艾滋病的传播与流行带来了极大的空间。

据报道,在我国南方某城,有一家“异国情调”的夜总会,在这个夜总会里有18名外籍性服务者,后来经有关部门检测,这18名外国女郎中竟然有16名HIV携带者!而这18名外国卖淫者在这家夜总会里已经不间断地干了两年!

事实证明,性与毒已经不折不扣地成了艾滋病传播的两大帮凶。

对于毒品与艾滋病合谋给人民生命财产带来的巨大灾难性后果,“缉毒局长”有深刻的认识;对性乱这一艾滋病的帮凶,“缉毒局长”更是深恶痛绝。自己辖区内发生非常情况,他更忧心似焚。林局长要宗山抓紧时间,通过现有的线索,理清陈小瑛的性关系网,力争一个不漏地找到性与毒两张关系网中的所有成员,然后对他们进行强制性血检,看他们是否感染了HIV,以防止HIV在更大范围内传播和流行。

回到灵仙,宗山首先找来云梦、南国、沸点、圣地亚哥等陈小瑛曾经呆过的几家娱乐城的老板,让他们仔细回忆陈小瑛接客的次数、时间、地点以及嫖客的姓名、住址、联系方式。

有老板开始叫苦了:“宗所长,瑛子是在我那儿呆过一两个月,她接没接客我不清楚啊!再说时间都过去一年多了,谁还记得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呀!”

宗山一脸严肃:“记得起也得记,记不起也得记,这是任务!你们应该明白。艾滋病不是性病,今天我们不抓住它,难道还要它去危害更多的人吗?!我们云南,是吸毒者静脉注射毒品的重灾区,1990年初在瑞丽发现了成批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几乎全都是依靠静脉注射的吸毒者,这样的悲剧我们绝不能重演。性是传染艾滋病的第二大通道,陈小瑛既是静脉注射的吸毒者,又是靠卖淫为生的三陪小姐,这样我们灵仙地区就潜伏着爆发大规模艾滋病的可能性!面对这样一种极其严峻的现实,难道我们能够无动于衷?!你们应该明白,艾滋病今天击倒的是陈小瑛,如果我们再不行动起来,明天击倒的将是你、我、他!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大家仔细想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等着你们。”

宗山一席话,把在座的老板说得一个个哑口无言,会后大家心情沉重地表示,一定好好回忆,尽快把名单交上来。

没几天,与陈小瑛有染的第一批名单出来了,计37名。经过血检,有12名呈阳性,经过询问,其余25名未感染者均因与陈小瑛发生性关系时使用了安全套。

与陈小瑛共用针管注射毒品的名单随后也出来了,一共5人,5人血检均呈阳性。

据张莉与红红回忆,陈小瑛还与几个外地客人有过性关系,其中两人是四川攀枝花的毒贩,有一名是福建石狮来灵仙经营服装生意的老板,有一名是四川成都的旅游者,有一名是贵阳市的个体司机。

宗山根据这些名单,分别向所在地区发出了寻找其人下落的紧急函件。

宗山把有关情况向局里做了汇报,林局长拍着宗山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嘛,以前我批评你打草惊蛇,下一步的查找工作我要你专门打草惊蛇!在全镇范围内广泛出击,遍地开花,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宗山啊,查找这样的人,比我们平时查找罪犯还难啊!你有没有信心,完成最后一个战役?”

宗山回答:“没有信心,我就不戴头上这枚国徽了。”

作为派出所所长,一般地讲,宗山还是熟悉自己辖区内人员情况的,但卖淫嫖娼有其特殊的一面:它不像偷鸡摸狗那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拿嫖娼者来说吧,此类人群中,既有风流成性者,也有社会闲杂人员;既有工商市民,又有机关干部,甚至个别领导干部。特别是后几种人员家庭稳定,生活富裕,戴官帽,吃皇粮,最不愿意把自己的丑行公之于众。这类人员偶涉风流,当然不能排除感染艾滋病的可能性。

对于这类人员,宗山强调,不张扬隐私,不追究过去,一切手段和目的都是针对HIV而不是人。

经过说服工作,全镇又有3人去做了血检,其中一名税务所干部血检呈阳性。

灵仙还有没有与陈小瑛有染的人?

宗山心里还是一团迷雾。

许多天来,岩龙的心情都没有舒展过。最初使他不高兴的,当然是回家给母亲做寿的路上碰到神秘女尸了。本是件喜事,半道横插进来一具女尸,你说倒霉不倒霉!

紧接着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报警,宗山率人立马赶到现场勘验,待干警们掀开死者额前乱发,岩龙发现死者竟是和他有过交往的瑛子!他深怕此事与他有染,于是赶忙匆匆离去。

给母亲做完寿回到镇上,岩龙一连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瑛子的影子幽灵般紧缠着他。

岩龙与瑛子,似乎都算得上小镇名流了,只不过隔行如隔山,瑛子不需要山货,岩龙不涉足风流,两人总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这样的关系保持了一年多光景。

一天,岩龙接待福建石狮来灵仙做服装生意的周老板,周老板要买几只山鸡回石狮,岩龙答应最近几天专门给他弄几只山鸡,周老板很高兴,拉岩龙喝酒。酒桌上两人相见恨晚,神侃海聊,酒也喝了不少。

人常说酒下肚,色心起,三杯两盏下去,周老板便要岩龙给他找个好的小妞泡泡。周老板不是当地人,兜里虽然有钱,但以前却不敢涉猎风流,怕挨宰当冤大头,做花下鬼。但那一颗躁热的心却一刻也没有冷却过。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当地知己,于是便提出找小姐泡泡的想法。

岩龙也想抓住这个机会搞定周老板,倘若自己跟周老板关系铁了,他的山货可以源源不断地运往石狮销售,钞票也会源源不断地流向他的腰包。这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把他带到南国OK厅,跟老板嘀咕几句后,便把周老板直接塞进包厢里。

以后的情况岩龙就不知道了,他也不想知道,知道那么多干吗?但是事与愿违,他不想知道的事却又偏偏让他知道了。

也是一顿酒后,周老板大谈那天晚上与陈小瑛如何风流,如何快活,如何神魂颠倒!岩龙以前是正儿八经恋爱,正儿八经结婚,正儿八经过性生活,周老板酒后的淫语浪言,把他带到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里。

周老板见岩龙眼中欲火已燃,又给岩龙斟了杯酒:“来,兄弟,干!”

此杯酒下肚,岩龙这条血性汉子已经不能自持:“哥,你别再说了,我心里憋得慌!”

周老板非但没有不说,而且借着酒劲,在岩龙面前大谈特谈陈小瑛床上功夫如何了得,还说他从福建到陕西,从上海到广东,还没有见过哪个风尘女子有陈小瑛那样令他神魂飞越。

岩龙实在听不下去了,再次挥了挥手:“别……别说了……行不行?”

周老板伸出三跟指头:“三百块一夜,值!”

“什么?你给她三百块钱?!”岩龙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已替你把钱付给她了呀!整整两百块啊!”

“没关系!不就是钱嘛,酒是水,钱是纸,人一生要挣多少钱啊!你付给瑛子那两百块我……我还……还给你行不?”

为周老板付钱,岩龙是想抓住周老板这层关系,瞅准时机,猛不丁发一笔财,倘若再要回来,那不是刀头敬了神也得罪了吗?岩龙自然掂量得出其中的关系:“别别!怎么说我也不会要回来的!”

“不要也行,稍后我介绍你把你那儿的山货拉到福建去卖,给你一个好价钱!”

岩龙贪的就是这些:“来!咱哥儿们干一杯!”

过了两天,岩龙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在灵仙这块地方,上当受骗凭什么也轮不到他呀!“我倒要看看她陈小瑛长了几个豹子胆,敢接了我的钱,又向我的客人要小费�”

夜幕降临,他收拾好店铺,来到南国OK厅,找到陈小瑛。还不等岩龙开口,陈小瑛就小鸟依人地扑在了岩龙肩上:“岩龙哥,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岩龙被陈小瑛突如其来的热情熏得措手不及:“我……我……”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南国找我——”

“不不,我……我不是那意思!”岩龙一边缩着身子一边解释道。

“灵仙方圆几十里地儿,谁不夸咱岩龙哥心地好,人也耿直。不就两百块钱吗?我不要,说你已为他代付了,他硬往我手里塞,还说我什么床上功夫好,陪他陪得开心,你说我不收是不是不给人家面子?更何况他是你岩龙哥的朋友。”

岩龙一再摆手:“我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陈小瑛眼睛亮了,“不是那意思,那就是来陪我玩儿的?”

“不……不不,也不是!”嘴里虽然这么说,脑子里却在想周老板给他说的那些话。

“既不是这事儿,又不是那事儿,我不明白你岩龙哥到南国来找我还能有其他什么事儿!哎!明人不做暗事,你岩龙哥如果专为那两百块钱找我,我还你就是了。若是你岩龙哥看得起我小瑛子,我陪你一通宵,而且免单!行不?”

岩龙纵然是钢浇铁铸的汉子,到了目前这番田地,也是身不由己了。于是他便半推半就地跟着瑛子上楼开房,风流快活了一晚上。

也正是那一夜风流使得岩龙一见到陈小瑛的死尸就神经紧张起来,他的初衷是生怕自己与死者挂上钩。当派出所查找与陈小瑛有过鱼水之欢的风流客时,岩龙以为警方在扫黄打黑,整天呆在店里大门不出。当他听到警方千方百计寻找与瑛子有过风流史的人是为了减少和杜绝艾滋病病毒再传染时,他两眼一黑,关起门来整整躺了一天一夜才又清醒过来。

“完啦完啦!我岩龙肯定是感染上艾滋病了!”岩龙一边叹息一边捶着脑袋哭着喊着。店门紧闭,外面的人谁也不清楚里面在演什么戏。

岩龙万念俱灰,想趁大家还不知道他是一名艾滋病患者时结束生命。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岩龙紧张的神经快要绷断了:“谁?”

“我,宗山!”门外传来宗所长的声音。

岩龙恐惧万分,他找我干什么?难道派出所知道我跟陈小瑛的关系?不!宗山绝不知道。他查过那么多人,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啊!我岩龙在灵仙清清白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再说陈小瑛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要陈小瑛不说,神不知鬼不觉哪个又知道?

“岩龙,开门咱哥们儿聊聊,好吧?”

听那口气,不像是什么大事,至少不会是与陈小瑛有关的事吧!迟疑再三,岩龙终于把店门打开。

宗山说:“岩龙兄弟,几天不见你开门,生意上不遂意,想不通是吧?”

岩龙见宗山和风细雨地问生意上的事,紧张的神经也就松弛了许多:“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关门休息了几天。”

就在此时,一名公安干警跑来告诉宗山所长,说石狮人周老板回来了。宗山立即站了起来:“岩龙兄弟,我去看看,改天我们再聊!”

说完宗山便带着那位干警匆匆离去。

周老板因家事所牵,回到石狮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时间里灵仙发生了什么他当然一无所知。当他回到灵仙,前脚刚迈进门,后面就跟进来宗山所长,这使他大为吃惊:

“宗所长,找我有事儿?”

宗山说:“随便聊聊。”

周老板脸露难堪之色:“一个多月没落脚,屋子里全是灰尘,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咱们一块儿来打扫吧!”宗山说着便真的动手帮周老板干起家务活来。

经过一番打扫,屋子里窗明几净,周老板心里的疑云随之散去。又闲聊了一会,宗山才接触到主题:“周先生,你离开灵仙回石狮期间,镇上死了个人——”

“谁?”周老板问宗山道。

“陈小瑛。”宗山一边说一边观察周老板脸色的变化,“就是南国OK厅那个叫瑛子的小姐。”

“瑛子?我不认识。”周老板在努力掩饰着什么,“宗所长,你来就为这事儿?这是昆明到福州的往返机票,这是福州到石狮的车票,你们不相信,可以派人到石狮我老家去调查。我可跟陈小瑛的死没什么关系!”

宗山笑了:“我也没认为你与陈小瑛的死有关系呀!我想问问你,你跟那位瑛子小姐有没有另外的关系?”

周老板脸色缓和多了:“什么关系?”

“性关系。”宗山不等周老板否认,便接着说,“陈小瑛死于艾滋病,凡是与她有过这种关系的人,都应该去做血检。没病大家都放心,有病查出来也好及时治疗。”

周老板被宗山的连珠炮射蒙了:“真……真的吗?陈……陈小瑛真的是得……得艾滋病死的?”

“那还有假的吗?州里、省里都经过反复确认,陈小瑛是一名艾滋病患者,因身体极度虚弱,衰竭而死。周先生,艾滋病的主要传播途径之一就是性。为了你和他人的健康,是否去进行一次血检?”

“我去,我去,我明天就去昆明!”

昆明的血检结果,证明周老板也是一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

周老板一听说自己的血检呈阳性,后悔莫及。他痛苦万状地问医生:“难道我真的没救了吗?”

医生说:“根据血检报告显示,目前你还处于艾滋病病毒的潜伏期,只是一名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严格意义上讲你现在还不能算一个艾滋病人。”

“医生,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能活下去?”

医生点了点头:“现在当然还能活下去,不过得加紧治疗,要不了多久潜伏期一过,你的免疫力被艾滋病病毒彻底摧毁,那个时候就很难说了!”

周老板要求住院治疗,医生告诉他,在昆明目前有云南省卫生防疫站、云南省皮防所、昆明市皮防所三家卫生机构可以咨询艾滋病的情况和进行一般的检查治疗,如要得到较好的治疗,可去北京佑安医院、地坛医院,上海市疾病控制中心,广州市传染病院和南方医院等主要收治艾滋病患者的医疗机构看看。

只要有希望就行。

周老板重返灵仙,关闭了公司,打点了店铺,把他在灵仙所有能变成钱的东西都变成了钱,然后存入信用卡中,只身前往北京求医。

周老板感染艾滋病病毒的消息传到岩龙耳里,岩龙惟一一点侥幸心理被彻底摧垮了。他周老板就是一夜风流染上艾滋病的,我岩龙鬼使神差也跟陈小瑛风流一夜过,而且是他周老板在前,我岩龙在后,艾滋病如同恶魔附体那是百分之百的事了!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啊!!

当岩龙得知周老板把灵仙的产业完全变成了现金,只身一人前往北京求医时,岩龙感叹万千:“他周老板有钱,仅在灵仙的杂七杂八也能值个百多两百万。我岩龙行吗?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产业也就十多二十万吧,虽然说在灵仙在老家好歹也能算得上富甲一方,但每月一万多元的治疗费昂贵得咬人,我岩龙有几个身子骨让它咬?与其那样拖一年两年,还不如现在就死,落下几个钱送母亲养老,给妻子儿女留一条后路!”

一连几天,岩龙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店门从未开过。

这天一大早,宗山又来找他了。宗山坐下来还未开口,岩龙便对宗山说:“宗所长,你不明说我也知道你找我是为什么,我知道我得了病,也知道自己得的是啥病,而且还知道得了这病是医不好的,只有死路一条——”

宗山打断了岩龙的话:“岩龙兄弟你听我说——”

“不不!我不听你说,听你说我也活不了。我知道一切都怪我,都是我的罪过!宗山所长我告诉你吧,周老板怎么染的病,我也怎么染的病。当初我为什么没跟你交代,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它成为现实,实在不愿意让家里的人,不,让灵仙所有认识我的人知道我岩龙曾经被魔鬼附了体,缠了身,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宗山终于插上了话:“岩龙兄弟,既然你承认与陈小瑛有过那种不正当的关系,我建议你去昆明做一次血检——”

“不,我不去昆明,听说血检又得花一大笔钱,我得节省下来,给我母亲,给我老婆孩子留些钱,给他们留一条后路。本来我就对不起他们了,再去花千把块冤枉钱,不值!”

“那么你打算怎样?”宗山问。

“我打算学周老板,把我在灵仙的所有东西变成钱,给我母亲存一个户头,给我老婆孩子存一个户头,然后外出打工,能挣钱就治病,不能挣钱就投元江自尽!”

“岩龙兄弟,你要冷静点儿!现在说那些都是后话,明天我派车送你去昆明!”

“我不去,我不愿再去花那个毫无意义的冤枉钱!”

“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宗山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好兄弟,明天随我去昆明做血检,这是命令!”

第二天一早,宗山开着辆警车来到岩龙的店铺前。敲门,不见人应;再敲,没有动静。宗山感觉不对,急忙用肩膀撞开了店门,直奔里屋而去。

可是已经晚了,岩龙躺在床上早已闭上了眼睛,床上床下还散落着几粒安眠药片。一只空玻璃瓶静静地卧在床头柜前,默然诉说着主人的无知和悲哀!

宗山马上叫人找来镇卫生院的医生进行抢救,但是由于吃药量过大,吃药时间过长,岩龙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宗山又命人抽了岩龙的血样,马上送往昆明进行血检。

两天后,他的血检报告送回了灵仙。宗山接过血检报告一看便傻了眼:岩龙血检完全正常!虽然岩龙曾与陈小瑛有过一夜风流,但他还不是一名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宗山将血检报告捏出了水:“岩龙兄弟,你好糊涂好糊涂呀!你连你是不是艾滋病感染者的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就撒手人寰了呢?!”

在整理岩龙的遗物时,人们发现了岩龙用圆珠笔在记账本上歪歪扭扭写下的几行字:

“我走了,我今天的死是我昨天的罪过造成的,与其他人没有关系。艾滋病是一个恶魔,我愿用我的生命去擦亮更多人的眼睛,时刻检点自己的行为,避免自己毒害自己的生命!

“我死后,骨灰火化肥田,财产一分为三,母亲、爱人、儿子各一份。我不愿花更多的冤枉钱去治根本治不好的病,走得有些匆忙,望母亲和妻子、儿子原谅。

一个不可饶恕的灵魂”